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我,他会的。"
"因为他是傻瓜,活够了,想来送死?"
"不,因为他是应天离。"
道藤轩和他老板说话的时候,应天离确实已经穿梭在东区总部的走廊里,他是第一次来东区,虽然有费麟遥塞给他的地形图,却还是搞不清楚雷傲的方位,他在一间一间地找。
东区总部戒备森严,走廊里站满了穿著黑色西服的保镖,应天离手捧著一张大SIZE的匹萨,边走边注意著身旁的动静。
"我靠,蓝叔又叫匹萨!"几个保镖交头接耳,"能不能行?每天吃还不烦?"
"而且还非要匹萨店的人给他切成雪花形状的才吃!"另一个显然也受不了了。
"算啦,少说两句,社团提倡尊老爱幼......"这个最绝,以劝说的语气讽刺。
蓝叔是东区的元老,雷老帮主的结拜兄长,如今老了,打不动了也杀不动了,在社团里的地位自然一落千丈。不过这次多亏他,才让应天离有空子可钻,兵不血刃就进入了东区总部。
"喂,光头,第一次来啊,蓝叔的房间在这边!"和平年代,保镖也是项无聊的活儿,一年到头东区大厦连个苍蝇都不飞进来,保镖工作真是有够枯燥。
"哦,谢......谢谢大哥!"那个光头木木地回转头,结结巴巴地说。
"妈的,怕什麽?"这保镖本来还想和光头小子拉几句闲话,看来长时间从事保镖这项徒有虚名的工作,他都快忘了当初在街道上狐假虎威的那些勾当了,别人怕他他居然还有点不适应起来。
"老板说不能向......向南走,南边是东......东区重地。"光头还是木木地,有点不敢往前走。
"靠,你刚走的那边就是南好不好?这边才是北!"连他X的方向都不认识,这光头仔八成是刚从乡下出来打工的。
"谢谢,谢谢大哥!"光头仔扭转方向,千恩万谢地朝南走了。
东区将"老干部"们都安排在南部,与雷傲的休息室同一方位,面子上说是尊重老社员,实际上是出於安全考虑,将有可能气焰嚣张、争权夺势的年轻干部与雷傲隔开,减少行刺的机会。
不过这正给了光头的匹萨小子一个好机会。
走廊幽深而静寂,似乎所有的保镖都被支开了,应天离联想一下自己平时支开保镖的时机,焦虑起来,恨不得用眼睛就将那些碍事的墙壁刺穿,直接找到道藤轩的所在。
眼睛毕竟是没有透视功能的,帮不上他再大的忙,帮了他忙的是耳朵。走入一个拐角时,门後的一声闷响吸引了应天离的注意,如果他没有因为焦虑而精神错乱的话,那个声音......没错,那个声音应该是消音器下的枪响!
小六儿?!
应天离全身的鲜血一瞬间都涌入脑中,他绝不允许,绝不允许他再一次死在自己眼前!他不允许老天爷,刚刚给他一个甜蜜的梦想,就无情而吝啬地收回。
用尽全身的力气撞向那扇门,却因为来不及收力而摔倒在地,门居然没有锁,只是虚掩著。应天离倒在地上,惊讶地在视线平行的状态下发现了一具躺在血泊中的尸体。
不是道藤轩,是雷傲。
应天离稍微放心一下,接著又心下一沈,跳起来四处搜寻道藤轩的身影。道藤轩并没有花费应天离再多的时间,他躲在雷傲尸体後的黑皮沙发後面,光裸的身体上缠著一条墨绿色的浴巾,衬得小脸儿煞白。他用两只手握著枪,全身上下不住地颤抖,应天离正是通过这些不自觉的颤抖发现了他的藏身之所。
"六儿......"应天离轻轻地唤他,轻轻地靠近。
道藤轩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一个转头猛地将枪口指向应天离。
应天离看著他,随即笑了,指指自己的心脏:"来,六儿瞄准,这儿。"
道藤轩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即神志恢复清醒的样子,哇地一声抱著自己的膝盖哭起来。
应天离上前一把抱住他,一手扶上他的背脊,慢慢地抚摸著,嘴上不住地安慰著:"不怕,不怕,六儿不怕......"
"恨死你了,我恨死你了,恨死你,恨死你,恨死你......"道藤轩在应天离怀里挣扎著,不住地用手捶向他的胸膛,小手触到硬硬的肌肉便知道怎麽捶打也没用,道藤轩一张口咬上应天离脖子间的肉。
应天离忍著痛,扶起道藤轩哭花了的脸,轻轻地舔著他脸上残留的泪滴。道藤轩终於按下性子乖乖地钻在应天离怀里,害怕地问:"现在怎麽办?雷傲死了......"
"他怎麽死的?"应天离忽然问。
道藤轩有些错愕,如果是六年前的应天离,绝对不会这麽问的,他果然还是变了,不过有一点还没有变,只要这一点没有变,一切都好说。
道藤轩刷地站起身,捡起地上的枪,重新指著应天离:"你滚!"
应天离握住枪管,向他解释:"雷傲这样死了,西区会有麻烦。"
"那你还来这里做什麽?你回去不就好了麽?"道藤轩叫嚷起来,"雷傲死在我手上,不是你手上,我和西区有个屁关系?我和你又有个屁关系?你给我滚,滚开!"
"六儿你听话,我知道你受苦了,对不起,对不起......"应天离不动声色地接过道藤轩手里的枪,把他揽在怀里。
"我也不知道我怎麽了......"道藤轩忽然软化了,抽泣著,"以前明明做过很多次了,可是今天就是不行,就是没有办法让他碰我。"
"我知道,我知道......"应天离拍著他的肩膀,安抚他。
"你知道什麽,你什麽都不知道!你从来都是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最後一个知道!"道藤轩吼叫,"笨蛋,笨蛋,恨死你,很死你......你为什麽非要让我看到,为什麽非要让我看到你......"
怀里的道藤轩呜咽著,应天离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房间里还有雷傲的尸体,狗一样的瘫在地上,胸前流出暗红发黑的血,两个弹孔......
是谁让谁遇见了谁?谁陷害了谁?谁摧毁谁的梦想?谁带给谁地狱?
只是当时,无人计较。
今後,无从计较。
"这边!"道藤轩指著一个方向,带领应天离"逃跑"。
"这边?"应天离紧跟不舍,道藤轩说他知道东区一条隐蔽的秘道,由他带路,可以不被发现,轻松地离开东区。
"如果是以前的你,肯定不会乖乖跟著我来,"道藤轩打趣著,"你就是个白痴,宁愿让子弹打成马蜂窝,也不‘偷偷摸摸'。"
"所以我失去你了......"应天离叹息似的笑,带著些懊悔又带著些疑问的语气。
"你不是原来的应天离了。"道藤轩贴著墙,黑暗中琥珀色的眼珠闪闪发亮。
"但是一样的爱你。"应天离认真地说。
"哈哈,"道藤轩哂哂地笑著,像是没有听到应天离的话,"只有这个可笑的光头和以前一样......不过还是你刚剃的。"
应天离傻乎乎地摸摸剃光的头顶,嘿嘿一笑,应天离从墓地过来时剃光了头发,他的红发太过显眼,如果就那样大赖赖地闯入东区,不知要费多大周折才能见到道藤轩。
在黑暗中穿行数十分锺後,应天离和道藤轩终於看到了出口,轻轻打开那扇沈重的铁门,阳光从门缝里照射进来,自由的空气洋溢著冲入鼻腔。应天离将道藤轩护在身後,侧过身体吻吻他的额头,喃喃地说:"我们终於可以在一起了。"
道藤轩身形相对娇小,这时却忽然发疯似地踮起脚尖搂紧应天离的脖子,抬头狠狠地吻上他的嘴唇。他的亲吻激烈到有些暴力,甚至夹杂著不知所谓的撕咬,淡红色混杂著血液的唾液顺著两人的下巴流下,温热著。
"你哭了?"应天离用指尖抹掉道藤轩脸上的泪水。
道藤轩强自绽放一朵微笑抬起头来,颦窝浅笑,一如当年那个单纯的孩子:"我只想你知道,无论发生了什麽,我永远爱你,只爱你......"
应天离宠溺地揉揉他的头发,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在怀里:"我保证这是我最後一次让你为我哭了。"说罢不等道藤轩反应,一把将他推离自己几丈以外,应天离拉开眼前的铁门,又在道藤轩赶上来前重重地关上。
铁门外面不是出口,铁门外面才是真正的入口,地狱的入口。
"欢迎光临东区的屠宰场。"向骅青斜靠在一根柱子上,右手上转动著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他已经在这个天台上等了一个小时,不过还好,猎物预期出现,质量不错,这足以抵销他苦等的寂寞。对某些东西,他一向是最有耐心的。
"雷傲是我杀的,不关其他任何人的事,"应天离微微一笑,镇定得可怕,"今天早上我已经脱离了西区,所以也不关西区的事,这个你知道。"
"哦?你看到我了?"向骅青有些惊异,他本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
"啊,怪你那辆‘霹雳游侠'太拉风。"(指那辆黑色的特伦萨汽车)
"没有想到你这麽注意我。"向骅青一脸得意,用别有意指的眼风瞟向应天离,"看来我的理想很容易实现。"
"雷傲是我杀的,与其他人无关。"应天离再说一遍,因为这时天台上又出现了另一股势力,是搜索至此的南宫裔和东区众人。
南宫裔恨恨地咬牙,瞪了向骅青一眼,向骅青一脸无辜地摊摊手,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
"应天离,杀人是要偿命的,你想清楚,你为什麽要杀雷傲?"南宫裔在为应天离制造否认的机会。
"那个......"应天离支著脑袋沈思,半晌开口,"不知道,见了他就火大,可能是因为他长得太贱?"
"应天离!"南宫裔举枪对准应天离,"再给你最後一次机会,说,为什麽要杀雷傲?!"或者说,为什麽要代替凶手承担这莫须有的罪名?
"南宫裔,有种就开枪吧,罗罗嗦嗦的算什麽!"应天离挑衅著,"为对你恩深义重的老帮主报了这个杀子之仇,你也算对得起他了,以後让自己活得随意点儿吧,离开这里。"
南宫裔握紧枪,手上渗出冷汗,他从不怀疑自己的枪法,但他怀疑他的把戏能否瞒得过在场各位的眼,雷傲的死惊动了东区的各大高层,想在这麽多双老辣的眼前瞒天过海,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不过,也只有放手一试了。
"应天离,受死吧!"南宫裔冷著一张脸,瞄准,射击。
应天离没有想过死,这麽多年来,刀头舔血的过著每一天,现在才发现,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想到过死,没有预测过死时的情景,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忽然面对时才这麽没有真实感吧?死居然是一件这麽容易的事儿,想当年受过那麽多可怕的伤都奇迹般地恢复了,总以为死是多麽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呢。那扇厚重的铁门後面,是久别重逢的道藤轩,应天离只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再一次倒在自己面前,即使,自己死了,也不能。
以为自己要死的那刻,应天离自嘲地笑著,眼前却是一亮,一片金属划著银白色的轨迹与弹头相遇,瞬间改变了弹头的方向。那一头,向骅青空著右手,有些不耐烦地说:"南宫小子,先来後到知道吧?大叔比你先来,当然是大叔先玩。"
向骅青冷笑一声,随即换上一张笑脸与各路人马打哈哈:"兄弟刚从泰国那穷乡僻壤回来,好久没来点刺激的,各位哥哥把他交给我,让他陪我玩玩,兄弟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天台上一阵骚动,那些东区头领显然也觉得一枪毙命这种死法未免太便宜了应天离,他们又早见识过向骅青折磨人的手段,渐渐地都倾向於支持向骅青,说句"辛苦"便带著手下离开,只剩下南宫裔坚持著不走。
"我跟你走,你放过小六儿。"应天离忽然对向骅青说。
向骅青眯起眼睛,饶有兴味:"现在还和我谈条件?你不觉得有点儿底气不足?"
应天离却笑了,从身後拿出一把手枪,对著向骅青晃晃:"这次不知道是你的飞刀快还是我的子弹快。"说著他把枪口抵上了自己的脑袋。
"你当真觉得我不想你死?"
"你是不想我死。"应天离信心满满。
"你怎麽看出来的?"向骅青优哉游哉地问。
"因为......"应天离恶劣地说,"因为你有一张欠干的脸。"
向骅青一愣,摸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然後笑了。
『14』
那扇厚重的铁门打开时,道藤轩不知道自己将会看到什麽,结局是早在计划中的,只是在来临时却不一定真的可以做到自己想象的那样无动於衷。是不是真的让那个人死去了,自己就可以得到解脱?或者是,满是暗影的灵魂根本得不到任何解脱的可能?
只是想到那个人不在了,心就这样的痛啊痛起来。
"道藤轩?"向骅青做出不相识的样子,"你情哥哥让我放了你,你可以走了。"
"南宫,把他带走,送回西区。"应天离拜托南宫裔。
南宫裔沈默地点点头,上前拉著道藤轩的胳膊要带他离开,道藤轩却双脚钉在地上似的,呆呆地望著应天离──他还活著,毫发无伤,毫发无伤......
"小六儿......"南宫裔沈沈地开口催促。
道藤轩忽然就不呆了,他转向向骅青:"青哥,让我们走。"
向骅青皱皱眉,说:"你脑子摔坏了?"
"放我走!"道藤轩带著哭腔。
"我已经放你走了。你没有发现?"向骅青慢条斯理地说,但了解他的道藤已经看到他眼中的寒冷。
"我要带他一起走。"道藤轩忽然冲过去抓住应天离,语气坚定。
"你乖乖地跟著南宫走,在西区等我。"应天离柔声劝著道藤,"我会回去找你的,我保证。"
道藤湿润著眼睛猛烈地摇头,却不知何时夺过了应天离手中的枪,将枪口指在应天离的头上,"让我们走!"
"靠,"向骅青怒了,"我不会两次接受同一种威胁。"
"那你可以试试。"道藤轩咬牙切齿。
"你爱他......"向骅青一点点靠近,他真的是动了怒气,没想到自家养的小猫咪会反过来挠他一爪子。
"我可以和他一起死。"道藤冷笑,"让他死在我的手上,然後我死在你或者任何人的手上,你知道这麽多年我过得是什麽日子,我不怕死,我生不如死!"
向骅青诧异於道藤的阴骘,这个总是媚笑著求欢的人儿。居然可以露出这麽决绝的表情。
"宝贝儿,我爱你。"应天离喃喃地说。
道藤轩噙在眼眶里的泪珠断了线似地滚出来,恶狠狠地说,"我知道,你别想再抛开我。"
一阵笑声打破了这生离死别的氛围,向骅青笑了,很大声,他指著道藤轩,"知道嘛,小六儿,我忽然觉得我又爱上你了。"
"这对我不算什麽好消息。"道藤带著应天离,後退著向电梯口走去。
"不,它是个好消息。"向骅青收起手上的飞刀,对向道藤逼近的手下扬扬手,"放他走。"
道藤惊异地望著向骅青,他跟了他六年,他知道这是一个怎样心狠手辣的男人。
向骅青摊摊手,仿佛读出了道藤轩的疑惑,笃定地说:"你会回来的,我们走著瞧。"
□□□自□由□自□在□□□
逃亡很顺利,走出电梯後便看到一辆鲜红的法拉利停在门口,应天离笑,他认得自己的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