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姓柳的留下的字条,说要烧给你的,我没敢真烧,就拿来了。"
帐内快速的伸出一只修长优美的手,一把将纸抓了过去。然後帐子里头再无动静,只有粗重的喘息声。
片刻之後帐帘突然掀开,一个格外修长的身影站了起来。
"快,准备洗梳,我要出去。"
"是,"小童躬身退下,到了门口又奇怪地问道:"老爷,您要去哪儿啊?"
凤无雪飞快的对著铜镜束起乌黑的长发,妩媚锐利的凤眼极为不耐地眯起,"当然是去柳子承那里。"
"啊?"明明刚才是谁让自己千万瞒住的,小童面露不解,探头看他喜不自禁地摸著那张素筏的样子。
自从自家风华绝代的主人意外落水回来後,整个人都变得神经兮兮的了。从最开始的每日忧伤落寞到假设灵堂时的莫名矛盾......再到现在,好不容易骗走了人家又眉眼开花地送上门去,真真是......让人不解。
那张素筏有什麽好多瞧的,不就是两句话麽。这麽有名的诗句,谁不知道啊──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
可是偏自家主人看了就会一改往昔的忧郁,兴奋的像个孩子。
"等等,"凤无雪将要在咬在牙间的紫玉簪小心在发髻上扎好,揽镜自照颇为得意的微笑,"他住在哪里?"
"啊?谁?"t
可怜的小童显然跟不上他俊美迷人的主人。
凤无雪歪了头,似笑非笑,"柳子承。"
"哦,就在两条巷子开外的栖云客栈。"
"唔,快去准备好车,我这就过去。"
深秋的景致大多萧瑟,到了夜间更是寒冷刺骨,但这一切今天看在凤无雪的眼中都是异常可爱的。
柳子承因为病著,所以椿儿就拿著赵书安给的银子包了後院的一个小花园,煎药方便而且不易被打扰,倒也颇为安静雅致。
凤无雪兴冲冲地走进去,他非常清楚柳子承一定知道他没死,所以才写了这张字筏来表明心迹。
想他素来温文矜持,能够写出这两句话实在难为,难怪凤无雪会宝贝成这样。甚至他怀疑柳子承写这两句话的时候,是不是耳根会窘的微微发红......这个人就是面皮薄啊。
不料进了小院却是冲天的烟味,一切都是烟雾嫋绕看不清楚。
似乎有个丫头跪在地上在烧些什麽。
"咳咳......这是怎麽了......咳咳......柳先生呢?"
椿儿恨恨地抬起通红的眼睛,又往火盆里大大的撒了一叠白纸,哀哀地哭了起来,"先生,你真是白白这样伤心了,凤公子不是好好的,压根就没死,呜......可怜你反倒这样白白的咽了气......呜......"
凤无雪心里一惊,一个箭步串上去,"你说什麽,你的纸烧给谁的?这里是不是姓柳的在住?"
"这里就是柳子承柳先生住的地方,"椿儿放下纸插著腰站了起来,"先前我随先生去寻你,你倒弄个下人来唬弄我们,先生怎会不知......"她哽咽了一下,语声越加凄厉起来,"先生身子一直不好,吐血之症已有一段日子了,可是他连休息都不愿意,这麽冷的天,天天守在湖边,沿著湖边挨家挨户的去找......最後抱著仅有的一丝希望来这里,没想到你这麽心狠,连一面都不让他见,还弄了个假牌位......先生他回来後就、就......"
"就怎麽了?"凤无雪只觉心口一阵翻腾,阵阵的刺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不会的,柳子承精通医术,怎麽会让自己的身体弄成这样呢?
"先生回来吐了好多血,我几乎吓死,哭著求他吃药,可他就是不愿意,他说......"
"说什麽?"凤无雪瞪大眼睛,简直不愿再听下去。
"他说这个世上他已经谁都不欠了,所以......他就去的安心了,接著又说自己有些饿了,我们奔波了一天根本顾不上吃饭,我听了欢喜就给先生熬粥去了,没想到等我回来时,先生已经......已经去了!"椿儿说罢掩面大哭起来,好像是在替柳子承发泄委屈一般。
这些日子,这麽远的路,柳子承吃了多少苦,心中又有多苦,只有她明白,他不说,那麽就让她来替他说。
凤无雪用手按住胸口,可是还是止不住那刺骨的疼痛。
好一会儿才哆嗦著问道:"他在哪里,无论如何,我都要去见他一面。"
椿儿泣不成声,手指了指里面。
凤无雪想也不想,大吼一声,"师兄──"径自冲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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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淡月明,冷冷的月色将整个院子照得通透。
白衣如雪的俊美青年一改来时高傲风流的姿态,冷冽明丽的凤眼满是惊恐和沈郁,神采飞扬的修眉也空茫了下去,其中浓浓的悲意让人不忍去看。
脸上的颜色更是比那身素衣还要惨淡上三分。
直至很多年後,椿儿仍然忘不了凤无雪那夜的神情。
豔丽的嘴角抿著无奈和伤痛,那一刹那他就像是个失去最宝贵礼物的孩子,悲伤之中还带著几分无措。
凤无雪眼眶酸涨,刚才椿儿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锤子一样重重地敲在了他的心尖。
为什麽会是这样?
我只是想让你好好的没有牵挂的待在你喜欢的人身边......
厢房雕花木门紧闭,凤无雪想也不想双手发力"砰──"的一下推了进去。
里头光线幽暗,只有桌上一盏小小的油灯闪烁著微光,被他带进的冷风一吹,扑闪了几下摇摇欲灭。
凤无雪哪有心思来管这些,径自痴痴地朝著榻边走去。
半暗的灯光下被褥摊开在床上,隐隐盖著像是一个人的轮廓,他不敢置信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双膝一软,踉跄了几步跪倒在床边。
双手正要朝准备抚摸床榻上的身影,不料他忽然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张大了眼睛。
床榻上只有一条松软的锦被,却哪里有半个人影?
凤无雪沈钝的脑中顿时一僵,渐渐清醒起来。
椿儿说话时的神色虽然悲伤,可却是漏洞百出。
自己这才等了多久就赶来了,她倒连纸钱都准备好了还烧了不少。
不对......这一切都像是一个局。
恐怕这便是......师兄故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是想让他也尝试一下痛失所爱的滋味麽?
低低地笑了几下,缓缓伸手擦去眼角因此而溢出的酸涩。
师兄......从小到大这麽长时间了,我终还是著了你的道......
不过却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只求你还好好的,觉得解气便好。
屋内极为安静,仿佛只剩下凤无雪如释重负的叹吸声。
忽然边上传来一声轻咳,像是压抑不住了才咳了出来,声音疲软虚弱,但是听在凤无雪耳中却如同响雷一般。
"......师兄?"
临窗的书桌边上,有一个淡青色的人影坐在那里。
青衫秀雅,温文依旧。
他心神一阵激荡,几乎不能自已,冲上前去,结结巴巴道:"师师兄......我来了......你......"
不料柳子承压根不去看他,独自转了个身,留了个背影给他。
凤无雪见他漆黑的头发并未全部束起,留了一大半披满了後背,越发显得身形单薄,似乎不堪这满头发丝的重压。
心下顿时生怜,想想似乎自己是错的厉害,将柳子承的一番真心当作了安慰,还闹了这麽一出假灵堂来骗他,心中歉疚更甚,"师兄,别生气了,是我不好,不该自作聪明的误解你的话......可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允我......那时我只是想自己中了毒快要死了,你这麽宽仁一定是故意挑我喜欢的来说......没料到你竟是说真的,"凤无雪勾起一抹颠倒众生的微笑,勾魂的凤眼直勾勾的看著柳子承,里面的深情不言而喻,"师兄......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快活。"
柳子承清隽的脸上略显苍白,他毫无表情地看著凤无雪,对他频频送上的秋波熟视无睹,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你骗我已死,真是为了让我定了心可以跟著小王爷?"
"当......当然啊,"凤无雪被柳子承一语拆穿,心虚的微微红了俊脸。
柳子承乌黑的眼眸不再温和,他目光微冷若有所思地看著凤无雪,淡淡一笑,"你若还要这般说下去,就回去吧......就当我已经走了,或者真的死了。"
嘴角微勾,是说不出地讥诮和疲惫。
凤无雪愣了愣,从没料到柳子承也有这麽冷硬的时候。看来再不好好认错,师兄是真的火了。
凤无雪长长地吸了口气,"师兄,你猜得没错,那个灵堂其实不光是骗你的,我也知道那个漏洞百出的局瞒不住你,我其实......是想试试你的心,我害怕那天你在江中和我说的话只是在安慰我......我怕你忘记不了那个小王爷......我还怕你......会忘记我......"
他的话声到後面越来越轻,天不怕地不怕的凤家族长总算还有一样东西是害怕的。
柳子承淡淡接过话头,"所以你明知道我在找你也不派人通个信。"
凤无雪微微申辩,"师兄,你那时和小王爷在一起,我想你就当我死了也好,就能安心的在他身边了。"
"那後来我要到这里来,为什麽还要弄个假灵堂?真要我死心,把戏演的逼真点就行了。"
"......"
"怎麽不说话了?"
凤无雪微微嘟起嘴巴,水汪汪的明媚凤眼含怨的瞟了眼柳子承,"师兄明明都知道了,是我又舍不得你,想看看你到底心里喜欢的人是谁?人家都已经认错了,师兄你就大人大量,放我一马吧。"
柳子承沈默了一会儿,点点头,他素来温和宽厚,只是觉得凤无雪行事实在是张狂过份了,才忍不住出言薄责。
但师弟毕竟是师弟,何况他曾经舍了命的要救自己。
如今这样总算是好了,心思一松,眼前忽然有些发黑,他一惊连忙抓住桌子。
凤无雪何等敏锐,看到柳子承身形微微一晃,连忙上去将他揽入怀中。
"师兄,你身子怎样了?"
柳子承紧闭双眼靠在他胸前,灯光下憔悴的容颜便清清楚楚的显露出来。
本来就是偏瘦的身形,只不过以前是瘦的匀称欣长,而现在是骨头都能搁著人了。
凤无雪看著这梦中想过不知多少遍的容颜,还是那样清秀沈静,只是面色惨淡,双颊凹陷,秀气的嘴唇难受的抿紧,几乎瘦的脱型,心中一酸,大为不舍,"师兄,你......你竟清减成了这样。"
说著一把抱起他,大步朝门外走去,"这里乌烟瘴气的,没病都能憋死人,还是去我那里,看你瘦的,没我照顾就是不行。"
柳子承心思放下,只觉得疲倦像潮水一般向他涌来,他抗不住浓浓的睡意,只觉得抱住自己的手臂是那样的坚强有力,不禁朦胧欲睡起来。
似乎听到椿儿惊慌的喊声:"喂......你把先生带到哪里去呀?"
对了,还有椿儿呢。t
他微微皱眉,想要睁开眼睛。
凤无雪看他辛苦挣扎著清醒的样子,心中不忍,"睡吧,我会安排好的,放心吧。"
柳子承再没有动静,沈沈地倚在他怀中睡了过去。
椿儿急急地拿了包袱跟在身後,"你、你你就这样抱著先生出去啊,被人看到了怎麽办,人家会说......"
"小丫头,"凤无雪停下脚步,将声音压低,"师兄就是我一人的,我才不管别人怎麽想,你跟著师兄日子久了,也染上他这种前思後想的坏毛病了。"
椿儿被他那对世俗不屑一顾的狂傲模样气得几乎吐血,"你你、你竟然这样说先生,先生知书达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