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百里寒冰?"慕容流云这次反应倒是挺快,立即诧异地问了:"他怎么会是百里寒冰?"
卫泠风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是我家王爷说的,武功练得越高会变得就越难看......他果然是骗我!"慕容流云上上下下看了看百里寒冰,最后目光停留在他抓住卫泠风的那只手上,忍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了:"如瑄,你和他认识啊!他......他干嘛拉着你不放?"
"那个......我和他......我们......"卫泠风垂首看着自己被百里寒冰用力抓着的手腕,想着怎么也说不清自己和这人的关系,到最后只能无奈一笑:"我和百里城主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他路过苏州来看看我罢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关系。"
他一边说一边感到手腕处收紧的力道越来越强,逐渐觉得痛了起来。
"喔!"慕容流云显然不太信,但眼珠转了一转也没有追问下去。
"你果真这样决定了?"百里寒冰望着他低垂的眼眉。
"我已经说过许多遍了,是你自己听不进去!"卫泠风的脸色微微发白,抬起眼睛用尖锐的目光刺了过去:"百里城主,我非但没有绝世的武功和绝世的心肠,耐心更是与你差了不知多少,你就饶了我吧!"
百里寒冰收紧了手掌。
卫泠风闷哼了一声,额头有冷汗滑落下来,却依旧冷冷地和他对望着。
"放开放开,如瑄的手要断了!"慕容流云看出了不对,急急扔了手里的东西冲过来。
百里寒冰这才蓦然惊醒,立即松开了力道,惊见自己掌下淤痕一片,脸色顿时变得比卫泠风还要难看了几分。
"如瑄你没事吧!"慕容流云已经到了面前,把卫泠风的手腕接了过去:"要不要紧?我这就去找大夫过来!"
"不碍事,我自己就是大夫了。"卫泠风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如瑄......"百里寒冰站了起来,却再不敢伸手。
"我知道你不是有心,我也没什么要紧。"卫泠风朝门外一指:"百里城主你贵人事忙,我也不便留你,请吧!"
百里寒冰沉默地看了他片刻,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卫泠风眼看着他的身影不见,就在他原本坐着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去。
屋里过份的安静压抑让慕容流云越来越不自在,他站了一会忍不住说:"如瑄,不如我们出门走走吧!苏州城里好玩的地方......"
"流云。"卫泠风打断了他:"我想一个人待会,你能先回去吗?"
慕容流云有些失望,但只能点了点头,转身收拾好自己摔在地上的东西。
"那我明天再来找你!"走到门边他回头说了一句,然后没等卫泠风回答就跑了出去。
卫泠风仰靠到椅背上,呆呆地望着横梁屋脊......
身旁似乎有人对他说话,但他一点听不进去。如瑄脸上的表情和说出的那些话,犹自缠绕在他眼前耳中。
"......发间的这枚玉扣......"
这句话突然跃进了脑海,他仔细看去,漆黑的眼睛里映入了一张细致优美的脸庞。
慕容流云走到门前,不由得停了下来。
那个百里寒冰站在门外,而站在他对面的,竟是自家王爷念念不忘的那位明珠姑娘。
杨柳青青,小桥流水,加上两位美人相对而立,正是值得大书特书的景色......如果两张美丽的脸上,表情都不是那么僵硬......
"你认识如瑄?"
"你与如瑄究竟什么关系?"
两人几乎同时问了出来,问完之后谁也没有回答。
"这玉扣是怎么来的?"明珠被他看得沉不住气,又问了一次:"又怎么会碎了呢?"
"与你有关系吗?"百里寒冰顿了一顿,却是答了她:"这自然是如瑄送给我的。"
"不可能的!"明珠立刻反驳了他:"你胡说!"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
蝶舞翩翩,又是成双成对,这般寓意深重的定情之物,不知是要送给谁呢?
定情......不,不是那样的。我只是要送给一个人,作个纪念......
"就是不可能的......那个人不是......"
"是你缠着如瑄,他才不愿和我回去的吗?"百里寒冰一脸深思地望着她:"你相貌虽是不错,说得上我见犹怜,但终究是比不上紫盈。能够让如瑄看中的,到底是什么呢?"
"你说什么?"明珠往后退了半步:"谁是紫盈?你又是什么人?"
"我和如瑄......"那个容貌完美,几乎不太似凡人的男子忽然对她浅浅一笑,然后告诉她:"紫盈是我所见过的,世间最美最好的女子。如瑄当年就是为了她,才会远走他乡至今不归的。"
明珠的脸立即失了血色。
"如瑄的心很软,根本不懂得怎么拒绝别人。就算他不愿意,只要缠着磨着,时间久了他总会点头的。"那人接着轻声地叹了口气:"我最担心的,就是有人会看准这一点,勉强他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
"那个紫盈真是他喜欢的人?可是为什么......"
"因为紫盈是我的妻子。"百里寒冰微微皱了下眉:"这些年他都不愿回去,应该是一直耿耿于怀......"
明珠走了,脚步有些踉跄,背影好生可怜。
"不合适。"百里寒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旁人听的:"就算要找,我也会帮他找到足以匹配的人选,一定要找和他再相配不过的......"
慕容流云看着面无表情的百里寒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这时百里寒冰的目光突然移到他身上,把他吓得往后退了好远。
"只是个孩子,只是性情怪异罢了!"百里寒冰什么都没做,一眼之后就转身走了,边走边说着:"真是可惜......"
慕容流云紧张得贴在照壁上,这时才颤巍巍地吐了口气出来。
好可怕!比起那死丫头,也许都可怕上一千倍......
五十五
这天掌灯时分,卫泠风又有了访客。
看到一身黑色锦衣倚在门边的司徒朝晖,恍惚了一天的卫泠风有种被凉水当头泼醒的感觉。
"我可以进来吗?"司徒朝晖很有礼貌地问。
他愣了一下,犹豫了一会才把人让进了屋里。
司徒朝晖接过递上的茶杯,看了一会杯底沉淀着的细碎金色,浅浅地尝了一口后把杯子放回了桌上,又闭目回味了一会才张开眼睛,向坐在对面的他温柔一笑。
这看似友善的一笑,越发令卫泠风觉得不舒服。
"桂花香气浓冽甘甜,不像你会喜欢的味道。"司徒朝晖好像一点也没发现他的不自在,径自拿着细瓷的杯子,在掌中细细品尝把玩。
"没有什么像不像的,偏偏是喜欢了。"
"那么为你拾桂藏香的佳人,是不是能分得其中一丝喜欢呢?"
"那不一样。"卫泠风揭起灯罩挑了挑灯芯,好让屋里更加明亮一些。
"有什么不一样的?"司徒朝晖问他:"要是不从心里腾出些地方,抛却一些旧的东西,放进一些新的进去,就算能再世为人又有什么意义?"
卫泠风的动作顿了一顿,才慢慢把灯罩套了回去。
"我想我做不到。"他轻声地说:"我自己尝得够了,不希望有人因我而受同样的痛苦。"
"人生苦短,孤独来去。既然快乐痛苦只有自己知道,就算自私一些也是应该的。"司徒朝晖不以为然地说:"别人再怎么欢乐愉悦,那终究都是别人的事情,再再为别人着想,不过就是累了自己也累了别人,那才是最不应该!"
"可惜卫泠风不是司徒朝晖,何况就算是你司徒朝晖,也未必会有这份洒脱。"卫泠风笑了一笑。"要都能如你说的那般洞悉世情,这世上不就没有半个凡夫俗子了吗?"
司徒朝晖也不生气,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明珠今早来过这里。"
卫泠风的笑容僵在唇边。
"我不知出了什么事,只是明珠回来的时候一脸伤心,说是今生恐怕和你都没有缘份了。"司徒朝晖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其实她心里也清楚,你对她并没有同样的心思,只是把你在心里放了十年,要她一下子放开忘记也不容易。所以说,总是情深累人......"
卫泠风没有说话,只是低垂着目光,看着桌面上散落的小小花粒。
"你不用想得太多,我并不是劝你接受明珠。她也多是恋着你的那份抑郁情深,而非恋着你这个人。加上她虽然温柔体贴,但过于软弱又不识沧桑,于你实不能算作良伴。"司徒朝晖站起身,背着手慢慢走到墙边,仰头看着墙上的字画:"我只是想问你......如瑄,你把所有的感情和目光都放在一个人的身上,不只是对你自己,对那个人难道不是种莫大的压力吗?"
"我也不想。"卫泠风看着那幅多年前自己写下的字,又开始有些魂不守舍了:"所以我不要再和他纠缠下去了,什么爱啊恨啊我都已经......"
"其实要说当年你看不穿百里寒冰设计骗你,我是第一个不信!"司徒朝晖转过身,嘴边的笑竟有些不怀好意:"老实说吧!你不过是因为想要他后悔,要他一辈子记着你不忘,要让他尝尝什么是‘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罢了!其实你卫泠风,也不过就是个自诩情深的伪君子,实则就是个不顾别人只知自怜自哀的自私之辈而已!"
卫泠风猛地站了起来,却因为动作太急有些头晕目眩,只能扶着桌子把自己稳住。
定了定神之后,他才神情冷漠地发问:"司徒朝晖,你跑来我这里大放厥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不要这么激动,我只是看不过你这死气沉沉的样子。"司徒朝晖对着他摇了摇头:"你要是真有心玉石俱焚,就不会用这种两败俱伤的笨法子了!我看你巴不得心肝脾肺肾统统掏给了他还嫌不够,就算是心底有些恨他,也决计看不得他痛苦难过的!"
"难道你真是特意跑来开导我的?"卫泠风的表情依然冷峻:"你司徒朝晖又是什么时候变得会关心别人了?"
"你这么说我,是不是有些过份?不过至于开导什么的,我倒真是没有兴趣,我只有些好奇......"司徒朝晖用一种沉重的声音问他:"你为他已经毁了半生,少年时的雄心壮志,几十年的大好时光,你都为他都消磨在了儿女私情之中。而他根本不懂,或者根本不愿去懂,这样的人到底值不值得你空耗一生等待,你可曾好好好好地想一想呢?"
"我就说,事不关己死也不理的司徒,今天怎么忽然关心起我的爱恨得失来了!"卫泠风听完他的说话,却突然冷冷一笑:"司徒朝晖啊司徒朝晖,你这番话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你自己听的?那个不解风情的傻子,终于把你常人难及的耐心给消磨殆尽,逼得你忍不住要把软肋暴露人前了吗?"
"当年我倒不是没起过除去你的念头,但是再三权衡得失之后,最后也不得不放弃,毕竟百里寒冰不太好惹!"司徒朝晖倒不掩饰自己的恶意:"每每见你望来的目光,我就觉得自己可怜可悲,恨不得把你的眼睛挖出来拿去喂狗。好不容易盼得你装死消失,却不想隔了十年你偏偏又跳了出来。害得我方才一不小心,把收藏多年的孤本绝版撕了大半......"
卫泠风并不吃惊,甚至是颇觉有趣地看着他:"世人只道你司徒朝晖是性情尔雅的才子高士,谁敢想私底下竟会如斯狂躁狠毒?有幸见你真情流露的我,是不是该好好感谢那个惹恼你的傻子呢?"
"好一个狂躁狠毒真情流露,真该为你这知己干上一杯!"司徒朝晖拍击了一下手掌,接着惋惜地看了一眼桌上:"只可惜这种时候,总是有茶无酒。"
"谁说没有?"卫泠风朝他眨了眨眼:"难道你忘了,有一个会拾桂藏香的佳人了么?"
"那还等什么?快些去拿出来吧!"司徒朝晖长长地叹了口气:"若是不趁现在把我灌醉,我一定会先把你掐死,再去把那个世上少有的蠢货给掐死,最后索性把自己掐死算数的!"
五十六
他们坐在园子里的石桌旁喝着酒,你一杯我一盏,直到最后一小坛桂花酿快见底了,才又开始交谈。
"你今夜过来,果真不是为了想劝我看开些的?"卫泠风把最后一杯让给了司徒朝晖。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司徒朝晖挥了挥手:"你是自寻的烦恼,死了也是活该!"
"果然如此啊!"卫泠风苦笑了一声:"那么是他给你受了气,所以你才要让我跟着不好受的吧!"
"在和自己无关的事上,你就敏锐得令人生厌了。"话是这么说,但司徒朝晖面上却还是笑吟吟的:"今天有个笨蛋跑来找我,要我来好好开导你一番。我拒绝不了他,这一趟是一定要来的,再说你我勉强也算朋友,踏着月色探访故人这种事我也乐意,可是偏偏他说的那些话,让我实在高兴不起来!"
"他说了什么?"
"不过就是让我劝你君应怜取眼前人,海阔天空好人生,好马不吃回头草之类......只是这些也就罢了,他偏偏又兴致高昂地说了些令人生气的蠢话。"司徒朝晖脸上的笑容,此刻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什么一定是没有尝过什么叫软玉温香,所以才会去喜欢男人。什么女人才是真正该拿来疼拿来爱,拿来捧在手心里好好呵护的!什么别的人也不说,就说明珠。你看她那细腰那纤足,真真个叫人销魂蚀骨梦萦魂牵。还有什么......"
"算了算了!"卫泠风看他的脸扭曲得厉害,连忙叫停:"我大致是知道了......"
"我原本以为,这些年他多少能够体会我的一片心意,却想不到他简直蠢得无可救药!"司徒朝晖把脸贴在冰凉的石桌上,喃喃地说:"早知道这样,我才不要被那蠢誓言绑住这么多年。索性一早让他无家可归,只剩我能依靠就好了......"
"他也未必是不知道......"卫泠风想了想,没有再说下去。
"天下间最最可恨的人,就是他这种......"司徒朝晖仰头一气喝完了最后一杯酒。
卫泠风才想是不是要劝劝他,却不想喝完之后的他忽然站了起来,先目光朦胧地四下看了看,然后一抬手把桌上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再举脚把身边的几丛细竹用力踩折了,接着是踹翻石凳,掀翻桌子,摧残大片无辜花木......
这就是所谓物极必反吗?谁能想外表斯文的司徒朝晖,居然有如此粗暴的一面......卫泠风更往后退开了些,免得自己受到池鱼之灾。
折腾了好一会,司徒朝晖总算停了下来。他站在园中仰头大笑了一阵,然后退到墙边坐了下去,垂着头像是睡过去了。
"我这是招惹谁了?"卫泠风摇了摇头:"居然还有特意来这里发酒疯的......"
闹了这一场,卫泠风也恍惚不起来了。他费了一番力气,把喝了不少的司徒朝晖扶到了床上。再转身走到屋外,眼前的一片狼藉着实让他感到头痛。
最后他走过去扶起桌椅,决定先大致收拾一下,其他等天亮了再说。听到屋里传来响动他也没有回头,只顾蹲着收拾四散的瓷器碎片,说了一声:"你喝了不少,时间也已经晚了,今天就先睡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