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小时。"霄宣的眼有些深沉,但更多的是担忧。
"那么久......惨了,今晚又要失眠了......"戚任原本因为熟睡而含着红晕的脸逐渐褪下来,但在被霄宣刻意调得柔和的灯光下脸色仍旧柔和。他再度揉揉脑袋,对霄宣无奈的一笑。
"这个样子多久了?"霄宣的脸色依旧没有放松。最近因为明祈一直往戚任的房间跑,他都不怎么敢过来。所以,直到今天才发现戚任不对劲的地方。
"没几天。"霄宣的眼神吓到了戚任。他有些紧张,不由得咽口水:"就是最近十来天是这样......"
"十来天!"霄宣的脸色终于黑了下去。
气氛就这样僵住了。戚任突然觉得自己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出。因为霄宣的眼里,明显的是满满的怒意。
"为什么不早一些告诉我?"看出戚任的紧张,霄宣尽力压下自己的怒气,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
"我以为只是一两天没睡好。"不知道为什么,戚任觉得自己像是个做了坏事,正在像父母坦白的孩子。
"可是你这样已经很长时间了。休养的时候,你还是有压力吗?"霄宣的眉头皱了皱,对自己没有早些注意到这些情况有些无力:"你的压力是谁?我?还是明祈?"
他不喜欢兜兜转转,有问题一针见血。
"我......我没有压力啊......"他的问题让戚任一怔,随即慌张的摆手否认。可是摆了摆手,他又灿灿的停下。
该死的!他觉得,自己现在似乎已经完全被牵着鼻子走了。这种感觉让人觉得非常的不舒服。
"任,你怎么了?"察觉到戚任的不对劲,霄宣的语气里有担忧。
戚任怔怔的看着霄宣,看了良久,突然又看到了那正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明祈。他的目光慢慢的垂下来,似乎在思考什么。
"任,怎么了?"他的反应让霄宣不安,不由得追问。
"霄宣。"戚任的头突然抬了起来,眼里的迷茫愈发的清楚:"我不是女人。"
"你在说什么?"霄宣愣了愣。
"我不是女人。"戚任直视他,眉目间有着忧愁:"不要把我当女人看待,我不是。"
他终于发现自己最近都在想什么了。他在为这种日子找一个出口,为这种被宠溺、被温柔包围、慢慢越来越找不到自己的日子,找一个能让他透气的出口。
因为,即使只是慢慢的,他却又好像回到了从前的那个戚任。总是沮丧、不自信、没有安全感。这种认知让戚任非常的不安。
"你现在,是不是比六年前还快乐?"小义曾经这么问他,在十几天前。
他一直在思索答案。原本该是觉得这是个无稽的问题,可是,越往深处想,他越是觉得浑身无力。
明祈的出现、霄宣的态度、每个人的目光。该死的!他总是在在意这些问题,即使明明知道这只是自己的自尊心在作祟,但却止不住的去在乎。
还有那个梦......那个反复出现的梦......那个一想起来就让他不安的梦......
难道曾经,经历了那么多的事都没有被打倒过的戚任,居然会败在自己的自欺欺人里?!
"任......"戚任苦恼而茫然的眼神让霄宣有些担忧而又无奈。他抓不准戚任现在的想法,而很明显,如果一个人困在了自己的思维里,那么他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我没事。"看出霄宣的无措,戚任仿佛大梦初醒,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无理取闹。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拍拍霄宣的肩:"对不起,我刚刚不知道在想什么......你别放在心上。"
"有什么话,你可以告诉我的。不安也是。"霄宣深深的看着他,几乎看得他不自在。
戚任张张嘴,但发觉自己词穷,什么都说不出来。
"其实没什么......我只是睡太多,所以......"他有些心虚,灿灿的打算结束话题。
但显然霄宣并没有这样的打算。他突然站起身,朝门口还是探头探脑的明祈淡淡的吩咐:"我今晚要和他睡。你去睡我的房间吧!"
明祈怔了怔,但随即给戚任一个暧昧的笑容,乐呵呵的领命而去。而戚任,已经因为霄宣突然的决定,怔仲着几乎忘记脸红了。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变热了。
戚任咽咽口水,原本昏昏沉沉的脑袋此刻已经非常的清醒。
霄宣拉开柜子,取出一件蛮厚的衣服丢了过来。而后又将暖气关了,将窗帘拉开来。
看着那大大的落地窗台,戚任有些惊讶。他居然没有发现,自己的房间里何时多出了那个大的窗台。
"睡不着的吧!"霄宣回过头来。夜风拂起他的头发,在柔和的灯光下,有些温柔。
"嗯。"戚任笑笑,披着衣服站起身来,并不掩饰自己眼底的惊喜:"这个是什么时候弄的?"
竟然将窗台与外面的阳台的阻隔打通了。虽然开了窗后,风灌进来会有些冷,但是这种空旷的感觉让人觉得很舒心。
他走过去,这里摸摸那里碰碰,爱不释手:"这样看起来好舒服。"
"这个弄了很久了,不过这里一直没人住。所以之前你回来我都忘记了告诉你。"霄宣抓过他的手,把他往阳台引:"记得之前你一直坐在窗台上,我就想说干脆把这里打通。以前的这间屋子太晦暗了。"
戚任赞许的点点头。
霄宣家的阳台设的奇怪,在房间朝外的一整道都设计了,但唯独他的房间没有被与阳台相连的门。所以从前他只能从窗台往外跳。时间久了,他发现坐在窗台上看风景也很不错,只可惜那窗户不够大。
"这倒省了我跳窗的劲儿。"戚任回头笑道。
霄宣回了他一个笑,把屋里的大椅子拖了两条出来,再转身进去,出来时手里捉着两个毛绒制的坐垫。
"今天晚上难得有些星星,我们一起坐着看会儿吧!"他搓搓手,又进屋一趟,端了几碟小点心放在阳台上的石桌上。
戚任点点头,把坐垫拿过去坐下。他朝手哈了几口气,确定它有些温度了,才伸手去拿点心吃两口。
下午睡过了,晚餐没有吃。不过难得的,现在脑筋很清楚,自己完全没有食欲,多少吃些东西,只是不亏待自己的胃而已。
"这饼干是明祈一个下午的杰作。"看戚任吃了几口,霄宣将温热的牛奶递了过去来。
确实。才仅仅一个下午的时间,他已经学到了霄宣做饼干的精华。这曲奇虽然简单,但也难烤。现在嘴里奶、糖和面粉都搭配得恰到好处的混合物,再加上微微带些焦黄的外皮,酥脆的口感,连一贯讨厌吃甜食的戚任,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他又咬了一口,有些口齿不清的笑道:"他还真是个天才。"
霄宣怔了怔,笑得有些苦。他抬头看看缀上零星的夜空,慢悠悠的开口。
"是啊!他一直都是个天才......"
戚任端起牛奶咕噜噜的喝,慢慢的听着对面传过来的声音。他很喜欢这样的声音,温热的、沙哑的、带了一点点不甘心但又很平和的,明明该是没带感情,却能让人听出无限的怅然来。
"五岁时第一次见到他,我正躲在楼梯的角落里。他拿了个手电筒照进来,我顺手就将一个啤酒瓶砸了过去,然后得意的听到他被砸到时狼狈的吃痛声,手电筒也丢了。可就是这样,他过一小会儿,又去换了个手电筒来。直到我把能丢的东西全都丢完了,他才得意洋洋的笑,说‘小鬼,这下轮到你把自己丢过来了吧!'......"
"原来你也做过小鬼?"戚任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霄宣时,他脸上戏谑的笑容和不怀好意般的一声‘小鬼',不由觉得好笑。
"可不是。"霄宣耸耸肩,随即又皱眉:"不要打断我说话。我好不容易才做好心理准备把这段往事说出来......"
戚任跟着耸肩,示意自己不会再开口。
"那时候我妈刚去世,父亲要再婚,我不能理解,所以很不听话。那老头一点儿都不为刚刚失去母亲的孩子的不安,见我吵闹得让人心烦,就干脆的把我扔给了突然冒出来的他。天知道......那时候他也才19岁,是个连锅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的人,怎么来抚养我......"
"可是,结果还是他把我带大了,直到我18岁,他被龙鞘天找到,再度逃跑时为止。"
Ch 13 唯有时光
戚任的脸上闪着某种光芒,像是向往又像是感慨,神情颇像孩子听别人讲故事般的专注。霄宣的嘴角轻轻的牵一牵,抬头看向天空。
手里的烟点燃了就没再抽过,一缕小小的细烟轻轻的伸起,随即又被风吹散开去,就像某些思绪,现在想起来,已经遥远得连痕迹都捉摸不到。
"他第一次煮饭给我吃啊~不知道水和米的比例是多少,前前后后忙了好几次,终于煮出了一碗有奇怪味道的粥。那是我第一次喝到那么难喝的粥。所以啊,我一到十二岁就坚定的要自己学做饭......因为,他的厨艺实在是太可怕了!"
戚任微微一笑。
"他第一次去参加家长会,不知道自己该坐在哪里,就局促的站在后面的黑板前。老师讲了一半,他突然一本正经的打断他的讲话。你猜他说了什么?他说,老师,你念错了,差不多的差是四声,不是一声。所以,我整个小学再也没有得过奖状。"
戚任笑不可抑。
"他来接我放学,在校门口等着觉得无聊,看到幼儿园的小朋友排队过马路,兴奋的跑过来,教他们大声念‘红灯行,绿灯停'。幼儿园领队的女老师都被他气哭了,还要不到十岁的我去给他收拾烂摊子。"
戚任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啧啧,你看吧,每次我都不愿意说这些事,就是因为知道你们都会是这样的反应......"霄宣将手里的烟摁熄在烟灰缸,搓搓手哈气。有点儿冷,不过看起来只有自己这样感觉,因为戚任正笑得热火朝天。他自嘲。
大约没有人会明白,为何就是这样的明祈,会让他执着得念念不忘。有的人心里永远都会装着一个人,无论后来如何,无论曾经如何,都始终抿灭不去。
为什么呢?
霄宣抬起头来,看向那因为黑夜而显得无比阴霾沉重的天空。
有多少个夜晚,他曾经懦弱的躲在角落里,一个人偷偷的哭。有一大半,是因为惊吓;还有一小半,是因为无措。年幼总是不明白有些事情由不得自己的道理。他只知道,爸爸和妈妈压在自己身上,浑身都是玻璃碎片和大红的颜料。还有家里那辆崭新的小轿车,已经面目全非。他伸手去抓,有濡湿和刺鼻得让人想逃的味道。
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终于知道了,四岁那年,他摸到的,是血。
他曾经躲过的地方,回想起来,都是孩子最常跑去的地方。可是......却没有人能找到他。
他们哪里来的心思找他。父母留下大笔的财产都名花无主,这正是他们收获的好时机。他们丢给他的,就仅仅是一份名义上的收养证明。
只有一个人,每晚举着一个小小的电筒,跑遍大大小小的公园或是公寓楼角,把他给揪出来,带回家去。
那个人,是明祈。
有一段年华,他是不断在为他收拾烂摊子的情况下渡过的。他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应该继续沮丧和沉浸于父母离世的哀痛与害怕中。那双一直以来温柔的手,支撑着他的世界,为他带来风雨的同时,遮蔽着更大的风雨侵袭。
他说不清心里踊跃出的那种喜悦,该归属到对他的感激,还是情爱。
就如同他道不明,明祈对自己无私的付出,是因为同情,还是只是透过他,来看着另外一个他无法拯救的人成长的痕迹。
"你的眉头皱了。"
突然有声音传来耳畔,打断了霄宣的思绪。他抬起头来,看向那个不知何时站起,正将手撑在护栏上看着远方的人。
瘦弱的、清秀的、温柔而强大......
他们的影子总是重合在一起。
年轻时的明祈,年轻中的戚任;语笑晏晏的明祈,和煦明朗的戚任;沉静下来让人无措的明祈,安静时让人不安的戚任......
明明知道,他是那么希翼得到爱,却笑笑抽身离开的明祈。
明明知道,他是那么自私的吝啬于交出爱,却仍旧微笑等待的戚任。
你们......竟如此的相似......
"过分!你们居然自己偷偷的在这里说悄悄话!"安静的氛围突然被打破,戚任诧异的回头,竟是明祈。
"你不是睡了?"
"哼!要不是我起来上厕所,都不知道你们居然半夜不睡觉开着灯浪费资源!快说,刚刚说了什么?有没有说我的坏话?!"明祈很凶的揪住霄宣的衣领,口气恶狠狠的,但却因为带了刚睡醒的含糊声而影响了凶恶发挥的效果。
反而有些像撒娇。戚任不着边际的想。
霄宣的脸因为明祈的拉扯,硬生生的从背光面拉向了光源处,眼里的水迹突然无处可藏让他不禁闭了一下眼。有水迹往脸颊滑过,他突然浑身僵硬。
明祈似乎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愣了愣,拉他衣领的手松了松。但不如戚任预料之中的,他并没有惊慌失措,反倒像是完全适应了这种状况般,用手拍拍霄宣的头,无声的安慰。
这样的场景,曾经有过多少次?戚任慢悠悠的想。呼吸有一点点急促,但是头脑却异常的清楚。
见明祈慢慢的朝他移过目光,他回了一个笑容,和煦而明媚。随后慢慢的踱步过去,在明祈收手的同时扶上霄宣的肩,低下头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成功的阻住了霄宣源源不断的泪水,换成了一副诧异的面孔。
这是......戚任第一次吻他。第一次......主动的......
"你以前真应该用用这个办法。"满意自己得到的成果,戚任站起身来,朝闲闲靠在窗边的明祈微微一笑。
"我现在比较在意的,是自己这嫁儿子的可怜老人心。"明祈会意,眨眨眼一笑,把自己的立场摆清楚。
"我曾经怨过你。"他坦率,戚任却更坦率。
"我知道。"明祈耸耸肩。某次他不经意的趁他们不在家时偷偷的来寻宝,结果成功在床底翻到了某个小屁孩的诅咒小日记,甚至还有满是针孔的小人儿。孩子啊~就是时间多......
"你不怪我吗?"戚任眼底有歉意。
"为什么要怪?"明祈继续耸肩,笑逐颜开:"你不是说了......‘曾经'而已。这表示,你现在已经把我当成父亲来尊重了,是吧?"
他满心欢喜。突然多了那么大而且那么俊秀的两个儿子,任何人都会欢喜。
戚任眨眨眼,突然歪嘴一笑。
"错了,是妈妈。"
原本笑得形象全无的明祈,突然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从来没有人告诉他......戚任这小子,有腹黑的潜质啊......
戚任沉默的看着沙发上坐着的男人。
他身上有股王者的气势,即使自己在距离他足足有好几米远,都能感受得到。不过,从他仍旧漆黑的头发和浑身的气息来看,年岁应该比自己长些,却又摸不透他会比自己大上多少。
他会是霄宣的什么人呢?c
有种挫败的感觉涌上心来,戚任不自觉的在心底有些厌恶自己。明明和霄宣一起住了好几年,可是现在......却觉得自己对他的事情一无所知。
不只是连这个男人没见过,甚至于自己耿耿于怀了好多年的明祈,都是一个月前才见到他的庐山真面目,当然也就更不要提自己当年还曾把李源当成霄宣的女朋友来误会......
叹一口气,戚任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将手里的咖啡端了出来,轻轻的放在男人面前的茶几上,漾开一个笑容:"请用。"
‘你是谁?'这三个字卡在喉咙里,被他咽了下去。因为男人面上的表情明显不太好,戚任不觉得自己现在开口会是个明智的决定。而且......门外还站着两个人高马大的黑衣男子,估摸着该是这个男人的保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