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下头来,苏晨就凑了上来。
温暖的气息笼罩住面颊,然后,被他吻了上来。
甪里契惊讶地睁大眼,却因为对方闭着眼而看不到他眼里的表情。
虽然已经变得那么瘦了,嘴唇却仍是软软的,温暖的……
只是,为什么这个亲近来的这么的……迟……
甪里契有些心酸,按住苏晨的肩膀,正打算回应苏晨那笨拙的吻。
却惊讶地发现,身体向后倒去。
不仅如此,全身使不上一丝力。
倒地的同时,袖中藏的匕首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音。
他看着苏晨慢慢爬了过去,枯黄的头发遮住了脸,看不到他什么表情。
然后,苏晨皮包骨的手捡起了那把锋利的匕首,缓缓回头。
明明闪耀寒光的是匕首,他却觉得苏晨眼中的光芒更让人心里发寒。
这次来是为了将这个人一起带离这世界的,却没料到会变成这样的情况,甪里契不晓得为什么觉得苏晨的表情非常的恐怖,虽然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但是看起来就是让人颤栗。
两人对视了一会,苏晨再次看看手里的匕首,似乎有些满意地再次点点头。然后爬了过来,坐到甪里契身边。
他没有再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靠在角落继续发呆,看也不看甪里契一眼。
甪里契张张口,却发现自己居然无法说话了!仿佛喉咙被堵住了,一点声音也没办法发出来。
他惊惧地看着苏晨。
这个人到底要做什么!?
但苏晨再也没看他,仿佛刚才的动作已经耗费了所有的力气,只是微微闭着眼休息,手里握着那把匕首。
……启国亡了……
这就是甪里契要杀苏晨的理由,自己就算得不到,也要将他一起带进坟墓,不料却中了苏晨的暗算。
到底是什么时候中毒的?他身上怎么会有藏毒的地方?
甪里契想了好一阵子,突然想起了苏晨刚才的那个吻。
然后在心里冷笑——我真傻,以为他会改变心意,是把毒藏在口中吗?
苏晨,你倒是沉得住气,这毒两年多都不曾使出来。
不过,没关系,他那么虚弱的身体,总归是要跟我一起死,侍女被我杀了,不会有人给他送东西来吃,我肯定能看到他先死。
这样想着,甪里契也觉得没什么区别,觉得有些疲倦,于是也跟着闭上眼。
……离开了权势和勾心斗角,我也会觉得很累呢。
40
很快,甪里契明白了苏晨的用意。
当苏晨拿着那把锋利的匕首从他手臂上割出一道不深不浅却足以流下不少血的伤口后,他惊惧地看着苏晨凑过来,软软的唇在手臂上吮吸着自己体内的血液。
这个人疯了吗?居然开始喝人血!
他瞪大眼看着苏晨。
苏晨自己喝够了,舔了舔血红的双唇,似乎对他血液的味道还算满意般点点头。
然后再爬到他面前,将手臂举起,把伤口移到他唇边,让血液顺着流入他口中。
不但如此,还要我也喝?
甪里契几乎要疯掉。
虽然思维是反抗的,但身体却软绵绵的动弹不得,别说反抗了,连紧闭双唇都做不到。
只能感觉从自己体内留出的血液顺着喉管慢慢地再次回到体内。
……他不希望我死掉吗?就算是他知道我想杀他,仍是不希望我死掉?
甪里契在心里困惑地想道。
但是,没多久,他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
苏晨除了在自己身体上划下几道刀口子用于进食外,其他时候一概不会碰自己,自顾自地发呆。
虽然身体不能动,但痛觉还在,可是他见苏晨每次举起匕首时看到他因为痛楚而扭曲的脸时,表情却不会有任何变化,就仿佛——甪里契只是个血液制造机。
那种眼神,就好像自己只是食物……
甪里契看着对方那黑沉沉的眸子,开始觉得恐惧起来。
虽然战场宫闱里杀人流血的事数不胜数,但是从来没有哪次杀人是为了将对方变成自己的食物。
而且,每次都割下一道刀痕,一开始还不觉得怎么样,久了,伤痛就变成了沉重的负担。
因为无论他再怎么不情愿,苏晨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割自己一道伤口用以取血,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等一双手臂几乎已经找不到完好的皮肤时,苏晨将目标移往他的双腿,当然,腿脚是不可能移到嘴边来的,于是苏晨便用嘴给他渡着喂血。
现在的甪里契已经不会因为这样的举动而怦然心动了,确切地说,他现在看苏晨都像是在看恶鬼一般,这个人,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苏晨吗?那个宽容仁慈的苏晨吗?
他给我喂血只是因为不希望我死,因为我死了他就没东西吃了……
这样的结论让甪里契不寒而栗。
又过了十分漫长的一段时间,现在的甪里契连脸上都是刀伤,整个人看起来犹如被红色水蛭缠绕着,布满了血红色的伤口。
苏晨和他的衣服都已经不知道苏晨弄哪去了,因为苏晨怕衣服将血液给吸收了,而且,穿着衣服切割起来十分的不方便。
大概,这就是地狱吧。
但是甪里契已经连地狱都感受不到了。
那样目光呆滞地躺在那里,仰望屋顶,身体不自然地微微抽搐着,每次苏晨靠近时,甪里契只会抖的更厉害。
饶是对方已经变成这样的模样,苏晨也没有任何神情上的变化,依然在他身体上寻找着可以割开的地方。
他更瘦了,虽然因为喝了甪里契的血液而得以暂时存活,但毕竟水分得不到充分的满足,嘴唇起了层干干的膜,爬一爬要歇一下,如果不是匕首够锋利,他根本无法切开甪里契的皮肤获得他体内的血液。
当甪里契身上没有下刀的地方时,苏晨开始割甪里契身上旧的伤口时,甪里契已经眼神涣散了,事实上,他中的毒已经散去了,但是他已经失去了逃跑的精力和意志,嘴唇不自觉地微微蠕动,每日只是躺在变成暗红色的地面上痉挛着,苏晨过来时,他惊恐地看着苏晨手里的匕首,嘴巴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苏晨看着他惊恐的神情,脸上突然露出了奇怪的纹路,眼里似乎有笑的样子,突然,张了张口,说话了。
声音十分的刺耳,语调也古怪,话语更是含糊不清,不知道说什么:“……你不该想杀我。”
不过,反正这话唯一的听众甪里契也听不进,确切地说,甪里契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
苏晨很满意自己两年没说话,说出的话如此难听也没人抗议,继续趴在甪里契身上,思考着那个伤口比较方便割开。
石门突然“碰”的一声,炸裂开来。
然后,明媚的,灿烂的阳光直接的投射了进来。
苏晨发出微弱地尖叫,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爬回自己惯常待的角落,大口地喘息,尽量缩起身体,闭上眼,惊慌地躲避那刺目的光线。
门口似乎站着什么人,有极其浓烈的血腥味扑而来,这让他觉得有些安心,因为最近“食物”产血越来越少,已经不能维持身体所需的水分了,好像闻到了血的气味就感觉能继续活下去一样。
然后,轻轻的脚步传来。
他意识到现在所处的情况,紧张得全身紧绷。
血腥味也越来越浓烈,几乎到了让人窒息的程度。
蓦然,被收纳进了一个颤抖着的所在。
血腥味合着淡淡的香味席卷而来。
身体紧绷着,精神也下意识地准备忍受接下来的痛楚。
但是却没有,只有那气味缠绕着自己。
他困惑地睁开眼。
面前的脸有着让人惊叹的美貌,精致的五官无一处不展示出这脸蛋的主人有着怎样的绝色,肌肤细腻雪白,神态优雅迷人——只是,他在落泪。
苏晨困惑地眨眨眼:“……苏岐?”忘记了自己刺耳的声音和几乎不能发出正常的语调,含糊地问道。话说完,自己都开始后悔了,便闭上嘴,不肯再说。
但苏岐却听懂了,眼泪落的更凶。
眼泪中的盐分很高,不可以去舔,不然会更缺水。
他制止自己想扑上去舔苏岐脸的冲动。
“你没死……”这才注意到苏岐的神色似乎带着更多的迷幻。
苏晨点头。
“……”苏岐仿佛不知要说什么做什么似的,只是紧紧地再次抱住了他,将他整个圈在怀里。意识到自己居然能够如此轻松地将这个人全部抱住,脸上又出现了愤怒的神色。
“我们出去。”苏岐的心跳非常的快。
苏晨将脸埋进苏岐的胸前,许久未见的阳光让他畏惧,而苏岐身上的血腥味反而让他安心。
绕是如此,光线仍是让并未直视阳光的眼睛流出了眼泪。
也分不清是因为许久未见光还是喜悦。
苏夕正在门口等候着,一见苏岐一边脱下身上的外褂轻柔地盖在怀里那瘦得只剩一堆骨头的人身上,一边稳稳地走了出来,便一剑劈开与自己缠斗的侍卫,冲了过去:“晨晨!”
惊喜的,熟悉又陌生的呼喊让苏晨勉强地睁开眼,从苏岐肩头望去。
苏夕青色的衣裳染着暗色的血迹,一边跑着,一边拭去脸上不小心溅上的血痕。
她没有戴假面具,美丽之极的脸上虽然满是担心和难过,但是眉宇间的飞扬仍能看出她过的不错。
“晨晨。”苏夕叫着往日的称呼,转眼就到了眼前。
他很想朝她笑一笑,只是因为长久的面无表情,他只能沉默地看着她。
“晨晨?”苏夕疑惑地看着苏晨:“我是小夕啊。”伸手试图去触碰他。
但由于长久的囚禁中养成的习惯,他下意识地往苏岐身上缩去,躲开了苏夕伸出来的手。
苏夕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然后放了下去,慢慢地拔出了腰间的剑,低声咆哮:“苏十……我要杀了你!”人如离弦之箭般往某处奔去。
苏晨制止不及,只得无奈地扯了扯苏岐的衣服。
苏岐低头看了眼苏晨,眼中满是疼惜,但也没反对地举步往苏夕所在方向走去。
那边,苏夕已经跟一头白发的人打了起来。
虽然一手还搂着苏晨,苏岐只凭一招,便轻松将两人格开。
将刚才随手卷来的长剑丢在地上,然后冷冷凝视两人:“他不希望你们厮杀。”
一句话,已经简明地说明了苏晨的意思。
脸上戴着写了十字白纱的白发男子看了眼苏岐怀中,却看也不看自己的苏晨,颓败地低下了头。
苏夕的脸上挂满了泪水,眼睛都是红的,充满杀意地瞪了眼苏十,然后冷漠地说:“好,我让你活着,死反倒便宜你了。”
再转身,走到苏晨背后。
她呜咽着:“晨晨,对不起……对不起……”
小夕是非常坚强的孩子,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都没见她掉过一滴泪,如今她压抑着的哭声,让苏晨整颗心都被揪得生疼。
但是,小夕并没有错不是吗?她为什么要道歉?发生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她的错,若是有错,也只错在我太过天真。
犹豫地抬起头。
苏夕仍是低着头拼命道歉,眼泪落在石板上长出了小小的黑色圆点。
努力地抬起手,盖在苏夕的头上,轻轻地拍了拍。
光这样小小的动作,已经耗费了他大量的体力。
苏夕愕然含泪地抬起头。
苏晨虽然笑不出来,但还是朝她微微点了点头,喘息着看着她。
“晨晨……”苏夕嘴巴再次一扁,眼见又要大哭。
“苏夕,那边还有人。”苏六的声音插了进来,使得苏夕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下来。
苏夕点点头,胡乱擦着眼泪,再看了眼苏晨,眼泪再次落下,于是挂着眼泪朝苏六指的方向奔去了。
“宫主,请降罪。”苏六为自己擅自插话而向苏岐自动请罪。
苏岐淡淡扫了她一眼:“去吧。”
苏六很明白苏岐这话的意思,点点头,再次偷偷地瞥了眼苏晨那瘦得恐怖的脸。心里微微地疼痛了起来。转身,杀气猛然爆发开来。
苏晨虽然不明白苏岐的言下之意,但光看苏六那凛冽的杀意和苏岐平时的狠辣手段,也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不由地扯苏岐地衣服,抬起头,缓缓地摇头。
苏岐脸色虽然平静,但妩媚妖娆的眸子中的杀气却尖锐如针,看到苏晨后,才缓和了下来,愣了愣:“……你要我别杀他们?”
苏晨点头。这只是甪里契的事,跟启国其他人无关。可是,甪里契的话,自己已报仇了,他承受的恐惧痛苦不会比我少。
“不可能。”苏岐断然回绝,感觉到怀里苏晨身体顿时僵硬了起来,于是只得无奈地叹口气:“……我明白了。”
举步往门前戒备的侍女那边走去,侍女们见他过来了,齐齐俯身行礼。
他低声命令到:“留下妇孺。”
“是。”其中一个貌似领头的侍女抬起头,往某处去了。
苏岐从一具尸体上扯过一把剑,搂着苏晨自顾自地往城门外走去。
沿路遇到不是长乐宫服饰的人,苏岐总是看也不看地一剑砍下去,虽然不是致命伤口,但也足以让人失去一臂半足了。
苏晨总算了解到苏岐这满身的血腥从何而来了。
一路过去,哀号遍野,虽然也有不少试图杀苏岐的军士,但根本是没靠近就被他给砍翻在地。
为什么启国灭了到现在却还有这么多军士?苏晨实在是搞不明白。
但眼下实在是觉得非常困倦,于是扯住苏岐的衣服,在启军的惨叫中,他的气息下,静静地陷入了久违的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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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睡了多久,再次醒来时他下意识地僵硬了身体,然后眯着眼,小心地打量四周环境。
“醒了?”轻轻的声音让苏晨吓了一跳,然后自声音发源地方向猛然爬开,但一动却头晕目眩,动作也在半路中止了下来。
那声音的主人并没有靠近,只是继续轻声说:“喝水吗?”
苏晨这才想到自己已经从那个噩梦中醒了过来,抬起头。
对面坐着的正是苏岐,侧着头看着他。
车帘外面的风穿了进来,吹得他几缕未束起的发轻巧飞扬。他们现在处于一个小小舒适的车厢,车内除了他和自己再没有任何人。
点点头。
苏岐淡淡笑了笑,打开车厢内固定的小橱柜,拿出水袋递给他。
苏晨迟疑了一下,看看那分量看起来不轻的水袋,再看了眼苏岐。
慢慢地从自己所在的位置朝苏岐那爬过去,发现手上脚上的镣铐没了,身体也被好好的清理过,换上了舒服的衣服,难怪觉得身体比平时要稍微轻松一些。
苏岐表情平静地看着苏晨费力地爬了过来,然后像小动物般看着手上的水。
“我喂你?”
苏晨点点头。
苏岐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微笑,伸手扶他坐起来,见他没抗拒自己的触碰,便用手将他的额微微朝后按了按,方便他喝水。“我请大夫看了你的身体,说没什么大碍,但需要调养几年。”事实上大夫是说苏晨的身体已经差到快崩坏的程度,就算再怎么调养,也不可能恢复到从前那样了。
苏晨自己就是大夫,怎么会不知道苏岐是安慰自己的,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仰起头,继续喝水。
“好了,不能喝太多。”苏岐制止他要继续喝下去的冲动,拿开了水袋。
他有些失望,但是也知道这是对的,自己虽然在那里有喝血补充水分,但也只能勉强保证不会脱水而死,身体时刻处于饥渴的状态,肠胃什么的已经缩得非常小,现下虽然获救了,也不能喝太多水,不然身体受不了负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