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啊?”母亲虚弱的声音从里屋传来,方笛听了便忍不住想要进去,谁知方宙挡住了门口,一动不动。
“让……让我进去。”方笛僵硬地说。
方宙低着头冷冷的看着小弟,心中气愤已极,没想到短短十天的工夫,他方笛竟然能把自己十年的教导抛诸脑后,对他说话如此无礼,还有没有点规矩了!转念一想,小弟竟然敢离家出走,看来是真的不把自己当哥哥的放在眼里了。
方笛见哥哥并没有让开的意思,便又加了一句:“我要看我娘,你让我进去!”
“啪”方宙瞬间扬起手臂,用尽全力抽了方笛一巴掌,直打得方笛身子一歪,从旁边的楼梯上滚了下去。
滚下半层,方笛摔得很重,手肘膝盖和小腿虽然隔着衣服,但那火辣辣的感觉说明肯定是已经磨破了,额角在楼梯沿上磕了一下,已经开始流血,加上本来就在发烧,身体各个关节都疼得厉害,这一下几乎要把他摔散架,更重要的是哥哥那一巴掌打得他脑袋里面嗡嗡直响,好像整个人都被炸飞了一样。
方宙眼中闪着愤恨的光,从台阶上慢慢走下来,走到弟弟身旁站稳,看着他表情痛苦地在地上轻轻扭动着身体,忽然飞起一脚重重地踢在方笛的肚子上。
“呜啊”一股大力直撞在胃上,方笛一下子感觉身体几乎要飞了起来,然后便是一股锥心刺骨的闷痛从腹部放射般散开,几乎要将四肢百骸都震碎,他一下子呕了出来,无奈已有一天一夜不曾进食,只一口酸水呕在地上,唾液犹自粘连在嘴角。
方宙看着弟弟痛苦地蜷起身子用双手死死地按着腹部,下嘴唇几乎被咬出血来,便知道他现在在忍受多么大的痛苦,可是方宙丝毫没有心软,又是一脚狠狠地踢在相同的部位。
“呃”方笛痛苦的仰着头,面色惨白,脖子上的青筋都痛苦得暴了出来,双手护住了胃,可是手指好像被一下子轧断了一般,丝毫不亚于刚才的痛顺着十指一直疼到了心里去,他控制不住地惨叫可是只发出“嗬嗬”的声音,双手无法动弹。
又是一脚,又是踢在刚才那地方,这次方笛已经无力挣扎,滚了几下便俯身趴在了地上,再也动弹不得,浑身肌肉绷紧一下一下地颤抖着。
方宙慢慢的弯下腰,用力掐着方笛的后颈,拽着领子把他从地上拖了起来。方笛身子瘫软,像只半死的羔羊任人摆弄,突然间呕出一大口血,全喷在面前的墙上,鲜红刺目,看着吓人。
“方宙!”
身后传来一声尖叫,原来是方母站在门口,恰巧看见自己的小儿子依然被他打得不成人样,甚至吐出血来。自己的心痛如刀绞,跌跌撞撞地从楼梯上抢了下来,揽住小儿子的胸口,无比愤怒的一巴掌打在方宙的脸上!
“方宙!你简直就是禽兽!你怎么能这样对你弟弟!啊?你还有没有良心啦?他……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第十四章
“小宙?”门口的女护士年纪不大,长着一张娃娃脸,不算长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简单的短辫,始终朝气十足。看着她推着一个小小的处置车进了病房,方宙的眉头绝望地皱了起来,可她却并不在意,仍是微笑着说:“闷不闷?给你稍微开点窗吧?虽然刘大夫不让……不过”她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周围,小声说:“今天他值夜班,嘻嘻。”
方宙的脸色依然平静,轻轻地摇了摇头。“既然刘大夫不让就算了吧。”声音里透着疲惫和无奈,丝毫不像七八岁的孩子。
女护士听了他的话,神色也黯然下去,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拿起小车上的药,一步一步认真的操作起来。
方宙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吊瓶,手臂下意识地往身下掖了掖,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又是化疗……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死也不愿意再受这种罪了。那是什么东西啊?看着像清水一样,其实都是毒药啊!每次他惊恐不安地看着透明的液体沿着插进臂弯的针头流入身体,感受着那侵入四肢百骸的痛苦,整个人像从体内被一点一点撕碎一样。实在太疼了,偏偏又不是那么剧烈地突然袭来,而是始终笼罩着你的整个身体,慢慢从血管渗透到肌肉、骨髓……渗透到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方宙深深地诅咒着所谓现代医学的进步,难道所谓进步就是像这样,为了消灭身体里的一个病灶,把全身上下都埋上毒药吗?
我不要!我再也不要了!让我死了吧!
方宙在心底歇斯底里的吼叫着,却不能发出一点声音,只能冷冷的望着护士。
“小宙,把手给阿姨好吗?这次肯定没有上次那么疼了,阿姨跟你保证。”护士一脸的恳切。这种情况她虽然并没少见,可是看到这个相貌清秀的男孩从刚刚住进医院时那副清秀挺拔的样子慢慢变得现在这样形容萎靡,心里还是十分难过。前前后后六个疗程足量的联合化疗,病情却一点好转都没有,始终在慢慢地恶化,而且因为出现了耐药性,只能更换新的化疗药物。新药给他带来了更大的痛苦,每次看到他双手被紧缚在床上痛苦地扭来扭去,护士的心也像被撕扯一样,痛的要命。有几次因为针头偏出血管,化疗药把手臂的肌肉和皮肤毒得发黑,方宙只是惊恐地盯着自己怪物一样的胳膊,痛得额头上全是冷汗也不吭一声,护士的眼泪都掉了下来。
“小宙……再坚持坚持吧,刘大夫说你很快就能出院了。”护士把药瓶放下,轻轻地坐到了方宙的身边,方宙却只是下意识地向里靠,想要远离她,远离那些给他带来无限痛苦的药水。
“男子汉是不能怕打针的……再说,你马上就要有一个小弟弟啦,等小弟弟一出世,你的病就会好了,就可以像以前一样了……”护士动情地说。
小弟弟?是啊……不说我都忘了呢。爸爸,妈妈,这到底是为什么啊?你们不是已经离婚了吗?那旷日持久的官司,一直打了一年多,我就像是个财产被你们抢来抢去,最后抢到的心满意足,像对待死刑犯一般的管着我,没抢到的心灰意冷,孤身一人远赴他乡,再不见我……而你们居然还口口声声地说爱我!
呵呵,没错,你们是爱我的,两个似是怀着血海深仇般的人,只因为我的病,就能不顾一切地复婚,甚至为了救我的命,再生一个儿子?
饶了我吧。我受了太久的苦了,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为了不让你们的心血功亏一篑,我挺得够久了……原谅我吧,我只是不能坚持到最后。
“他们又有一个儿子了,还要我干什么……让我死了吧。”茫然的目光聚焦在护士身后无穷远的地方,满是绝望。
护士被惊呆了,她愣愣地望了方宙半晌,投降般地将手中的注射工具扔回了处置车,安静地走出了病房,叫来了另外一个病区的护士,将方宙全身紧紧地捆绑在病床上,不顾他嘶哑的叫喊,把针头戳进了静脉。她默默的听着,不知不觉间,泪水已滴落在胸前。
“大夫!我儿子他怎么样?没事吧?”方母一把抓住了大夫的手,慌张地问。
“你先冷静冷静,病人没有生命危险。虽然并不常见,但是外伤引起的急性胃出血是这样的,一大口一大口的血呕出来非常吓人,好在你们送来的很及时,出血点已经止住了。至于肋骨骨折,我们也已经做了处理,先在急诊观察一天,明天转到住院部正常治疗休养就可以了。不要担心。”男医生很负责任地安慰了方母,把一应事情都交代清楚才去办公室休息。
“妈妈,您回去休息一下吧……”方宙将大衣披在母亲身上,“忙了这么久,您还有病在身,这样下去就要把病拖过年了。”
“你滚!”方母朝方宙大声吼道,“你这个畜生,你还知道过年啊!想着过年的时候你想没想到你弟弟啊?我真是糊涂,当初怎么还拼了命要救你这么个没良心的玩意?你弟弟难产我大出血,我和你爸想都没想都说要保孩子!好不容易救活你一条命……竟然……竟然!”说到这里,方母已然泣不成声。
“妹妹,妹妹,别说了。先这边坐一会儿。”齐闯母亲扶着方母坐到一边,拉着方宙走到一边,皱着眉头说:“方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这样打你弟弟也狠得下心?我不是说要你像齐天惯着齐闯那样对待苗苗,可你也……算了,你先回去吧,我带你妈去打个吊瓶,在我这儿没事。饭也不用你管了,我看你不在这儿事情还少点。”
方宙神色黯淡,眼光里充满了无奈,想了一下,对齐母说:“宋阿姨,那就麻烦您了,我先回家,您这边有什么事情给我打个电话,我马上就过来。”见齐母点了点头,便披上大衣,大步走出了医院。
两位母亲轻手轻脚地进了急诊观察室,方母看着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的小儿子,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轻轻地坐到方笛床边的凳子上,用手轻轻碰了碰儿子的额角,上面的伤口不深,做了些简单的消毒处理,没有包扎。
好像是感觉到有点疼痛,方笛轻轻地咳嗽了起来,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娘……”声音里没有一点力气,虚弱得仿佛只能出口气。“娘你怎么哭了……”说着艰难地抬起手臂擦了擦母亲脸上的泪水,却牵动肋骨,疼得汗都冒了出来。
“别动别动!”方母赶忙把小儿子的手放了下来,疼惜的抚摸着他的脸,“都是娘的错,让你受这么多苦……”
“我没事……娘您别担心……”方笛在嘴角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尽力宽慰着母亲。
“你个傻孩子!”方母轻轻地在小儿子脸上拍了一下,看他撒娇似的撅起嘴,又赶快揉了揉,“每次让娘别担心都是被打成这样?那个畜生……”说起方宙,方母的气又上来了。
“娘……”方笛有些难过的皱起了眉头,“别骂哥哥……”
方母吃惊地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问:“他这样对你你还替他说话?”
方笛抿着嘴唇,沉默不语。
“你放心!一直到你身体好起来,娘一步都不离开你身边,你不用怕他。等你出院了娘马上就带你走,离他远远的!”方母紧紧地握着小儿子的手。
“还有……三天就过年了吧?娘,您要把病治好,不要带过年了……”方笛关切地说。
方母暗暗吃惊,小儿子那表情,那语气,竟像极了他那狠心的哥哥。
“哥……他只是气我不懂事。”方笛咬着下嘴唇,眼光向下茫然的看着对面的墙壁。
“苗苗!”正在这时,齐闯大喊着冲了进来,被站在门边的母亲重重的打了一下脑袋。“作死啊?看没看见走廊里写什么?”说着又转向跟在齐闯身后进来的齐天,“你也不看着他点,哥哥都白当了!”
齐天吐了吐舌头,拉过弟弟在脑门上弹了一下,小声责备:“叫你小点声,还喊!”说完揉了揉弟弟的头,推着他走到方笛的床边,“王阿姨您好,齐闯不懂事,您别见怪。”齐闯也难得听话地说了句:“对不起王阿姨,我不是故意的。”
齐闯的母亲走过来对方母说:“让齐天和虎子陪着吧,我带你去拿点药,不行就打个吊瓶,你这样总不好孩子也担心。”说完对齐闯严厉地说:“你给我老实点,否则我叫你爸收拾你!”看儿子受教地吐了吐舌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才带着方母离开。
估摸母亲已经走远,齐闯三步两步抢到门边向外偷偷地望了望,看见没人这才跑回床边,脸都要贴上方笛的身子,上上下下的看了几个来回,一句话都不说,搞得方笛莫名其妙。
看了一会儿,方笛惊奇地发现齐闯竟然掉下泪来,惊讶的说不出话。
“都怪我……是我劝你回去的……”齐闯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方笛没有想过这个从来天不怕地不怕成天嘻嘻哈哈的兄弟竟然会哭得这样难过,一时间不知所措,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齐天。
“咳咳,我家小弟什时候变这么懂事了……”说着使劲揉了揉弟弟的头发,说实话,看到方笛这个样子他实在是没什么心思讲笑话,只好说:“喂!再大声喧哗我告诉爸了啊!”过了一会儿齐闯才深吸一口气,擦擦眼睛不再掉泪。
第十五章
“苗苗,你感觉好点了吗?”齐天从暖壶里接了点热水,又从矿泉水瓶里倒了点凉的,左手托着方笛的后脑慢慢把水喂了进去。肋骨的伤一动就疼,方笛强忍着喝了点水,嘴里终于不再那么苦涩了。
“好点了,齐天哥,我没事……你们怎么来了?”
齐天对着齐闯苦笑了一下,回答说:“是……你哥告诉我们的。”
听到哥哥的名字,方笛的眼神又暗淡了下去,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他说你一定很恨他,你妈妈又生气,所以他不能来。还说……你妈妈不理智,肯定只会宠着你,你现在还只能吃一些流食,不要由着她给你买吃的……”
“其实……我也没有恨他……”方笛眼睛茫然的望着外面,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并不坚定。其实,如果是在今天早上,他必定是恨方宙恨到了骨子里,可是自从自己站在他的面前,直视他的双眼,那充满怜爱的眼神,虽然只是刚一见到自己那一瞬间闪现随即便隐没不见,但它确确实实存在。至于那一阵拳脚相加……算了吧,恨与不恨,谁能说得清楚呢。
“是啊……我也觉得,虽然有时候你哥哥对你凶了些,但他毕竟出发点是好的……”齐天有些感慨,却被齐闯使劲推了一下。
“哥!你在家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齐闯的眼睛要冒出火来,“你看看他都被打成什么样了?你还在帮他哥说话?”
齐天没有理会弟弟的指责,只是看着方笛,很严肃的说:“齐天哥能理解你的委屈,你还小,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可是……”齐天顿了顿,有些不忍地说,“除了他,还有谁来管你呢……”
“哥!”齐闯忍不住大声喊起来,“你怎么能这么说?”
“齐天哥……”方笛缓缓的开了口,“我……想见我哥。”
“喂,到家了!”方宙揉了揉弟弟的脑袋,“想什么呢?一句话都不说,又闹别扭了?”
“啊?”方笛一惊,精神有些恍惚的看着哥哥的眼睛,黄昏的日光折射在哥哥的眼镜上,泛出一片金黄色的光。“没有,只是……想起去年春节……”方笛小声说。
“呵呵,还说不是记恨哥……”方宙咬着嘴唇,微笑地看着弟弟的侧脸,“第一次在医院过春节,很深刻的印象吧。”
“嗯……”方笛唯唯诺诺的应着,过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没有没有,我哪敢记恨哥……”看着方宙笑得合不拢嘴,他脸刷的红成一片,“哥你就取笑我吧,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