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哭什么?
没什么,高兴的。
你一定来找我啊。
一定。
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那个声音说他一定来找他,但是他没有。贺审言在梦中就有些愤愤的,他开始焦急,因为他看不到那个人的脸,他迫切的想拨开那重重的迷雾,他拼命的挥动着双手,却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了。
面前是武晨洁那张带着精致容妆的脸,那脸上挂着关切的表情:"审言,你怎么了?做恶梦了吗?"
贺审言摸摸自己的额头,上面全是冷汗。他摇摇头,强笑道:"没什么,就是有点儿累了。"
一只纤纤玉手抬了起来,拿着手帕要帮他擦汗,贺审言下意识的躲了一下,武晨洁的手尴尬的停在了半空中。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贺审言觉着自己有必要道歉。
"没什么。"武晨洁悠悠的叹了口气:"反正我也习惯了。现在我们连婚都订了,你说有谁还会相信,你到现在为止,都还从没有亲过我一下呢?"
"对不起。"
"算了。"武晨洁转身离去,剩下贺审言愣在休息室里。
他真的不是故意要躲的,可是,就是做不到和她亲近。他回想起那些梦,梦中自己曾与某个人如此的接近,几乎是血肉相连,他再也,再也无法忍受任何别人的亲近了。
贺审言坐在休息室里,听着外面的喧闹,忽然意识到,订婚是个错误,天大的错误。可是,现在才意识到,已经来不及了。
不用等到明天,贺氏的独子订婚的消息就会传的路人皆知。
贺审言颓然的捂住了自己的脸。
这到底是怎么了,自从醒过来之后,自己的生活就变得一团糟,这到底,是怎么了......还是,自己其实还是在那漫长昏睡中?现在,只不过是那无数个梦境中的一个?
他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领带,将黑色的礼服外套扔在沙发背上,拿起钥匙,从后门悄悄的离开了。
贺审言开着车在城市里乱转,漫无目的的转了一个钟头之后,他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抚摸着那张小小的水粉画,心里才一点一点的平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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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婚两个月后,正是九月开学的日子,贺审言开车送武晨洁去C大报到,刚刚停好车,就见旁边的出租车上面下来一个少年。
又是那个少年,那个贺审言感到无比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的少年。
正自沉思,忽听旁边的武晨洁笑出了声:"哎?那不是关山吗?"
"谁?你认识他?"这个名字让贺审言感到莫名的熟悉,又带着一丝揪心的疼。
"谁会不认识他啊,他是我们学校有名的大仙儿。"
"什么大仙儿啊?"
"就是算卦看相跳大神儿之类的呗。不过据说他很灵的,不像一般的江湖骗子。"武晨洁神神秘秘的说。
这时候那辆车上又下来一个人,是上次那个稍稍年长一点的青年,他伸手接过了关山手里的行李,关山对他笑了笑,又抢了回去,笑着说了句什么,两个人并排着往校门走了进去。
贺审言看着关山对身旁的那个男人笑,忽然就觉得那笑容有些刺眼。
他摸了摸上衣口袋里的打火机,那冰凉的小金属块儿忽然变得有些灼人似的烫,那温度透过了自己的皮肤和骨骼,烫的他的心都生疼生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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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贺审言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找到了C大的主页。
三十分钟后,贺审言成功突破了C大学生处的资料库,调出了一份关山的完整资料,包括联系电话,宿舍,以及每堂课的具体上课地点。
贺审言等着那份资料的打印,一边为自己的行为感到莫名其妙。
他这是在干什么啊?
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只有一种直觉,想要接近那个少年,更接近。仿佛他,就是解开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生活中迷雾的钥匙。
他有着和自己梦中之人相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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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的上午,阳光明媚的天气,吹着柔和清爽的风。
贺审言站在C大一间教室的后门外,看着里面的少年。那少年认真地写着笔记,时而抬起头来看看黑板,栗色短发下,露出一截奶白色的后颈,抬头低头之间,起伏出优美的弧度。
他远远的看着那个背影,觉得无比熟悉,后颈上露出的那一小块细腻的皮肤,熟悉到,仿佛自己曾经无数次吻上过一样。
也许他真地认识过他,虽然他的思想忘记了,但是,他的身体却记住了。他摸摸自己的唇,仿佛那细腻的触感还留在自己的唇上。
尽管这太不可思议,但是,贺审言就是觉得自己认识他,也许,他就是自己梦中的那个人。
贺审言正陷入在沉思中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起来,拿出来一看,是自己的母亲。
等十分钟之后,贺审言挂断了手机回到那间教室的后门的时候,却发现已经下课了,教室里空无一人。
贺审言走进教室,一眼就看见关山的座位上,落下一本书。十六开本的欧洲哲学简史。他拿起书,随手翻了翻,呆住了。
书里夹了很多张画,贺审言一张一张的翻看,全都是他。
有围着围裙做饭的他,有静静的看书的他,有熟睡的他,居然还有,以悬浮的姿势飘在半空中的他。
每一张的右下角上,都写着他熟悉无比的四个字:给小名儿。
第 17 章
贺审眼看着那些画,手开始控制不住的哆嗦,果然是他,画那幅水粉的果然是他!关山,这个少年,竟真的是自己梦里那个人吗?那个说爱他,说一定会来找他的人吗?
忽然"哗啦"一声门响,关山呆呆的站在教室门口看着他。
"你--"贺审言张了张嘴,看着眼前这个少年。
关山一言不发的走过来,拿过贺审言手里的书,扭头就走。
贺审言一把抓住那少年的胳膊:"等等。"
"干吗?"少年斜挑起一双凤眼,口气淡淡地问。
"你--这些画--"s
少年一把抢过了书:"画的不是你,就是和你长得想而已。"
"是,是么?"贺审言讪讪的放了手。关山刚要出去,教室的门又打开了,这次进来的是陆振宇。
贺审言自然不记得陆振宇了,但陆振宇却依然记得贺审言,他进来一见贺审言,张口就说:"哎?这不小名儿吗?"
关山扯了一把他的袖子,"他不是,你认错人了。"
陆振宇道:"不可能,我绝对没认错。哎我说小名儿啊,你这人忒不地道,说走就走,好几个月都没信儿,我们六儿跟丢了魂儿似的,你倒好,还他妈的订婚了,你耍着我们六儿玩儿是吧......操,六儿你别拉我,我还就不信了--哎你走什么?等等我啊。"
关山摔门出了教室,陆振宇愤愤不平的瞪了一眼贺审言,也跟着追了出去。
贺审言在教室里愣住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小名儿,难道真的就象关山说得那样,只是长得和自己相像而已吗?
可是那些无比真实的梦境,又该作何解释?
但是,若自己就是他们口中的小名儿,自己车祸后昏睡的这两年,确实从来没有出过医院一步,中间也从来没有醒过来过,这一点,医院的医生护士都可以证明。那他又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个叫做关山的少年呢?
贺审言站在教室里陷入了逻辑的怪圈里,满脑子无法成立的推理。
贺审言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就快疯了。他决定,先做做心理辅导,他要面对的事情很复杂,必须要有个健康的心态来应付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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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医生听完贺审言的叙述之后,对他说,要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来思考,比如,先把别的乱七八糟的都抛开,就问问自个儿,知不知道现在最想要什么。
贺审言考虑了一下,回答说:"确实挺简单的,我现在就想要那个人。"
心理医生两手一摊,"这不就结了?想要什么,就去追求,等得到了,你现在考虑的那些,就什么都不是了。"
贺审言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第一次觉得,心理医生也不都是混饭吃的江湖骗子。守得云开见月明,形容他现在的心情,很是恰当。
贺审言星期天的时候去一直住院的那家医院复查,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张诊断单,上面写着一行很骇人的字:
轻度精神分裂及妄想症,有暴力倾向。怀疑仍有颅内损伤。
手上还拎着一大袋子药,全是镇静类药物,针剂和片剂。
其实贺审言并不觉得自己有病,他只是把这些天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跟大夫说了,完了大夫就给他来了这么一诊断。
贺审言看着那诊断书,一点儿也不当真。不过话又说回来,精神病患者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疯了,就跟醉汉从来都是口口声声说着"我没醉"是一个道理。
贺审言回家把诊断书给他妈一看,他妈就疯了。扬言要砸了那家医院去,敢说他宝贝儿子是精神病!这还了得?!贺审言看着气的脸红脖子粗得贺夫人,由衷地觉得,有暴力倾向的好像不是自己。
贺审言当天下午就拿着诊断书到C大去找了武晨洁,他就是觉着这事儿有必要让她知道,结果武晨洁看了那诊断书一眼脸色就变了,心有不甘的再看了一遍,当机立断道:"咱们取消婚约吧。"
"好。"
"对不起。"
"呵呵,没事儿。"贺审言风清云淡的笑,武晨洁见他笑的诡异,不由得一抖,想起那诊断说上说他有暴力倾向,后退一步,与他开距离。
贺审言走出武晨洁的宿舍,并没有回公司,而是转了个弯儿,去了关山的宿舍。
开门的还是陆振宇,宿舍里除了他,只有李景一个人。
两个男孩儿脸色不善的看着贺审言,谁都没有说话。贺审言问:"关山在吗?"
"不在!"李景在里面嚷:"我说你这人,你丫都订婚了还来找我们六儿干吗?这会儿你到来了,前几个月我们六儿都难受得快疯了的时候,你他妈上哪儿去了?现在他刚好点儿,你就别成天在这儿舔堵来了成不成?"
贺审言并没有反驳任何一句话,只把自己的诊断书交给站在门口的陆振宇,说:"麻烦你们把这个给他看,然后告诉他,我婚约取消了。以后我天天都来找他,你们跟他说,有本事叫他天天躲着我。"说完,关上门走人。
贺审言一边开车一边想,要是我不是那个什么小名儿,那我就是像这诊断书上写的,是一精神病;否则,我就是那个小名儿。
贺审言果然如同他说的那样,第二天就来学校找关山。
所幸,关山不知道为什么不再躲他了。贺审言自从送了那张诊断书之后的第二天,就顺利地在宿舍里找到了他。
关山一开门见是贺审言,似乎早有准备,懒洋洋的打量他一眼:"您老在哪儿高就啊?中情局还是联邦调查局?合着我这一天的行踪早让你查了个底儿掉了?"
贺审言并不回答他的问话,盯着他的眼睛,问:"小名儿到底是谁?"
"反正不是你。"关山死猪不怕开水烫。
"那小名儿现在在哪儿?"z
关山的眼睛不易察觉的颤抖了一下:"死了。"
"那这张画呢?为什么会掉在我的病房里?"
"操,我怎么知道!"关山冷笑:"怨不得大夫说你妄想症,我看你也是。"
第 18 章
贺审言有些搓火,关山这小子明显是理尽词穷,却依旧死鸭子嘴硬不肯说实话。"我不是妄想症!我醒那天,在病房里发现的这张画儿,然后那天的值班护士说,见有个人从我病房里跑出来,据那护士形容的,那个人外表和你很接近。这件事你怎么解释?"
"外表和我接近也不见得就是我吧?"
贺审言简直无语了,这人怎么这么会把自个儿往外摘啊?贺审言欲哭无泪的苦笑了起来:"你这人怎么就不说理呢?一个是这画儿,一个是护士说的那个人,这两个条件,有一个符合,可以说是巧合,可这两个都符合了,天底下怎么也没有这么巧的事儿吧?"
少年两只眼睛盯着他,死死的:"你到底想干嘛?"
"我不想干吗,我就是好多事儿想不起来了,必须搞清楚。"
"想不起来是好事儿,你别再来找我了,你来多少次,我都还是这句话。"
"你果然知道!"
"谁说我知道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丫上辈子准是一英勇牺牲在渣滓洞、白公馆的地下党,就没见过你这么嘴硬的。"
"这回见过了吧。"
"好!你行!就算你不承认,我也照样儿能搞清楚喽!"
贺审言摔门就走了出来,出来就后悔了,都说人情绪激动的时候容易说漏嘴,他应该把关山激的情绪激动,然后再想办法套他的话。可问题是这孩子太妖孽了,贺审言怕还没激的人家情绪激动,自己先得撂那儿。
算了,来日方长。贺审言一边转动着车钥匙,一边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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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审言也不知道去哪儿,反正是不想回公司,这几天他的心压根儿就没在那儿,要不是自己助手能干,估计贺氏就得整个儿瘫痪了。
贺审言在市里转了小半个钟头,把车开上了高速引线。
这条道儿挺偏僻的,十月份的傍晚,天朦朦胧胧的黑了起来,也没什么人。贺审言觉得心里特别烦闷,车开得也就越来越快,开到收费站跟前儿,索性交了钱上了高速。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是把车开得越来越快,似乎以这种速度,就可以冲破眼前这的重重迷雾。
渐渐入了夜,公路上的车越来越少,间或超过一辆大卡车。贺审言索性把车窗全部打开,秋天清凉的风瞬间灌满了整个车厢。
夜风越来越凉,甚至变得有些刺骨。
"不应该啊?"贺审言暗暗想道:"这会儿也就是十月中旬,怎么这风冷得都刺骨头啊?"
贺审言记得黄昏的时候本来是晴天的,夕阳无限好来着,可这会儿风一刮起来,天顿时阴了,连月亮也被遮了个严实。
贺审言把车停在旁边的停车区,打开嘣灯,点上一支烟,抽完,将窗户关好,琢磨着一会儿前面看见出口,就掉头回去吧。
贺审言从高速出口往回城方向转的时候,忽然瞥见路边有个人在走着,是个年轻女孩儿,穿着牛仔裤和不合时宜的呢子外套儿,长头发,两只手抄在兜儿里,慢慢地向前走。
他觉得挺奇怪的,将近半夜的高速公路上,突然冒出来这么一打扮奇特的女孩儿,挺诡异的。
不过他可没打算停车,据说美国好多杀人劫车的案子,就是让一小妞儿大半夜的在公路旁边儿拦车,一有好色车主停下来,后面儿埋伏着的犯罪分子们就一拥而上,好色车主偷鸡不成蚀把米,命丧黄泉不算,还曝尸荒野。
贺审言加快了车速,外面风似乎越来越大,气温也降得厉害,贺审言打开了车里的暖风,一抬头,路边杵着一路标:事故多发地段,请降低车速,安全驾驶。
明黄的底色,黑色的加粗字体,牌子上下左右六盏灯照着,在黑黢黢的夜色里,特别的醒目。
贺审言看了那警告牌,下意识的降低了车速,眼光不经意的望窗外一飘,操!真他妈邪门儿了,刚刚那个穿呢子外套儿的女孩儿,就在不远处的路边,慢慢悠悠的往前走着。
要知道,贺审言超过那女孩的时候,已经是至少十分钟以前的事了!
以他现在这一百三四十迈的车速,虽说不算顶快,但十分钟最起码也开出四五十里地去了。这个女孩儿怎么就............
贺审言的心跳得有点突突的,他敢肯定,不管是十分钟前他看见这女孩儿,还是现在看见,自己都绝对没有眼花,看的那叫一个真真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