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现在能做的只有把吴亚渝平安的送到本家去了。
绝不能让小羽知道这件事情。表哥想起今早陆羽哭倒在床上的模样,决心要将这番话隐瞒到底。
替吴亚渝办好了出院手续,婶婶还一路送亚渝和表哥一行人到了医院门口,三交代五叮咛的才目送他们开车离去。
吴亚渝看起来有些慌张的模样,车上的三个人中,除了白鹫以外他都不认得。不过他知道是表哥等人把自己送去医院的,现在又明白这家的人想要帮助自己,格外显得有些腼腆;对表哥和陆羽的称呼后面都小心的加上了「先生」,听得陆羽一整个觉得怪别扭的。
「不要叫我什么先生啦,这样听起来好奇怪喔,叫我陆羽就好萝!」
「对呀,也不要叫我姜先生啦……我以后也算是你亲戚萝,你也叫我表哥就可以了。」
「……是、好的……」
吴亚渝有些不知所措的回应道。他似乎很想和白鹫说点话,可是又顾虑到还有其他人在车子里、而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他的年纪比陆羽还要小上三岁,而且又很消瘦,但个子还是比陆羽来得高。
原本想要借陆羽的衣服给他穿,但肩宽实在是不合;最后便借了表哥的衬衫来穿。袖子虽然要往上卷些,但宽宽松松的穿起来舒服多了。对方的年纪比自己小还比自己瘦,身高却硬生生的高出一大截——让陆羽看得闷透了。但长不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谁叫自己的身高像到妈妈,苦水也只能往肚里吞。
说不定白鹫会长这么高,是因为你的补偿心态哩。记得陆瑕是这么说过的,的确是很想长到这么高的陆羽倒也无从反驳。
不过仔细看看亚渝的模样,长得白净、给人的感觉又乖巧,讲起话来轻轻柔柔的又有礼貌,也难怪婶婶一见到就说喜欢他,这样的男孩子很难不让老一辈的人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一个少年会选择躲在停车场的地下室中,过着游民似的生活,不过这个社会里本来就有很多荒唐的事情,报纸打开来就全部都是,如果要问他流浪的理由的话,那交给婶婶他们来做还是比较好些。
想不到还能和亚渝聊些什么,陆羽只好和他闲扯一些最近两天发生的事情。问他有没有缺生活用品,婶婶人好不好呀之类无关紧要的话题,最后在亚渝稍稍有兴趣的提问之下,讲起了自己的大学生活。
「嗯、所以说我刚考进去的时候,那个老师啊很讨厌耶,都超喜欢吓大家的,后来有一次……」
看到亚渝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陆羽也就更高兴的把自己大一、大二所发生的好笑事情全和他讲了。讲到好笑的地方,他也开心得猛笑了出来。
「……大学听起来好好玩喔。」
「你等等明年也可以去考一所来念呀,现在大学很多的。」
「我不行啦,我很不会念书……我……」亚渝结巴的再也讲不下去,「我不行吧。」
只是断断续续的讲着不行,亚渝看起来似乎有些沮丧,但仍然很坚强的露出微笑。陆羽望见他挽起袖子下的手腕上,有好几道刮得连皮肉都翻起来的旧伤。
看起来是很痛很痛的伤口,他一定不像自己一样有个在心烦的时候可以回去的家吧。他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停车场里不知道住了多久,也许他原本的家、比起那个阴暗的停车场更来得恐怖。
「你不要担心,你就住在我们这里,大家都会照顾你的。」这么说着,陆羽非常正经的抓过吴亚渝的手,打从心底和他做保证。
「明年你来考我们学校,当我学弟吧!」
「……嗯。」
吴亚渝似乎不知该如何回应陆羽的恳切,只能低了头,好像在掩饰自己的泪水。毕竟在这两天里,他一下子遇见太多对自己太好的人了,简直就像是梦一样吧!换过干净的衣服坐在开着冷气的车中,有些害怕梦会随时醒来。
从他开始流浪之时,就一直试着不要再与他人深交;可是这群人给了他很奇妙的感受,就好像回到了以往的家中那样,回到当年与母亲两人同住,每天平凡度日的时候。
表哥从后视镜中偷偷的瞄着后座的两人,心里悄悄的称赞着陆羽做得不错;一路上他都相当警戒路途中的状况,甚至非常慎重的在车上架上了结界与保护的咒语,所有的目的都是顺利的让亚渝能够平安的抵达本家。
如此戒慎的开着车,一路上都很顺利;终于在接近傍晚的时刻、本家的房子出现在视线之中。
「哇啊,和我印象中不一样了呢……」
陆羽兴奋的趴在车窗上猛往外头瞧。自己大概也有五、六年没有回到本家了,记得那时候的本家还是传统的老四合院房子,所以陆羽都把本家当做大家口中的「故乡老家」。虽然意思上勉强说得通,但毕竟不能算是如此。
以前很旧的房子现在全都翻新了,虽然还维持着旧四合院的结构,但从外观看来已经完全不是那种古式的建筑。听说是因为族长住腻了以前的旧房子,但又不能迁离这块土地,所以近几年来只好大兴土木改建原址。
「很漂亮吧,光是请建筑师做设计——还不包括装潢真正动工的费用,好像就有这么多呢。」表哥悄悄的比出了几根指头,光是数字的位数就令陆羽咋舌了。
「里面现在都改成西式了,还有中央空调的冷气呢,住起来很舒服的。而且客房很多,你可以和白鹫睡双人房。」
「喔喔,亚渝和我睡一起也可以。」
表哥把车子开去稍远处的停车格中停好,提着大包小包行李。在半途中还多出一个人的旅程,总算到了目的地。
「总算到萝……」
本家的周围都有密不透风的保护结界,还有长住在此担任护卫的式族人,只要进到这里头来,任凭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无法越雷池一步。表哥这下子才松了口气,白鹫则是贴心的将三人的行李收过来自己背着,不要亚渝和陆羽这两个现在身体状况还颇糟的人拿重物。
『羽,先去睡一下?』白鹫虽然拿着重物,但还是很勉强的在笔记上写道。
「表哥,可以先去放行李吗?」
的确如白鹫所言,陆羽是很想休息了;表哥虽然也知道大家都累了,但进本家时的规矩并不少,陆羽也不是从没来过而不知道。走到门口时接应的佣人就已经在等着帮忙送行李,表哥大概询问了一下,说道只要先去向左护法请安就可以了。
左护法——算是表哥的近亲,陆羽不太懂表哥他们一家人的血缘关系究竟是如何,很多事情大家也满避讳的不敢多提;陆羽只知道因为表哥家的前一代有过姻亲上的纠纷——似乎是有近亲结婚的事情,所以彼此的辈分就乱掉了。
总之搞不清楚左护法究竟是表哥的谁,但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对于陆羽而言,左护法就是左护法,完全是个身分崇高且无法接近的对象。陆羽的印象中,左护法是个严厉得不得了的男人,小时候的陆羽怕他怕得要命。
「表哥啊,左护法——呜喔,感觉好紧张喔。白鹫也要带着一起去吗?可不可以留他下来啊?」
「小羽你紧张什么啊,不过是问候一声没事的。白鹫……嗯,白鹫照理说还不能去露面,你留下来陪亚渝可以吗?」
表哥模糊的想起族里好像有条规矩——式神进本家时,要先给族长见过后才能再拜访其他的人。虽然这条规定是摆着好看的还是真的要守,表哥实在无法确定,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把白鹫留下来好了。
再说亚渝还不算正式的入藉自家门,让他们先去休息也有个伴;要等着见左护法,之后也许还得端个茶之类的……耗一耗应该也要几个小时。
把行李和那两人都交给佣人们领去客房,表哥拍了拍陆羽的肩膀要他打起精神来。「小羽,你就再橕一下子吧,应该不会拖得太久。」
「我会橕住的——」
陆羽用力的拍拍脸颊,强逼自己张开双眼。向左护法问安可是件关系着自己将来前途的大事,一点都马虎不得;但没想到陆羽才正踏出门,脚底下就踩到了一个硬硬滑滑的东西。
「呜哇!」
差一点被脚底的东西弄得滑倒,陆羽反射似的叫了一声。定神一看才发现,刚才自己所踩到的东西,竟然是一只巴掌大的小乌龟。
「怎么房子里有乌龟啊?」
差点滑倒而吓了一大跳的陆羽,顺手便抓起了那只地上的乌龟;小乌龟四脚悬空的在陆羽手上扭来扭去,模样相当的迟钝。
「哈哈!表哥,这乌龟看起来好好笑喔。怎么动得这么慢啊。」
「啊?乌龟?」
没想到表哥一听闻到「乌龟」两字,脸色却是一转为冷笑。
「小羽,它不是乌龟,它叫做小哔。」
「啊?难道它是式神吗?」刚刚开玩笑似的把乌龟一把抓起,陆羽不禁一阵紧张,这下要放走它也不是,继续拿着也不是。
「不!它是宠物。既然它爬到这里了,它的主人应该在这附近吧。」
「原来如此啊,不过它还蛮可爱的呢,叫小哔……表哥你知道它的主人是谁吗?要不要捡去还给他呀?」
料想这丢掉宠物乌龟的主人,肯定是个调皮捣蛋的小男生之类的吧,才会把自己养的乌龟丢得满屋子爬。没想到表哥却摇摇头,伸手向陆羽接过了还在缓慢挣扎着的小哔。
「这样吧,我去找个垃圾桶把它扔了;啊、扔垃圾桶好像不太好,我拿去后院把它埋掉好了。」
「什什什……什么?表哥你疯了啊,不是这样的吧!」
几分钟前还相当正常的表哥,看到这只乌龟时却疯言疯语了起来。别说这是谁的宠物了,明明就是活生生的可爱小乌龟,怎么会说出把它埋掉这种话呢!但表哥却一脸很愉快的继续喃喃自语了起来。
「埋起来也不好,万一爬出来就糟糕了。这样吧!我拿去烧掉好了,龟壳烧裂了还能拿去卖呢。」
表哥笑盈盈的捏着手中的小哔,小哔非常无辜的继续在表哥手中晃着脚做无用的挣扎。而表哥的这番话,听得陆羽连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快!小羽,我们趁左护法还没到之前,先来去把这东西烧了!这真是难得的机会啊。」
「什么难得的机会啊!表哥你醒醒啊!」
赶忙抓住了表哥的手臂,不让他把小哔给带走;但表哥似乎并不是在闹着玩而已,而是真的要走去后院把小哔丢进垃圾焚化炉给烧了!
「小羽你在做什么,再不快点那家伙就会出现了……」
「什么那家伙啊!表哥,反正你不可以做这种事情啦!」
「嗳,你怎么反过来拦我?」
「我当然要拦你啊!」
就在两人拉拉扯扯之时,房间的门砰的一声,被一只穿着军靴的脚给踹开了。
嗯——该怎么说呢,破门而入的年轻男子,身上穿的并不是军装,而是类似庞克风的打扮,也许是什么军装庞克的爱好者。就连头发都抓得非常有型,还挑染了红色。
活像是从什么偶像剧里跑出来的时髦演员,一脚踹开房门的他,手里居然还拿着一柄很长的木剑。
「姜子甫你这混蛋!给我把小哔放下!」
破口便用长剑指着表哥的鼻子大骂,但表哥似乎完全不为他所激怒,只是冷冷的笑了一下,然后把那只无辜的小乌龟给收进口袋之中。
「不——要!」表哥非常挑衅的回应道。听得陆羽快吓出一身冷汗。
天啊!这个人究竟又是谁!陆羽努力的思索过自己脑部的认人资料库,但关于本家的记忆实在是太少了。看青年的模样似乎比自己还要大上几岁,朝这个方向努力的推理过去,陆羽的脑中终于出现了一名可能的人选。
印象中,自己见过最多堂、表兄弟的一次,是某年过年时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刻,里头的确是有一个很爱打架、很像孩子王那样的男生。他们家好像是有三兄弟,但因为母亲是不晓得哪一国的外国人的关系,所以他们家三兄弟便跟着父母亲一起去了国外,从此也未再和陆羽见过面了。
三兄弟中,最大的哥哥似乎比表哥的年纪还大,而最小的弟弟和陆瑕同年。除了他们三个人外,虽然还有别的亲戚孩子是陆羽在长大后便完全没再碰面的,不过那种兄巴巴又不耐烦的模样,就陆羽的记忆中,就只有他了。
这么说来,这个人三兄弟中的二弟——陆少悠!自己的堂哥!
「堂、堂哥?」
陆羽小小声的试着问道,对方对于自己的记忆似乎也相当模糊;但他看起来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思考,转过头去后又开始对着表哥大吼。
「算了和你这种人讲话也没有用,我直接宰了你比较快!」
「哼,你没有式神也想和我打?自不量力啊。」
表哥拍了拍那个装着小哔的口袋,模样相当机车。而陆少悠也很快的被他的举动给激怒了,摆出要挥剑砍下的架势,但似乎又在顾虑着表哥方才的话,只好压仰住满腔的怒气、按兵不动,改为呛声。
「那你的那两朵小花又去了哪里?啊,和别人跑了吗?」
「……你完蛋了。」
此话一出,完全刺中了表哥的痛处。他立即从从口袋中夹出符纸、和折成了动物形状的纸摺;两方的恨意都在瞬间冲到了顶点,战火看来是一触即发。
不晓得他们是怎么结仇的,又或许只是同辈间的打闹而已——只是和一般人的程度不同。陆羽绝望的看着两位——非常幼稚的长辈,但即使他们方才的拌嘴是何其幼稚,万一他们真的打起来,后果可不是只有拆房子这么简单。
再说自己还没有跑远!拜托不要在自己还没避难前就开打啊!
抱着头也不知道能躲到哪里去,突然间、陆羽的眼睛瞄到了表哥的口袋。表哥把那只小哔给丢在外套的口袋里头,而小哔正伸出小小的龟脚,很害怕的企图从表哥的口袋中逃出。
对对对——就是这样!快点爬出来吧!陆羽在心底为小哔大叫祈祷着,终于在表哥与陆少悠的数分钟对骂后,小哔咚的一声从表哥的口袋里头挣脱了;但它并没有往陆少悠的方向爬去,反而往两人的反方向悄悄逃走。
真是只识时务的乌龟……不对,它应该是式神吧!方才表哥说它是宠物,看来只是损它的话而已。既然是式神居然还逃走啊——你的式主和别人大打出手了耶!陆羽冲上前去,双手用力的捞起了还在慢速逃亡中的小哔;表哥和陆少悠见到陆羽抱住小哔的模样,似乎都不明白为何小哔突然跑到了陆羽的手中,相当的惊讶。
「你们不要吵架了——堂哥,这个还给你,拜托你们不要吵——」
陆羽把小哔捧在手中、却又不敢走近陆少悠身边,将小哔还给他。表哥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只见陆少悠大笑一声说道。
「喔喔!做得好啊,快拿过来给我。」
「陆羽!」
陆少悠伸手便要抓回那只小小的乌龟;陆羽一时也愣住只能由他把乌龟抓走,瞬间耳边只听见表哥的咒文随着一阵灼烫的风狂烧而来,方才表哥手里的那只纸摺化为一只白毛貌似狼的走兽,半透明的型体穿过陆羽与陆少悠两人之间,硬是咬走了小哔。
但那只白狼的式灵在咬走小哔之后,却没有回到表哥的手中,反而直直的往外冲出门外,看得三人都愣住了。
「怎么没回来?」
表哥伸手又要拿符,门口却传来了声喝斥。
「住手!放肆,竟敢在这种地方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你们两个都给我站着!」
那头白毛的式灵乖巧的跟随着那位站在门口、发出喝斥声的中年长者,而长者也夸奖似的摸过了那狼的耳朵。表哥和陆少悠一见到门口出现的那人,都立即收起了彼此手上的家伙,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这声音虽然只在数年前听过一、两次,而且那时的陆羽年纪小得都快记不清事情了,伹他很肯定的知道,这名威严十足的长者肯定就是——左护法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