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骨铭心(出书版)+番外 BY 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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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时早看出简西山的打算:自己是北方人,身材上和常见南方人有着极大差别。那柳思京既然和自己身材相仿,当然也是个壮实的。韩昶神志清楚时当然能看出不同,但问题是,他现在神智不清啊。

刘七自嘲笑笑:这口清闲饭,倒多亏了这身板才吃得上。

心里虽有些微反感,但韩昶的样子给他触动颇大,让他竟觉不忍。

韩昶这个样子,像是只剩下半条命,随时可能咽下气一般。纵然刘七心如铁石,也不由生出几分恻然,暗叹一声,从旁边简西山手里拿过湿巾,为韩昶擦起汗来。

韩昶一震,瞪大眼睛要看清楚眼前的人,可汗是擦去了,泪水却流了满眼,压根什么都看不清。他低声叫着「思思」,感觉到对方手指掠过自己脸颊,那是思思的温暖。他挣了挣,想起身抱住这人,才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一只手放在他额上,他似乎听到身前的人在说:「睡一觉吧,醒来就好了。」

他很想多看眼前人影一眼,但又怕自己不听话对方会生气,于是很老实地闭上眼,忍着心头绞痛,强行试图睡着。

刘七见他不再折腾,想收回手,简西山一压他手臂,低声道:「这么放着吧。」

感觉被利用了的刘七还没找他算帐,他居然主动送上门来。

刘七转头看他,冷笑一声:「等他清醒过来,当然就会明白我不是那个柳思京。等下次他再发作,就不会再弄错了。」

简西山微微一笑,「庄主每次醒来,都认为自己不可能会想寻死。可事实上,他跳过无数次湖了。」

刘七瞪他,「有没有人说简大夫你笑起来很像狐狸?」

狐狸得意点头,「有,那个和你身材很像的人说过。」

狐狸简西山起身离开去熬药,留下刘七和韩昶在房间里。

刘七试着移开手掌,才稍稍一动,韩昶便狠狠咬住嘴唇,眼睛眨得厉害,又不敢睁开眼,只是大滴大滴泪珠沿着眼角流下。刘七低声叹息,他承认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痴情,虽然并不认同,却不由震撼了。

韩昶睁开眼,许久没有在月初的时候睡得这么熟过了,只有这两个月……

而且,还梦到了他的思思。

在梦里,他爱着的那人只是静静看着他,表情里没有怨恨,当然也没有爱意。那么看着他,彷佛他是陌生人一样,半点亲近的意思都没有。

怎么能奢求亲近,他对自己没有半点心动,是自己强把他抢到手里,强行占有了他,强行……他就是死了,也定然恨煞自己,连魂魄都不肯来梦里看自己一眼。

眼前一片阳光,阳光下的人影如此熟悉。韩昶瞪大眼睛,伸出手去,「思……」

刘七转过头来,「庄主,你醒了。」

对了,庄子里新来了一个和思思一样高的人,虽然比思思瘦,但……思思后来不肯吃东西,也瘦得很。

韩昶眼神迅速黯淡下来,嘴角牵了下,再看看四周,简西山靠着椅背在睡觉。他咳了几声,开口道:「我没事了,把这些绳子解开吧。」

刘七靠在墙上,坐着睡了一晚,也是迷迷糊糊的,闻言忙低头解绳子。他手有些麻,牛筋又绑得紧,一时竟然解不开。

韩昶看着他的手,忽然开口:「你以前做过很多活?」

刘七笑笑,「人穷嘛,当然四处找工。我又做不了太重的活,只能多劳动手了。」

他表面若无其事,心里想到的是那天韩昶说他和柳思京手都很相像的话,于是不动声色抽回手,顺手拍一边熟睡着的简西山的头,「简大夫,起来帮忙,我解不开。」

简西山猛然跳起,「啊?什么事?」

这家伙醒得倒真快。刘七指指韩昶,「韩庄主醒了。」

简西山看看周围,「小林出去睡了,七公子你帮忙解吧。」

「你呢?」刘七问。

「我手笨。」简西山煞是理所当然地回答,同时摊手,「绑人的也不是我,你说我能解开吗?」

韩昶这时候实际极为狼狈,一张脸上又是汗又是血,人憔悴得不象话,却笑着亏他:「那是因为每一次让你绑,我就能挣脱跑出去。我要是哪天死了,肯定是你没绑好的关系。」

对这两个人而言,生死好像是个玩笑。

刘七暗暗皱了下眉,努力去解牛筋──韩昶出了一身的汗,衣服完全湿透了,牛筋绳也紧紧勒在他身体上,已经可见红肿出来的勒痕。如果再不把牛筋解开的话,恐怕韩昶手脚都能废掉。

刘七费了半天事才把牛筋解开,简西山拿来药,细心为韩昶处理红肿处。韩昶皮肤本来白皙,此刻却满是勒痕,看起来凄惨无比。

思思那孩子不忍心看的,就是这样吧。换作刘七自己,宁可出去投瘦西湖,也不愿这样活生生受罪。

照简西山的说法,韩昶这一次发作情况缓和许多,也难得的睡着了,没折腾一夜。那如果情况不缓和,折腾一夜,这人……还能看吗?

刘七在心里叹了声:何苦呢?

这人身份尊贵,武功高强,人长得虽然女相了一点,依然是多少江湖女儿春闺所梦。那柳思京在江湖一划而过,不过是个粗俗乡下少年,又同是男人……

何苦如此,折腾得不死不活?

刘七自认不懂,他生性洒脱随和,想不出这样执着,又是所为何来。

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软吧。

第三章

这一天折腾完都已经快中午了,韩昶梳洗一番,苍白脸色的他看起来更多了分脆弱的美,更加引人注目。

他熬过这一晚,主要功臣是刘七,于是干脆吩咐厨房做几个好菜,中午在招待客人的外堂款待刘七。奶妈把柳思思也抱出来,为她准备了米粥。

刘七姑且算是完成了对小姑娘的许诺,思思看到小爹神色还不错,极为高兴,跑去黏住韩昶,很有礼貌地向刘七道谢。

韩庄平时伙食很不错,不过今天午饭,有几道菜格外合刘七的胃口,他忍不住多吃了一点,称赞了厨子手艺。

简西山在一旁笑:「这有什么,这几道菜是庄主专门指点过皮厨子的,想来御厨手艺也不过如此了。」

韩昶筷子凝住一瞬,「是啊,这些……都是他爱吃的,我去学来做给他,他却从没吃过一口……」

他心底的悲哀似乎传给了一旁的思思,思思一嘟嘴,「小爹,不要想爹爹,爹爹不好。」

韩昶很温柔地摸摸她的头,轻轻笑着说:「爹爹哪有不好。」

「小爹想爹爹都不出现,爹爹不好。」思思嘟着嘴说。

韩昶温柔的笑凝在脸上,慢慢地眨眼,慢慢地开口:「思思,是小爹不好,小爹让爹爹生气跑掉了……等思思有了小弟弟,小爹就去找爹爹,好不好?」

「找到爹爹,小爹就不会疼了吗?」思思歪头问。

韩昶点头,「是啊,小爹到时就不会疼了……」

「那小爹现在就去吧!」思思露出个笑,「小爹就不用绑着了,好难受。」

「现在不行啊。」韩昶摇头,「小爹要看到是弟弟才走,要是妹妹就再等等。」

「是妹妹就要等等?」思思奇怪地问。

「当然不行,是妹妹的话,长大后还不是要靠你的血才能活下去?一男一女就方便了,两个女人……想想也恶心。当然,两个男人也挺恶心的。」

门外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刘七其实早听到有轻柔脚步靠近,简西山武功只有基础,韩昶心神不定,都没发现。

声音落下,进来一名孕妇,看上去二十出头,相貌颇美,只是表情十分难看,眉毛皱着,眼神极为锐利。

她进来眼光扫了一圈,落在唯一的陌生人刘七身上,「这位就是庄上新来的人吧,听说很像柳思京?韩昶,你眼光就这样啊?」

刘七耸肩,这是这庄子里第二个当面说他丑的了,可真直接啊。

「云歌,你在胡说些什么!」韩昶站起来,「快给我回去!」

那位云歌动也不动,直直看着刘七。

刘七莫名其妙成了女人怨恨的对象,正在诧异,就听她说:「你知道吗,这家伙是个疯子,在他眼中除了柳思京,其它都不是人……对了,还有柳思京那女儿……思思,他就把她当柳思京来叫。韩昶,我看你也甭生什么孩子,柳思思长大你娶她算了──」

韩昶脸色一变,扬手一个巴掌,正打在云歌脸上。

刘七大惊站起,「庄主!」

韩昶并没有再动手,他冷冷看着云歌,「等你确定你生的是女儿,再来折腾也不晚……孟云歌,你是自愿把你的孩子卖给我的,怎么现在倒显出母爱来了?」

「我卖的时候,还不知道你的目的!」孟云歌瞪着他,狠狠地说。

「你可以走。」韩昶缓缓坐下,盯着桌上的菜,慢慢说道:「你可以走,现在才五个月不是吗?我不介意再多活五个月。为了钱愿意卖身的也不会只有你一个。」

云歌冷笑,「你行吗?你要是行的话,就不会只买我一个,多几个人就能快一点,不是吗?」

「我不想多害人,而且……」韩昶低道,「他若知道,会不高兴的。」

「疯子……」孟云歌摇头,指着韩昶对刘七道:「你看到没有,他就是个疯子。」

「他是疯子,我知道了。」刘七一脸平静,看着孟云歌,「庄主夫人特地过来,是想告诉我这一点吗?」

孟云歌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颓然,摇头道:「不,我是想看看把他迷得神魂颠倒的柳思京,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刘七摸摸自己的脸,和脸上那道疤,懒洋洋笑了笑,「我想绝对不是我这样子。」

孟云歌眼睛一亮,「其实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刘七停住了笑,「夫人,我可不认为这话对男人而言是夸奖,你至少该说我有笑的时候,配上这伤疤很有男子气概。」

经过这两句对话,气氛忽然缓和下来,没有刚刚那种紧张样子。刘七递给孟云歌一块帕子,「红了,沾点冷水擦一擦。」

孟云歌接过帕子,刚刚的泼辣状无力维持,倒显出些不好意思来,「谢谢。」

刘七转过头,沉下脸对韩昶道:「韩庄主,不管怎么说,庄主夫人都是身怀有孕。和她吵架已是不该,何况动手。孕妇情绪不稳、脾气大也是有的,庄主应该多哄着她,而不是这么冷淡。」

孟云歌冷笑一声,正想说韩昶才不会听人劝,却见韩昶一脸诚恳点头答道:「我知道了……我不该动手。」

孟云歌吓得眼珠差点瞪出来,「韩昶,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实?」

简西山在一边笑了,道:「如果你教训人的语气和神态像他一分,庄主也会对你老实的。」

刘七怔了下,指着自己这张脸,「我真的长得和那位柳公子很像?」

简西山大摇其头,「虽说庄主形容柳公子时难免情人眼里出西施,但怎么也没差到如此离谱的程度……」

……又一遍。虽说男人的长相不重要,但他们也不用这么老实地打击他吧。

「不过,哪怕你只有一点像他,在庄主眼里,都是美艳不可方物的吧。」简西山指了指韩昶,后者正呆呆看着刘七,似乎还在寻找那么一点点的相像。

刘七叹口气,当真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对方:「疯子……」

韩昶是疯子,只为那个叫柳思京的人发疯。

经过这一场风波,刘七反而跟孟云歌相熟起来。孟云歌也是个身世坎坷的,把自己和自己未来的孩子卖给韩昶。

不过她起初只以为韩昶是想要个孩子,后来才知道孩子是用来解毒的,而且如果是女孩,很可能会被抛弃。她气不过,才三天两头找韩昶和柳思思的麻烦。

她虽然挂着庄主夫人的名头,实际上只是个孕母。她肚子里的孩子都只是一个工具,她自然更得不到重视。怀孕的女人心情烦躁,也是可以理解的。

刘七性格开朗,和她又不怕瓜田李下,就经常帮助孕妇缓解压力。孟云歌有时也跟他说一些有关韩昶的事情,她其实所知也不多,不过总算顶了个庄主夫人的称呼,所知还够八卦用。

韩庄原本不在扬州,庄里的很多东西,都是从金陵搬过来的。据说韩昶身上的毒,在扬州能好一些,于是建了这么一座韩庄,把思京院和书房里的东西原封不动从金陵运到这里。

「我真的不爱他,我只是很羡慕那个柳思京。」孟云歌这么对刘七说,说这话的时候,她眼睛看着窗外,无限怅惘。

「我过去的二十年里,命运多舛,感情也无数波折。但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深切地爱一个人的人。如果我能被这样地爱着,就算死了也甘愿吧……」

刘七冷笑,「这可不一定,如果你根本不爱他,你可能会觉得很烦甚至很恶心。那个柳思京不是被庄主逼死的吗?再说也不是每个人都好男风。」

孟云歌惊奇看着他,「我以为你是个心软的人。」

刘七摇头,「你看我像那种不分是非、看什么人可怜就同情他的滥好人吗?」

孟云歌脸上一红,「可我觉得……能被那样的爱着,就算不能全心回报,至少也该和对方在一起啊。」

「所以说是滥好人。」刘七继续冷笑,「如果你被十个男人爱着,你要嫁十个男人吗?如果你被一个女人疯狂地爱着,你要和她在一起吗?」

孟云歌很认真地想,最后道:「十个太多了吧,可不可以商量一下只要五个?」

「……」

「可是如果有人真的这么疯狂地爱你的话,你真的忍心不给对方一点响应?哪怕是心软或者就是可怜对方……」孟云歌看刘七一脸「你是滥好人」的表情,忍不住追问。

「老子不喜欢的话,当然不会。」刘七摆摆手,觉得这话题太无聊,「别说这个了,爱来爱去的,烦死了。我们刚刚说到哪里来着?」

「我说韩昶其实是武林中很厉害的人呢,听说寒门是名门……名字这么奇怪……」

孟云歌把自己听来的武林形势和寒门情况说给刘七听,她所知不多,但对刘七而言,已经不少了。

已经……一代新人换旧人了啊。这武林,还真是没什么好留恋的。

虽说在韩庄明显身份不同了,刘七还是很勤劳地每日去书房,依然每天整理那些书籍。书都是原封不动运过来的,据说连内室里桌子上摊开那几本,都和原来在金陵的一模一样。

现在每个月送来的那些倒不是旧书,而是金陵一家书馆新刊印的。柳思京从前很喜欢这家的书,韩昶便订了每月新书。现在,书还在送来,人却不在了。

那一场爱恋,毁了两个人。柳思京死了,韩昶却还在活生生地行尸走肉。有时候看这人,当真可怜。若死了也就罢了,偏偏还活着。

当然,这不是刘七该关心的,他的日子过得很平静,这就成了。

可惜老天总不愿遂人意,这日刘七正在中间书房整理书籍,忽然听到里间有脚步声。声音极轻,显然是庄里武功最好的庄主韩昶。刘七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见他,里间就传来一声凄惨大喊:「书呢?他写的字呢?来人啊──」

刘七听他语声惶急,心下暗叹,推开门到里间,「庄主,是我把书和那些纸收拾起来了,都在这里。」

「谁叫你收的?」韩昶已经红了眼,一把抓住刘七,竖起眉毛对他就是一阵喊,「我说过书房里的东西不能乱动,你多什么事?」

刘七忽略手臂上传来的疼痛,也挑起眉毛,瞪了回去,「是简大夫让我过来收拾书房的,外面堆了那么多书,我不整理还能那么放着吗?」

韩昶手上用力,指尖几乎陷进刘七肉里,狠狠道:「外面你可以动,但这间……里面所有东西都是他用过的……」

「若是爱书之人,又怎么会,希望书被错待?」刘七态度比韩昶强横,瞪得他有些心虚,「你那位柳思京如果能回到这书房,恐怕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书读完收好,而不是摆出一副人去楼空的样子供人凭吊!」

推书 20234-01-12 :骗出个黎明——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