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半年时光很快过去。柳子承待人一向谦和有礼,言语也不多。日子久了,王府中的下人们也都很喜欢这个总管,尤其是竹儿,逮到空闲必是央著柳子承说些故事什麽的。
午後,赵书安照例被叫进宫去考问功课了。柳子承闲来无事,便在後花园看著下人们在搬弄从云南进贡过来的火云石。这些石头十分奇特,模样怪异嶙峋,表面还有火红色的像浮云一般的色彩,十分别致特殊。
"柳先生,您看放在这里如何?"下人们恭敬的问道。
柳子承看看著火云石有序地放在白色的玉兰花树边上,越发地显出花骨朵的冰白玉洁和石头表面的暗色怒红,互相辉映,相得益彰。
"就这样吧,很好。"柳子承淡淡的说道。
门外小厮传来一声:"王爷回府──"
下人们都停了手中的工作,恭敬的跪在两边。柳子承略整衣衫,嘴角微勾地迎了上去。没一会儿,赵书安便走了进来。不过今日有点不同,一向高贵温和的脸绷的紧紧的,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凌厉威严的气势来。
"子承进来,其他人都退下吧",赵书安沈声吩咐。
柳子承见状也有些诧异,莫非是在宫里遇上了不顺心的事情?他向陪在一旁的竹儿看去,竹儿轻轻的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情,便随众人退了下去。
进了书房,便看到赵书安一脸阴沈的坐在桌边,也不说话。柳子承看了他一眼,沈吟了一会儿,斟酌著开了口:"王爷可遇上不顺心的事了?"
赵书安看著窗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半响,冷冷的开口说道:"子承,收拾一下,明日便与本王去一趟北露。"
柳子承一惊,北露能源充沛,民风彪悍,由於是多种民族交杂而居,各种势力穿插其中,加上地方上的官员腐败、出逃、被暗杀的事件也时常有发生,是朝廷最头疼的一块地方。
"王爷,此行目的是......",柳子承有些奇怪,为何会突然让一个小皇子去那里。
"查税。"赵书安眼中放出冷冷的光。
柳子承觉得此事蹊跷,眉头微皱,问道:"王爷可否说得详细些,皇上可还给过王爷什麽吩咐?"
"今日父皇照例考问我们几个功课,不知怎麽的就说到了北露的事儿,"赵书安望向窗外,叹了口气,"父皇问了我们几个对北露的看法,我说了几句,但与大哥二哥他们看法不同,辨了几句......实属意气之争......父皇突然说道:安儿有如此想法就去试试吧。"
柳子承沈默不语,一个字一个字的嚼著这番话。良久,忽然展颜一笑,乌黑的眸子里光华流转,说道:"皇上应该还有吩咐吧。"
"是的",赵书安有些惊异的看著他,点点头说道:"临行前,父皇摒退了皇兄们,是与我说了一些话。"
柳子承含笑的望著他,听得极为关注。
"他说:积弊甚多,得一件一件去做。如今圣道昌明,要找几个硕儒讲经布学,要多少有多少。要说办实事,不务虚言,谈何容易呢?"
柳子承眼中微光一闪,朗声道:"恭喜王爷。"
赵书安奇道:"子承何出此言?"
"皇上这番话是寄厚望与王爷啊",柳子承站起身子,在房中慢慢踱步,"这虽说不是件容易办的事情,但是皇上正是用王爷初生牛犊之气去压一压那些贪官污吏,此事若成,一来王爷在朝中的威望自不必说,二来,对我朝吏治的肃清正源也是大有好处的。若不成,呵呵,皇上就是王爷的後盾,王爷也不必担心,一句没有办事经验就能轻轻巧巧的搪塞过去,况且对北露的官吏乃至朝中的贪官们都会是一个信号,皇上要准备整治吏治了",他仰起头微微叹气:"......吾皇真是圣明啊。"
"那依子承之见,我当如何应对?"赵书安此刻心里真正是为柳子承得谋略所折服了。
柳子承双目炯炯的看著他,从容的说道:"就按照皇上的意思,去北露做彻底的清查。王爷从侍卫中挑些好手,暗中保护,子承就陪王爷去闯闯这龙潭虎穴。"
第八章
次日一早,二人带著竹儿简装骑马出发,府中的侍从好手大都在暗中跟随保护,二人打算好了先微服到那里探明情况後再做安排。
走了一日,二人随意的说些风俗世故遣散时间,外加有个伶俐的竹儿在一旁打岔,倒也不觉寂寞。日暮西山,竹儿在一旁笑道:"公子,天色已晚,不如早些休息,明天再赶路吧。"他出了王府,为避人耳目,便改了口。
赵书安浑然不觉疲惫,他年轻气盛,又是第一次出远门,一心想著早些建功立业给皇帝看,不过他还是看了身旁的柳子承一眼,那人毕竟是个书生,一天的骑马已使得他脸上微有倦色。
"前面找个地方住下便是了。"
"是。"t
赵书安虽只出了京城一日,但他一路往北行来,看到官道两边逐渐荒凉,走过的小镇也越来越死气沈沈。他心里十分感慨,以前听外官们表白,一概都是"天朝盛治,河清海晏,家不闭户,路不拾遗"的话头,身历其境,才晓得都是些扯淡的套话,精致的马屁。
竹儿找了一家当地算是最好的客栈了,扶著赵书安下了马,殷勤的小二跑了出来:"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给两间上房。"竹儿皱著眉头,眼睛四处乱瞟,似不大满意。
柳子承微微抖动了一下酸疼的腿,也跟著走了进去。店小二一看来人衣料不俗,定是有钱的主,越发的殷勤起来:"两位爷,这边请。东厢前两天住了两个客人,看样子是读书之人,爷们也能在一起聊聊。"
竹儿一听要与人同住一个厢房,眼睛一瞪便要开口,却见赵书安在一旁微微的摇了摇头,只得作罢,沈声吩咐道:"我们公子乏了,快去准备些热水酒菜,好生伺候著。"
店小二连声称是,满面笑容的退了下去。
说话间,东厢里两个客人也出来,倒确实是一身的书卷气。两人看见赵书安微微一笑,举手一揖,算是客气的打了个照面,便错开身子走下楼去,边走还边说著:
"这孤凤先生好生难请,算了,回去向大人复命吧。"
另一个也在不住的叹息,摇著头。t
赵书安看著二人的背影,神色淡然似有思索。进了房中,他端过茶来,啜了一口,缓缓开口问道:"子承,你可听过"北孤"凤无雪?"说著,乌黑的双眼内精光一闪。
柳子承何等的剔透玲珑,察言观色便知这位小王爷又起了怜才之心,只一笑:"确实听过,"南绝北孤"的名声在仕子之间是何等的响亮,只是一直无缘得见。"
赵书安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父皇向来好文,子承,我想将这二人收为己有。"
柳子承早知这位王爷非池中之物,没想到心气竟如此高傲,这天下有名的两大才子岂是想收就能收的?
微微皱眉,说道:"王爷,凤无雪名扬天下,可是从未被人请动过,据说此人清傲孤标,及难打通交道。"
"子承,我对这位"孤凤先生"仰慕已久,咱们抽出些时间,明日便先去会会他。"赵书安眼神坚定,显得志在必得,"我不能让其他人捷足先登了,我要天下名士都为我所用。"
话都说到这里了,柳子承只得微微一叹,不再说话。稍坐片刻,便告了辞回房间休息。他未想到这个小王爷的心志如此之高,凤无雪绝非常人,如果再用那时对他的那些个连求带激的稚嫩手段,无疑是不行的。摇摇头,暗自揣摩著,这不是一件好办的事情啊。
第九章
第二日一早,三人就早早的用了些早饭,出门而去。
沿途边走边打听著凤无雪的住所,好在凤无雪是这一带的名士,因此三人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他的住所。
现在虽未到正午,可是热辣辣的大太阳底下直直的晒著,依旧烦闷燥热的让人吃不消。三人到达凤府的门口时,都已是汗湿衣衫。竹儿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看了赵书安一眼,後者微微的点点头,竹儿便上前一步,敲了敲那虎头铺首铁皮红漆大门。
"有人吗?"敲了一会儿见无人应门,竹儿高声的叫到。
大门依旧纹丝不动,无人应门。柳子承看了看边上的凉棚,指著那里对赵书安说道:"公子,不如先到里面歇歇。"
赵书安点点头,二人走了过去。赵书安走到凉棚里才舒了口气,拿著汗巾,抹了抹脸道:"今年又是大旱,也不知要热死多少人啊。"
柳子承见赵书安俊秀的脸上被热的双颊通红,便递上随身的水壶,"公子,里面是早上新泡的菊花茶,您喝一口消消暑气。"
赵书安一喝,顿时觉得精神一震。这菊花茶早就泡开凉透了,现下喝来,便觉清馨的花香慢慢的划入灼热的喉咙,带来清凉舒心的感觉。他微微一笑,"子承果真是细心,来,你自己也喝点。"说罢,将水壶递了过去。
柳子承接过,便拧紧了壶盖,放在身边。赵书安不免有些惊讶,又一想莫不是柳子承怕犯了自己的忌讳,温和一笑,说道:"子承,出门在外,一切从简。你喝吧,我不会怪罪与你的。"
却不料柳子承脸上微微一红,打开壶盖抿了一口,说道:"五爷,子承并非怕那个,只是......"
赵书安未料到柳子承的脸皮这样薄,那一闪而逝的红晕,让那个温润的人更添一分秀雅,让他莫名的心中一动,随即和声说道:"只是什麽,子承,但说无妨。"
柳子承暗暗定了一下心思,那乌黑的眸子又散发出平时那样冷静又睿智的光芒,他望向大门上的横匾,慢慢说道:"我担心......这位凤先生不会那麽快出现。"
"哦,"赵书安微皱眉头,也抬眼看去。t
那房子大气壮观飞檐突兀,门口的泥金黑匾上龙飞凤舞的写著两个大字"凤府"。
赵书安不禁道:"好字。"t
"这凤府的牌匾应是凤无雪所书,字是好字,"柳子承仔细看了看,笑著对赵书安说道:"看其字,以观其人。这笔意妩媚流畅,大气潇洒,可为上乘之作,但却锋中带骨,可见此人多半心情孤傲,狂放不羁。所以,爷恐怕是要久候了。"
赵书安也笑著点头,"确如先生所说,这凤无雪定是不畏权贵之人,真乃名士也。我又何妨效仿一下刘备三顾之法呢?"
这边两人在凉棚内轻言浅笑,那头竹儿在大太阳底下干巴巴的等著来应门。谁知足足半个时辰过去了,那门依旧毫无动静,竹儿又累又渴,饥火中烧,忍不住心头又气又恨,因用足力气敲门,把那铁环子扣得一片山响。
过了半响,就在竹儿快没气力时,门"哗"地开了,出来一个十来岁的清秀小僮,正搓著眼睛,打著哈欠,上下打量著竹儿,问道:"有这辰光来要饭的吗?"
原来竹儿早已汗流浃背,脸上的汗被脏手一抹,整张面孔斑斑花花的,煞是好笑。竹儿也不知道,他看到有人来开门便来了气力,连忙上前一步,笑道:"我家主子听闻你家主人大名,特意从远方赶来,想见一面。"
那小僮看了一眼,撇撇嘴说:"你等一会。"便闪身掩上了门。
竹儿只得挑了一块树荫下,歇了下来。谁知那小僮一去竟又是半个多时辰没回应,时间早过正午,竹儿的肚子开始咕噜的叫唤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赵书安。
这下连赵书安也开始觉得有些急躁起来,他生来就是一个天璜贵胄,从没人敢如此待慢他,不由微微的蹙起了眉头。
柳子承看在心中轻叹,他缓缓站起身来,看了眼那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字,解下了随身所带的玉箫,"公子,就让子承试一试吧。"
t第十章
柳子承解下玉箫,缓缓放在唇边,悠扬的吹了起来。
甘美而幽雅的箫声在这炎炎的夏日午後柔和的舒展开来,那低沈委婉的曲调,竟使得炙热的空气都仿佛带了一丝的凉意。
赵书安原有的一丝焦躁心情也在这幽静曲雅的箫音中渐渐淡去,心神放松下来,他不是第一次听柳子承的箫声,那日在酒肆中也正是这样的箫声吸引了他,从而两人正是相交。但像今天这样就在他身边吹奏还是头次见得。
盛夏的气候使得这个向来温润如水的人那光洁的额上沁出了几滴汗珠,那人凝神专注的吹著萧,原本就清朗端正的脸上更添了几分肃穆,几缕汗湿的乌发贴在白皙的颊边,在灼灼烈日下,孤然独立越发显得秀雅出尘。
吹箫本来就伤神,更何况柳子承为了能见凤无雪一面,挑了一首极有难度的古曲。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便开始觉得气力有所不济,汗一滴滴地沿著他温润的脸颊慢慢的流入微松的领口里,渐渐的湿了半身衣衫,而那双持萧的素来稳定修长的手竟也有了一丝微微的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