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明媚,投射在整面透明的落地玻璃窗上,我与凌晓坐在光线充足的茶座里,如果是以前,这将
是一个愉快而轻松的回忆,可惜人面桃花,一切不如当初。
“你忠心的家臣来了。”凌晓说,我转过头去,看见小汤。
小汤匆匆赶过来,他生怕我一时情绪激动,会做出不妥当的决定,又怕我被人欺负。
凌晓冷笑,他对小汤感觉一般,或许是小汤以前怀疑过他,所以他一直对小汤有戒心。
但小汤是对的,错的是我,我应该相信小汤的怀疑。
小汤看见凌晓,也是一副备战的警觉神态。凌晓挑一挑眉,调侃地说:“小汤助理今天怎么这样闲?”
“凌少爷也好兴致。”小汤轻哼一声,看看摆在桌子上的茶具。
凌晓无意与他争个长短,站起来看我一眼,走掉了。
“那家伙没有为难你吧?”小汤问。
“他想要的都到手了,还想怎么样。”我赌气地说。
小汤惊奇地看着我,但没说什么。
我一阵头晕目眩,小汤说,你最近担心的事太多,身体会受不了。
“你要不要回家休息一下?你可以放心,只要我还在这里,姓凌的应不至会做得出什么。”小汤说。
“想要继续与此人对抗下去,起码先照顾好你自己。”
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只好拜托小汤先留守名都。
“有什么事情一定要通知我。”我对小汤嘱咐。
小汤对我点头,一切有我,你不必担心。
我离开名都,走在炙热的大街上,太阳直直地照在地面上,一切看起来都似着了火。
我想我可能发烧了,面前的景物都有点模糊不清,我突然想起我有份文件忘记带上,就放在办公桌上。
虽不是什么机密文件,但现在是名都的非常时期,一点点的疏忽都要不得,尤其凌晓就在酒店之内,要是
再有个什么线索落在他手上,不知道他又会打什么样的主意。
我又折了回去,门童为我打开大门,并适时送上一句:“欢迎光临名都。”
我呆住。突然时间交错,又似熟悉,又似陌生。
那时晓就站在他站的位置,做着他为我做的事情。
凌少爷忍辱负重,终于得到回报。
我苦笑,天下间多少荒谬的事不会让人碰上,那时凌少爷大概也想不到计划会完成得这么漂亮,只因为晨
旭一时错乱,竟对一个侍童动了意,于是凌少爷将错就错,遂了我的心愿。
想来这一切其实是我一手促成,与人何干。
我要不是肋长凌晓的声威,他何时才可以做到这一步。
电梯直达顶楼,在我面前迅速开启。
我走出去,远处已经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
这里禁止外人出入,我生了疑心,越走越近。
办公室的门并没有完全关闭,从隙缝里可以看见说话的人,正是小汤与凌晓。
“晓,恒星已经得回想要的一切,你到底还想怎么样?”小汤语气甚为冷淡,看起来是想与凌少爷作个谈
判。
晓处变不惊,情绪平稳,一点也不与小汤动气。
“好歹我也曾经算是名都的人,总有点感情。”
“晓,你不必惺惺作态,你当初承诺只取回恒星应得的,现在又出尔反尔,算是什么意思?”
晓冷笑一声:“恒星当初走投无路,求名都出手相救,名都不也一样趁火打劫,我不过是以名都家训自铭
,得个保障而已。”
“你最好赶快收手,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小汤不知哪来的信心,对凌晓出言威胁。
晓根本一点也不害怕,他说:“小汤,你可以对我怎样,当初你怀疑我,小旭也不曾相信你半个字,你是
个聪明人,你瞒过小旭假意接受我,背地里却想着除掉我的方法,你对朋友可谓仁至义尽。可惜,你的手
段一样不堪。”
“小旭如果知道,名都所有机密皆是你我之间所作的交易,不知会有何感想?”
小汤面色发白,他指着凌晓:“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从来没有勉强过你。”晓笑了笑:“是你自己心浮气燥,看不得自己喜欢的人移情别恋,才会鬼迷心
窍了吧。”
“你用名都密码与我交换,也不过是想早早打发我回恒星,小汤,我的确要谢你卖我这么大的一个人情,
单以我的智慧,还真想不出这么厉害的方法呢。”晓有点嘲讽地说:“小旭一直把你当作心腹,没想到最
是接近他的人,最是出卖他得彻底。不过,我告诉你,小汤,无论你为他付出多少感情,他永远不会爱上
你,你最好不要忘记了。”
我整个身体靠在墙上,一阵天旋转。今天的太阳肯定没有升起过,我也肯定没有醒过来。
这是一个梦。
我想我的面色不会比小汤好到哪里去。
晓的声音继续在说:“小汤,你死了这条心吧,你与晨旭相处十八年,他都不曾发觉你对他有意,可见他
对你没有一点感觉,你甘愿以朋友身份潜伏至今,许是不想打破这之间唯一的平衡,你既然能把名都密码
交予我手,我也相信你早已为名都留有后路,事到如今,你也有两个选择,维持原状,你和小旭依然是相
交十八年的挚友,或者,成全小旭,为他取回名都控制权,他会感谢你,可能还会原谅你的背叛,并且以
身相许。”
凌晓大笑起来:“小汤啊小汤,你选哪一样?”
今天我才发现,凌晓是个恶魔。
整个世界都倒转了,我浑身颤抖,站也站不稳。
我已经听不下去,头痛得越来越厉害,我跌跌撞撞地按原路摸索回去,按下电梯的按钮,我想我可能会晕
倒在电梯里。
小汤演技太好,事前如果有人对我说出这个版本我一定不会相信。
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到底是怎样开始发生?
我无法理清短短数十分钟内接收的全部信息,电梯的门打开,我倒出去几乎撞跌一个人。
凌嘉贤吓了一跳,赶忙把我扶住。
现在任何一个出现在我面前的人都是我的救星,我几乎虚脱,死命抓着他不肯放手,凌嘉贤惊呼:“晨旭
你搞什么,你中暑了!”
见鬼,这里冷气这么强,中什么暑,但我根本发不出声音,无法反驳他,凌嘉贤利索地命人安排房间,把
湿毛巾敷在我的额上。
“冰块等会儿送过来,你先躺躺吧。”凌嘉贤似乎对照顾病人很是熟悉的样子,我放下心来。
我闭上眼睛,很快就沉睡过去了。迷迷糊糊地,我又作了一些零零碎碎的梦。
凌嘉贤不知给我吃了什么药,我在冷气充足的房间里出了一身的汗。
醒过来的时候,凌嘉贤就坐在一旁,看着一本书。
“醒了,要不要喝水?”凌嘉贤瞄我一眼,但根本没有要动的意思。
“我是不是要自己去倒?”我问。
他笑了,唤人取了一杯盐水,看着我喝下去,他说:“做病人还这么不客气,晨旭你火气十足,应该不至
于太快挂掉。”
“对病人说话还这么不客气,凌嘉贤你存心气我,是怕我挂不掉吧。”
凌嘉贤哈哈大笑,他说:“晨旭你真是有趣。”
这个人敌我不分,他似乎早忘记了当初上当受骗的事。
我突然心血来潮,于是问他:“你恨小汤吗?”
凌嘉贤听得糊涂:“我恨小汤?我为什么要恨小汤?”
“因为……”我想着合适的形容词:“他欺骗你的感情啊。”
凌嘉贤先是一呆,随后大笑起来:“什么欺骗我的感情,晨旭,这种事情你也太认真了吧。”
是我太认真吗?我想着,还是你太开放?
“晨旭,象我们这种人总不可能对每个人都付出真心,这个世界又有谁没有了谁就活不下去呢,说出来你
也不要相信。”
听起来真让人沮丧,我问:“你当初以小汤为目标,你怎么知道他会接受你?”
“因为他根本就是这种人啊。”凌嘉贤说得理所当然。
“你一眼就看出他是这种人?”我很惊奇。
我与小汤相处十八年尚看不出一点眉目,莫非我天生迟钝?
凌嘉贤笑了笑:“这有什么好奇怪,每个人身上都有一种特质,是同类自然就会吸引同类。”
那我算什么?好象不是同类,也好象不是异类,不伦不类。
我抚着额头,拒绝承认这个事实,我说:“凌嘉贤,是你。一定是你让小汤变成这个样子。”
凌嘉贤一头雾水,他问:“小汤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语。
凌嘉贤转动眼睛,已经猜出八九分。他笑:“可是小汤突然开窍向你表白?”
我整个人弹起来:“凌嘉贤你说什么?!”
凌嘉贤坐在椅子里看我,对我的反应尤为不屑:“你不知道?小汤对你有情有义,傻子都看得出他对你有
意思,你说你不知道?”
那么明显?连旁人也看得出来?为什么我却一点也不察觉?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凌嘉贤,凌嘉贤白我一眼。
“晨旭你假装个什么,”凌嘉贤对我冷笑:“你根本就是同一类人,你别对我说你当初把晓摆在身边是为
了养眼。”
我气极,凌嘉贤俯身打量我:“晨旭,你好歹也算长得端正,应该很吃得开。”
“你这个死变态离我远点!”我一手推开他,凌嘉贤一时没听清楚,问我:“你叫我什么?”
“变态!”
凌嘉贤呆了一下,随即爆笑出声,他笑倒在椅子里,一边说着:“我不行了我不行了,晨旭你真逗。”
我气得脸色发青,他把我当玩笑。
“晨旭,你当你自己是什么?”凌嘉贤笑意不断,盯着我说:“正人君子?”
“名都为何会走到今日这步田地,你以为凌晓凭什么可以轻易得到这一切?晨旭,你敢说你对晓没有动过
一点歪心?”
我瞪着他,凌嘉贤继续说:“晨旭,我告诉你,我是个变态,你一样是个变态。”
凌嘉贤说得对。我躺到床上,一点也气不起来了。
这该怪谁,不过是自己一时鬼迷心窍,怨不得别人。
为什么那时会对晓着迷,我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许是他那一身淡淡的气质,心中永远似藏有心事,不愿与外人诉。
不经不觉间,觉得他需要保护,觉得自己责任重大,觉得应该为他付出所有。
我只是想不到这竟全是骗局。
小汤曾经对我说,小心凌晓。但我没有听进去。
晓应对得体,他既不拒绝我也不接受我,让我猜来猜去,落入他的圈套。
我笑起来,凌嘉贤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晨旭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有气无力,早已丧失所有斗志。
转过头去,我问:“凌嘉贤,你早知道小汤对我有意,为什么还选他作目标?”
凌嘉贤低头看着我,他说:“晨旭,我说过,象我们这种人总不可能对每个人都付出真心,大家喜欢可以
共走一程,你还指望天荒地老?我对名都下过功夫,小汤怎会不知道,我以他作目标是因为我料定他会接
受,为了名都他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是是是,又是为了我,真是愚蠢的问题。
换过一套干净的衣服,我自己驾车回去。
凌嘉贤在后面担心地问:“晨旭你不会有事吧?”
有事,我会有什么事,以前所有惊喜意外,都不及今天听回来的万分之一。
我的样子看起来那样糟糕?连敌人都怕我支撑不住,死了对手,谁来与他们继续嬉戏。
回到家中,我倒在床上,象与人大战了几百回合,又象十年没有睡过。
梦中一直徘徊在生死边缘,遇上一个人。
我站在远处看他,觉得十分面善,不知在哪里见过。
那人手中拿着契约给我看,他说:你有两个选择……
还未说完,我已经尖叫起来。
黑暗的房间里电话响个不停。
我吓得一跳,大概是病热未退,又出了一身汗。
小汤在那边热心地问,“小旭,你可还好?”没事人一般,也不觉与平日有什么不同。
我心里不是滋味,一点准备也没有,不知该如何出来见人。
小汤见我久久没有动静,有点担心,他问:“小旭你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我过来看你?”
“不要不要!”我一叠声地拒绝,激动异常。
小汤起了疑心,他问:“小旭你怎么回事?”
我一手把电话挂断,心里跳得飞快,我想这次完了,小汤一定会过来。
随手抓了件衣服,我逃到街上去。
我不知自己想去哪里,更加不知以后要如何面对小汤。
或许这也是一场戏,凌晓与小汤串通又骗了我一次,如果是这样,我便不怪任何人。
但这到底没有可能。
我彻夜不敢回家,在街上荡来荡去,我在想明天我是不是连名都也不要回去比较好。
但这当然也是没有可能。
第二天早上,我回到家中,家里的桌子上摆着新买的药,小汤明显还是来过。
他有钥匙,死了,我以后还回家不回?
我一边这样想的时候,一边吃着小汤买给我的药。
回到名都,小汤把我拉至一边。
“小旭,我已经想到令名都反败为胜的方法。”他说。
我听着并不作声。
在昨天之前我一定会抓着他问个仔细,但现在我真的没有这个兴趣。
正如凌晓所说,这一切其实由小汤安排,他当然可以亲手平复。
见我一点也不热心,小汤颇有失望之感。
“小旭你是不是有事?”他问。
我侧开头去避过他向我额上伸过来的手。顺势说:“不是,我昨天有事外出,吹了一夜的风,有点感冒而
已,小汤你就按你想的去做吧。”
小汤一向敏感,已经察觉出我态度与平日不同,他默默地离开。
此时我最需要安静。
可是天不如我意,我在酒店内遇见凌晓。
“嗨,晨老板。”他向我打招呼。
我瞪他一眼。
晓呵呵地笑:“晨老板最近吃了火药,脾气这样差。”
我对这个人认识得不够,以前我不知道他还会说风凉话。
“晨老板似乎不愿意看见我,”晓笑眯眯地说:“不过我可是有事要找晨老板商量。”
说得真是好听,他何曾找过我商量,他只会要挟我。
我不置可否,反正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吓倒我了。
凌晓把我带去预留的空房间,请我坐下。
他递给我一杯冰水,说:“那时晨老板日理万机,每天抽空前来,也只喝这样一杯加了冰的清水。”
我抬眼看晓,他表情平淡,并无嘲讽之意。我叹一口气。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处处也不想去,却一心想着见他一面。
我不知道,那时的晓,却也是怀着不一样的心思,每晚等待着我的到来。
说不清我对这个人到底有没有一点恨意,他好象让我得到了一切,又好象让我失去了一切。
“晓,你想与我商量什么?”我问。
晓拉开半边窗帘,指着远处的高楼:“旭,你可看得见?”
我走过去,站在一旁,这里景色如旧,夕阳如旧,我不知道是什么勾起了晓的回忆。
晓指着远处一栋颓败灰暗的建筑大楼,对我说:“那里的三栋楼宇太旧,已决定在月底清拆,空置的地皮
将会重新拍卖,我打算取得那地,建个设备完善一点的福利院。”
“建福利院?那种不赚钱的东西建来有什么用?”我问。
“是没什么用。”晓看着我:“所以才找你商量呀。”
“这是什么意思?”我越发听得莫名所以。
“因为这次投地的所有费用皆由名都支付。”
“什么!”我跳起来:“晓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晓一脸认真:“那块地我志在必得,也早以名都的名义参加了竞投,只要契约一到手
,我便马上动工兴建。”
我哭笑不得,就算他要耍我,也不必用这种方法。
“凌晓你脑里想的是什么?”我问:“为什么不建医院不建公园,你只是想找个理由,浪费名都资源。”
“也不可以这样说,”凌晓想了想,说:“小旭你不知道?现在有钱人不做善事会折福,反正用的是名都
的招牌,也算为名都图个声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