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他,是生是死......
第一次 ,燕南兆感到了焦急和无力。
他惊觉,名为九五之尊,其实,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坐以待毙地等待,等待事情发展。无论发展到哪一步,他都必须无条件接受。
该死的蛮子,究竟去了哪里?
为什么他会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为什么?他的心不是一直冰封着,没有任何感觉的吗?怎么这个时候,忽然会跳动,会惊慌,会担忧,会......
该死的,该死的!
统统是那个蛮子的过错!
等那个家伙再出现,再溜进他的寝宫招惹他,他定不会放过他,一定要,一定要砍死他!将他千刀万剐,大卸八块都不解气!
可恶,竟然敢让他的心,安静不下来?可恶的家伙......
"皇上近日为国事操劳,寝食不安,臣妾特命了他们按照臣妾家乡的方法,熬制了清热败火的汤食,给皇上滋补龙体。您是堂堂九五之尊,您的身子可是关系到百姓的福祉。"
"爱妃平身,有劳爱妃挂念朕的身子。只是,朕实在是没什么胃口,怕是要枉顾爱妃的心意了。"
"皇上,咱们夫妻情深,您这么说,可是折煞了臣妾了。"赵贵妃笑意盈盈,娇嗔着看着燕南兆。温婉的面容,芳华绝代,棉柳般的身子,婀娜多姿,好一个风流佳人。
"待朕有了闲暇,一定好好报偿爱妃的这番心意。"
"皇上言重了,为皇上分担,是臣妾的本分。皇上国事烦劳,臣妾告退了,这汤食,还请皇上勉强喝了吧!龙体为重啊,皇上!"
"朕明白了,朕会喝,绝不会辜负了爱妃的好意。"
"谢皇上,臣妾告退。"
赵贵妃雍容退场,燕南兆看看那热腾腾的汤盅,想起的竟然是那粗鄙的豆腐脑儿,益加烦躁,挥挥手,示意宫娥将汤食端了下去。
浓重叹息一声,离开御书房。
已然过去了七日,那个蛮子......依旧杳无音信。
局势紧张,一触即发,竟然统统比不上他对他的担忧来得凶猛。那个该死的蛮子,究竟是给他下了什么蛊?
一碗简陋的豆腐脑儿,有那么大的威力?莫非,他真是下了苗疆的蛊在里面,才使得他变成这幅荒唐,狼狈的模样?
死蛮子,最好给他毫发无伤的回来,否则,否则......
回来让他亲手砍了他!
今夜,是个无月之夜。窗外的暗黑中,只有悠悠飘落的朵朵莹白,是雪花在黑夜中的光芒。
夜,如此静寂。静寂到,雪落地的声息都那么清楚的可以传递入耳。
悠悠飏飏,做尽轻模样。半夜萧萧窗外响。多在梅边竹上。
这萧萧落雪的声响,竟然也可以扰人清净,让人不得好眠。
忽而,做了个梦,梦得那人踏雪而来。
还是那般蛮横模样。
可一睁眼,才知晓,确实是梦。
雪来了,而那人没来。
扰的他,再不得安睡。这些个日子,他也未曾安睡过一宿。
总是在惊梦中倏醒,醒了,依旧浑浑噩噩,惊梦连连。梦得,不是那人的到来,带来满室的狂野自在,就是那人的死状,惨不忍睹。
刺眼的雪白,和醒目的血红,交叠着,浮现着,割划着他软弱的心,他被他变得软弱的心。
一刀一蹭,并不划开,只是用钝钝的刀锋,磨蹭。是难捱的痛。
令他想起了那记忆中难以启齿的痛,也是那么难捱,那么痛苦,也是那人带给他的。也留下了红红白白的痕迹,只是,那是污秽的,肮脏的,令他不耻的。
却又是历历在目,永世无法忘怀的。
那人......那该死的蛮子......最好是死了干脆!最好!不然,他定不饶他!
"子衿......子衿......"
懵懂地撑开酸涩的眼皮,依稀寻得那人的样貌,可又不似那人。
那人蛮虽蛮,但依然是很干净的。硬朗的脸红,不见一点胡髭。而面前光晕里的人,却满脸胡茬,活似个土匪。
但是,那热情的笑容,又作不得假。
是梦境,又是扰人的梦境。
闭上眼,极力摆脱虚幻。
"子衿,子衿!"
是谁?是谁那么胆大包天,竟然敢摇晃他的龙体?
燕南兆不耐烦的再度睁眼,眼前浮现出的还是那人的脸孔,带着那独特的,热情的,有着几分狂野的笑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垂涎着他。
蓦地睁大眼睛,挥手就是一巴掌,重重打在那人满是胡茬的脸上,手心生疼......
会疼痛,表示,并非梦境,那人......
果真踏雪而来!
狂喜吗?更多的是惊吓过去后,终于放下心来的,深沉的悲伤。
眼眶,也就因此润湿了。
揉搓着被打的脸颊,耶律华憨憨笑着。就是一个在纵容情人任性的,恋爱中的男子。
还没开口,天大的,不可思议的好事就砸在头上--
子衿,他高傲,清高的帝王,竟然,竟然揪着他的衣襟,吻住了他被胡茬包围的嘴巴。那么样的炽烈,那么样的急切,那么样的......令人陶醉......
他,怕不是做梦吧?
管他是不是梦?他更加思念他啊,抛开一切疑惑,穷凶极恶地紧紧抱住心上人,狠狠允吻那芳香的唇,蜜一般醉人的唇......
第 6 章
按住耶律华不安分的爪子,燕南兆,从衣襟中,将"罪魁祸手"拽了出来。
"该死的蛮子,谁准你摸朕的?"一声冷笑,丢开耶律华被抓个现行的狼手。
耶律华一脸苦笑,下腹胀痛难忍,眼看着就要火烧燎原。
"子衿,我要你!"
"滚开!"伸腿就是一踢,方才的柔情蜜意不复踪影。
耶律华摸摸鼻子,暗忖,这子衿变脸的速度实在是令人汗颜。刚刚还是那么热情地主动吻他,也热情地回应他的吻,才一转脸就翻脸不认人。前后的态度落差,一般人还真是无法承受。
暗自运气,将狂燃的欲望,硬生生,惨无人道地压制回去。
见了耶律华憋得通红的痛苦脸色,燕南兆心中涌动起莫大的开怀与得意,但是,脸上完全看不出,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高傲样子。
"朕以为你这个蛮子一命归西,正喜不自禁呢!"
耶律华挠挠头,憨憨傻笑。他可不敢直接指出燕南兆的口不对心,免得又惹他不开心,对他暴力。
如此俊俏秀气的人儿,下手可是一点也不秀气,着实疼得厉害,完全地不留情面。
"呵呵呵,为了解决一些事,回了一趟大辽。"他说得轻松,一路上一点也不轻松。光快马就死了两匹。
"因为你一时兴起,你们大辽就要和我们嘉隆开战了。哼!"
"哪里是一时兴起?子衿,你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朕才懒得听你们蛮子之间的龌龊事。既然你滚了回来,就去和你带来的那些狗解释清楚,不是我们嘉隆绑架,暗杀了你!"
"子衿,不是,你一定要听我说,很重要的事情必须和你说!"
"和你说了,朕对蛮子的事情没兴趣。朕累了,要睡了!"打个哈欠,燕南兆是真的累了。近半个月的揪心折磨,使得他身心俱疲。
耶律华当然也没有忽略燕南兆眼下的青淤心像针扎了一样的刺痛。他的不告而别,定是让他担忧挂怀了。
他的子衿只是嘴巴硬,心底比花瓣儿还要柔软。
"好吧,回头再跟你说。你休息,我走了......"
讶异地盯着拖住自己的手,心里翻腾起激越的情绪。
燕南兆什么都不肯说,只是牢牢的,一瞬不瞬地望着耶律华,清澈的眼眸里是满溢的楚楚可怜。拉扯住他的手,死死不肯放开。无声地请求着。
此时无声胜有声,耶律华心下了然。
他的子衿,不想他走,想要他留下陪伴,安稳他连日来焦灼的情绪。心里的情感的激流,也就这么汹涌澎湃了起来。鼻子一酸,竟然有了掉泪的冲动。
不仅仅因为感动,还有苦尽甘来的幸福,更有绵绵不绝的心疼。
他的子衿,就是个无依无助的孩童,灵魂,永远是惊恐不安的。
他又怎么人心抛下这般可怜的他?还是他爱入骨髓的他。
回握住燕南兆的手,回到床前,坐下。轻抚他明显瘦削了的,苍白了的脸孔,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柔情万千。
燕南兆放心地躺回了原位,又凝视了耶律华好一会儿,确定一切不是自己的幻想,终于抵抗不住放松后的疲惫,进入梦乡。
倾身轻吻燕南兆浓长的睫毛,轻手蹑脚地躺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将他拥揽进自己的怀抱。燕南兆扭了扭身子,自动寻了个最舒适的位置,窝进了耶律华的胸膛,美丽的唇角在耶律华看不到的地方,弯出了美丽的弧度。全然的安心。
耶律华一面抱拥着爱人,一面和自己勃发的欲望进行着天人交战。
这是个要他的好机会,但是,他不想自私地因为自己的欲望惊扰了他的甜梦。他的子衿已经担惊受怕了这些日子,疲乏成这个样子,他应该好好呵护才对。
下一次,下一次。子衿已经不再排斥他,那么春天也就临近了。他不能急,不能前功尽弃,把得来不易的机会吓跑。
其实,只是这样静静地相互依偎,已经是莫大的幸福,是他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奢侈了。
他的子衿,是个多么可爱的人儿,多么柔软的人儿啊!让他怎么能不疼入心坎儿,爱入骨血?
半夜萧萧窗外响。
一场好雪,仍未停......
"子衿:
嘉隆内部有人通辽,这便是我此次受到连串袭击的原因。
本不该告知与你,但是,你我之间,我不想隐瞒,更不愿因为两国的关系,影响你我的关系。
碍于身份,我只能言尽于此,望彻查。
另:以为你丢弃了一枝千屈菜,却无意间在你枕下发现。一切勿需多言,尽在你我心中。
蛮子:耶律华 上"
次日清晨,燕南兆在一夜好眠中清醒。
没有寻得耶律华踪影,料想他顾及身份,应该是早早离去了。却在枕畔发现了留书一封,写上了耶律华昨夜未尽之言。
燕南兆尚来不及深思耶律华的提醒,即被下面的另言给熏红了脸色。羞赧的笑意布满了他俊秀的脸庞。
该死的蛮子!一点都不知羞耻,分明是,分明是在取笑他!
该死,实在是该死!
昨夜,不该留他下来,该一见面就命人把他拖出去砍了的!
该死的,现在倒好,落了口实,天晓得,那个混账会不会就此来压榨他,要挟他与他就范......那个混账何等混账事做不出?
真是,混账!天字第一号大混账!
燕南兆密召亲信大臣,暗中调查通敌一事。果然,查出朝中重臣通敌的行径。
尔后,朝廷上下,又是一次天翻地覆。撤职的,发配的,杀头的,牵扯甚广。
辽国方面,由于通辽的武将,文官被揪出来。暗通的幕后主使--辽国皇帝的次子,也就是耶律华的同胞弟弟,第二顺位继承人,也因此失势落马,被耶律华打包打扫干净。扫清了即位前途中的最大障碍。
尽管,因为耶律华的缘故,查处了蛀虫。可是,燕南兆依然有种被利用的感觉。
毕竟,此次事件,获利最大的,非耶律华莫属。
仔细想想,却又无可厚非。竞争王位的过程中,本就是不进则退,敌消我长,杀人与被杀。利益共同体的达成,也需要双方付出,才能双方获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政治,就是这般血淋淋的残酷。
想要保护自己,就要学会去杀人。
置身于权力最高峰,无可避免,莫可奈何,只得适应。
看惯了,听惯了,也就是麻木了。
但是,这一次,燕南兆却无法置身事外。那种不适感,张狂地横亘在胸口,郁结,烦闷,无从发泄。
他厌倦了这种利益牵扯,厌倦了政治的尔虞我诈,厌倦了......
尤其,另一个当事人是耶律华。
和那个家伙,涉及任何权力交易,都令他感到无比的污秽,肮脏。仿佛最珍贵的雪白,染上了浓黑的墨迹,清洗过后,灰蒙蒙一团。
不清明,不透彻。囫囵着,不明不白着。
"子衿,尝尝这个。"第一次,光天化日,拖着燕南兆逃出宫游玩,耶律华的心情,就如同瞒着父母偷玩的孩童一般雀跃,恨不得把自己享受过的一切,都分享给他喜欢的人。
船坊上,两个人享用着精致的小吃,耶律华还特地找来了乐师在旁伺候,丝竹管弦,好不清幽,好不情调。
"怎么样?这白糖糕很清爽吧?"像一只拼命讨好主人的小狗,耶律华小心注视着燕南兆的任何一丝反应,生怕哪里不小心,惹了他发脾气。
燕南兆嚼嚼递到自己面前的小吃,还是一脸阴沉,满心不快。
"呃......子衿,不合胃口?那么尝尝这个豌豆黄,怎么样?和宫里的味道不一样呢!"
燕南兆索性放下筷箸,缓步踱至船头,瞭望湖光山色,还是不把耶律华放在眼里。
耶律华被冷落得不明所以,也紧跟着来到船头。
"子衿,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惹你不快了?"
"并没有。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子衿,你知道我是个粗人,蛮子,没有你的心思细腻,我哪里不对,你直接讲明好了。莫要让我干着急啊!"
燕南兆看看耶律华,还是沉默。
"子衿......我明儿个就要回去大辽。今天,就别和我闹别扭了,好吗?"耶律华在乞求了。这次回去,还不知道何时再见。他真想就这么把他劫回大辽,锁在他的房中,不给任何人看,不许他踏出他的地盘半步。
"回去行你的太子册封大典?"燕南兆笑问,尽是嘲讽之意。
这回换了耶律华不出声了。
"先要恭喜你了!"
"子衿,别这样!这不是我可以选择的。"
"哦,是啊!"燕南兆应了一声,目光再度放远。
"子衿,你明白我的心意。无论我是什么身份,那份心意是真实的,容不得半分虚假。"
"是吗?朕......我该明白什么?我怎么什么都不明白?"
"子衿,你别再让我心急!你我心意相通的,不是?"
"我为何要和你一个蛮子心意相通?"
"子衿!"
"太子大人,如此亲昵的称呼,与礼不合!"燕南兆笑着提醒。
"子衿!在你面前我不是什么辽国太子,在我面前,你也从不是什么嘉隆皇帝。我就是我,耶律华,而你 --子衿,你是我的心上人!"
"我是不是应该感动一番?"
"不要用这种口气,求你!"
"那么,我该用何种口气,表示我的受宠若惊?"敛起嘲讽的笑容,换成了冷漠。
"我明日就要走了,今日是咱们最后的相处,你非要如此吗?"
"我该如何?"
"子衿,我不是没脾气的!"耶律华也耐性尽失,变得阴沉下来。再好脾气的人,也经不起这么挑衅和折磨啊!
他怎么就是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地践踏他的情感,漠视他的心?
"哦,那让我看看你的脾气!"轻笑一声,旋身回船舱。
耶律华一个蛮力,拽住燕南兆,硬生生将他扯进怀中,烙下汹涌澎湃的吻。
无论耶律华如何凶猛掠夺,燕南兆都是冷冰冰毫无反应。
自从查处了一干通辽的臣子之后,他就一直是这幅不冷不热的模样,让他倍感无力。他即将回去大辽,再不能这么不清不楚。回去之前,他一定是要他一个答案。即使不能带他回去,将他捆绑在身边,至少,他想要他一个答复,准确的令他满意的答复。
让他的心意,有所回应,有所报偿。
"为什么?"失望地抬头,凝视着漠然的燕南兆,耶律华依稀又听到了心脏破碎的声音。一如多年前,他不告而别那样的心情。
"你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