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香————漠貘默墨

作者:漠貘默墨  录入:03-27

"那你岂不是也站了一天了?"
萧蝶脸上刷地红了,"我、我......"
"为什么?我站,是因为这里的人都算是我的亲人。站多久也是应该的。你不必陪我的。"仇香有一种想要伸出手去揉一揉萧蝶的头发的冲动。这个小姑娘,在他看来实在是个可爱的小妹妹。
萧蝶"我、我"了半天,小心翼翼地一抬头,正对上了仇香的眼光,这一对上,却就不再移开。
仇香看着眼前羞涩不安的少女脸上逐渐镇定,甚至隐含了怒气的表情,心中一动。
"我不是小孩子了。"萧蝶突然冒出一句,语气中一点委屈却像足了孩子。
仇香一笑,"不是小孩子,是小姑娘。"
"我也不是小姑娘。"萧蝶挺了挺胸,努力让自己显得高一些,"我已经是个女人了。"
"......"
"你不相信么?虽然、虽然......女孩子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当然难免会害羞,但是,我,我......"萧蝶脸涨红了,但是却没有移开她的目光,反倒是仇香被她盯得有点尴尬。
"仇公子,我喜欢你。"萧蝶镇定了下,吐出这一句,虽然音调都颤了,却还是执拗。
仇香苦笑,有点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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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香苦笑,有点不知所措。
看着萧蝶那样坚定执拗的眼神,他竟然惶惶然起了疲累的感觉。
那种眼神,那么单纯明净的固执--曾经,自己也是这样的吧?
或许再多些什么,少些什么,但是,那种同样的年轻的单纯的明净的固执,自己也曾经有过的,是什么时候没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优柔反复,左思右量?
仇香苦笑,不是为了无法回答萧蝶的咄咄逼人,而是为了自己不知不觉的改变。
他心中一瞬间涌起了层层的凉意--会不会有一天,我不再是现在的自己?
若是有一天,我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伤害别人......若是有一天,我会对别人的不幸视而不见......若是有一天,我会被这"江湖"压折了腰......
仇香摇摇头,不,我不要那样!
他怔怔看着萧蝶,怔怔看着萧蝶身后一座座坟堆,忽然明白了爹娘当初为何会隐居,甚至连骨肉至亲都不使知其行踪。
那不只是因为厌倦了江湖纷争,更是怕自己在这样的纷争里失了本心。
仇香闭目叹息一声,手指用力攥成拳头,而后又颓然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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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时间,不同的地点。
"喂!老和尚你快出来!"七师兄站在五台山半山腰一大片的斜坡上大声喊。
卓羽轩面无表情站在他身后,小心抱着昏睡的萧义安。
他们已经在这里站了一整天了,半个人影也没有出来过。
七师兄似乎十分的不耐烦了,卷卷已经破破烂烂满是刀痕火燎印记的文士衫的袖子,叉着腰,"玄机你个死秃驴听到了不要装没听到!人我就放在这里了你爱救不救我不管了!"说着一回手伸指点倒了卓羽轩,抱起人来就走,也不管卓羽轩瞪着眼睛权作抗议,竟将伤重尚昏睡的萧义安丢在了这空无一人的荒郊野外。
待到七师兄抱着人走远,便有一双破旧僧鞋从远处走近,在萧义安身侧慢慢曲膝蹲下了。
萧义安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浑浊昏黄的眼。
那眼的主人是个浑身脏污到让人难以恭维的老和尚。
或者说,是常言笑和七师兄的师父,据说疯了的玄机大师。
但是萧义安看了他一眼后开了口,唤了声,"五叔"。
老和尚笑嘻嘻看着躺在破旧肮脏的被褥里的萧义安,仿佛小孩子看到什么新奇玩具一样的眼神,"小子,你醒啦!"
萧义安微微起身打量了下四周,认出这是间破旧僧房,又看看玄机光秃秃的脑袋,"原来这些年来五叔没有瘫痪卧床,倒是在此避世逍遥,可瞒得义安紧。"
玄机挠挠头,"唉,萧家的人说什么避世,又如何逍遥,只不过当年一场赌输了,不得不替玄机那死和尚留在这装疯罢了。咳,这个不说也罢。倒是,你现在可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么?"
萧义安打量他一眼,随即阖了眼倒回枕头上不语。
玄机瞠目,瞪着眼睛叉着腰在床头站了半天,见萧义安仍是不言不动,终于忍不住伸手推了推他,"喂,小四,你不会真的睡了吧?小四?"
"当时那种情况能救我一条性命的也只有仇香。我现下人在这里,想必流云山庄是尽毁了。还有什么我需要知道?"萧义安闭着眼睛面无表情。
玄机瞠目无语。突然,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嘻嘻一笑,"这些你固然猜得出,可是你可想得到,那救了你的小子,临走前说了些什么?"
"无非是说再也不要见到我之类吧。"说到仇香,萧义安微微睁了睁眼。
这下玄机得意地一笑,"错了!那小子说--"音调拖得长长的,意在吊人胃口。
萧义安冷冷哼了声,"爱说不说,只要人不死,还怕没有机会以后问他么。"
玄机当下大为泄气,无精打采地摆摆手,"好好,你五叔承认定力比不过你!他说,现下里没有了流云山庄,萧义安也不再是流云庄主,也就不必重复那个冷漠恶毒的地方里的人走过的老路了。"
萧义安霍然睁眼,定定看着玄机,直看得他连连摆手,嚷嚷着,"喂喂,这话倒也不是我亲耳听得的,是小七那个小兔崽子传来的话,有什么不对你去找他。"
萧义安却忽然笑了,重又闭了眼,"是了,我不是当年的父亲,他也不是当年的......何必自苦......"
玄机似乎是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嘴角却不自觉地弯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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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屠村,火光刀影究竟惨烈若何仇香并未曾亲见,然而当日的淡泊炊烟,黄发垂髫,今日尽化作凄凉孤坟,当日方圆百里布衣人家竟然全都搬迁一空,却是眼下所见。
想来那一夜血色火焰必是烈极,才使得向来温和恋土的乡民恐惧到了要搬走的地步。
眼下,仇香便在村民搬迁一空的荒村空房里住下了。
修修屋顶,钉钉窗户,打扫铺盖。
捕鱼,织网,种些菜蔬,喂几只鸡鸭。
都是从小做惯了的。
萧蝶自那日说了喜欢他,竟当真便是跟着他了。流云山庄出来的小姐,一样换了粗衣布群,学起了种菜煮饭。硬是收拾了屋子,就与仇香比邻而居。
仇香虽然对她没有男女之想,让他眼看着萧蝶笨手笨脚地做活计不帮手却也不能,于是不忍心的结果,就像现在这样--两人坐在一张桌子边上吃饭。
仇香是默然无语只盯着面前的白饭,萧蝶则是笑眯眯地帮他添饭加菜,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
看着她那幅灿烂的过头的笑脸,实在让人怀疑,曾经那个总是怯生生不看人的小姑娘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这小姑娘说起话来总是细声细气,又总是低着头不看人,几次关键之时却都是她的出现改变了局势。当初为萧义安所骗时是她出言点醒,而后五岳寺中受困也是赖她帮忙脱身,最后是这次趁着流云山庄混乱将自己和常言笑救出。
当时她和七师兄一起出现,无论是常言笑还是七师兄却都是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这么说,她早就开始背着萧义安与常言笑有所......往来?
现在想起来,真正要说拌猪吃虎的利害角色......怕是谁也比不过这位萧小姐了......
仇香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萧蝶。
"你、你看什么呢!"被人用探究的目光盯着看,萧蝶的脸一下子红了。
"看你。"仇香若有所思,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我在想,萧姑娘或许,是个厉害女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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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香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萧蝶。
"你,你看、看什么呢!"被人用探究的目光盯着看,萧蝶的脸一下子红了。
"看你。"仇香若有所思,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我在想,萧姑娘或许,是个厉害女子呢。"
"嗯?为什么这样说?"萧蝶一幅茫然的表情,眨了眨眼。
看着她带点迷糊的样子,仇香怔了怔,摇摇头没有回答。萧蝶看看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也没有追问。
然而仇香手拿着筷子,却依然心不在焉。
"萧姑娘,有个问题,或许冒昧了,可是......你为什么会喜欢我?"犹豫了半天,仇香最终还是忍不住提问。
刷的一下,萧蝶的脸红了起来,"为、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
"呃,可以,不是,是......没什么不可以......咳,总之,就是,我......嗯......"仇香的脸莫名其妙的也开始发烫,有点语无伦次,"就是,我不明白萧姑娘......喜欢我哪里,我......总觉得不太......合理......"
两人相望脸红,面面相觑。
沉默了半天,萧蝶似乎积攒够了勇气,开口道,"因为......你和我原来在山庄里见过的那些人都不一样。"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看我的方式,笑的样子......全部,都不一样。"萧蝶低头看着面前粗瓷的饭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对着我微笑,而且,不是山庄里那些人那种半恭敬半戏谑的笑,也不是那种尊我一声小姐却看我像废物的眼神。我那时候就......很喜欢你了。"
仇香讶然看着萧蝶,"就这样?"
萧蝶点点头。
"你如果多见些人就好了,多见些人,你就知道这不算什么了。"
萧蝶摇摇头,"不,纵然我见过的人不多,但是我也知道,那时候你被义安哥哥断了筋脉,连日后是否能行走都不知道,又背着那一身血债......可是你坐在轮椅上的时候,脊背还是那么直。笑起来,也没有丝毫阴翳,这样的人,绝不会多。"
仇香有些怔忪,他想起那时,自己能够笑得出,固然是因为自己一身傲骨,不屑表现出彷徨哀怨的样子,又何尝不是因为,那时自己信了萧义安那一句--"你放心,我会找遍天下名医,一定让你可以习武!"
所以,后来,那么恨他,是不是也因为,他背叛了自己的那种全心全意地信任!
仇香心里一悸,口口声声说要报仇,说要除恶......如此,难道我从来都是个虚伪的人么?
突然又想起,常言笑临去时说的那些话来。
他说害怕,说看花开不看花谢,说不悔......是不是,是不是预料到今日自己的犹移彷徨,自疑自伤?
萧蝶好容易鼓足勇气说出了自己的一腔爱慕之情,却只见到那人一脸茫茫然心不在焉的看着窗外的天空,不由得失落非常。才垂下头拾起筷子,想要装作若无其事,耳边却听得那人空落落的声音:"萧姑娘,只怕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纵然我再如何自傲,总有许多事,无能为力之下只得自欺欺人呢。"
萧蝶茫然,"你指什么事?"
仇香张口无言,不由苦笑,"还真不知从何说起......从那一夜之后,波澜横起,竟然直到如今才得回过头来想想自己这些时候的所为......"
他下意识地看向窗外。
又是夕阳时分,漫天金红云霞,静谧恬然,可惜看景的人心中,却是一片荒芜。只万般纷乱杂思,一齐涌上,如同风沙,轮番的刮着一颗心。
"我其实,是个幸运的人呢,"半晌,他似乎勉强着自己一字一字艰难地说了起来,"有一对和睦慈爱的父母,单纯友好的村人,衣食无忧的生活,大概就是这无忧无虑的十几年,养出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吧。"
萧蝶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些,却只是默默听着。
"你哥哥突然出现的时候,我才知道,这村子外面有个地方叫江湖。看着他那一身的伤,我竟然是羡慕的。沥血厮杀,闯荡生活,百年的家族名声,那时候,他给我的印象,就代表着这些。"
"所以,我......喜欢了他。因此,后来一夜巨变,突然知道了他那些隐藏起来的,或许他从没想过要我信任吧,但是真的是打击了我一腔少年热忱啊,"他竟然还开得出玩笑,"所以,我恨他。"
"接下来的时间,我就只是一心的报仇报仇报仇,死也不怕,或者说,一意求死。其实,也许是因为自己下意识地知道,若是真的报了这仇,了了这怨,我也就......生无可恋,死无可欢,知道了这江湖摧磨人心志,却再找不到什么可以让我依靠的信仰了吧。"
"我真的是个幸运的人。就是这样一心寻死,竟然还有人愿意保护我,救我。"想起那两个已经亡去的人,仇香禁不住眼眶有些湿了起来。嗓音有些嘶哑,但是他艰难地稳定了声音,一字一字地继续说了下去,"现在这一条命在,却是用两条命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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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是个幸运的人。就是这样一心寻死,竟然还有人愿意保护我,救我。"想起那两个已经亡去的人,仇香禁不住眼眶有些湿了起来。嗓音有些嘶哑,但是他艰难地稳定了声音,一字一字地继续说了下去,"现在这一条命在,却是用两条命换来的!"

"明面上,护了我顺了我的是庄大哥,甚至不顾自己的生死,而......暗暗地将我看得通透的,却是常大哥。我欠他们两条性命。"
突然想起了这两个人同样突如其来的吻。
庄越......完全没有任何征兆地亲近,又没有道理的决绝离去,轻轻弃了自己一条性命。没有一句半句的解释,徒留一腔空茫感叹。
而常言笑,对这个人,仇香却是万般心思,只成了--说、不、得!
可是,有一点他现在却十分明白了。
那就是常言笑最后那莫名的话。
是喜欢了他的单纯倔强,却又不想看到年少的单纯明朗最终变成成人的沧桑浑浊。不想看到他被世事摧折,弯了脊背的样子。
所以他一直不说,一直彷徨,直到了最后的最后。
终于确定了喜欢,却是分别的时候,他为什么还笑得出?那时候不解,现在却明了了。
是喜欢,很喜欢,但却只是"现在"喜欢,不是永远。
喜欢到了,宁愿一死!
真是......说他决绝好呢,还是说他优柔好呢?
仇香抿唇笑起来,却有两行灼热的液体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他伸出手去拭了拭那透明的液体,"好久没有哭过了......想想......好像也不是如何丢人的事了......"
对面萧蝶的手指揪住了自己的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苍白,她一字一字地问:"你要走了,是不是?"
仇香愕然扬眉,随即释然一笑,"萧姑娘果然聪明。"
"这些日子留在这里照顾我,只是为了让我可以自己生活?"
"外公带走的玉不晓得真假,但当时在场的人颇多,定然会有人四处宣扬天机宝藏下落。你不可能跟着我,太危险了。"仇香笑笑。
萧蝶垂头沉默半晌,"就只有我不可以么?"
"嗯?"仇香不解。
"无论是和三哥还是四哥在一起时,你都是言辞锐利,毫不犹豫,亦不欺瞒。唯独对我,你却是极尽了温柔小心,也,极尽了哄骗诱劝......"
"我......"
"你放心,流云山庄已覆,我却敢独自一人跟着你,自然是有把握自保的,纵然没有武功,萧蝶也并不软弱可欺。"原来轻声慢语,怯生生,常常垂了头的小姑娘现下里突然换了一脸神色冷然,"若不是以为你喜欢这般的,我又怎会......"
说到这忽然转撇过头去,萧蝶一字一顿,"我恨你。"
"......恨么?"仇香愣了愣,而后笑了,"那也......随你吧。不过,有些事我不得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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