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君〖三〗蔷薇挽歌————月香枝

......真是......孤独呢......
从后座上传来有些微弱的声音。李希侧过头去，以确定是否是在和他说话。
对不起，您说什么？
这个城市......真是孤独......
后座上的乘客从窗外收回了目光。
李希确定他是在和他说话。

您不爱这个城市吗？
不，我很爱它。因为我就出生在这里。现在我要离开了。
您是不是想去更繁华的城市？比如络驿那样......
不，不......我并不喜欢络驿--那座城市，也是很孤独的......
我不知道。也许还是在出生的城市，会有朋友和亲人陪伴在一起。
可是，还是很孤独的......即使是所有的人，都和你在一起......明白我的意思么？
您想说什么？

李希开始觉得这样的对话有点意思，但后座的人再次移开了目光，夜幕开始降临，他将目光投向窗外漫天的霓虹。

* * * *
素玫在解决连环杀人案中的杰出表现，让她获得了一次升迁的机会，可她就在众人羡慕或嫉妒的眼光中放弃了警察的职业。并且离开了原先的城市。
她对我说，她已经不想再做警察。她希望能回到自己出生的城市继续当一名作家。
她离开的那天下起了蒙蒙细雨。我没有去送她。我想象着她在细雨里离开的身影。
这对我们都好。我想。在这场浩劫里，唯一活下来的两个人。我们最好从此不再见面。
才不会互相提醒对方的伤痕。

阳光的父母搬去另外一个城市。他们也许是怕触景生情。小阮被他们送进了孤儿院。对此我无能为力。父母坚决反对我收养这个孩子。毕竟我还要结婚成家。
我只能为小阮祈祷。我希望他以后不会承载过于沉重的命运。

时光以它特有的方式，抹杀着这个城市里曾经发生的一切。
再过几年，这场悲剧将被人们遗忘......

* * * *
前方堵成一片的车辆喇叭声持续地喧嚣。

您很孤独吗？
没有办法......在这个城市里，少了什么东西，让人觉得分外......
听音乐吗？这些喇叭声很吵。
李希打开了收音机。
舒缓的钢琴声。

是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乘客对这首曲子似乎有浓厚的兴趣。
现在喜欢古典乐的人可不多了。您也喜欢肖邦吗？
不，我不是很喜欢......有一个人，他倒是非常喜欢......他说那些音符像是在敲打他生命里的琴键。
写作是救赎，音乐也是......
李希注视着前方混乱的车灯，若有所思。
车流仍然艰难地扭动着。

* * * *
真的可以完全遗忘吗？
我真的可以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随着生活呻吟的齿轮......？
不可能的。
你们已经在我的生活里种下有毒的种子，它的藤蔓要长出刺来，开出艳毒的花--它将注定一生地牵绊我，直至我流尽最后一滴血。

我是否能够与一个不爱的人结婚，就做个平淡的好丈夫，享受简单的生活......
如果阳光还在我身边的话，会怎么说呢--
一定，会嘲笑我吧？......
* * * *
好不容易冲出拥挤的包围圈，车子开始沿着笔直的高速公路行驶。
没有路灯还真是困扰......李希自言自语，打开了车灯。
护栏两旁的树木飞速地在灯光掠过的地方倒退过去......没有绿叶的枝干张牙舞爪。

好了，您想去哪里？
去城外的公墓......

......
您不觉得菊花或者百合比较合适么？
李希早就想到买花一定是要送给什么人的。只是他没想到蔷薇居然是送给已经死去的人的。
还真是奇怪的选择。
不了。后座的乘客用手指抚过鲜花的包装纸。一片花瓣掉落了下来。

已经不用了。

* * * *
所以，现在只好这么做了......
在整个城市里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的时候，我逃走了。
逃避了即将承担的责任。婚姻，家庭，和幸福。

我想只有这样做，你们才不会怨恨我。而我自己也不会后悔。
我准备去看你们。从此之后，我们也许不会再见。因为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回到这个城市。
我要像阳光当年一样，在城市和城市之间流浪，漂泊，一直到死。
即使这样，也注定会一直孤独下去吧？
到达的每个城市，都将会是孤独的......

* * * *
道美示意司机等在路旁。他融进墓地黑色的空气里。在坟墓与坟墓间，他如同在黑夜里穿梭出没的兽。
有风穿过空阔的旷野。偶尔有模糊的灯光飞驰而过。
（一切都死去了......？）

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他熟练的脚步停在两座墓碑前。
同样的死亡日期。
他蹲下身。

李希点燃了一支烟，却并没有放在嘴边抽。他的眼睛瞄着不远处那一堆跳动着的明亮的火光。蹲在火堆旁的那个人被火光映照的脸上，并没有悲痛的表情。

看起来，是非常......重要的人......
究竟，烧掉了什么？
* * * *
我在临走的前一天收到素玫的来信。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与我联系。
到此，真的可以结束了。

还能做什么呢？
什么也不能做。
还能挽回什么？
什么也无法挽回。
我们都将在无尽的漂泊与流浪中慢慢遗忘......
* * * *
火光熄灭了。
道美静静地走回车旁。
他坐进车里。示意司机往机场开去。
车子重新发动起来。

下雪了......？

车前的挡风玻璃上，落下大朵大朵干燥的雪花。
......在静谧的夜里，很难让人忘记......

两人坐在车里，都忘记了语言。
大朵大朵干燥的雪花，降落在这个孤独的城市里。
它们纷纷扬扬，无声无息。
像一场无声的葬礼。

番外一·城市的孤独 END

番外二·葬列
《蔷薇挽歌》番外二·葬列
被烧掉的东西......？

道美：
这应该是你从我这里收到的唯一也是最后一封信。很稀有吧？手写的信和真实的信纸--有非这么做不可的原因，是其它联系方式无法代替的......

阳光和绪离的死对你来说很残酷--原谅我一来就提到这件事--但是我不会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你。
我能够理解没有任何离别比死亡更彻底。也许有人是相信来世和鬼魂的，但我不信......
失去重要的人是难免的。我们的一生都在相遇和告别中度过。一个人这样活上几十年，就死去了。
--死去，一口黑色的棺材。永恒的安眠，没有意识，也没有感觉，从此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再也见不到了。
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那么，还能怎么做呢？
我们可以哭泣，把温暖的眼泪，全部献给我们曾经深爱过的人们。

不用为悲伤羞耻！人生本就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不相信吗？......无论活着的时候如何追求爱与喜悦，死亡都会夺走它们。我们何尝不是在哭声里来，又在哭声里去......？

所以，在活着的时候赞美我们注定迎接的葬列吧！如果说快乐与幸福是短暂的乐章，那么悲伤与死亡才是人生永恒的主旋律。
或者说，有谁想要与永恒对抗......？

......我不知道和阳光在一起的时候，他是否真正将我当作朋友。他其实从一开始就对我有敌意。但奇怪的是，他又无法离开我。
就是有这种人呢。既想守着自己的世界，防备他人，又渴望有人以粗暴的方式，打破他们自己为自己编织的牢笼......他们是矛盾体，从灵魂中间，将自己撕裂。

阳光就是这样的吧？
也许非常希望有什么人，能够阻止他的谋杀......

有一件事情，也许你自己都不知道。
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像你一样容忍阳光所做的一切。
不论他是女性的时候，还是知道他是男人之后。
所以，道美。我一直在想，你真正爱的人，恐怕是阳光。

也许是非常，非常爱一个人，才会连自己都毫无察觉......
现在谈起这个，也应该是没有意义了吧......？

P.S 阳光写的小说已出版。连同信件一起，也寄一本给你。
素玫

火光夹杂着烧成灰烬的纸屑被风扬起，扑进道美的眼睛里。他不得不一直擦着流出的眼泪。他还在想刚才烧毁的那封信上素玫的话。

他从怀里拿出一本书。从寄来开始他就读了很多遍。是阳光的小说，书名叫做《蔷薇挽歌》。
他将书名读了一遍。再读一遍。然后也将它投入了火中。

纸页在火里很快蜷曲，干枯，变成了黑色的纸灰。

~蔷薇挽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