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海龟的第一句话明显无视我的存在:"你来做什么?"对象是海容,语气疏离而且冷漠。我万万没想到海容居然如此没种,他的声音极其温柔,内容却叫人吐血!他说:"小闲很想见你,我特意带他过来--"同时手头毫不温柔地把我从沙发后面拽出来。
我被推上前线,欲哭无泪:"好......好久不见......"
海龟轻轻笑了一声,走完剩下的阶梯,来到我眼前--我却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盯着那看起来质地柔软的衣摆。"小闲,"大约三十厘米的地方,他停下脚步,含着笑意柔声问,"当初承诺给你的东西,都收到了吗?"
"啊?"我一愣,随后意识到他指的是房子车子和票子--我的"分手费"。"对、对不起......那个......那个我不能要......"偷偷看海容一眼,后者向我投来赞许的微笑。
"不能要?"语调略微上扬,海龟绕过我,靠坐在远离海容的一张沙发椅上,"呵呵,嫌少是吗?看不出你这小家伙胃口还不小--说吧,多少你就能要啦?"
"小川!"海容皱眉说,起身扶住我的肩,"你明知道我们千里迢迢过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个!"
"那是为了什么?"他冷笑,"对我说‘恭喜'吗?"
"不--"
"呃,恭喜你......"
几乎同一时刻,我和海容的回答天差地别,这个直接导致海容咽下后半句话,用看叛徒的仇恨目光看着我。至于海龟......呜,都说了老子没胆看他......
不过开了头之后,后面的话终于顺理成章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流畅地响起,每吐出一个字,心底就仿佛有什么一丝丝地流走,于是原本沉重的心境变得轻飘飘起来:"恭喜你结婚,海先生。当初说好的,你结婚的时候,就是我们笑着说分手的时候。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回到各自的轨道上其实挺好。但是分手费我不能收,那些东西太贵重,不是我这平民老百姓享受得起的。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也要结婚了,我会尽力去做一个好丈夫、好爸爸,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再来打搅你......再见。"微笑着相识,自然也该微笑着分手--正如我们当初约定的那样。所以我深呼吸,在确认心绪平静的前提下,抬起头正视海龟的双眼,牵动嘴角试图笑笑。
然而--然而--
老子刚看到他那双幽黑的眼睛就鼻子酸辣辣,嘴角扬起还不到五度不明液体都滚到腮帮子了!再一次无地自容。"咳咳,不好意思......"手忙脚乱地抹眼泪,我力求口齿清晰的说,"我、我好像感冒了,鼻涕比较多--?!"
鼻尖立马撞上一个温热坚实的胸膛,淡淡的,记忆中温暖的香味层层包裹上来,熟悉得就像他从未离开......
"小闲......你肯原谅我吗?"头顶飘过叹息一般的低语。我连连点头,终于忍不住伸手环抱他的腰。他轻轻抚摸我的脊背,是我熟悉的、令人心安的节奏。然后那只手静止在背部某个区域,他问:"这里还会疼吗?"
这里--我僵硬了,他手掌下的区域,正是当时水果刀刺伤的部位。只不过由于身体互换,我的背部毫无瑕疵,真正的刀疤反而在他身上。
"小闲,还疼吗?"他再一次轻柔地问。
枕在他的肩头,被柔软的发丝温热的肌肤熨贴着脸颊,好不容易轻松得仿佛飞上云霄的心房不知不觉又被注满了,甜蜜的,安适的,快乐的......都是记忆中的点点滴滴,此时缠绕为浓浓的眷恋还有挥之不去的委屈。"川哥......"我听到自己带着哭腔的鼻音,如同被抛弃的小狗再度回到主人的怀抱。
下一刻,所有的温暖蓦然消失:海龟退开两步,优雅地环抱手臂,眼神平静如同深海,嘴角却分明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看,就算给了教训也一点长进都没有。海容,你该不会以为我对一只不认主的狗有所留恋吧?"
......
没有人说话。
胸口似乎被塞进了一块冰,不仅寒冷,而且尖锐,只消片刻便鲜血淋漓。模糊的视线让我什么也看不清,但是仍然分辨出海龟背转身,向楼上走去:"两位走好,稍候我们要筹备婚礼事宜,没时间招待不速之客。"
"小川,难道我们二十多年的感情还不如一个相识几天的洋妞吗?"海容追上去拉住他的手。他转过头,莞尔一笑:"海容,你要我说多少遍才能明白?所谓二十多年的感情,完全是你--一、相、情、愿。"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海容心有不甘,然而那位意大利帅哥,海龟的大舅子安东尼奥?卡莫拉出现在楼梯口,挡住了他的去路。
帅哥先是用温柔的语调询问海龟,海龟对他笑笑,以西西里方言作答,然后两人用该种语言闲聊几句,似乎开了个小玩笑,接着海龟步履轻快地离开了我们的视野。我本来就已经浑浑噩噩了,看到此情此景倒也没多生感触。海容则不然,掉头回到我身边,虽然面色语气如常,内容却--"这对狗男男,我看他不是想娶那洋妞,而是跟自己大舅子搞上了。"
"海......容?!"你气疯啦?黑手党老大就在你后面不远的地方......
"怕什么?他听不懂。"
-_-|||......
是的,正如海容所说,卡莫拉帅哥听不懂中文。所以他展露礼貌性的笑容,用英语邀请我和海容留下来参加婚礼。海容答应了。如果是我肯定不会答应,可惜我英语烂得可以,这些内容全都是到客房以后海容转述给我听的。
"小闲......"他忽然叹了口气,握住我冷冰冰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暖着,"你不要介意,小川有时候说话很伤人,不过那并不是他的本意。"
"他以前可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我认为海容在盲目乐观。
"呵呵,你认识他才多久?他在我面前就经常说这样的话。"说着他安慰我,"头一次听确实不好受,多听几遍就无所谓了。"
"......"-_-|||难怪你对那句"一相情愿"一点反应都没有......
"喏,十岁以前小川很乖的跟着我到处跑,言听计从;十岁以后开始跟我顶嘴,偶尔耍些小脾气;上初中叛逆期到了,见到我就像只炸药做成的刺猬--可是你猜怎么着?等他上高中我大学放暑假回家的时候,吵着吵着我们就吵上了床......"在我无比惊诧和摆明了不信的目光下,海容不得不摸着鼻子讪讪道,"当然,那个时候他喝醉了......"
连醉酒的人都不放过,你真不愧是禽兽。
结果不难推测,海龟跑到美国上大学去了,拿到MBA的学位才不得不回来。再后来,就遇见了我。
"小闲,小川这人我再了解不过了,如果他对你没有动过真感情,是绝对不会说什么难听的话的。在你之前他的情人也有不少,我也没少在里面添乱,到分手的时候他可是做得相当漂亮......你和那些人不一样,明白吗?"
"大概不一样吧......"我低声说,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身来,"海容,你们的事牵扯我这个第三者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的确,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喜欢一个人像喜欢他那样,只要能够天天看到他就感觉很满足很快乐......可是喜欢又能怎么样呢?我什么都不会,跟着他也不会比一只宠物更能干。
"和美玫在一起就不一样了,虽然我赚的钱比她少,但是对于我们的家来说,那么点钱也很重要。我虽然很笨,但是可以为她肚子里的宝宝充当父亲的角色,可以给她们一个完整的家。最重要的是--在那个家里,我是一个男人,而不是可有可无的小猫小狗!对我来说,这样就够了。"
没有回答,海容在沉默地抽烟。
不知不觉的,天亮了。居然是个难得的晴天!碧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远处郁郁葱葱的树林,白色的沙滩,灰褐色的山石,蔚蓝的大海构成了一幅美丽的风景。别墅里热闹起来,女眷们快乐交谈,奏响了锅碗瓢盆合奏曲;院子里男人们在检查几辆豪华的显然具备防弹功能的轿车,那几只大丹犬围在附近,蹦蹦跳跳,欢快得像几只小鹿。
接着,陆续有客人登门,有的开车,有的步行。新鲜的烤面包和成捆的花束也送了过来。一群美丽的意大利女郎说笑着开始布置花车和别墅,胖胖的女主人指挥着男人们在草地上摆放桌椅和阳伞......
不过这份热闹和我们无关。我和海容依然被冷落在客房里,门口竖着两尊极不友好的黑面神。
终于,到了当地时间7:30,我们随同其他宾客一起加入长长的车队,前往教堂。卡莫拉家族的势力着实不一般,且不说车队本身的规模,进入市区后围观群众接踵摩肩,居然还出动了警车为我们开道!一路上我尽情观赏异国风情的建筑,车队打头那辆乘坐着新人的花车是想看也看不到。身边海容始终保持沉默,凭我的眼力实在琢磨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八点钟,拥有黄色外墙蓝色琉璃顶的教堂呈现在眼前。宾客下车,进入礼拜堂。看在海容是新郎堂兄的份上,我们被分配到第一排视野极佳的好位置,卡莫拉大哥在不远处落座的同时不忘投来警告的一瞥。
红地毯铺好,婚礼进行曲奏响,全体起立迎接新人步入教堂......新郎新娘都穿着白色礼服,那位西尔维亚·卡莫拉小姐果真是位美人!和她哥哥一样,黑发蓝眼,身材火辣,笑容甜美。不得不承认她和玉树临风的新郎堪称金童玉女。恕我无法对婚礼场景进行过多描述,就算我已经决定回去和美玫结婚,这场婚礼对我的刺激还是不小的......再说神父说的外国话,周围一堆老外......我除了自己发愣还能干什么?
海容倒是聚精会神。他死死盯住神父的嘴。我大概猜得到他在等什么。电视剧里不是经常这么演吗?一对新人举行基督教婚礼,神父开始问话:"XXX,你确信这个婚姻是上帝所配合,愿意承认接纳XXX为你的妻子吗?"新郎说:"我愿意。"然而通常在这时情人或情敌出现,以致他的"愿意"二字随风飘散,剧情于是峰回路转......我确信,海容等待的正是这个契机。
果然!神父开始问话了,然后只见海龟扭头看新娘,温情脉脉地开口......"我反对!"海容果然站了起来,他是用中文喊的,可是同一时间我似乎还听到了一个西西里版本的反对!
新娘新郎齐齐转身,卡莫拉大哥手下的保镖起立掏枪,教堂里顿时剑拔弩张。一个人,一个年轻的男人从教堂入口大踏步走进来。金发碧眼,阳光在他肩头闪耀,相比在场衣冠楚楚的绅士,他的打扮随意并且寒酸--褪色的牛仔裤,旅游鞋,皮夹克上沾满油污,活像个汽车修理工。
然而看到这汽车修理工的瞬间,西尔维亚小姐尖叫起来,蓝眼睛里盈满泪水,手中的新娘花束散落一地。
二十二、混乱的婚礼
海龟的婚礼注定很精彩。他的"我愿意"三字尚未出口就被一中一意两个男人打断。第一个大家可以无视他,然而第二个--那位貌似汽车修理工的青年一露面就赢得了新娘的尖叫、眼泪以及颤抖。还有新娘娘家的剑拔弩张。
其实小伙子很英俊,也许比起卡莫拉大哥还差了点,不过好在热情洋溢。在喊出西西里版本的"我反对"之后,他无视在场所有观礼宾客,含情脉脉地凝视新娘,展开双臂,声音饱含激情,充满了张力。因此,尽管我听不懂,仍将这句话自动翻译为:"西尔维亚,我爱你!"
西尔维亚似乎惊呆了,静止了大约三秒钟,终于呼唤着情郎的名字向他飞扑过去--薄纱飘飞,很是唯美。只可惜刚扑到一半就被卡莫拉大哥抓住胳膊给拽了回来,勇敢的情郎也被三五个保镖牢牢钳制。我不禁扼腕叹息,扭头想看看海龟的表情,却意外发现海容已趁乱扑了上去,整个人八爪鱼似的攀在海龟身上!海龟愤怒地忙于摆脱魔爪,哪里还有闲心注意他的新娘?
说来也怪,卡莫拉家对新娘和情郎这对男女恋人棒打鸳鸯如临大敌,却没有人注意到咫尺之外海家兄弟的鸳鸳相抱。
我考虑片刻,在好莱坞爱情片和同志小电影之间选择了前者作为关注对象。神圣的红地毯上,情郎正在挨揍,西尔维亚哭叫着想替他挡去那些拳脚,怎奈自己被哥哥扯住胳膊,动弹不得。于是新娘跪倒在哥哥膝前苦苦哀求,大约是说了什么妥协的话,卡莫拉阴沉的脸色总算有所好转。谁料这时那情郎高声呼喊,不外乎"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之类,导致卡莫拉大哥的神情愈发阴鸷,冷冷一句"往死里打",打手们拳脚不停,情郎咬牙硬撑,西尔维亚哭断肝肠......
好好的一场婚礼,眼见成为凶案现场。可怜的神父已经吓呆了,右手哆哆嗦嗦不停地划十字。我不禁捏了把冷汗:原来海容没有骗我!卡莫拉对待自己亲妹妹的情人尚且如此绝情,那处理起妹夫的情人来......上帝保佑!
不忍再看,我不由得学神父那样划个十字闭上眼睛。
然而,就在闭眼的刹那,故事的发展天翻地覆。等我因为突如其来的静默睁开双眼,只看到西尔维亚右手抓着把枪,枪口顶住自己的太阳穴。事后据海容说,这把枪是她趁其不备从卡莫拉身上偷的。
结果不难推测,西尔维亚以死相逼,要求放情人一条生路。她的情郎却痛不欲生,表示失去她比失去性命更令人难以忍受。两人哭哭啼啼上演着罗密欧与朱丽叶,而卡莫拉大哥还有他们的妈妈当然不可能真的看着小俩口死在教堂。最终,卡莫拉大哥慨然长叹,背转身去,身穿洁白新娘礼服的西尔维亚搀扶着遍体鳞伤的情郎,两个人踉踉跄跄地走出了教堂。室外,阳光格外明媚。
不是什么新奇的故事,我却悄悄红了眼圈。回头再看海家兄弟那一对--海龟慢条斯理地抚平礼服上的褶皱,脸上漠然一色;海容则颓然地窝在椅子上,左眼顶着好大的黑眼圈。
原来,跟着卡莫拉大哥混了一段时日,海龟的身手已经大大进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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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电影或者电视剧里,当新娘在教堂与情郎私奔,"剧终"二字就会浮上银幕,因此观众们永远无法想象被抛弃在教堂里的宾客、新郎还有新娘的亲属是何其尴尬。而今天,我有幸目睹了浪漫背后的真实--在这对苦命鸳鸯离开后的五分钟,整个大厅鸦雀无声,没有人喝彩也没有人议论。尔后,始终面对圣母像的卡莫拉大哥回转身来,希腊雕塑般的俊美脸庞和大理石一样坚硬冰凉。他给海龟递了抹眼色,无视在场所有人,大踏步离去。海龟瞪了眼海容,又暧昧地看了我一眼,跟在卡莫拉后面也走了。接着呼啦啦一大群保镖迅速行动,彻底带走了黑色恐怖的痕迹。
"哗--!"教堂里炸开了锅,宾客们针对刚才的抢亲事件议论纷纷。
海容听取了意大利语、西西里语和英语的交叉描述,然后用中文转述给我听:西尔维亚小姐的恋人--那个汽车修理工模样的小伙子--他的出身很不好。因此,尽管这两个人倾心相爱,他们的恋情却得不到亲人的祝福。
"嗯......什么叫出身不好?是指很穷吗?"我虚心求教。海容斜我一眼:"当然不是。那小子出身于警察世家,而且他本人就是国际刑警。"
明白了,对黑社会来说,最不好的出身是当警察。
"迫于家族压力,西尔维亚半年前就跟那小子分手了,所有人都以为她早把那小子忘了,可是谁知道呢?"说着他作出一副无比遗憾的样子,"感情的事强求不得!"
点点头,我赞同道:"没错,感情是不能勉强的。可西尔维亚还是不对,她都答应和川哥结婚了,怎么可以言而无信?""这是洋鬼子的浪漫,你不懂!"海容说,拉上我去找海龟。嗯,他步履轻快,整个人就像要飘起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