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的风渐渐吹入小楼,夜间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变停了,朦胧的月从云层里探出头来,惨淡
的光,泪眼一样看着世间的一切。
烈容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容王府。
"王爷,你起来了。"有内侍推门进来,见烈容睁开了眼,便笑道:"早膳用些什么?"
烈容转过眼,这个内侍是他熟悉的,有权如烈蕉当然有他的办法叫这些人听命与他,烈容并不
想为难他。
"随便就好。"
"是。"内待说完,帮烈容更衣,对他来说,这做惯的事,对于主子身上不应出现的许多痕迹,
他当然懂得什么该问什么不该,只是此刻,这个内待脸上露出一丝欲言又止的神色。
"想说什么就说吧。"出奇的,烈容问了一句。这个内待跟了他快二十年,什么时候进府的,他
忘了,什么名字他也不知道。
"王爷……"内待脸上一下子露出激动之色,稳了稳情绪,又平静下来,"马飞……马飞将军在大
厅等着见您。"
"马飞,他来做什么?"淡淡地,烈容喝了一口小宫女端来的漱口茶。
"小人不知,马飞将军只说他想见您,您见是不见?"一件一件替烈容穿好衣服,再为他拉平一
点点起皱的地方,灵巧的手好象在膜拜一件神圣的事物。
"你来我府中已有多少年了?"仿佛没有听到内侍问题,一面吃着糕点,缓声问道。
"小人来王府已经十九年四个月零七天。"出人意料的, 内待脸上再次露出激动之色。
"十九年啊……"烈容淡淡道,出神地吃着糕点,心神已不飘到了何方。
内待的脸色再一次黯淡下来。
"王府内做了十年以上的老人都有多少?"突然地,烈容怔怔地看着窗外,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
方传来。
没料到今日他竟与自己说了这么多话,内待怔了一下,然后想了想激动道:"少说也有一百多人
。"
"一百多人呀,原来有这么多人。"烈容收回目光,继续进糕点。
内待陪笑道:"才一百多,也不算太多,每个王府内少说也有四百人呢。王爷为何问这个?"
烈容吧了口气,轻轻地笑,"没什么,不过随口问问。"说着又问:"马飞将军还在前面厅上?"
内待遇刚要答,却有另外一个小待从进来,道:"马将军遣小人来请王爷,说是……"说着脸露
疑色,不知该不该说。
内待问道:"说什么?说清楚。"
小待从道:"说王爷若不见他,他就永远不离开王府。"
那内待见烈容面无表情,还以为他生了气,喝道:"放肆!他竟威胁起王爷来了。王爷,您看这
……"
"算了,就依着他吧,我去见他就是了。"站起来,整了整衣裳,烈容缓步走出房门。
他的身后,小待从悄悄地挨了那内待,低声道:"石哥,要不要禀告太子殿下?"
内待痴痴看着烈容清绝的背影,过了良久,缓缓摇了摇头,"若殿下问起,我自会请罪。"
烈容抬着仿佛千斤重的腿缓缓走进大厅,一抬眼就见一个武将背对了自己立在厅内。
烈容也不说话,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苍白的脸上一扫疲惫之色,冷冷咳嗽了一声。
那人听见声音立刻转头,一见烈容,脸色一震,“王爷,总算看到您了?”
烈容心中一酸,已知他定是昨晚听到风声,今天探视自己。想岁如此想,面上却冷冷笑一声道
:"马将军,曾经你挑拔我父子不和,如今你又要来做什么?"
"什么?"那叫马飞的将军猛地睁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我,我挑拔你们父子不和?"
"难道不是吗?"烈容冷笑道:"我儿烈蕉位居太子高位,日后他一登大宝我便是大烈太上皇,可
恨你们这等小人眼红于我,因而百般挑拔,不就是想闹得我父子不和么?"
"王爷!"若马飞前一刻还十分诧异,那此刻他所剩的就只有气愤了,"王爷,你真认为是老马挑
拔了你们关系?"
烈容道:"怎么不是,不仅有你,还有那付家,根本从一开始就设下毒计陷害我与蕉儿。可恨,
我当时心存仁慈,蕉儿年轻气盛,竟险些落入你们的圈套了。"
"你……"马飞立刻涨红了脸,若烈容只骂他一个人他还不会如此动怒,但烈容竟连整个付家都
污了进去,他一心忠于付老将军,怎不生气,但可惜他实在是个粗人,哪比得上烈容的机变,
涨红脸"你……"了半天,也"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也不用生气。"烈容挑眼微微一笑,道:"虽被我揭穿了你们的阴谋,但你们毒计不也成功了
一半么?"
马飞先楞了一下,方恶习声问道:"怎么讲?"
"这几年来,我与蕉儿关系一再恶化,难道不是拜马将军所赐?假若我不是及时发现你们的阴谋
,我父子关系难道不会继续交恶习,如果我稍微再胡涂上那么一点儿,我不就会永远失去了一
个好儿子么?再假若——"
"够了!"马飞大吼一声,"不要再说了。"烈容一口一个如果,一口一个假若,几乎把马飞气得
肺都要炸掉。
"你不叫我说,我就真的不说么?"烈容魅然一笑,竟如春色乍现,魅惑非常,"再假若,我若继
续听信你们话,那么,死在忘情楼下的,就不是付雁蓉,而是我烈容了。"
马飞全身剧震,不敢相信地反问,"你……你刚才说什么?谁……谁死了?"
"哼!自然是付雁蓉死了,难不成还是我死了么?"烈容冷冷笑道。
马飞身体晃了两晃,双眼怒瞪着烈容,"你……她……她如此对你,你竟这样对她?"他虽然不
清楚付雁蓉怎么死的,但只要稍微想想就不难想到她一定是为眼前这人而死,可恨这人现在竟
然说出这等薄情的话来。
烈容讥讽地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那贱人要死便死,与我何干。若不是因为那个贱人,我今
日与蕉儿关系定然融洽,她死了还算便宜她了。"
"你……"马飞眼眶几乎裂了开来,大吼一声,"气煞我也。"
烈容依旧端坐在椅子上,拿起一杯茶缓缓呷了一口,"都说了请将军不要动怒嘛。如今付雁蓉既
然死了,马将军便可从此摆脱付家之人,我蕉儿将来定登大宝,正是用人之际,马将军投入我
府中,我正可为将军谋个好去处,与我们共享荣华。"
马飞大喝一声之后,人也清醒了些,冷冷听完烈容的话,狠狠冷笑一声道:"呸!我马飞一生追
随付老将军,如今付家虽败,我又岂肯投靠奸人,做那等不忠不义之辈。"说着轻蔑地看着烈容
:"不像有的无耻之徒,为了享荣华富贵,甘做那连伦理纲常都不要的禽兽厚颜无耻!"
烈容脸色猛地一白。
那随侍在他身旁的内侍立刻站出来喝道:"放肆!王爷面前哪容得你如此无礼。"
"哼!想要怎样悉听尊便!"马飞冷笑道。
烈容脸色只稍白,立刻恢复正常,冷冷看着马飞道:"我好言留你你不听,可就别怪我无情了。
"
马飞见烈容声音里有一丝颤抖,料想他是气极,逐大笑道:"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马飞
当是看走了眼!”
说着,又缓缓道:"可怜小姐您看上的也是个白眼狼呀。"
"放肆!"那内侍立刻上前一步喝道,暗中却扶住了烈容的手。
烈容紧抓住那内侍的手,片刻,也冷笑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还轮不到你来多嘴,来人!"
"在!"厅中吵得这么激烈,早有侍卫守在厅外,生怕里面出什么事。
"把马飞给我拿下,送大理寺治罪!"烈容拂袖冷道。
"是!"
厅外立刻冲进来十几个侍卫,三下五除二地把马飞捆了个结实,推着他出去。
马飞傲然道:"不用推,我自己会走。"说着,大模大样地走出容王府。
烈容怔怔看着马飞远去的背影,突然,从眼中滚出一串泪来。
"王爷,歇歇吧。"内侍轻轻道。
烈容转过头来,这发现自己还抓着他的手,不着痕迹地放开来,"传王府内十年以上的老家人过
来见我。"
"是。"那内侍答应一声,旁边早有一干小侍从跑出去各处传召。
不一会儿,一百多我密密麻麻挤了一厅,都不知一大早容王爷叫他们来干嘛,但是想来多半因
昨夜之事,每人心中都战战兢兢,是以人虽多,但大厅里却静得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烈容坐在主位,逐个看了底下站立的老家人,呷了口茶,"今日请各位来也没什么大事。但昨夜
王府内出了事,而各位竟全都不在王府。你们都是呆久了的老家人,我容王府的规矩你们想来
也明白,如此善离职守,我王府留你们何用!"说完依然喝茶。
烈容如此含讥讽地一说,那些家人们立刻都白了脸。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叫到,"王爷,人们是被
人抓走了,并不是善离职守。"他们都知烈容性情一向最好,因此为自己争辩。
但任凭底下闹翻了天,烈容依然一动不动。渐渐地,底下闹的人也息了声儿,都忐忑不安地望
着烈容。
烈容放下了茶,道:"你们也不用再闹,从今儿起,你们就不再是我王府中人了。每人送二百两
银子,赶出王府,永不再用。"说完,一起身走入内堂,留下剩余家人面面相虚见。
烈容强撑着走进内堂,听得外厅吵闹之声渐远,知是家人散去,才长吐了口气,只觉身体猛地
一软,往后倒去。
"王爷,小心。"一人立刻扶住了烈容。
烈容定了定神,只见又是那内侍,还欲冷面喝道:"你也是上了十年的老人,怎地还不走?"
那内侍将烈容扶着坐好,慢慢跪了下去,"王爷,若我也去了,连个给您备轿的人都没有了。"
烈容眼中一红,怔怔望了他半晌,最后点点头,"你不后悔?"
那内侍一字一句道:"我不后悔。"
烈容轻叹了一声道:"别说得这么满,若有什么未完的心愿,自去完了才好。别跟了我,误了你
的事。"
那内侍也看着烈容,眼中泪光浮现,"小人石钟,心中唯一的心愿便是请王爷记得我的名字。"
汗-------关于小蕉怎么回来的,我后面有交代,光看前面的确有点混乱。
第十章
七月午后的骄阳火辣辣地挂在天空,一浪又一浪地热浪垄上大地,严严实实地笼罩着整个大地
。空气里没有一丝风,地上的人不断地擦着汗,仿佛连呼吸都不顺畅了,连宫墙角上的柳条儿
,也没精打采地低垂着头,不敢在这骄阳的炙烤下舒展青翠。这样的天气里,所有的行动都没
有了,整个华京城一片死寂。突然,一阵马蹄声传来,一个汉子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满脸
焦急地催赶着身下的马匹,“快!快!误了事儿你我都会没命!”
“什么人胆敢骑直闯皇城!”皇宫外守护的侍卫猛地冲了出来,对来人喝道。
那武官打扮的汉子一把拉住了马,马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那汉子看来是累极,竟一头从马
上跌了下来,人未着地,口中不忘高喊:“我有急报——大烈容亲王谋反!”
晴天霹雳的消息迅速传入内庭。
鸦雀无声的书房内,文武大臣倾刻间齐集一堂,出了这等大事,谁敢不来,却都连大气都不敢
出,这样气氛下,每个人皆是汗流浃背。
“你说,容儿谋反了?”
过了半晌,太上皇烈元典阴恻恻地问,总算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大臣听了,背却更是一
冷,连汗都流不出来了。
那武官跪在底下,汗水湿透了身下的地板,被他一问,更是连话也流不利落:“是、、、、、
、是的。”
不知怎么地,烈元典竟忽然微微一笑,转头看向坐在身傍的烈炎,仗着底下官员们皆眉垂目不
敢抬头,狠狠瞪了一眼烈炎,眼中却是恼慎半含,幸得文武官员们没有瞧见,若瞧见了,非以
为这邪魅似的主子疯魔了不可。
烈炎眼中更是大有得色,暗暗伸了手就要握烈元典的手,却听“啪”一声轻响,被他将手打了
回来。
这虽是这一声轻响但在这沉寂的书屋内听来却分外响亮,众人不知发生何事,想要抬头来看,
却又不敢,少不得凝神闭气地静听主子吩咐。
烈元典狠狠瞪了一眼烈炎,转眼敛去笑脸看向底下的官员们。
“众卿有何良策?”
众官员总算暗输了口气,有的说要立刻回击,有的说要招化,有的说怎样用兵,有的长篇大论
说容亲王无人伦君臣之礼。一时间七嘴八舌无非都是出兵讨伐之意。
正在众人说得热火朝天之际,门外一声呼喊:“太子殿下求见?”
“喧。”
话未说完只见一俊美青年男子已经大步进来。
众人一听烈蕉来,皆想烈容乃烈蕉亲父,如今烈容谋反,这个太子还不知是什么态度呢?因此
全都噤了声。
“儿臣见过皇伯父,皇祖父。”烈蕉满脸阴沉,就算在他们二人面前也无法扮出笑脸来。
烈元典知他心中难受,也不追究,微微一笑道:“太子可知容王谋反一事?”
烈蕉道:“儿臣正为此事前来。”
“哦,是吗?”烈元典目光一沉道:“依太子之见该当如何?”
烈蕉沈下面容,一字一句道:“其罪当诛。朝中众人只觉背上一凉,震惊地看着太子,都被烈
蕉语中阴沉之气所惊。
烈蕉自知烈容谋反是因为他,但他更恨烈容为了付家不惜谋反。此刻他心中发怒到极点,说出
的话自然分外狠毒。
烈元典默默注视烈蕉,见烈蕉眼中怒火汹涌,忽而微微一笑道:“好!就请太子率十万人马讨
伐烈容!”
烈蕉心中一震,大声道:“儿臣领旨。”
天空中,层层叠叠,阴云密布。
我已料到就是这样的结果。你即然敢起兵抗我,自然就得我去讨伐你。你即然如此恨我,那么
,就让我们在战场上了结这场恩怨!一个闷雷,远远地从天边滚来。
天,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层层的乌云遮住了太阳,呼啸地风从四面八方刮来,御书房内帐幔
飞舞漫天。
暴雨就要来临,属于我们的风暴,也在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