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思以南荒云泽游散蛮族骚扰边境为由上奏要求自行扩充军力的主意,据说也是这谋士所提议。
而后萧玉宫准了这封奏折,无疑更助长萧何思气势。萧何思近来在燕州招兵买马,气焰嚣张……
萧晚楼看到这里,不由摇头,这般弄得人尽皆知,也不知是该说他这皇叔自信还是愚蠢才好。
长长一封书信,除却详细写了国事之外,只在信末写了句安好勿念,萧晚楼隐约觉得有些奇怪,可又说不上来,只好当自己多心。
放下信笺,交柔蓝收了,起身走到窗边。
此时的沂睦,已是秋末冬初,数十日前接连两场雨后,顿时便冷了许多,往年这时候,风碧远未这般的冷,令萧晚楼一行人尔骁人好不适应。
午后的日光淡薄,透过层云缝隙洒落在庭院间,带来些微暖意。可北方呼啸,将院墙外高高的枝头枯叶卷起,却又显得十分萧瑟。
萧晚楼看见,忽觉这驿馆庭院狭小而气闷,心念一动,当下回身吩咐千嶂柔蓝几句,便又一个人悄悄出了驿馆。
一路出城,直往贺丘山去。待入了山谷,远远看见谷中小屋,脚步又不由慢了几分,心下微感踌躇。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忽然间便想来这里,可走到这里,又觉得贸然前来不免唐突,若果沐敛华不在,只他和沈轻狂,又不免有些尴尬。
正犹豫间,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轻“咦”了一声,萧晚楼连忙回头,却看见身后不远处走近一人。那人模样寻常,一身灰衣打扮,手中拎着两个酒坛,看见萧晚楼,脸上现出惊喜神色,快走几步走到萧晚楼身前,喊了一声:“小楼。”正是沐敛华。
不等萧晚楼开口,沐敛华又说道:“小楼,真的是你。今日你来的正好,我们一同喝酒。”
说着,便拉着萧晚楼往小屋走,未到门前,便喊道:“沈轻狂,你要的这阳羡雪,可叫我好找。”
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传来沈轻狂话声,冷笑道:“当朝九皇子,还会被区区两坛酒难倒么?”他走出门,看见沐敛华身边萧晚楼,愣了一愣,旋即转身,道:“进来,门开着冷的紧。”
沐敛华笑笑,连忙拉着萧晚楼进屋,一边凑近萧晚楼耳边低声解释道:“轻狂怕冷。你别介意。”
萧晚楼与沈轻狂接触有限,但也知晓他虽然说话不怎么客气,却是个面冷心热之人。并不以为异,对沐敛华摇摇头道:“无妨。”
沈轻狂回身看见两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不由心中一阵别扭,当下脸色又沉了一分,坐在桌边默然不语。
沐敛华只当他吹了冷风,身体不适,走到他旁边,伸手摸了摸沈轻狂两只手,道:“手这般冷,也不加件衣服么?”
沈轻狂抽回手,神色稍霁,起身自柜子里取了一件袍子披在身上。
沐敛华洗去易容之物,在桌边坐下,问道:“小楼,今日怎想到过来?我本倒是想去找你,可又怕被人瞧见了。唉,真是……”彼此身份特殊,在阳羡的一言一行都得小心翼翼,不能自由随性,想到此沐敛华便不免叹气。
萧晚楼心有同感,却不显露,看着沐敛华俊美脸庞,只是微笑道:“忽然觉得有些无趣,便溜出来散散心。”
沐敛华笑道:“你来的倒正是时候,看这天色,今夜恐怕会有阳羡入冬初雪,我特意带了酒来,就是要和轻狂喝酒赏雪。”
萧晚楼讶异道:“会落雪么?”
尔骁地处西南,尤其国都风碧即便冬季也气候温暖宜人,几乎从不落雪。据说二十年多前有一次寒冬,下过几场雪,但那时萧晚楼出生不久,便是看见也不会记得。因而竟好似生平未见过雪景。
想到能够一睹雪景,心下不由透出几分好奇雀跃。
沈轻狂取过三个青瓷莲杯酒盏摆在桌上,见沐敛华要开酒坛,连忙阻了说:“哪有大白天便喝酒的。”
沐敛华摸摸酒坛,小声道:“谁说不能白天喝酒的。”
但他终究没有开酒坛,对萧晚楼笑道:“这阳羡雪想来你也没喝过,等晚上开了,你尝尝,滋味极好。”
闲聊间,说到国主沐复野,沐敛华皱眉道:“我十日前见到父皇,总觉得他虽然看似安康,却有些不对……”
沈轻狂问道:“怎样说?”
沐敛华道:“我不懂医术,也说不上什么,只是父皇嗓音洪亮非常,行走如风,比起寻常年轻之人更显精神,可越是这样,我便越觉得不对劲。”
萧晚楼心念一动,想到什么,却又觉得若自己说总是不合适,于是没有说出心底的话,只是看向沈轻狂。
沈轻狂有些迟疑,他是医者,自然看的更明白,可又怕沐敛华伤心,最后只得说:“那闻姚很是可疑,也不知给国主吃的什么药,便是一时有效,但总是隐患。若有机会,你能将那药丸拿来,让我看看也好。”
沐敛华叹口气道:“若能拿来,我早就动手了。可父皇着实宝贝这药,莫说是盗药,便是靠近也极难。”再叹一口气,道:“我再想想法子罢。”
沈轻狂见沐敛华神色沮丧,安慰也是无用,索性岔开话题,转向萧晚楼道:“萧殿下,我自阿敛口里才晓得原来你竟是尔骁的皇长子殿下,失礼失礼。”
他虽然口上说失礼,其实倒无什么不安表情,也就是随意寻个话题说说罢了。
萧晚楼连忙道:“沈兄客气,前次是我有意隐瞒,实在抱歉。若沈兄不嫌,直呼姓名便是。”
沈轻狂笑笑,说:“沈轻狂何其幸也,自家小小一间茅屋,竟坐了两国皇子,将来若是有身登大宝的,可别忘了赏我一块御笔题字的匾额。”
沐敛华忍不住摸摸鼻子,道:“这样看来,你只能指望小楼了。”
沈轻狂听他屡次称萧晚楼为小楼,心中既诧异又吃味,可却不愿表现出来,只装的毫不在意,道:“那倒要先谢过萧兄了。”
萧晚楼微笑着摇头道:“我才能有限,不如小弟,若是他能够身体安康,将来尔骁国主之位还是他坐更合适。”
沈轻狂略有些惊讶看向萧晚楼,道:“其实名利权势皆为虚幻,得到的多失去的更多,百年之后也不过是一场空。与其为此终日勾心斗角阴谋算计,倒不如放开手,过着闲适随意的日子。可又有几人能够看开放下?萧兄能够放下已握在手中的权势,实在叫人佩服。”
萧晚楼再次摇头,道:“沉浮世间,又几人能得潇洒,追求名利也好,渴望权势也罢,总有许多的无可奈何与不得已。我也不似你说的这般了得,不过是贪图安逸罢了。”
沐敛华插口道:“人生在世,各有职责所在,也不过就是选择不同罢了。”
突然转身推窗,望向窗外,一脸的欣喜,道:“当真下雪了!”
萧晚楼与沈轻狂俱往窗外看去,这时外间天色已暗,黑沉沉的天空中,细细的白屑飘落。
萧晚楼看见,觉得仿佛自天上撒了盐霜下来一般。伸手去接,细看竟是小小的六棱凝晶,雪落在手上,转瞬便化了,晶莹清凉的水滴在掌心中滚动。不由惊叹道:“原来这便是下雪么?”
沐敛华道:“只是初雪,下的小。等到了隆冬时下起大雪,更是好看。”
那厢沈轻狂已经打开沐敛华带来的酒,顿时一股酒香飘散开,萧晚楼闻了闻,道:“好香的酒。”
酒倒入莲盏中,清浅一泓,入口细细品尝,只觉得清冽中透着淡淡梅香。
沐敛华说道:“这酒,是用前一年的初雪和落在梅山中梅花瓣上的积雪混在一起酿成的。所以叫做阳羡雪,我费了好些功夫才弄来两坛。”
萧晚楼衷心赞叹一声:“好酒。”一边尝着美酒,一边又忍不住望向窗外。他第一次见落雪,自然怎么也看不够。
沐敛华笑着敲敲酒坛,道:“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第十八章 舞倾城
萧晚楼、沐敛华和沈轻狂三人饮到半夜,俱有些醉了,在小屋中东倒西歪。
天蒙蒙亮时,萧晚楼揉了揉因宿醉而抽痛的额头,抬眼看见沐敛华已经醒了,正微微笑着看向自己。见他的神清气爽,完全不似宿醉模样,又忆起昨夜三人之中分明沐敛华酒喝的最多,萧晚楼心中不由稍稍感慨小小嫉妒。
沐敛华见萧晚楼头痛难支,伸手将他拉起。轻声问道:“你何时进城?”
萧晚楼略一沉吟道:“待天亮便回罢。”
沐敛华笑笑道:“那我们一起走。”
他回身看见沈轻狂还伏在桌边沉沉睡着,伸手将他扶抱到床上,为他拉起被子。
沈轻狂睡梦中皱了皱眉,喃喃低语,沐敛华凑近了细听,却也听不出他说什么。怕惊醒了他,压低声音笑着说道:“也不晓得他在做什么梦。”
萧晚楼看沈轻狂蜷缩做一团,好似孩童一般,倒少了平日里冷淡的模样。
待沐敛华易容完毕,两人给沈轻狂留张纸条,便出了小屋,沐敛华又仔细把门合上。
这一场初雪,下的不算大,地上只积了薄薄一层的霜白,落的少处,还能瞧见灰褐色山石泥土。
这一条山道人迹罕至,安静非常,萧晚楼与沐敛华两人并肩而行,脚踩着积雪,发出细微响声。晨时空气极冷,凛冽的寒风夹着细雪吹在脸上,刀割一般。萧晚楼生长在南方,不耐这般的寒冷,只觉得头又痛了几分。
沐敛华察觉,稍稍快步走在萧晚楼前面,不着痕迹为他挡住风,道:“阳羡冬天有些冷,你虽然内力深厚,但还是要多穿件衣才好。”
萧晚楼看出沐敛华用心,只觉得仿佛心中一阵暖流涌过,笑道:“不曾想到会这样的冷。”
沐敛华道:“现下方入冬,还不是最冷的时候。新年里的,雪下的可大,大片大片的落在地上,一夜便能积上一尺多厚,檐下也会挂起冰棱。皇城里还好,周遭穷苦的地方,每年都有人冻死。”说到这里,深感忧虑,重重叹一口气。
过一会又道:“不过比起散璋,阳羡还不是最冷的,听说散璋国都芜晏,一年中有半年都在下雪。”
萧晚楼接道:“尔骁南方云泽,一年中倒是有半年在下雨。”
两人默然片刻。
沐敛华问道:“你想回去么?”
萧晚楼苦笑道:“怎会不想。”
沐敛华沉吟一下,低声道:“总会有机会的罢……”
说到这里,不免有些尴尬。两人虽然彼此坦诚相交,但毕竟立场不同,不得随性。
也不知未来将会演变为怎样局面,但眼下也唯有心中一声叹息,走一步看一步。只希望不会最终落得拔剑相向彼此厮杀的地步。
一路慢行入了城,仍然是在玉水桥分手,各自回去。
萧晚楼回了驿馆,一路冷风吹来,越发的头痛欲裂,又觉得困倦无比,本想就此倒头大睡。谁知刚褪了外衣,千嶂便来报,说是安阳公主差人送来请柬。
萧晚楼接过请柬,打开看了,却是长公主府今日设宴邀请萧晚楼赏雪。便点头令千嶂回报,算是接受了邀请。
送走信使,萧晚楼吩咐柔蓝过午时唤醒他,便沉沉睡去。
到午后,天色仍是阴云密布,却比早时要亮些,萧晚楼只觉得身上乏力,头有些晕沉,只当是未休息好,眼见到了邀约的时辰,连忙梳洗更衣,不多时便带着千嶂坐了车出行。
到长公主府时,见门前又停了几辆车,引路侍女一路将他带到莲院,走进暖阁,发现已经坐了好几人,除却长公主府主人沐朝欢外,尚有沐夕醉、沐余鸿、沐敛华、宁无争以及另几个萧晚楼不识的青年男女。
安阳公主沐朝欢见萧晚楼到了,起身你迎接,又为他一一介绍,除却已认识的几人外,余下的便是几位王侯世子与郡主,这几人分别出自皇室旁支,多多少少总有些血缘关系。
沂睦国风开放,女子言行素来不拘,那几个年轻郡主好奇的看了萧晚楼几眼,便又转回宁无争那头,围着他问东问西。宁无争心里虽然不耐烦,但这时也不能失礼,表面上仍是彬彬有礼的模样。倒是沐夕醉坐在一旁神情有些不快。
萧晚楼自然不会在意,在沐敛华旁边的空位坐下,恰恰面对沐朝欢。沐朝欢微微笑道:“萧殿下来的最迟,当罚三杯!”
说着,便命人斟酒,送到萧晚楼面前。
萧晚楼端起,见酒色透澈,清香冷冽,赞道:“是阳羡雪,一杯复一杯,畅饮不思归。”
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沐朝欢笑道:“原来萧殿下知晓这阳羡雪。”
萧晚楼看看沐敛华,但笑不语。
酒再斟满,萧晚楼方要举起酒杯,沐敛华连忙按住,道:“阳羡雪一年难得喝几回,皇妹这般的偏心,一来便都倒给萧殿下喝,那可不成!”
只见他伸手抢过酒杯,仰首一饮而尽,喝完了咂咂嘴,道:“你这长公主府的酒果然特别好,再来一杯。”
沐朝欢嗤笑道:“说的你好似从来么喝过好酒一样。”于是命人倒了第三杯酒,直接递给沐敛华。
这样一来,这罚酒三杯倒有大半是沐敛华代喝了,萧晚楼看他喝完,才猛然想到那杯子是自己喝过的,顿时一阵尴尬,又不好出言提醒反而引人注意,只得低头轻轻干咳一声。
沐敛华转头看萧晚楼,故意问道:“萧殿下有话要说?”
萧晚楼连忙摆手道:“没什么,只是一时嗓子有些痒罢了。”暗暗瞪了沐敛华一眼,沐敛华但笑不语。
众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天色将晚,雪下的越发的大了。沐朝欢吩咐人在暖阁里摆了宴席,众人一边吃喝,又行起酒令助兴。一时间暖阁里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萧晚楼坐在席中,只觉得越发的倦乏难受,却又碍于情面勉强掩饰。沐敛华坐在他旁边侧头看见,低声问道:“怎么?”
萧晚楼摇摇头,道:“大约是有些醉了吧。”
沐敛华眉头微皱,席间萧晚楼只喝了一杯,其余不过酒杯碰碰嘴罢了,怎就醉了?
酒过三巡,沐朝欢忽然唤来贴身侍女低声吩咐数语。那侍女领了命,指挥几人将暖阁一面的窗打开了,顿时一阵寒风夹着雪片涌入暖阁,众人讶异,俱看向沐朝欢。
沐夕醉道:“咦,怎么把窗打开了?”
沐朝欢笑道:“莫问莫问,你只管看就是了。”
众人看向窗外,不知何时窗外竟搭起一个台子,五片水红色圆瓣,形似梅花。每片花瓣上方又悬了盏明灯。
这时夜幕降临,暗色的天际,雪花片片飘落花台,恰似寒梅堆雪,别有意趣。
又过会儿,优雅乐声扬起。只见一舞姬走上台,一袭鹅黄色及胸纱裙包裹着妙曼身姿,裙下赤足若隐若现,手臂上扣了两个梅花金环,缀着铃铛,舞动时铃铛叮铃铃作响,清脆动听。
萧晚楼识得这舞姬正是当日在沐复野寿宴上献舞的舞姬。
周围暗沉一片,唯有花台被灯光照亮,黛色的夜幕中台上舞姬娉婷,在纷飞落雪中轻盈舞动,伴随着乐声铃声,犹若花之精灵。
一曲舞毕,众人看的如痴如醉。若说上一回在殿上之舞热烈浓艳,这一回便是轻灵优美,同一名舞姬,却显出截然不同的气质来,叫人暗暗称奇。
沐余鸿略显痴迷道:“一舞倾城,皇妹哪里找来这样的妙人,真是羡煞为兄了。”
沐朝欢不以为意道:“瞧皇兄说的,不过一个舞姬,若是皇兄喜欢,今晚便带回去就是了。”
沐余鸿笑笑道:“这……为兄怎能夺人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