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要干什么?!”叶君灏紧张地护住妻儿。
高鸿武一摆手,立刻有几个卫兵冲上前从母亲怀中抢走了婴儿,
“放开我的孩子~~放开我的孩子~~”母亲痛哭的抓着丈夫的衣袖,“君灏君灏,救救苑儿呀~~”
高鸿武接过不断啼哭的婴孩,冲叶君灏冷冷一笑,“现在,你还敢说什么条件都不会答应?”
“你们……你们……”叶君灏深吸了一口气,“好,我跟你们走,但是,我要看到妻儿安然无恙!”
“没问题~”高鸿武讥讽地笑了笑,让卫兵又将婴孩还给母亲了,“叶郎中,走吧~”
“君灏~”叶夫人怀抱着叶苑悲戚地拉着叶君灏的手,“一切小心。”
“好好照顾苑儿,放心,等我回来。”叶君灏温柔地对妻子说道,抬手摸了摸叶苑脸上的泪,然后毅然转头跟着高鸿武一起走了。
清毅看着这一幕,突然间明白了,这些,是叶苑的记忆,是残留在他大脑最深处的记忆。
眼前的景像还停留在那间农舍,叶夫人怀抱着叶苑跪倒在地伤心痛哭。
突然间从门外又冲进一个卫兵,手执一把亮锃锃的钢刀,还不等叶夫人反应过来,那卫兵一刀捅进了她胸口,鲜血如泉涌喷到了婴孩脸上嘴里,小叶苑被呛得嚎啕大哭,那卫兵拎起他走到井边,一抬手正准备将他扔下,但是突然间停住动作,小叶苑挥舞着双手,大声啼哭着,身后叶夫人圆瞪着双眼,死不瞑目。
那卫兵想了想,重新将小叶苑抱在怀里,用手擦掉他脸上混着泪水的血迹,轻声哄着,回头看到叶夫人的尸体好像瞪着自己,心虚之下,从屋子里取来一些棉布抱着小叶苑,急步离去了。
清毅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惊呆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的农舍突然消失,变成了一座华丽喧闹的妓院,镜头突然间转到了一间厢房,那卫兵从怀里抖出熟睡的婴孩递给了一位美貌的花娘。
转眼间那婴孩长大了,妓院里的花娘都很疼爱他,十岁的时候,在他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孩子,我找了你好久!”
萧阎医?清毅惊讶的发现这是叶苑的师父。
“你是谁?”十岁的小叶苑真真是生得唇红齿白,美若桃花,好奇的歪头问着尚且年轻的萧阎医。
“孩子,你应该姓叶,叫叶苑,琴兰姑娘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你的生父叫叶君灏,是一代神医,你母亲叫萧如芬,是我的亲妹妹。”
“那我父亲呢?”
“你父亲一直在找你,没想到你居然就在京城里,孩子,记住你的仇人,你父亲是被凌妃害死的。”
“我长大了要替我爹娘报仇。”小叶苑泪流满面的发出誓言。
转眼间黄槐花盛开,十岁的叶苑已经长大成人,那满树的金蝶花下,眉目俊秀、玉树临风,抬眸一眼,顾盼生辉,阳光下掂着一朵黄槐花,展颜一笑,柔媚已入骨。
清毅看到一场盛大的庙会,看到叶苑一身白衣、手执无字白扇翩翩而游,看到他悄悄在曲伦郡的茶水里下了一味药,看到他坐在床边替曲伦郡把脉诊病,看到他们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整个世界怒放着情动的红玫瑰。
而后,他看到了叶苑的痛苦矛盾挣扎煎熬,甚至看到了早已知晓的一幕,青灯下疾笔而书为曲伦郡留下最后的遗书,字字滴血,哀伤无依,看到他留下了那对发簪,细细的端放,看到他一本本整理着书架,看到他毅然服下那枚药丸,决然地踏进了皇宫……
清毅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撕碎了,痛得连呼吸都快停止,泪水抑制不住的落下,忍不住掩面而泣,那指缝间流下的却是滴滴鲜血。
错了,所有的一切都错了,那块青花紫玉砚……
清毅泣不成声,他要我看到这一切,他只是想告诉我,他并不是为了曲伦郡而死,爱上了仇人的儿子,那样的痛苦和幸福,没有谁能够承受,叶苑一直痛不欲生地活着,到死都没有告诉曲伦郡真相。
青花紫玉呀,那道青筋就好象硬生生将一块紫玉分割,那样的伤痕永远不能愈合。
清毅醒来的时候,看到眼前仍是枯黄一片,那一刻他以为自己还在那个诡异的迷宫里没有醒,但是随即而来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呻吟着。
“公子你醒了?”
清毅侧过头,昏黄的灯光下,他看到一张陌生的脸,“你是……谁?”
“小人叫章显,是皇下派小人来照顾公子。”章显恭敬的回道,看到清毅疑惑的表情,章显微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叶公子不记得小人了?”
“嗯?”
“公子可还记得当初在竹暖阁的时候……”
清毅努力地回忆着那段影像,竹暖阁,那日黄昏……“你是那个?”
章显谦逊地笑了笑,“公子想起来了?小人当时扶了公子一把。”
“多谢你出手相助,要不然,我肯定出洋相~”清毅虚弱的道谢,嘴上说着一番话,脑子里却在想着别的东西,梦里那个重复出现的朱红大门,感觉很熟悉,那是哪里?王府?没错,那是王府的大门,但为什么是王府?剧烈的疼痛让清毅的思维变得异常迟钝,不久前发生的变故、梦里的经历,所有的记忆错乱无章地跳跃出现,让他处在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清毅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立刻去做,但是干扰太多了,一下子想不起来。
“公子喝药吧,这药对伤势有好处,喝完药,公子可以再多睡一会儿。”章显服侍着清毅喝下半碗药。
这动作让清毅猛然想起,齐伯,没错,我要找齐伯!“你替我~~替我~~找……找……”那药里应该有麻醉成份,清毅只觉得意识离自己越来越遥远,章显的脸慢慢变得模糊,清毅焦急地想把那个名字叫出来,但是最后却无力的沉沉睡去。
第五十七章:决然
永清殿,这里陈列着曲国几百年以来所有帝王的牌位,长明灯一年四季从不熄灭,名贵的金丝楠木制成的梁柱支撑着高大的宫殿,供奉牌位的龙坛上还外包着沉香木,贴着金花,勾雕着无比精美细致的花纹,空旷的大殿里肃穆宁静,氤氲着沉香木特有的奇异灵香,馥郁清扬,幽婉温醇。龙坛前方跪拜着一人,金冠皇服,闭目合掌,虔诚肃然。
曲黎已经在永清殿闭关思过两日了,自那夜后,福阳宫发生的一切便无人再敢提起,在这座巨大的皇宫里,死一两个贱民哪里能算得上是事儿,天亮后,皇宫的每一个角落都选择性的遗忘这一切,新的一天在奴才们的眼里同往常一样,机械重复,只要自己还活着,其他人的死活都不重要。没有人关心那个廷下杖毙的人在当今皇上心目中是何等重要。
“你说什么?!”昆吾带来的消息让曲黎骤然色变,“你说王爷在天牢被人毒害?!”
“是,千真万确!”
“什么人居然敢加害当朝王爷!”
“据探子报,昨夜有人去天牢探监,那人悄悄出示了颐祥宫的令牌,所以当值的卫兵便放行了,呆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人走后不久,王爷便开始口吐白沫,有卫兵发现及时,立刻传了太医,后来发现那饭菜中混了毒物,万幸的是王爷当时只吃了几口,所以中毒不深,勉强算是救回一条命。”
“颐祥宫?母后指使的?这消息已经传开了?”
“没有,王爷一出事,立刻有人向颐祥宫禀报了,颐祥宫当夜便传了口谕,封锁所有消息,任何人不得走漏风声,并且增派人手看护王爷。”
曲黎颦眉微微思索了片刻,“这件事不是母后所为,她老人家如果想要皇兄的命,不会用这种拙劣的法子,如果那人不出示颐祥宫的牌子,朕说不定还会怀疑到母后那里,但是亮了牌子就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画蛇添足,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子!这么明显的借刀杀人之计。”
“颐祥宫估计也想到这些,封锁消息后,立刻派人调查此事,我们在颐祥宫也有暗线,据说太后娘娘大为震惊,颐祥宫并未遗失过令牌,但是看守天牢的士兵回忆说,那块令牌曾被反复查看过,确信是真物才放行,所以,颐祥宫怀疑有人假仿了令牌。几日前赵将军押送宇文公子出宫去过一趟王府,曾在那里停留过一段时间,所以颐祥宫怀疑是隆昭府仿制了令牌,假冒是太后的人,加害王爷。”
“王府的人加害王爷?这根本说不通。一定是另有其人出此计谋……”曲黎突然想到什么,恍然大悟,了然的笑了笑,“果然……”
“皇上,问题不在于是谁策划了此事,而是颐祥宫正在派人悄悄探查王府!”
曲黎的心“咯登”跳了一下,“你把清毅安置在王府?”
“是,在王府的密室里。除了王府的齐伯,没有人知道这件事,颐祥宫在王府内应该查不到什么,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你探听到什么消息了?”
“大力班有人报信,太后已派人悄悄查看埋藏叶苑的墓地……”
昆吾的话音未落,曲黎“腾”一下站了起来,“这件事除了朕与你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母后为什么会怀疑到这里!朕太小看她了,太小看她了!”曲黎紧张慌乱地眼神不断晃动,“不能让她找到清毅,不能让她找到!”
“皇上,臣立刻派人将宇文公子送走。”
“没有用的,这天下都在她手里握着,清毅就算逃到天涯海角都逃不掉的,朕不希望他一辈子亡命天涯!”曲黎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但是狂跳的心脏让他呼吸时紧时慢,粗细不匀,手指握拳微微颤抖,“现在怎么办?怎么办……”
昆吾在一旁意味深长地抬眼看着曲黎,轻悠悠地开口道:“置死地而后生。”
就好象被一记警钟敲醒了一样,曲黎原本慌乱不已的神情突然变得很奇怪,“她是朕的母后!朕的亲生母后!!”回头狠狠地瞪着昆吾,一步一步逼近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违天悖理,大逆不道!”
“臣罪该万死!请皇上责罚,但是!”昆吾抬头坚定地说道,“这是唯一的办法!皇上难道希望永远都这样受制于人?永远都名存实亡?永远都只是一个傀儡君王?百年之后,皇上以何颜面跪见大曲的先祖?”
“但是!她是朕的母后!无论她对朕做过什么,冷漠也好,利用也好,责骂也好,甚至可以毫不留情的一个耳光打在朕脸上,”曲黎慢慢抬手摸向那道微微有些红肿的伤痕,“无论如何,朕都是她的亲生儿子,朕做不到!做不到!”曲黎痛苦地一拳砸在龙坛上。
“皇上,除了大盐国曾经有过女帝,大曲几百年前先祖便立训,女子不可参政,太后永远不可能称帝,这大曲的天下终究要由皇上来延续。”
曲黎痛苦挣扎地摇着头,“你要朕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出手,百年后朕还是无颜面对先祖!”
昆吾垂眸不再说话,永清殿里又恢复了沉闷的寂静,片刻后,昆吾慢慢抬眸平静地说:“今夜,臣会派人将宇文公子送走,如果可以,送出曲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只有这个办法能救他了,说不定这是唯一的希望。”曲黎的背影顿时颓废了许多,昆吾久久凝视着他,最终放弃地叹了口气,“臣告退!”说罢转身离去。
昏暗的永清殿里,突然响起曲黎低沉坚定的声音,“昆吾!”
昆吾欣喜若狂地回头跪叩,“臣在!”
“带朕出宫!”曲黎负手慢慢转过身,那神情依旧痛苦矛盾,但是那双眼却清亮如星月,看不到一丝迷茫。
“是!”
清毅再次慢悠悠地转醒,看到眼前仍是昏黄的灯光,原来,只是睡了一觉。
“公子,你醒了?可要吃些东西?”
“章显呀~”清毅头昏脑涨地轻喃着,突然间想到什么,“我们在什么地方?”
“王府”
“齐伯!”清毅刚想支身,一伸臂扯动了后背的伤处,痛得呲牙裂嘴。
“叶公子小心,现在还是不要乱动。”
“齐伯,我要见齐伯,有很重要的事。”
“是,叶公子稍候,小人这就去叫。”
清毅疲惫艰难地侧过身,闭上眼叹口气,真是失策呀,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多事,原以为可以轻轻松松地把曲伦郡救出来,如今看来,若真是这样做了,只怕会要了他的命!
昏暗的灯光下,清毅稍稍打量着周围,无门无窗,王府里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一个老鼠窝了。
光线外的某个地方细碎地响起一些动静,很快,清毅便见到齐伯欣慰的表情,“叶公子,感觉好些没?”
“齐伯,那件事……”清毅顿住话头,看了一眼章显,压低了声音,“齐伯,我交待的那件事千万千万不能去做,否则……”
“叶公子,”齐伯为难地惋叹一声,“你已经昏睡了整整两天。”
齐伯的话如晴天霹雳,震得清毅全身发凉,“你说我睡了两天?!”
“是呀,宫里已经传出消息了……”
怎么会这样!清毅脑子里一片空白,“齐伯~齐伯~我要见皇上,替我传口讯无论如何,我都要见他一面!求你了齐伯~”
“皇上已经来了~”齐伯含笑着闪身让开,曲黎一身黑色夜行衣出现在清毅面前。
“曲黎~~”清毅不由自主地叫出了曲黎的名字,千言万语呀,有多少话想对他说,想问他这几日过得好不好,想问他有没有受委屈,想告诉他别太担心,但是真真见到人了,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大难之后的清毅明显削瘦了许多,曲黎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几天前和自己一同游玩、笑容如阳光一样明朗灿烂的清毅?病榻上的人儿面色枯灰暗哑,神情憔悴不堪,青紫的黑眼圈,干裂的嘴唇,高耸的颧骨,天啦,这岂止是判若两人,简直是天壤之别。
曲黎不由得心口一阵抽痛,鼻子顿时酸酸的,走上前坐在床边握住清毅的手,“感觉好些了吗?”
四目相对,清毅只觉得喉底有些哽咽,对他的关切微微点头表示回应,“我没事,死不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这伤……”清毅惊讶地发现曲黎的变化,抬手抚过他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痕,“这是怎么回事?”
曲黎轻声笑了笑,“已经不痛了,别担心。清毅,朕一直想知道,那时候,你对朕说了什么?”朕看着你被拖走,心好痛好痛。
“我说……我相信你。”你的高傲让你可以睥睨天下无所畏惧,但是在我眼里,从小生活在引人堕落的浮华与冷酷中,你的心寂寞脆弱,也许你一直在等待这句话,只是长久以来无人肯答,其实,那时候我对你说——别哭,我不会离开你。
“朕还是没能保护好你。”相信朕,从今以后,朕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不,你做得很好了。”身在帝王家,欲望的种子早早就埋在幼小的心灵中,长久以来那样自卑寂寞的心,是品尝不到真爱与温暖的,有多少一生被困在那座巨大坟墓中的帝王,只有漫漫无期的寂寞与痛苦陪伴终老,曲黎,我能做的,只是给予你一点点你一直可望不可即的温柔,那种没有算计,没有利用,没有背叛,没有压抑,全心全意用真爱来阐述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