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tapeti

作者:tapeti  录入:03-20
经年

文章类型:耽美-古色古香
作品风格:悲剧

回眸
许多年之后,新任的恭州国主依旧会在自己的霜枫宫内想起那双眸子。
那双眸子倔强而又散漫,沉沉的黑,却在黑里晕着寂寥的光,衬着他苍白的脸色和缺少血色的唇,使这人意外的有了超然出尘的气质。
那个时候,恭州国主只是个刚刚六岁的小女孩儿,受尽家人宠爱。她穿着新做织锦的褂子,抱着自己心爱的玩偶蹲在湖边,看水中鱼儿接喋。一旁侍女小心的为她扇着羽扇。
五月的天,蝉声初起,微微带了些热。

"灵儿,你看。"她突然喜悦的起身,手里拿了什么,"今年我见过的第一只红色的蝉呢。"
"我要拿去给爹看......"语声未落,她已经欢快的奔向宫苑深处笼在深深树荫中的那小小院落,手中蝉儿身上水珠未干,随着奔跑甩落在石板路上......

"爹......"稚嫩的声音在闪烁的寒光放在肩头的一刻变得恼怒,"大胆,我爹是恭州国主,在宫苑胆敢私带兵器,你们知道这是要杀头的么?还不快放下!不然本郡主生气了,小心你们全家性命不保!"
"熊儿!"父亲的声音在耳畔匆匆响起,"不得无理!"
"爹!"看着那些侍卫依旧没有把兵器从自己肩上拿下的意思,熊儿有些委屈,"爹,你让这些不长眼睛的家伙放开我!"
"爹!"看着爹爹对自己不理不睬,熊儿的眼泪渐渐就要出来了。
"大胆,怎么敢对郡主无理?还不快认罪?"
那声音就在第一滴泪将要落在地上之前响起,熊儿抬着头,迷蒙的眼睛怔怔的看着那说话的人。
那语音晴朗,伴着漫不经心的调调,那年青的男子说着一口恭州不常能听见的标准的官话,他那穿着白色长衫的英挺身子温柔的朝着熊儿俯下来,一条带着凛冽清爽气息的手帕变魔法一样出现在熊儿脸上,一如那肩头寒光撤下去般迅速。
"属下失职!请郡主责罚!"
看着迅速跪倒的侍卫,正在拿着手帕低头擦眼睛的熊儿觉得有些什么怪怪的,而这时候,有人在使劲按她的肩。
呜,好重。
抬起头迷蒙的眼睛里看见爹爹着急的神色,这时候,那晴朗的声音再次响起。
"叶国主,当年你救了先皇之后,先皇已经准你见到皇上不必下跪行礼,既然郡主世袭你国主之位,那么,她见朕也不必下跪了,你又何须拘泥。"

电光石火,熊儿眼睛里如同闪电划过,一瞬间,却铭刻一生。
她始终记得,即使后来在自己耄耋之年,给自己绕膝的孙儿讲述故事时,她依旧记得完整。
可是,并非所有记得完整的事情都可以拿出来讲述。

那一天微微的有些懊热,恭州的天气一向性急,刚刚进五月便要把夏天完全披挂上阵。
"奶奶,奶奶......"远处虎头虎脑小男孩奔过来,额角全是汗水,也不急着去擦,忙不迭把攥着的手心骄傲的伸到她面前,"看!"
她一颤,时光的骑兵策着踏雪无痕的乌骓马狂奔而至,尘烟弥漫,在呛人的五月干燥阳光之中,她看见什么东西辛辣的在骑兵枪尖上闪光......
"父亲父亲......"那是6岁的自己在撒娇,"为什么叫我‘熊儿'呢?"
"熊儿乖。"父亲宠溺的把自己抱在膝上,他粗硬的胡茬扎在脸上略略刺痒,"那时你娘亲怀胎十月正待分娩,我和太上皇在御林苑狩猎,那头小熊是春围第一只猎物,正好那时候传来了你呱呱坠地的消息,太上皇大喜,就赐了你这个乳名。"
......
"奶奶!"小男孩有些不耐烦,汗水在阳光下闪烁,刺的眼睛生疼,"奶奶你看,今年的第一只红蝉呢。"

那蝉全身殷红,蜷伏在男孩掌心,像是吓得呆了,透明的蝉翼上,脉络竟也是红的......
就像血,淅淅沥沥永不断绝的血,屠城的血......

屠城
却没想到,城破之时原来也这么平静。
或许都是累了,城里的守兵沉默着被屠戮,而屠杀者也沉默着......
只有涂着不均匀血色的刀闪烁着凌厉的日光,这城,已经活生生成了鬼域。
刀在沉默的热血里渐渐卷了刃,可却有些东西在漫天的血腥里逐渐锋利起来......
"乖乖陪大爷们,还是让大爷们把你胳膊腿全砍下来再好好玩你?"淫猥的笑声配合着动作在这曾经华丽的城的各处错落有致,到处都是弱者的惨呼,何谓天地无情,此处万物已成刍狗。

春华楼。
这里曾经是奉城最柔软的地方,江国最有名的歌姬曾用自己的葱葱十指拨动每一根古筝的弦;江国最出色的舞姬曾用自己的纤巧双足抚摸每一寸地板的砖;莺声燕语曾笼罩这建筑每一方空间,只是今日不同。
满楼寂静,古筝上散乱着歌姬青葱十指,地板上鲜血脚印由舞姬印上,对这些百姓来讲,这城破的太过突兀,一瞬间,一眨眼,莺声燕语变成修罗场,女人们惨叫,孩子们哭泣,最后,寒光一闪,一切归零。
只是奢侈不变,那些屠夫也没敢太过抢掠这里,反而精心打扫了几个房间,毕竟,他们今日的王,明日的皇落脚于此。

"王爷。"身后背对着的那人恭敬唤道,却旋即笑了起来,"卑职疏忽了,过了今夜,就该叫您皇上了......"
"皇上......"石若川看着窗外沉沉的夜,无意识的咀嚼着这个词,"皇上,么?"
旋即那薄的唇轻轻扬成15度的倾斜,石若川语音里些微带了嘲笑的意味:"皇上......不,我该自称‘朕'来着......"
"外面情形怎么样?"他回过身,背对着一城的血腥,微笑着问。
"那些临时招集起来的散兵们,虽然打起仗来个个畏缩的要死,不想做起这烧杀抢掠来个个行家得很。"那人语声里带着敬佩,"皇上,您说的没错,真正铁血的将士,是不屑做这些的。咱们的十万铁骑在城外一里处安营扎寨,正在整顿。"
"很好。"石若川手上拿了那明黄色绸缎书写的信笺,烁烁皇家贵气,绸缎上暗纹织着一条一条五爪金龙。
信笺上只有一行字:江国上下,悉听君便。
"哈哈!"石若川大笑,"浅川泽也果然聪明,他知道我舍不得毁我自己的城,杀我自己的民。"

"莫满,你的盔甲脏了。"
"哦。"那人低下头看到自己肩头血渍,带着笑意回答,"皇上,这是进城时杀城门守兵溅上的,等属下回去后就擦干净了。"
"不必这么麻烦。"那明黄色绸缎已经移到莫满肩头,"一个王爷,还是能给自己的属下擦几滴血的。莫满,今夜让我的十万铁骑好好整顿,明天,我要把那人的江山,整个儿的拿回来。"
"属下遵命......"莫满深鞠一躬,转身离去。

"浅川皇朝......么?"石若川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手里拈着被血弄脏的绸缎,"明天就要来个了断,这一切,我等了很久......"

皇城
绘着海东青的大旗还在皇城上面飘扬,纵使固若金瓮,这城,也经不起烧杀抢掠。
"哦,这就是你出降的原因么?真是勤政爱民啊,德宗皇上。"石若川轻佻的笑在城外响起,他手握的刀鞘挑起地上跪着那人的下巴,"只可惜,这么勤政爱民,这江朝,还是亡在了您的手上啊。"
那人却笑了,阳光斜斜打在他脸上,给这苍白的容颜上一层血色:"景王,若你在我的位置上,满朝奸佞,外戚干政,您又能如何?"
"哈哈。"石若川狂狷大笑,"不愧是当年先皇夸耀文韬武略无一不精的贤德太子殿下,能有这么一个阶下囚,朕倒是很喜欢呢......"
那人依旧笑得云淡风轻,笑得石若川没来由的恨起来。
他咬紧了牙关,攥着刀鞘的手因用力而指节苍白,莫名的心里一把火焚烧起来。
那人只是云淡风轻,似乎作为阶下之囚
所可能有以及正在经受着的折辱一如无物,那种天潢贵胄所特有的气势依旧淡淡散发出来,令人不敢再加折辱......

天上鹰啸。
江朝以海东青为王室象征,禁止民间扑杀。这种桀骜的鸟儿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在这皇城上方低低的盘旋。
"莫满。"石若川出声,"这鸟儿聒噪得很,我和德宗正在商谈大事,给我把它射下来。"
"遵旨。"莫满说话间便张起了弓,"陛下,射哪里?"
"这鸟儿虽然聒噪,拿来玩玩倒也不错。"石若川紧紧盯着浅川泽也,自己嘴角亮起似有似无的笑意,"给我把它两只翅膀都射废了。"
"为臣遵旨。"

一声凄厉的长啸,那鸟儿自青天一头栽落尘烟。
"鸟儿何辜?"浅川泽也低声地说,"你想要折辱的不过是我罢了,有何必连这畜牲类的都不放过。"
石若川看着那双眼睛,那双寒冷的,疏远的眼睛,瞳仁是浅川皇朝特有的。表明着那高贵血统的深黑,那么黑,一如盲人。
他真的抓住他了么?
石若川自问着,心里焦躁起来,明明这个人已经成为自己的俘虏,被自己捏在手心里玩弄,这时却觉得惶恐,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挡在面前,伸手去拨弄,却空无一物。
他的眼睛里似乎有着讥诮的笑,原来自己的处心积虑,原来自己的不择手段,到了这双眼睛之前,都活生生变成了笑话,被这双眼睛的主人看着,就像自己也是个笑话一样。

"我知道你恨我。"他扔了刀鞘,用手粗暴的抬起那人微微低垂的下颌。
"陛下错了。"那声音清冷如珠玉相碰,"贱臣如今不过是一介草民,生杀之权尽掌握在我皇手中,如今能留臣一命,臣自当谢恩尚来不及,还有什么好恨的。"
"好一个自当谢恩!"石若川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那人若羊脂玉精雕的下颌上现了几道指痕,"那你便谢恩吧,近日随朕一起回朝。明日起,你到朕宫中伺候。"
"为臣领旨谢恩。"他不理会四周传来的偷偷发出的暧昧轻贱笑声,依旧不卑不亢,平淡的说。

何夕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宫殿依旧辉煌,震惊皇城甚至整个江朝上下的德宗亲自出降敌阵的消息似乎被隔绝在宫廷之外。
这宫廷由于投降而免受了战火洗礼,歌依旧在唱,舞依旧在跳,或许少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可是,那有什么打紧?

"如玉、青衣、落梅......"那声音带着戏谑,"这几位宫人对江朝可是忠心得很呢,把自己的绝代容颜都殉了这朝。德宗皇上,您对这几位宫人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想宣昭天下,广为传扬么?"
"陛下。"浅川泽也面无表情,"若是我以身殉了江朝,您会饶过我满城百姓么?"
"自然不会!"羊脂白玉杯被狠狠的摔到柔软的地毯上,如血色的陈年葡萄酒洇染满地,"只是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如今你已经不是什么劳什子的皇上,别给我摆出那幅皇帝的架势说话!"
"微臣明白。"那人依旧面无表情。
"是么?"酒微醺,或许带着气恼以及得意喝酒最容易半醉,他端详着面前那张精致的脸,略嫌苍白的面色和唇,一瞬间,他突然想知道吻上去会是什么样子......

晨曦微露,尚有少许凉意。
"他已经走了么?"浅川泽也闭目感受着从身旁传来的浅淡凉意,快入秋了......
"啊!......"一声尖叫在自己身旁响起,伴随着什么金属器皿砸在地上的声音,"好痛......好痛......"
"没事情吧?"浅川泽也翻身坐起,可伤口却被自己翻身动作牵扯,"痛......"他紧皱眉头,倒吸了口冷气。
一只洗脸的铜盆落在地上,滚烫的热水还冒着烟,在盆子的一旁站着眼睛含泪不知所措的正是刚才那声尖叫的主人,一名年约十二、三岁的小宫女,她穿着浅绿色的宫装,右臂湿透,看来烫得不轻。
"傻孩子......"看着那小宫女一脸羞赧的样子,浅川泽也微微叹气,顺手扯一幅毯子遮住赤裸的自己,忙拿了凉水为她冲洗红肿的手臂。
"哎呀......"凉水冲到被烫伤手臂上的感觉使这孩子回到了现实,看着自己身边半裸的男子,她突然跪下,"皇上!"
"皇上万岁,罪民该死......"浅川泽也苦笑着看着那趴在地毯上磕头的小小身影。
"起身吧。"两腿间时不时传来的疼痛使他不得不顺势坐在床上,"我已经不是你们的王了,还需要向我跪拜么?"
"嗯!"小女孩抬起头来,眼睛里带着坚决,"惜香全家都是陛下救的,在惜香眼里,只有陛下一位皇上!"
"是么......"泽也苦笑,"你快走吧,我是个灾星,我不想再给别人带来灾祸了......"
"陛下......"
"走吧......"泽也疲倦的对她微笑,"我很累了,若有缘的话,也许还能相见也说不定......"

"皇上......么?"躺在如昔的宫床上,那人微微眯缝眼睛,看着自己手臂上昨夜留下的青紫瘀斑,"不过是......一种工具罢了......"
纱帐轻垂,黑发从床沿缓缓垂下,如夜一样的盲......

更迭
"看来,朕昨天夜里还是温柔了些呢,今早竟然能看到你起身。"
这男人眼睛里是阴鹜的光,听起来却像是爱侣之间的缠绵。
"不过也好,我想,你也不想要宦人架着你走路吧?"
"什么?"
"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男人轻佻讥诮地说,"奴隶,不是要打上主子的烙印么?"

"你要怎么才能放过江朝?"三天前,浅川泽也面对着这谋反的臣子,一字一句的问。
"放过?"那男人轻狂的笑,"那是我的朝,我的国,你何须置喙?"
"除非......"一种邀请猎物走入自己陷阱的气氛,"你答应一个条件,如何?"
"我有选择不得权力么?"浅川泽也笑得凄凉,"不然就是屠城,不是么?"
"不错,那么,出降当日,你便要做我的奴隶,一生一世,即死不息。"

"不错。"浅川泽也容颜苍白,"是我疏失了。"
"那就走吧。"男人声音变得刻薄,"还当自己是主子么。"
"好。"那男人轻笑,"请,请带路。"

那虚弱的身子如风中柳枝一般进入医堂时,王医生正在发呆。
"不错,这朝代变了,可是总会有人生病,总会需要医生吧?"当年自己老爹就是这样喋喋不休唠叨着让自己继承了他的衣钵,不过根据自己现在的状态,这话确实没有说错。
改朝换代,他却依旧是太医院首席,今日更被新君宣诏急招至宫内医堂随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到那个英挺的身影在门口出现时,他急忙下跪请安,却在余光瞥见那个熟悉身影的时候突然怔住......
"免礼平身。"石若川微笑着看着面前跪伏于地的人,"对了,这是你的旧主子,要问个好么?"
"皇上说笑了。"他身后的浅川泽也平静开口,如古井无波,"这世上只有一个大楚王朝,只有皇上一位君王,怎么会有什么新主子旧主子之分?微臣不过是皇上的奴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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