“中孚?”夏远封道:“遇到事儿了?”
“没有,”颐中孚笑笑,瞧了瞧泉水灌下的碧池,道:“我能有什么。”
夏远封一笑,心知他定是有事儿,只是不便与自己这个外人说而已,心里莫名的泛起一丝烦躁,向着碧池里投了个小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颐中孚随着投了一颗,扔在池边的石壁上,掉在水中,激起的水花渐在旁边的石缝中,颐中孚忙道:“冰!这里竟是有冰!”
“有何奇怪?这是个山泉水的池子,夏季都是冷得很,冬季上流的山泉便是断了,这也就结了冰;到春季,山泉又从山涧到了池中,不断冲击,冰便是要化的,可那些阴冷之处,角落之交,终年见不到阳光,有时冰到五六月份才会化开,没什么奇怪!”
颐中孚拍拍滔滔不绝的夏远封,指了指冰,笑道:“冰不奇怪,但是冰上有血就怪了!”
第十二章 相权(二)
“有血?”夏远封这才看过去,那处却是有几滴冻在冰层中的血迹,回道:“可能是什么动物滴下来了吧。”
“动物?”颐中孚走过去,细细地在苔藓周围寻找,“附近没见到有动物的尸体。”
夏远封四处找了找却是没见什么动物尸体,往池中望望,池水虽深,却清澈见底,也不可隐藏什么。
颐中孚思索片刻,突问道:“你是怎么寻到这个地方?”
夏远封回忆道:“小时候母亲来上香,我便到处瞎跑,那是正值盛夏,栖霞寺后山长了不少酸酸的野果子,低处的被人摘得差不多了,我看到树梢倒是多得很,便顺着树爬上去,一不小心竟是从果树上滑了下去,正掉入这个池子里,算是捡了条命。从池子出来,我到了山壁上晾晒了半日竟是睡着了,醒后之见得四周一片漆黑,吓得大哭起来,正遇到父亲和师傅来接母亲,他们知我不见了便四处寻找,好在有个和尚说似是在后山见到过我,还说那儿有出山谷极易掉入,师傅功力深厚,耳力也特别好,到了后山便听到哭声,从丛林处一跃而下,可算把我救了。”
颐中孚心头一紧,忙问:“这个池子上面便是栖霞寺后山?”
夏远封回道:“是。”
“这血迹掩饰在苔藓之下,冰晶之中,却是仍旧清晰可辨,这掉下来的……”颐中孚站起身,小心地走到凸起的山崖侧,抚下一块儿染了血色的泥土来,“必定是在去年底到今年初的事儿。”
“难道?”
颐中孚微微一笑,提醒道:“栖霞寺今年可是死了人的。”
夏远封有些尴尬,脸上有些发热,“真会是那具无名尸?”
颐中孚望了望池水道:“或许就是你抬去闹事儿的那具马姓尸身。”
“若是冬季,他从后院山林跌入,运气不佳磕到了这凸起的岩石上血溅四周,当时便是死了,而后会落在冰上,由于冲力减弱,这些冰并未被击碎,却也起到了保存尸体的作用,正符合了仵作之言。”
“我趁着相面也验看过,尸体被保存得很好,现在想来就是这冰的原因,可这个死人怎么能几日后自己走去乱坟岗?”
夏远封道:“必是有人移动尸体。”
颐中孚沉思半顷,方道:“此处极为隐蔽,尸体很难发现,什么人能寻到此处?”
延寿道:“此处山民或许知道这个地方,发现尸体也不是难事儿。”
颐中孚、夏远封齐齐道:“不是山民!”
两人相对一笑,夏远封道:“若是山民,见了尸体若是胆小的便是逃了,若是胆大的必定要报之官府,怎么可能给搬到乱坟岗去?”
颐中孚接道:“定是那日有人同和他一处,亲眼见了他落入山涧。”
延寿道“会不会是寺中的僧人,他们发生了冲突不小心推了马居士到山涧,寻找了几日见人已经死了便扔入乱坟岗!”
颐中孚、夏远封又齐齐道“不会!”
颐中孚笑着拍了怕夏远封的肩头,对他赞赏一笑,“寺中僧人必定知道这处山涧,不需要几天功夫才能寻来!”
夏远封道:“定是寺外的人寻找他!而后从冰里捞了他出来,毁了容扔入乱坟岗!”
延寿满面不解道:“为何要毁容?”
“在这儿难免让人知道这尸体是栖霞寺中人,如果查下去……”颐中孚突然停住,对延寿问道:“当日我曾想继续查这马姓人的死因,是于兴拦住了!”
延寿忙道:“对对,我记得就是于兴不让的!”
“呵呵”颐中孚笑道:“看样子咱们是再也见不到这个于兴了!”
延寿恍然道:“爷的意思是这个于兴诚心不让咱们查下去?”
颐中孚点点头道:“这个马居士身世必定传奇,你好好派人看看,顺便给宫主去个消息,于兴背叛,请宫主看着处理了。”
“是。”
夏远封觉得颐中孚一身寒冷,担心地问道:“瞧你,他能是什么人不成?”
颐中孚道:“这个于兴曾是暗宫在南京的主事,我派了他潜伏在丐帮,如今人却没了。”
夏远封打趣道:“如此!我身边没你的人吧?”
颐中孚愣了愣,不禁失笑:“现在没有,我也不知以后会不会有。”
“你倒是直率!”
“直率?暗宫中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何来的直率。”
到此一行人早是没了兴趣,匆匆下了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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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远封仍是在南京郊外下了车,去了衙门查询那日无名尸的线索。
颐中孚同延寿回了相馆。
他们刚一下车,就见着延华守在馆外,见了颐中孚一张惨白的脸上立时透出泪光,带着哭腔道:“爷,您快去看看吧,香兰姐姐,一天没回来了!”
“什么?”颐中孚问道:“今儿她怎么出去了?”
“您刚走,太孙殿下就来了,说是要同您去拜佛,香兰姐姐迎了上去伺候,当得知您已是同延寿去了,太孙便走了。后来没过多久,太孙府上就派了轿子来,说是让香兰姐姐取些香料过去,我眼瞧着姐姐上了那轿子的!可直到现在却是没回来过!”
延寿听到此时已是脸色突变,飞奔而去。
颐中孚怕他闯祸,赶忙重新登上马车,到了魏国公府,推了站在门前恭迎的礼孝,问道:“太孙在哪儿!”
礼寿“内院。”二字还在耳畔,面前之人却已是不见了踪迹。
颐中孚仍是寻到了那日的小院,推了半掩的门,正见着朱瞻基抚着棋子玩赏,见他来了不由向他招招手,叫了进来。
颐中孚上前几步,扫了眼棋盘,对朱瞻基道:“那日您送我的棋盘,却是又回来了。”
朱瞻基往对面指了指,叫了颐中孚坐下,“你家的贵人把这东西反送过来,为兄总不能不收吧。”
颐中孚笑道:“我那小庙成不下这高贵的东西,可您这儿的大殿放这个小鬼也不是样子吧!”
“小鬼?”朱瞻基提了黑子居中起势,“若有鬼怪,斩了便是,总比留着成了祸害好!”
颐中孚拿了白子应对,“鬼用得有益,也是能推磨的,总比要人来推的好。”
“他来时你是没勒住抓鬼的绳索,如今要拿他回去推磨,总要留下些什么当作补偿吧。”
颐中孚笑问:“太孙想要什么?”
朱瞻基放下棋子,郑重道:“你!”
颐中孚随即落了一个白子,笑意不减道:“哪日死了,尸首便送你。”
“你能做主?”朱瞻基笑道:“到时候肯定是风光下葬,我是留不住的,不如实际些。”
“怎么实际?”
朱瞻基道:“乐安州(朱高煦封地现山东广饶)最近的谍报不算太平吧?”
颐中孚心下立时明白,这是让自己在呈给皇帝的折子上做些手脚,打消进来皇帝要召朱高煦会京的想法,随即淡笑道:“听说最近乐安铜铁市价涨了不少。”
“好!好!好!”朱瞻基点头道:“留下吃了晚膳,这延寿便随你回去。”
颐中孚道:“多谢了。”
“人虽是随你回去了,你却要记得,不要让为兄面上无光。”
颐中孚又是落下一子道:“按您的意思,留口气儿。”
“别,到时候你倒要怪我”朱瞻基道:“教训教训便是了。”
颐中孚一笑,慢慢将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之上,“好。”
两人几十手下来,竟是和棋了。
朱瞻基笑道:“你这人精,又是让我!”
颐中孚道:“太孙过谦了。”
“得了,”朱瞻基笑道:“就知道贫!”
颐中孚一边收拾棋子,一边笑道:“不敢!”
朱瞻基见颐中孚亲自收着棋子,突然道:“上次你给我测了个字,如今说一个让我给你测测?”
“太孙今日倒是好兴致。”
“说一个。”
颐中孚停了手,指着棋盘道:“棋。”
“棋,谐音同奇,你为奇才也!”
“呸!”颐中孚骂道:“你这要是摆个相摊,早就被人砸了!”
朱瞻基望着颐中孚的面庞,叹了口气,“我却是不行,你来给我测测。”
“好,”颐中孚道:“请出字。”
“你刚刚说了个棋,我也出这棋,看看你要如何测。”
“棋,您此番为二次测,即为‘又’,去了其中的其,换上这又。”
“权?”
“对,太孙您全心都是个权字,这才是你要测得。”
“好,你来说说。”
“世人只道财迷心窍,不知这权也能迷了人的心窍,比钱更甚!”
“何意?”
颐中孚收起笑容,正色道:“曾几何时,你只是个护着我的兄长,温和洒脱,可如今沾了这权,人变了不少……”
朱瞻基点点头道:“那时众兄弟都惧怕我,只有你敢把抓来的蚂蚁放进我衣袖里;他们无不是要在人前摆出尊贵、雍容之态,只有你总是带着痞痞的笑容,举止粗俗!”
“那时只想与众不同罢了。”
朱瞻基突然伸手握住颐中孚的手道:“我便是喜欢上了你的与众不同。”
颐中孚抽手回道:“太孙!”
“对,太孙!”朱瞻基叹了口气,手握成拳,“权力,若是掌握了至高之权,如今早就要了你!”
颐中孚讥讽道:“可惜,你只是太孙!”
“对,对”朱瞻基脸色不善,“所以还要忍上几年!”
“呵呵”颐中孚冷笑起来,不由得咳了几声。
朱瞻基道:“听说你最近和个叫夏远封的走得极近。”
颐中孚淡笑不语。
朱瞻基继续道:“他长得挺像文圭。”
颐中孚望着朱瞻基,眼中闪烁着点点寒意道:“那又如何?”
“没什么,只不过确认一下,你是喜欢男人的。”
第十二章 相权(三)
颐中孚听此一说,挥袖而去,到了车上,却是见着延寿被困成个粽子,堵住了嘴,扔在车里。
颐中孚刚刚解开捆绑延寿胳膊的绳子,他竟是扒着要出去,颐中孚一把把他拽了回来,狠狠一记打在他头上骂道:“你闯的货还不够吗?非要丢了命才好!”
延寿揪出塞在嘴里的布条,叫道:“香兰,香兰还在他哪儿!”
颐中孚皱眉上去,“啪啪”给了延寿两个耳刮子,骂道:“有完没完,若是他那日专门派个轿子接个女婢,一定是疯了!”
“不是他会有谁?”延寿解了绑脚的绳子,却是没动道:“一定是我搅了他的好事儿,他报复!”
“闭嘴!”颐中孚听延寿又是提起那事儿,气的微微发抖,极怒反笑道:“他要报复,杀了你便可,何必拐弯抹角干出这个勾当?”
延寿知自己说错了话,支吾道:“那!那!”
“那什么那!”颐中孚道:“你先歇会,回去收拾你!”
延寿小声道:“可香兰?”
颐中孚笑道:“你倒好,就想着她了,为了她命都不要。”
延寿平日见颐中孚对香兰甚是不错,今日却是丝毫不见着急,便道:“爷,您这不急不恼的,难道是知道香兰的下落?”
颐中孚道:“除了太孙和咱们府上的下人,有几人知道相馆还有后门?有几人能过了迷宫般的巷子到了哪儿?”
延寿思量片刻道:“夏远封!”
“他算一个,还有那儿?”
延寿想了想,不可置信道:“平姐儿?”
颐中孚点点头,“能进的去巷子的,一定是去过的人,南平来过几次,以她的聪明,把线路绘成地图,派人来接香兰也不是不可。再说,劫人,终归是要有所图的,香兰也不过是个女婢,暗宫中的事儿也没让她知道些什么,被人大费周章的劫了去能有什么用途?”
“平姐儿离不开她,接她回去伺候?”延寿摇头问道:“平姐儿哪来的那些人手?那儿来的这般心计?”
颐中孚苦笑道:“这便是我怕的!”
延寿不解道:“怕?”
颐中孚解释道:“当得知南平府上突然来了个北方的厨子,我便起了疑心,但怕她多想也就没调查。后来她走了,派去的人却说厨子也消失不见,此事我一直记在心上。如今看来唐赛儿能找个马皇后、周家女儿,为何不能找个名正言顺的南平公主?”
“您是说?”
颐中孚淡淡笑道:“恐怕咱们的相馆早就被人识破!”
延寿大吃一惊:“啊!”
颐中孚平静道:“以前我也觉得奇怪,神相的名头出来了,怎么可能不引得有野心之人前来测算?原是于兴这个叛徒早就把咱们的底细传了出去!”
延寿似是明了些,“竟是如此!”
“他们来南京应有些时日,于兴一直加以隐瞒,必定使他们笼络了不少建文遗臣,加大了东山再起的本钱。我来了,于兴不再能遮掩的住,往日行径必会败露,可他们却没一早将我除去,反倒奇怪了。”
延寿也觉不解,于兴若有异心,应早在颐中孚不曾怀疑之时下手,怎么可能拖到现在,于是猜测道:“他们不会是想收买您吧?”
“收买?凭什么?我死后好歹也能追封个亲王什么的,若是随了他们便什么都不是了。”
延寿疑惑道:“那是为何?”
“哼!”颐中孚笑道:“你问我,我去问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