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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体时好时坏,咳得更加厉害,上次那场大病虽然没要了我的老命,却也彻底把我的身体损坏,走不上两步便开始喘,一喘便引发咳嗽,咳得厉害的时候见红是在所难免的了。
我终究听了太医的话,开始治疗眼睛,毕竟身体不好再看不见东西只能使我更加难挨。当眼睛可以看得见物体时,已是秋天。
皇帝是突然病倒的,朝会时居然昏倒在大殿上,这下子可是乱了套,各皇子开始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众臣子也惶恐不安,不知该拥戴哪位皇子,一个不小心选错主子那可就是灭门的灾祸。
虽然皇陵是清静无争的地方,可守陵的将士也在私下里嘀咕哪位皇子能继承大统。
我倒觉得皇帝不至于会一下子熄火,他身体那么好保养又是一流,哪里就会一下子玩完呢?搞不好他是想看看各皇子会有什么动作才会演这出戏来试探试探,如果在这个时候表现抢眼的话只怕适得其反。
想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人家怎么表演是人家的事,我关心这个做什么?喝罢药洗漱后上床休息。
夜里,忽被一阵莫名的悸动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心砰砰乱跳,隐隐约约听到一阵不属于这里的嘈杂。
“来人。”我喊着。
“皇叔,吵到您了吗?”居然是刘元的声音。
我诧异道:“元儿?你怎么会在这里?”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床幔。
刘元推门进来,点上灯。
我问:“出了什么事?”
刘元忙说:“没什么大事,皇叔不用起来的。”
我当然不信,深更半夜他亲自带人来此没事才见鬼呢:“元儿跟皇叔说实话,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刘元笑道:“其实是有人夜闯皇宫伤人后跑掉了,我带人搜索这一带没想到吵到了皇叔。”
我惊讶地问:“哦?何人如此大胆竟然敢闯皇宫?”
刘元四处张望了一下,小声说:“我怀疑是启那帮人在搞鬼,他大概知道父皇身体欠安想趁机谋反,没想到被侍卫发现负伤逃脱了。”
我更为惊讶:“他真如此大胆?”
刘元道:“皇叔呆在皇陵不出去,外面好多事都不知道,我不想对您说,怕您劳心,您只管在此安心休养,其他的事就不要过问了。”
听出他话里的不耐,我不再出声。他看看我,走上前小声问:“皇叔,您生气了?”
我淡淡地说:“皇叔没生气,你去忙你的去吧,我要休息了。”
刘元踌躇片刻挨着我坐下,低声道:“皇叔,我方才话说得有些不妥,您别生气。”
他一服软我也不好再跟他计较,放柔了声音,说:“没事的,如今只有你还想着皇叔,皇叔哪能会真的生你的气?”
刘元不说话,只是握住了我的手。
我问他:“你父皇身体一向很好,怎么说倒下就倒下了?会不会……”我没往下说。
刘元眉头紧锁,好一会才笑道:“是啊,皇叔安心养身体,虽然允不在了还有我,我会替允孝敬皇叔的。”
我会意地一笑,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只是他提起肖儿却也引起了我内心的疼痛。
刘元伸出手臂抱了抱我,在我耳边低声说:“谢谢皇叔。”
我笑:“有什么好谢的,自己当心点。”并不是说刘元他们想不到,只是当局者迷加上关心则乱,自然不如我这个冷眼旁观的人心思清明,何况前生的世界有着五千年的历史,宫斗层出不穷,这只不过是上位者难以对人言说的恐慌与疑心罢了。
“我会的。”刘元放开我,犹豫片刻,问:“皇叔,我想问您一件事。”
“什么事?”我有些奇怪他的态度。
“琴幕罗一直都没来找过您吗?”说着眼睛直盯着我看。
我的脸冷了下来:“元儿,皇叔曾跟你说过,不要在我面前提起此人,我与他早已恩断意绝还是你在怀疑皇叔什么?”
刘元忙说:“皇叔别生气,我只是随便问问,好,您休息,我还要去其他地方转转。”说着便起身把床幔放下离开了。
我呆呆地坐在床上,心一阵阵地抽痛,忍不住又咳了起来,急忙从枕下取出手巾捂住嘴。好一阵才平息,看也不看地将手巾扔到床外倒了下去。
那个不想听不愿想的名字总是从别人口中再三出现,时隔三年仍然令我心痛难耐。嘴里说着不想他、恨他,但在听到他失踪的消息还是忍不住胡乱猜测。他现在有妻有子,一家团聚,正是共享天伦之乐的时候,为什么会失踪?他躲在附近到底想干什么?他难道以为我还会原谅他与他重归于好?
在床上翻来覆去不得安宁,如今我的睡眠很浅,有一丝响动便醒,醒来就再也睡不着。外面的嘈杂声已经消失,服侍我的小厮没得到我的召唤是不敢进我房里的。
夜,重归平静,可我却大睁着两眼盯着床幔心里发慌。眼前不断闪过他的影子,情浓时的甜蜜,背叛时的伤心欲绝交替蹂 躏着我的心,越想越烦燥,柔软的床铺不再舒适,浑身酸痛,无奈坐起身披上袍子想下去走走,掀开床幔刚要下床却僵住了。
床前一个黑衣人手里拿着方才丢在床外的手巾呆呆发怔,苍白的脸在摇曳不定的灯火下显得虚幻、飘渺。回过头看着我,我也看着他,四目相接视线便再也移不开。
心突突地狂跳,象要冲出胸膛,顶得喉咙发痒又开始咳。琴幕罗蹒跚着上前轻轻给我拍着脊背,我愤怒地推开他,讶然地看着他踉跄着差点摔倒。一边从枕下摸出手巾捂着嘴一边断断续续地道:“咳咳……用不着……咳咳咳……惺惺作态……我是死……咳咳……是活与你何干……咳咳咳……”
他的脸更白了,眼中闪着难舍的光芒依恋地望着我,低声道:“瑜,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这事我查了三年才查清楚,让我说好吗?以后怕是没有机会跟你说了。”
被他哀伤的语气所震慑的我不由地问:“咳咳咳……什么……”
他身体摇晃了一下,说:“我可以坐在你身边吗?我很累,真的很累……”
看着他没有血色的脸还有摇摇欲坠的样子,我从来没见过他有过如此狼狈的形容,虽然深恨他的背叛却仍被他打动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处,没有拒绝。
带着一丝欣喜,慢慢走过来,挨着我坐下,我想往一旁避让,他低喃道:“让我靠一下吧……”
哀求的话语让我停住不动,熟悉的味道随着他把头枕在我肩上吸入身体,一股酸胀的感觉直冲眼眶。扭过头哽声道:“有话快说,不要在我面前演苦肉计。”
琴幕罗长长出了口气,说:“瑜啊,你这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遇上了我,可是遇上你却是我这一生最为幸福的事……”
我冷笑:“如果能从头再来,我宁愿选择不认识你。”
琴幕罗苦笑着,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伤你最深,我不多说什么了,以后你要小心刘元,不要过于相信他……”
扭过头怒视着他:“怎么,不要我相信他难道要我相信你?我是相信你,可你是如何对我?无耻的背叛……咳咳咳……”好容易止住的咳嗽又被激愤的情绪引发出来。
琴幕罗忙给我揉胸捶背,我推他,他竟然软软地倒在床上。我一边咳一边奇怪地盯着他,琴幕罗好半天才爬起来,冲我惨然一笑:“你听我说完就知道我为什么这样说了。”
他重新靠近我,我不忍再推开他,他伸手搂住我,我低吼道:“咳咳……不要得寸进尺……”
“就让我最后再抱你一次吧!”乞求的话语令我再度心软。
平息了咳嗽,我低声问:“你怎么了?”
紧了紧手臂,把脸埋进我的颈窝,说:“别管我,听我说。还记得当年你与魏侯间的纷争么?”
我怎么不记得,就是那段时间琴幕罗打着回乡探视他父亲的名义背叛了我,我怎么会忘掉?
他感觉到我身上的僵硬,了然地叹了一声,接着说:“自从你与我决裂,我思前想后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后来才知道仲儿为了报复你我被三皇子所利用,只是我不明白的是,魏祥虽说是个纨绔子弟却不是不分轻重的笨蛋,他怎么会冒着得罪齐王府与十三皇子的风险去抢小玉?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些年我暗中查访最终被我查到这一切的背后主谋居然会是刘元。”
“你胡说!”
我颤抖着打断他:“怎么会是他?我待他与肖儿一般,他怎么会如此对我?”
“瑜啊,你太单纯,太容易相信人,刘元与刘启是太子之位最大的争夺者,势均力敌,他想要找个突破口来打压刘启,何况,他对肖儿的心思你不会不知道吧?在敌手身边布上暗桩,适当的鼓动与建议,因此,我被骗回家,小玉被抢,你与魏侯闹翻,如果你我没有决裂、肖儿没有意外死亡,那他的计谋就完美无缺了……”
“你骗我,你骗了我一次又一次,元儿……元儿既然喜欢肖儿,怎么会设计肖儿?怎么会叫他送命?琴幕罗,不要给自己的背叛找借口,不要妄想以此来打动我原谅你,我不会相信的,我不会再相信你的……你走、你走……咳咳咳……”
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叫我再也说不出话来,来不及拿手巾捂住嘴,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滴。
“瑜……”
琴幕罗死命搂着我:“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的你如此……”
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支撑不住倒在床上,琴幕罗也被我扯倒压在我身上。我一边咳一边推他,却推不动。
琴幕罗啜泣道:“当年那一剑刺在你身上,却痛了我一生,害你如此的罪魁是我啊……”
我怔住:“咳咳咳……那刺客……咳咳……”
琴幕罗伏在我身上,嘴角流出血丝,惨笑道:“当年我以为你是齐王,在你身后跟着你,远离牧州以后扮作刺客刺了你一剑……这一剑害苦了你,我对不起你我该死啊……”
他嘴边的血越来越多,一滴一滴落在我的脸上。伸出颤抖的手擦拭他的嘴,黑色的血液带着诡异的色彩刺痛着我的眼睛:“你怎么了……”
“瑜……我要走了……以后你自己要小心……不要再轻易相信别人……此生我对不住你……来生……你还愿意接受我吗……”
“琴幕罗……你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用微弱的声音说:“我被人刺了一剑……剑上有毒……”
死命推开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已被黑色的血液浸透。掀开他的衣服,腰上一个狰狞的伤口正在往外流着致命的毒液。没有思考立即伏下身去对着伤口吮 吸着,把黑色的毒液吐出,一口接一口,只是我的口水可以疗伤却驱不了毒,眼看着伤口开始愈合,可黑色的毒素却渐渐向四周漫延……
“琴幕罗……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我还没有原谅你……不许你死……琴幕罗……琴幕罗……我要你活着痛苦……不要你死一了百了……琴幕罗……”揪着他的衣服我放声大哭。此刻的我忘掉了他的背叛,忘掉了自己的痛苦,只想留住他的命,哪怕他与别人亲亲我我,我只要他活着……
“瑜……”他抬手抚着我的脸,微笑着说:“别哭……你不是说过人死了是要轮回的吗……你放心……我不去投胎转世……我要在阴间等着你……等着你的到来……我们一同投胎……下一世,我们再不要分开……不会再背叛你……原谅我……原谅我做下的错事……”
“不……不……”我拼命摇着头:“我不原谅你……你如果死了我决不会原谅你……我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你娶再多的老婆我都不怪你……只要你活着……”心真得很痛,象被刀子一块一块地往下割,为什么我要跟他决裂?为什么不肯原谅他?为什么不体谅他的难处?自己不能生养为什么还拦着他?
“琴幕罗,别死好吗……只要你活下来……你怎么样都可以……你喜欢孩子……只管生……生多少我都不拦着……我会爱他们……象爱肖儿一样爱着他们……不要死不要死……”
伏在他怀里紧紧搂着他,恐惧一点一点侵袭着我,我就要失去他了,这次是真正的失去……
“瑜……答应我一件事好吗……”琴幕罗的声音越来越低,说话也越来越艰难。
“你说……”我边哭边咳,顾不得咳出来的血喷到他身上。
琴幕罗给我擦着嘴,困难地说:“我知道这样请求你是为难你……可我只有求你了……我调查刘元……他一定恨我……我死后请你保全我的家人……他们毕竟是我的亲人……求你……”
我大哭着:“琴幕罗我恨你……我恨死你……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你叫我活着继续痛苦啊……”
“对不起,瑜……这一世我欠了你的……下一世我一定加倍还你……”
“我不要你还……我就要你欠着我的……我就要叫你死也不安生……琴幕罗……琴幕罗……琴幕罗……啊……”
琴幕罗再也没有回应我……
第一百章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看着南飞的雁儿又回来,年复一年。
头上的青丝由黑变白,挺直的腰身渐渐弯曲,皱纹爬满了脸庞。
撑着雨伞慢慢走在园子里的小径上,昨夜的风雨将小径两边繁花的花瓣打落了一地,看在眼里带着凄凉的感觉。雨还在下,无边无际的雨丝象扯不断的愁绪绵绵不绝。
齐王府几十年如一日,没有改变,这里的一切都如同琴幕罗在的时候一样,前面就是他为我建的观景轩,已被我改成摆放他们灵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