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如果。你已经尽力了。别自责。"
他感觉到韩晓收紧了环在他脖子上的手,他的头就埋在他颈窝里。像个受了伤的孩子般。
"不许哭。"
"没有哭。"明明带著哭腔却不承认自己哭了,韩晓一直都那麽倔强。
於是他就这麽背著他,一步一步地走。头颈凉凉的,他没有再说什麽。天空只有一轮月亮,清风从身边吹过,伴著河水拍打堤坝的声音,这条路,似乎没有尽头,永远也走不到头......
那时的韩晓比现在重些。沈斌把他抱到床上,拉好被子,心里堵得说不出话。他,到底是怎麽虐待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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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打了个电话给杜天,问他韩晓为什麽没有念大学。以韩晓的成绩,明明可以上重点。
电话里杜天满嘴地不敢相信,说沈斌你不知道吗?我们一直以为你知道他从前不是什麽都会告诉你?电话邮件什麽的他就一点也没跟你提?
杜天说起那年的事也直叹息,说你晓得吗,大概是你出国半个月後,韩晓被舍管抓到在寝室和个女生上床,本来这事学校也不想闹大,可韩晓那脾气就是和学校对上了,最後乾脆拿了结业证书退学。我也觉得奇怪,那女孩子就是以前常来看我们打球打扮得很花哨那个,韩晓不是一直对她没兴趣嘛,退学之後貌似也没在一起。後来我去磨韩晓他姐,问了很久她只是说他弟是和他爸怄气就不想念书。具体的她也没肯说。
沈斌挂了电话坐著发呆,他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他了解韩晓的性格,韩晓是个喜欢面对面的人,电话邮件什麽的他嫌麻烦,朋友对他来说,分开了就等於疏远了,但若再见面,还是能很快熟捻。所以他很少给他写邮件,韩晓也根本不会回。於是他一直就忽略了,忽略了韩晓这几年的生活。
沈斌再去看了看韩晓,韩晓抱著被子似乎睡得很沉。沈斌轻轻地在床边坐下,看著那人的睡颜。
记忆里他睡觉一直不安分,半夜睡醒总看到他被子掉到地上。怕他著凉於是轻手轻脚得下床帮他盖被子。累了夜里讲梦话磨牙第二天被室友抗议也是常有的事,而他揉揉乱七八糟的头发一脸茫然,问大夥他说过什麽。大家笑著哄他说叫沈斌呀,叫沈斌记得今天买面包,下午要陪你打球。韩晓被哄得没办法急得抬头吼他,沈斌你也好歹说他们几句。於是又是一片爆笑。而他只是坐在上铺的床上看著他们闹。
那时候的两个人离现在多远?现在的两个人又有多远?
他整了整韩晓前额的碎发,轻轻叹了口气。
在车上谭云说他太温柔,让人不知所措的温柔是一种伤害。有些事必须做出选择。谭云说得很平静,她一直都是个平和沉稳的女人。韩晓呢......
他不知道在别人眼里韩晓是什麽样子,但在他看来,韩晓一直是个孩子,骄傲笨拙的孩子。
他不知道韩晓退学的全过程,那个笨小孩钻进了牛角尖就再也出不来。
他也不知道,在他整韩晓的碎发时,韩晓就已经醒了。
抱著被子不出声,他听到沈斌说,为什麽要把自己弄成这样,你这个笨蛋。
眼睛里有什麽东西落下来,湿湿的......
第六章
一直一直都没有忘记,那日的天空比任何时候都蓝。午休的时候他们去了楼顶,靠著护拦坐下。
"韩晓,我要去英国了。"沈斌的声音不大,可韩晓明显呆了。沈斌笑了笑,"我没提过对不对?你们会觉得我很狡猾吧。大家都在拼命的时候我一个人逃了。"
韩晓不知道说什麽,他只是直直地看著沈斌,努力地瞪大眼睛,不让眼泪落下。像被石头压住胸口般难受得喘不过气。最後,他淡淡地开口:"我困了,肩借我靠一下。"
把头靠在沈斌肩上,韩晓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想,这不是玩笑。愚人节是上个礼拜,他们还一起哄过物理老头。为什麽今天不是愚人节?为什麽不是?
沈斌轻轻地叫他,他笑了起来:"放心,不会著凉的。我会照顾自己的,晚上不踢被子不讲梦话,乖乖上课政治老太再烦也不会翘。会带够衣服不会一到周末就没干净衣服穿,你知道的我讨厌自己洗衣服......等你回来了一起去打球。恩,一起打球。还有要陪我去游乐园坐过山车还有自由落体,不许说你不想去。你答应了哦。不许反悔......"
韩晓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後的几个字几乎听不见。
沈斌望向天空,没有一片云彩......
明明说过会好好照顾自己,为什麽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手机突然响了,音乐的铃声挤进了除了呼吸就再也听不到什麽的夜里,韩晓翻了个身,犹豫著是继续装睡还是接电话。
"喂......"在韩晓决定之前,沈斌已经按下了通话键。
"是我......"电话那头的女人说完这两字之後停了下来,然後她说,"你不是韩晓,是沈斌对不对?"
"是。韩晓他睡著了。"
"把他叫起来!"
"筠筠姐......"这时沈斌也听出了对方的声音,她是韩晓的姐姐韩筠筠。
"我说把他叫起来。"之前提高了的声音似乎又平和了一点,沈斌愣了一下,继而看到韩晓已经坐了起来,於是他将手机交给了韩晓,走出房间带上了门。说不意外是假的,虽然以前他只见过韩筠筠几次,但印象里她不是一个沈不住气的女人。
韩晓在知道电话是姐姐打来的时候就没办法装睡下去了,接过电话後是一段长长的沈默,然後姐姐说:"我明天过来,你来车站接我。"说完後直接挂了电话。
韩晓在黑黑的屋子里看著唯一亮著的手机屏幕,脑子乱成一片,姐姐会说些什麽他大概都知道,可不面对不行,不面对真的不行......
一年多不见的姐姐和以前没什麽改变,两人找了家咖啡店坐下。韩晓一直低著头,抿紧著唇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和沈斌住一块?"韩筠筠先开了口。她了解她的弟弟,虽然他没有回答,但她知道答案,"这麽些年了,你还没闹够?"
韩晓依旧没有出声。韩筠筠咬了咬牙:"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吗?我们都是为你......"
韩晓抬头打断了韩筠筠的话:"姐,别管我,你让我自生自灭吧。"
"你想气死爸爸吗?你当初为了他退学搞得自己现在不上不下生活都没著落,现在还想怎样?他有什麽好,他有什麽好?"
姐姐哭了,韩晓很多年都没见她哭过。就算是他走出校门的那一刻姐姐也没有哭过。姐姐的手指按著精明穴,眼泪从闭起的眼睛里不停地落下,想说什麽却终是没有再开口。
"姐......"韩晓哑著嗓子叫她,心里被什麽压著,"妆花了哦。"他试著用轻松的语调,可惜不行。他,一点也笑不出来。只能傻傻地坐著,连应该递上纸巾这麽简单的事情都忘记了。
过了很久,姐姐淡淡道:"爸爸身体不太好,你也该回家了,该回家了......"
把姐姐送上车,韩晓一个人沿著中心街道往回走。身边插肩而过的是一对对洋溢著幸福笑容的情侣。
韩晓觉得现在自己的笑容应该定义为自嘲,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找块石头踢,可惜没有。当他看到街对面的必胜客里坐著的人时,笑容更扬了几分。落地玻璃太干净,清晰地映出那是沈斌和谭云。
这是不是大家想象中的幸福?平静安稳的生活,一个大方可人的女朋友,将来会有一个家一个孩子,偶尔打打闹闹吵吵架,有一天发现自己已经是年纪一大把?韩晓想坐在那里的两个人现在是什麽表情,是不是也和身边走过的这些情侣一样?是不是呢......
第七章
沈斌到家的时候客厅里一片漆黑,打开灯才发现韩晓缩在沙发上睡著了。
"回屋里去睡。"
韩晓动了动,没有起来,只是黏糊地应道:"回来了?"
沈斌走到沙发边,看到茶几上的碟片後无奈得摇了摇头,清一色的恐怖片。他想起以前双休日大家都回家了,韩晓会拖著他在寝室看恐怖片,看完後怕得不肯一个人睡,他只好把被子抱到韩晓的床上陪他。那时的床很窄,两个高中大男生挤在一起很不舒服,但看韩晓睡得安稳了他就不计较那些了。
"怕就别看。"沈斌直接打横抱起韩晓把他抱回房间,又去洗了个澡後,在另一侧躺下。
许是感觉到床往一侧凹了一点,韩晓转了个身,直接蹭了过来,找了个舒服的位子,不再动了。
韩晓似乎是已经睡熟了,一只手无力地搭带沈斌的腰上,低低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得要命。
沈斌却很清醒,在必胜客里他告诉谭云说:"我没办法看韩晓一个人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是我以前把他宠坏了。"
谭云喝著咖啡,很久才开口道:"我想,他不会希望你把他当成责任。"
"从责任来考虑的话,答案大概是相反的。"
他不是小孩子了,很多事情就算以前不明白如今也已经明白了。对於韩晓,不舍心疼远多於责任。以前是本能地对他好,想和他一起,想看他笑,现在终於明白,这也是喜欢,他根本放不下他。
握住韩晓搭在他腰上的手,他不想再松开。
韩晓醒来的时候有些迷茫,这不是他的房间,被子里熟悉的味道让他反应过来这是沈斌的床。爬起来打算去洗手间刷牙洗脸,走出房门见到沈斌已经准备好了早餐在等他吃饭,抓抓脑袋,先去刷牙。
洗了脸韩晓对著镜子发呆,心想自己别扭个什麽劲,以前又不是没挤过床,在寝室里不算,去沈斌家留宿的时候也是睡一起的,那床怎麽说也比现在的小多了。
吃饭的时候两人都没说话,韩晓干脆豁出去一般低头吃,吃完了什麽有不管缩回沙发去翻当天的报纸。
"我和谭云分手了。"
沈斌的话让韩晓呆了一呆,许久才反应过来。谭云那天晚上说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原来,最看得开的是自己的情敌,韩晓笑得有些自嘲。
"没事别一个人看恐怖片,自己吓自己。"
韩晓扫了一眼依旧放在桌上的碟片,故事讲了什麽他根本不记得,昨天边看边想著姐姐的话什麽也没看进去,不然也不会在沙发里睡过去。
"呐,我想回家一趟,姐姐说爸的身体不太好。"
"我送你去车站。"
第八章
车上韩晓蹬掉了鞋子,抱著膝盖坐在副驾驶座上。"谁提的分手?"
沈斌没有答,只问道:"什麽时候回来?"
"不问我为什麽没念大学?"
韩晓说的时候让人听不出语气,沈斌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四年大学谁借你衣服穿?大学寝室乱你住不惯,租房子你除了泡面什麽吃的都不会弄,腻了食堂饭菜早晚饿死......"
韩晓咬著嘴唇,心里酸得很可他不想哭。
沈斌离开的那天他没去送机,一个人坐在天台看天空,眼睛累了却也没见著一架飞机飞过,後来才想明白,飞机场在城市的另一头。
他照样踢被子,四月的夜还很凉,有几次半夜冻醒对著对面上铺的床发呆;他上课还会睡觉,被老师叫起来不知道讲到几页几行;翻开五子棋对战本,最新的交战日期已经是好久之前;周末一个人的寝室很无聊,没勇气再看恐怖片。
他会去隔壁桌里翻吃的,然後发现桌子早就空了;他会发写著晚饭菜单的短信到沈斌的手机,在寝室待到饥肠漉漉才想起现在要自己去买饭......
那个时候,他才明白习惯是多麽可怕的东西。他拨了沈斌的电话听著女人尖声尖色的声音说您播的号码是空号,大声吼到沈斌你他妈的混蛋,这里没有你,但这里全是你。
於是他回家告诉爸爸说想去英国念书,爸爸摇头说不行,你在国内念就可以了,以後继承家里的公司要这麽好看的文凭做什麽?
和他一起在寝室的女生的名字他已经不记得了,他算的时间不错,刚倒在床上舍管就查房查到他们房间。办公室校长一脸愤怒,却还是想息事宁人。可他不愿,非逼著校长给张结业证书让他回家。
书房里老爸直接给了他一巴掌,骂道:"死小子你骨气,啊!这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出息了你!想出国?成!自己去啊,别问老子要一分钱。有本事你自己去。"
他挺直了腰杆,看著老爸气汹汹地给校长打电话。
毕业典礼那天他去了学校,站在天台上看下面同学的笑脸,多灿烂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即使自己在他们之间他也不会笑。走出校门的时候姐姐在外面等他,她问他值得吗?他只是看了看天空不回答。
他不是那些爱做梦的女孩子,一心想著灰姑娘玻璃鞋,所以他再怎麽看天空也看不出那里有谁和谁的笑脸,但他明白,现在他看到的天空和昨天的不一样了,即使一样的蓝,即使一样的万里晴空。
车子缓缓停下,韩晓轻轻握住沈斌的手,却不说话。沈斌先笑了,韩晓总归是韩晓,骄傲笨拙的韩晓,於是他反握住他的手,只一句。那一句韩晓记了一辈子,沈斌说,加油。
拿著行李下车,韩晓冲沈斌扮了个鬼脸,然後关上车门。
如果知道结局是回到起点,那时还会不会选择孤注一掷?也许,真的该长大了,心中最初的那一点点东西褪去了青涩,想要什麽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晰。
两个小时长途的颠簸,出了车站,广场上的风景熟悉里透著陌生。从这里离开,又回到这里。很多往事,很多梦想,层层叠叠又斑驳。走在曾经两个人一起走过的小巷,路边的CD店还开著,小吃店换了一家又一家的主人,他不知道沈斌若走在这里会是什麽样的心情,可他知道自己的,是一种力量。
第九章
推开书房门,爸爸的眼神尖锐得仿佛把韩晓的身体穿透。
暗暗舒一口气,韩晓看著爸爸,开口道:"我要出国念大学。学校我自己找,家里若不肯出钱我去找银行贷款。我站在这里只是告诉你我的决定,不是征求意见。"
"哪个学校会要你这个年纪的高中结业学生?"
"自家公司的老古董董事们也不会让个高中结业的公子哥继承事业。"
说完这些後,韩晓笑了,回头看见姐姐站在门口一脸的惊愕。
回到自己的房间,和离开时一样并没有什麽变化。姐姐跟进来开口道:"你还不放弃?"
"姐,你说过我小时候就算摔倒也是往前摔的,不是吗?"韩晓认真地看著韩筠筠的眼睛,"这是我站在他身边最好的方式。"
这一点,韩晓知道,沈斌也明白他的想法,他们谁都不是谁的宠物,依赖不是逃避成长的理由。所以,他才说,要加油的吧。看著姐姐离开的背影,韩晓沈默了很久。
从抽屉里翻出托福的成绩单,那是高三的时候和沈斌一起考的,韩晓那时纯粹是好奇,却不知沈斌是为了出国。现在倒是派上用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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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学校,寄资料,去本市的大学旁听。
不打电话,不写邮件,就这麽断了联系。
大半年,说短很短,说长却也真的很长。
收到录取通知的那一天,韩晓站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拨通了那个号码,听筒里"嘟─嘟─"一声声规律得就像心脏的跳动声。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到的天空依旧蓝得眩目。
电话的那端不是那年的"您播的号码是空号",而是熟悉的沈斌的声音,唤著"韩晓"。那刻他几乎要哭出来,哑著声音道:"被录取了哦,被你大学时的母校。"
沈斌去送行时韩晓站在一堆同行的新生里笑得很开心。那样的笑容与印象里学生时代的韩晓重合在一起,纯粹简单却快乐。
看到沈斌,韩晓和身边的人打了个招呼後便走了过来。沈斌伸出手,韩晓愣了愣,随即笑容更扬了几分,HIGH TOU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