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只喜欢男的。”周正挑了挑眉毛,“你喜欢男的吗?”
“你不是已经调查我了吗?”
“调查你的是江山,他没告诉我。”
“这种事情算隐私吧?”
“算,可我把我的隐私告诉你了。。。。。。”
“所以我就要把我的也与你分享吗?”
“通常是这样的。而且这是个很重要前提,我周正在感情上也不强人所难,你要是个直的,玩起来也没意思。”
“强不强又怎样?你现在不算强迫我住在这里吗?”
“那要看你自己怎么想。”周正把酒杯放下,“这里就是你的家,不用委屈自己住在楼下的小房间,可以搬到楼上的主卧去住。其他的,你想做的就去做,例如,你可能想考大学。我不会经常来打扰你,如果我要来,会提前打电话通知你。你要是不想我来,就跟我说一声。”
周正边说,边判研地看着低头沉思的蒋捷,他的后背不经意地又挺直了,规矩地坐在对面,松软的头发遮住了眼睛,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
周正强烈地感到,蒋捷个性太内敛,戒备心也强,是那种把心思藏得很深的小孩。嗯,他才十八岁,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心事?
“那我能回家吗?”
“哪里住不是一样?你真的想回家吗?”
蒋捷听出弦外之音,也是,现在他想回家,妈妈也不会让他进门的。于是顺从地说,“我明白了,只要我留在这里,做什么你也不干涉。”
“没错。”
“你真的不介意我继续念书吗?”
“你可以尽量争取好的大学。你的生活按照你一直以来的计划继续,没有必要改变。事情本来就没你想得那么复杂。”
3
屋子干净得不象有人住。楼上的东西原封未动,地毯上连个脚印也没有。看来蒋捷根本就没有上去看过,楼下客厅也是,摆设不仅一件没多一件没少,连起码的位置都没变过。只有书房旁边的小卧室的门开着,床铺非常整齐,枕头码得连个褶都没有。衣柜里只有几件简单的换洗衣服,规矩地挂在一边,大半个柜子都空着。和周正见面那次,自己让他穿的一身衣服明显洗烫过,工整地折叠,放在柜子一角,好象再也没有穿过。厨房倒是用过,水渍没有完全干。冰箱里原来的东西还摆在那里,蒋捷自己买的食物,隔着距离放在另一边。江山在屋子里这么巡了一周,心里不禁捉摸着,这个蒋捷,恐怕比自己想的还要难搞。
门锁被打开的声音,露出蒋捷黑头发的脑袋,手里提着唐人街副食店的纸袋,眼睛对上江山的时候也并不吃惊。
“你知道我在?”江山先问道。
“在楼下看见你的保镖。”
“以后看见保镖模样的人在楼下,就不要轻易上来,不一定是谁的人。你怎么知道是我的保镖?”
“电梯里有你用的香水味。”
周正这间屋,占了整座公寓的全部顶层,为了安全起见,用的是经过改造的私人电梯,别的住户是不能使用,可以出入上下的,不过周正他们几个而已。
“噢?正哥说你的视觉敏感,鼻子也很好用啊!认定是我,不是正哥?”
“你们用的香水,味道不一样。”
江山脸上的微笑定了一下,随即慢慢加深了,心里想:
“难怪正哥不心急,这小孩儿有两把刷子,不好对付呢!”
“你在看联考的书,要参加考试?”
“嗯,”蒋捷把食物摆进冰箱,“以前考过,成绩不好,打算重新考。”
“去唐人街了?”江山指着袋子上“南北行”的店名问。
“噢,是的。”
“回家了吗?”江山知道,蒋捷父亲的小店开在唐人街一条巷子里,家也住在附近。
蒋捷微微点了点头,
“你们,你们没有对我家里人做什么吧?”
“怎么会?出了什么事?需要正哥出面帮忙吗?”
“没,没什么。”
蒋捷不再多说。江山心里有数,大概家里人躲了,不想见他,给吃了闭门羹,他还以为是家里人惹了麻烦。于是不再多问,只说:
“冰箱里不是有鸡蛋吗?你还买?”
“那些又不是我的。”蒋捷往水壶里装水,“你要喝茶吗?”
“正哥这里会有茶?”
“我刚在唐人街买的。水还没开,得等一会。”
蒋捷走到卧室里,取出那套衣服,放在江山的面前,
“我洗过了,很干净,谢谢。”
“留着吧!我也穿不了你的size,坐下来,我有事情和你谈。”
江山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摆上来。一本支票,一张信用卡,一张提款卡,和一只小巧的,没见过型号的手机。
“本来想让你住郊区,那里环境好些。正哥说你可能想要念书,住城里比较方便。你在这里住,以后这里的费用你就来交,这是用你的名字开的支票账户,有人会按时拨钱进去。每个月的费用管理处会有帐单,一般都用支票支付。这个简单,和你家里交水电费是一样的,就是贵了点儿。这个是正哥信用卡的副卡,比现金方便。提款卡在你需要现金的时候,随时可以用。这个手机最好能随身携带,需要的号码我都输进去了,有大事情找正哥,小事情可以找我。你有驾照吗?”江山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串钥匙,“地下停车场里泊了一辆银色凌志,你可以随时使用。要是还没学,可以找人教你,就用那车练习好了。嗯,差不多就是这些吧?你有什么问题吗?”
蒋捷低头看着茶几上的几件物品,却没有动:
“为什么给我这些?”
“你说呢?”
蒋捷抬起头看着江山,两条秀气的眉毛轻轻皱在一起,脸上不带一丝笑容:
“每个卖给正哥的人,都是这种待遇吗?”
“正哥大方,不过给得这么全的,就你了。”
“你跟他说,我不需要这些。”
蒋捷说着站起身子,要离开。厨房的水适时开了,水壶拉长了嗓子尖叫着,蒋捷走过去的时候,听见背后的江山说:
“真不需要,放在这儿不用就行了。正哥要我送的东西,还没有原封不动拿回去的时候。”说着江山跟进厨房,“打算请我喝什么茶啊?”
蒋捷正往茶具里装茶添水,忙碌灵巧的双手忽然停下来,转过身正对上江山的脸。他好象也没想到江山离自己这么近,眼睛猛地睁了一下,才向后退一步,说:
“我接下来要怎么做?”
“你不是在准备联考的吗?”
“然后呢?”
“上大学啊!你要是不懂怎么申请,我可以找人指导你。”
蒋捷不说话,只楞楞地看着江山,心里又好象在琢磨着什么,眼睛透着焦虑。
“他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江山耸了耸肩说:
“谁?正哥?说实话,他这次不按理出牌,我也搞不清他想怎么做。我要是你,就顺其自然,该做什么做什么,别老把卖身那事儿放在心上。正哥对你好,也不过是你的脸会长,象了他以前喜欢的人。不过,正哥对人没什么真心,等他腻歪了,你也就自由了。”
送走了江山以后,蒋捷把他留下来的那堆东西装进纸袋里,搁在茶几下面。看了看窗外缠绵进来的夕阳,想想即将降临的,可能又要失眠的夜晚,周正那天晚上说的话回到耳边:
“认床?回去把枕头拿过来睡就好了。”
蒋捷犹豫着看着银色的电话,盯了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拿起话筒,拨了另外一个电话号码,电话响了两声,就有人接听了,是那熟悉的男中音:
“Hello!”
“喂?源哥,是我,小捷。”
4
隔很远,蒋捷就看见“福地”博物馆前,拎着两个枕头等在那里的林源。他快跑了两步上前,林源已经看见他,伸手示意,让他慢慢走。
“你家怎么了?”林源问,“联系不上你,问谁都说不知道在哪儿。”
“我搬出来了。”
“还是因为那件事?不是都解释清楚了吗?”
林源拉着蒋捷的胳膊,想和他坐到一边的长椅上,却被蒋捷轻轻地推开了。蒋捷自己走过去:
“不全是,我都十八了,也该独立。在准备联考,找个地方静心学习。”
“搬哪里去了?”
“和人租了一间屋,在湖滨路那边。”
“噢,那里不是很贵?”
“又不是正在湖边,是那个方向,一个小街区。”
“合租的人可靠吗?怎么找到的?黑人还是白人啊?”
蒋捷本来因为撒谎而紧张,这下却被林源的盘问给逗乐:
“怎么谁到你这里,都跟贼似的,我这么大了,当然有分寸。”
“嗯,”林源也觉得自己一遇上蒋捷的问题,就禁不住婆妈,于是说,“吃晚饭了吗?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不用吧?你这么拎着两个枕头到处走,不太好看。”
“我把它们放车上好了,吃完饭,我送你回去。”
蒋捷四处看了看,
“不如去买两个热狗,我们就在湖边的长椅上吃好了。”
湖边的风很大,因为还不是很晚,没有彻底凉透,带着白日里的温度。林源一边吃一边自言自语:
“我说你一个人在外面,凡事要小心。芝加哥是美国犯罪率最高的城市,平均每天都有人被谋杀,晚上没事儿就别乱走,在家乖乖呆着。你的那个室友的资料明天传真给我一份,我帮你查查他有没有案底。你不是有驾照的吗?不如买辆二手车。对了,你住的地方提供停车场吗?”问过了,才想起蒋捷吃东西的时候不喜欢说话。果然蒋捷咽了口里的东西,停了一下才说:
“你是不是给我姐传染了?婆婆妈妈的。难倒就你是好人,别人都是坏的?”
林源给顶得闭了嘴,等两个人都吃完了,蒋捷才问他:
“你和我姐和好了吧?”
“嗯,阿敏说她不怪我。”
“我姐好脾气,你惜福吧!什么时候结婚?”
“月末去注册,酒席在下个月。”
“噢,”蒋捷目光深邃地看着远方地平线的边缘没入了黑暗,“其实,我姐从很小的时候就想嫁给你了。现在终于如愿。”
“借着酒席的机会跟家里和解吧!伯父根本也没怪你,伯母,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妈,还能气多久?怪就怪我,那天喝了酒,没把持住自己。”
“我妈不是接受你的道歉了吗?她很喜欢你,一直把你当她女婿看,是非常愿意把我姐嫁给你的。她不原谅,不是因为我们之间的误会。”
“那为了什么?”
“她不能接受同性恋。她是个很传统的女人,心里觉得我是个变态。”
林源看着蒋捷尖尖的下巴,在迎面吹来的风里,微微抬着,露出年轻的脖颈。他连忙转了头,好心安慰。
“这种事情现在很普遍了,伯母的观念也许会改变。”
“我妈经常跟我说,人都会犯错误,也要给人改正的机会,可是有些错误,是无法原谅的。”
蒋捷的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他说完,兀自叹了口气,又好象给自己鼓励:
“其实没什么,怎样都得走下去,嗯,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说完微笑从嘴角展开,冲着林源说:
“谢谢你帮我回家拿枕头,换了床怎么也睡不好,习惯还真是可怕的东西。”
“换了枕头就行吗?不如把床也搬过去。”
“室友说的,换了枕头就好用。”
林源把枕头递给蒋捷,憋了很久的问题终于还是问出来:
“你那室友是男的,还是女的?”
蒋捷还没等回答,口袋里的手机就响起来,他转身走开几步才回答:
“你怎么知道我这个号码的?......我用惯旧手机,比较方便......知道了......”
挂了手机,回到林源身边:
“你不是说晚上不要在外面逗留?这里也不安全,走吧!我要回家了。”
“那我送你回去,我的车停在路边。”
“别了,”蒋捷指了指不远处的车站,“我在那儿等车,就几站,很安全的。”
“那好,对了,我回去取枕头的时候,伯父让我跟你说要保重。”
“嗯,我知道了。帮我好好照顾我家人。”
蒋捷挥挥手,拎着枕头跑开了。一辆涂画着啤酒广告的公车正停在车站的灯光里,蒋捷轻快地,跳了上去。
“他妈的小日本,毛病可真多。”周正一边低头钻进车里,一边骂。
沈兵坐在他的旁边,脚踩上一个按钮,前后排之间黑色的隔离玻璃升起来。周正这才说:
“田谷组里有我们的人吗?”
沈兵点了点头。
“让他查一下上川的背景,他说的那些是确有其事,还是吓唬我们呢?”
“知道了。”沈兵看着周正皱着眉仰头靠在椅背上,不再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周正才说:
“蒋捷那头有没有消息?”声音里透着疲惫。
“山哥下午一离开,他就出门了,找人跟,给跟丢了。”
“什么?”周正睁开眼睛,“连个小孩子也跟不住?”
“这蒋捷可不一般,对环境非常敏感,反应也快。派去的人给他的外表骗了,也是没上心,不然怎会跟丢?”
“江山调查得有头绪了吗?”
“警署各个警官的卧底互相并不通气,而且林源的级别很高,有很大的自主性。山哥在想办法从上面着手查一下。”
“你看呢?你觉的蒋捷象卧底吗?”
“他虽然聪明,却没有经过训练的那种专业,若真是卧底,也不会让我们看出来他不同的地方,况且,他和林源的关系那么特殊,太明显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林源可能就是猜到我们会这么想,才故意安了个不象卧底的卧底呢?”
“你确定林源想对我们下手?”
“芝加哥警署能力最高风头最劲的,就是林源。他野心勃勃,早就看上了总指挥官的地位,格外需要一个影响大的CASE推他一把。我知道他早晚得行动,这个蒋捷还不好说,说不定他的人早就进来了,利用蒋捷转移注意力也不一定。你去查一查,让江山在‘焚夜’那里也留神些。”
“既然是这样,干嘛还要去看他?离得远些不行吗?”沈兵的语气里带着责怪。
周正却笑了,眼睛弯起来,映着照进车里的街灯,洋溢着邪气:
“哥哥的心事你还看不出?”他眯缝着眼睛,车窗外是灯火通明的繁华市区,不知怎的,想起了蒋捷的一双眼睛,睫毛低垂,时而坦荡时而含蓄的,漂亮的黑眼睛:
“如果他真是小狐狸,得给他个机会,露出尾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