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德医馆〖三〗龙鳞(第一部)————千层浪

作者:千层浪  录入:03-19

念笙......你,不是不曾学武么......
百感交集,小七却按耐不下几日以来的相思煎熬,一头扑向眼前向他敞开的怀抱。
念笙......念笙......
当真相自他的口中缓缓吐露,小七无不震惊,却没了力气去追究。
欠债还债,以命偿命,这道理天经地义,却总是被演绎的哭诉人肠。
不是世道太迂腐,而是人心太寞落不济。
对于念笙,心痛多于遗憾,同情多于指责。
此时,他惟有用自己单薄的胸膛,去安抚这个如同孩童一般哭泣颤抖的灵魂。
小七曾在梦里与他缠绵悱恻,却从未真实的经历如此激烈的情事。
占有,掠夺,痛......同时也甜美,满足,快意。
他与他一起跃上云端,抛下尘世的一切顾及。
当白公子惨白的脸庞映入眼帘,小七瞬间自云端跌落。
梦粉碎了一地。
白公子愤怒的眼瞥过被褥下的他,冷意丝丝钻入心腑。
小七好怕那双眼睛,里面充斥着绝望,愤恨,不甘以及不忍。
缠斗过后,一道身影败落下来。
柳念笙笑得决绝,他嘴角垂落的殷红,如同当初母亲临终之际一样凄艳。
不......他不要噩梦重演!
公子......住手。e
他发不出声音,无数凄伤哽塞了咽喉。
他愿意用自己的削瘦的肩背,为柳念笙背负起这最终的罪过。
眼前一黑,世间景物翻转,他肝肠寸断,身子犹如风中飘絮。
"七儿--"
"七儿......"
"小......七。"
仿佛沉溺在黑暗里,他不愿醒来,即使醒来,他也不愿再忆起这一世的的悲恸。仇恨如何会这般化解不开......他多希望每天一醒来,昨日的纠葛就此烟消云散。
可他做不到,柳念笙做不到。
世间上,又有几个人做的到?
口中似乎被喂入什么东西,那东西一入喉,便似滚烫的火,灼痛他身上的每一寸肌理,皮肤被焚化成一片焦黑;他的眼,在高温之下融化,连同眼前的一片黑暗,也窜上了炽烈的火苗;接着是他的四肢,蒸腾的热气下,不断扩展,膨胀,似是脱离他的身体而去......
最终,他的全身,似是褪去了一层皮囊。
最终,一张陌生男人的脸,映在水里。
他听见有人呼唤他,早晚晨昏,或鞭笞,或辱骂。
他不再记得他是谁,为什么而活,为谁而活。
当他被人带进一所大宅子里,他无所适从,心里莫名凄楚。
当他坎坷流离,颠沛的一身伤痕,最终摔倒在地。
一白衣公子,走了七步来到他身旁。
他的笑容,世界上绝无仅有。
"公子......小七终是找着你了......"

第二十六章:异地
公子,七儿会一直,一直伴在你身侧,永远不离不弃。
七儿没有背弃承诺,自岳禾县的衙门口,这誓言便烙印在皮肉里,深透骨髓。
只是柳念笙的梦太深太沉,七儿不愿醒来,不知要以何面目对你。
纵使七儿能解开手里万般纠缠的死结,却始终无法理顺一团乱麻的命运之线。
迟迟,迟迟不愿更醒。
害怕,铅华褪尽,容颜不复之后,你是否还会认得,你昔日的小书童。
感觉做了一场长梦,醒来之际全身疲软乏力,头脑昏沉,仿佛自地狱中回来人世。他略微抬了一下食指,继而摩挲到一片冰凉的肌肤,眷恋这般细滑柔韧的触感,他的指尖在其上缓缓滑过,流连往返。不料这细微的举动却扯痛了背后的伤口,带起一阵麻麻的,火烧似的烫。
眼皮千斤沉重,好不容易撑开一道缝隙,视野里却也是模糊一片,只见到红白两色交织的世界。待到静静定下神来,眼里的雾霭散尽,景物才渐渐明晰可辨。
他此际正卧攀在另一人的身上,肌肤相贴,仅仅隔了层衣物。两道气息缠绕在一起,再也分不清谁是谁。互相依偎的温暖胸膛与频率一致的心跳,令他心安得想再次酣然睡去。
身下之人本着了一袭飘然似雪的白衣,此刻却被他的体重碾的见了褶皱,上头的血迹触目惊心,如一朵朵娇娆绽放的海棠花。领口盘了零碎的凤尾云纹,正半遮半掩的敞着,露出一段绸子似的莹白肌理。
这副令人遐思的模样,原本该是构成了极颓美的一幅画卷,可在其心室偏右的地方,赫然可见一道相当深的箭伤,伤口附近的皮肉向外翻卷,周围的肤色泛着异样的紫红,却不再有血渗出,看来已经过了简单的救治。止血的药粉和着浓稠的血浆,凝结在一起,望之怕人。
视线再往上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憔悴到令人心碎的脸庞。乌发凌乱的垂下,遮去了他半张丽颜,长睫下的双目紧闭,唇瓣微透出青白,嘴角尚有残留的淤痕。
"公子..."颤抖的手抚上这张令他揪心的面容,他心里百感交集。千般自苛自责之语,万般怜惜悔过之意,一时间皆涌在了喉头,却仅仅唤出这两个字来。
他在尘世里与柳念笙擦肩而过,又在地府之门与之挥泪诀别。咽下那颗赤色馥香的药丸,无人料到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覆地翻天,沧海桑田,可是‘焚血'虽令得他获得新生,却也同时在他身子里种下毒根。最后,他未抓紧及时朝他伸来的手臂,随着湍流漂泊到陌生的天边,自此水天各一方。
此时他早已脱胎换骨,纵使他家公子心细如尘,上能洞悉君意,下能破解门遁迷局,也未必能认得遭遇失忆,且又阔别多时的,他昔日的小书童。
白少痕本就是敏感之人,此时也睡的轻浅,听见一声轻唤,便微微颤动长睫,自昏昏沉沉中提神睁眼。那道利箭穿胸透背,他虽侥幸大难不死,却被伤的极重。较之于另外一人,他清醒的更早,简单为两人处理了伤口,才勉强睡去,自是想利用睡眠来淡去一些伤口带来的疼痛。
"阿宝。"白少痕轻唤,他的声音透着无力,眼里却无一丝浑浊,直直向对方望去,道:"下回莫要这般冲动了。"
"阿宝谨记。"阿宝一字一顿,掷地铿声。他眸子靛青,里面有什么东西正渐渐沉淀下来,七儿已死,死者已矣,活下来的是阿宝,今后陪伴在他家公子身侧的将是阿宝,不再是懦弱无能的小七。
稍稍一愣,白少痕发觉阿宝的异样,却也未多加细究,只当他是重伤后的颓郁。他环视四周,继而缓声道:"你可有留意过周围环境。"
经他一说,阿宝陡然反映过来,疑惑顿生。他与白少痕明明遭了意外中箭落水,此时怎会身处平地?努力撑起身子,也顾不得背上伤痛,他转身换了姿势沿壁靠坐下来。放眼望去,他们身处之地甚是陌生,是为一间光线柔和,微风透拂的房间。房间极大,呈六角菱形。六面墙壁皆绘着古代祭祀图腾,墨彩历经亘久不见褪色;房间也极深,几支浮龙盘壁云柱拔地而起,似是直上云霄,柱子宽约四五尺,要两人合抱才勉强围得上一圈;地面铺设的石板看不出质地。离他们不远之处,几截断箭散乱丢弃在地上,箭身上尚残留斑斑干涸的血迹,地面吸收了腥色,呈显出一种诡异的暗沁。不过石地虽有些异样,却也光可鉴人,他见白少痕起身走动,白缎宽大的云袖在微凉的风中飘拂,微曳的袍角沙沙的拖过地面,那缕了精致竹纹的衬边,竟倒衬在光滑似镜的地上。
最为奇异的是,虽未掌灯,房间里却荡漾着波澜起伏的水光,令他顿时生出一种身在水底的错觉。仰首而望,只见这屋子无遮无罩,只一潭清澈的碧水悬于天际,代替梁顶遮了日月云霞。潋滟的波光自上而下透照下来,沥的房间里皆是粼粼水意。
阿宝不由看呆,怔怔的僵着脖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看那里。"白少痕仰首而立,青丝垂至腰际,如一洪流泻而下的飞瀑。顺其所指,阿宝赫然见到头顶上偏西方向的角落,一只庞然大物正在水中缓缓游动,其形似龟,阿宝却从未见过如此之大的龟。其正用于滑水的四足,就堪比屋子里的石柱一般粗细!
"这该是先前令我们如临大敌的水中异物。"白少痕沉声道,他转过身子,渡至阿宝跟前,继续道:"这也即是说,我们头顶上面,正是先前落水的地方。"自伤口愈合的情况来看,他们昏厥了至少三天以上。至于如何掉落到此地,昏迷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实在耐人寻味之极。
"公子是说,我们落水之后,又从水中...落了下来?"阿宝皱眉,觉得这问出的话有些语无伦次。既然已称叫作‘落水',又何来从水中掉落一说...循正规途径而言,一个人落水,只会越沉越深,再深也深不出水底,而若被人救起,势必也是回到岸上,哪里会有如他们一般,穿透水底来到另一个地方。这个地方超脱世理,逾越人常,就像是乾坤倒转的异世,令人茫然至极。
"据我推测,正是。"白少痕点点头,继续仰望天际,仿佛透过这潭深水,即可拨云见日,窥得谜底。
"这池水似是被一道望不见的气墙托着,一滴都不见漏下来,神奇之至,真不知建造这地宫的是何人,竟有如此之高的智慧。"阿宝低声喃喃道。
"何止如此,这房间四面皆无缝隙,即使有门路,也是紧紧闭合,可这里的空气却清新宜人,甚至有微风徐徐而来,简直不可思议。"白少痕回眸看他,眼里幽深一片,可见也正被这问题困扰。寻思半晌,他冉冉再道:"甚至,我觉得身处此地,身上的伤口愈合之快,超乎了常理。我们所受之创皆穿入了腑脏,不似一般的皮肉之伤,愈合的周期超不出几天。势必要躺上十天半月才能走动,可此际我却行动自如,伤口虽痛却已无大碍。"
经他一说,阿宝突然觉得背上的伤口生生疼痛起来,不过这痛楚比起中流箭垂危之时已经是云泥之别。目前除了腹中饥饿,口渴难耐,倒也真没大碍。不过身上的黑衣已见多处磨损,可惜了上好的料子。
他定下心来,把事情从头至尾又想了一遍,越想越心惊,越想越迷惑。而惊奇之余不禁有些怀疑,单单凭借凡人之力,真能铸造这样的奇迹?开启这事端头的龙鳞就曾显现出匪夷所思的异像,深入地宫之后,不仅危难重重,其机关更是五花八门,闻所未闻。难道他当初的预感不曾作假,他们真是跨入了一则现实之外的神话境界?
想着,想着,问题再又绕回到他们的切身安危之上,如今之际,是要怎样再走下去。
"我们要如何才能出去,走那道门?"房间里唯一可能连接到外面的出口,只一扇乌木黑漆的大门,嵌在正北方向的壁面上。称其为‘大门',那还真叫是一道非常庞大的门。黑沉沉的木门似一块硬铁,漆色如新,若不是正中那一道明显用利器割出的划痕,实在难以辨别出这门的质地。门宽约九尺三寸,高约十七尺,呈两扇中规中矩的长方形,闭合之处无缝,上槛无突凸的门簪,门扇上也不见衔环,倒不知要如何开启。
"也只有如此..."白少痕整了衣杉,原本拖曳在地的袍角也离了地面。他率先走上前,见其上无把无柄,想是自另外一面开启,便施力去推。几推之后,那门纹丝不动。惟恐牵动伤口,他此时也不敢太用力,退后几步,与阿宝并肩而立,问道:"你现在能施几分内力?"
阿宝走上前,蓄了力所能及的手劲推撞上去,那门仍旧纹丝没有动静,仿佛在章显其存在的最终意义--一道阻碍,也仿佛在嘲笑这渺小之力,奈它不何。
"足够令这阻碍灰飞湮灭。"阿宝退了回来,答的自信,唇际弯起一道傲气的弧度。他现在只存三分内力,不过要对付一道木门,只怕是用不到一分即足矣。
"可有把握不惊动周围?虽然这上头的池水像是被一面无形之托挡着,可若是受了震动,谁也无法预料会发生怎样的变化。无影响甚好,若其倾泻而下,后果则不堪设想..."长时间的仰望,令得白少痕的脖子有些酸涩,故而他在提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并未翘首而视,而是把目光停留在门上那一道只半寸长短的损痕之上。这道痕迹不宽,却极深,似是用利器穿插而入。而且其周围很不平整,那利器似是被施了大力气才捣鼓进去,形成这道令人想象不到用意的深痕。
这...只是一种毫无意义的破坏么......
"没有。"阿宝陡的沉默下来。即使他有满成功力,尚且没有破门而入却不惊动周围的把握,何况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现今,任何失了分寸的举动都会为他们带来难以估摸的危险,是以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门虽为木质,轻筘之下,却也觉得坚硬似铁。封闭得如此之紧,我几推之下,所施之力皆沉了大海,却又不能以蛮力强行破坏...阿宝,在你看来,门上那道深痕是为何而留?"说至一半,白少痕怔了怔,继而话锋一转,向阿宝提了这样一个问题。
阿宝经他一提,才对那处痕迹端注起来,半晌,似是想到了问题的关键,他"啊..."了一声,兴奋道:"我们想反了!"
白少痕淡淡一笑,颔首道:"若此门并未上锁,那便是我们想反了。"
第二十七章:如梦
薄如蝉翼的锋刃‘噌'的插入木门,如入了一蓬软泥,刃柄微斜,细微的木榍纷纷落下。借了薄刃嵌在门中之力,以其为柄,阿宝向后施力一拉,木门一寸一寸缓缓开启。
随着木门的开启,一道微光自门缝中透出,如同拂晓的第一缕晨曦,暖暖的照在两人身上。他们身处的房间固然不暗,可比起这一道璨然的光华,却是白昼与黑夜之别。仿佛,在这道光耀之下,天地间一片如梦如幻,风吹过乱红如雨,落英纷纷扬扬落下,漫天漫地都是飞花,歌台暖响丝竹阵阵,春光也融融化了开...
忽然间有一种预感,他们已到了该来的地方。待到一扇木门完全打开,阿宝倏的抽出那抹流光水莹,归入刀鞘。此际他们正站在门外,里面是何情形,抬眼便是一目了然。纵然这地宫给了他们无数意料之外的惊讶,可没有一次震撼,是这样彻彻底底,令得他们僵住了身子再也挪不动半分!
"它死了..."嗓子仿佛被什么梗塞着,阿宝艰涩的吐出几个字。
"死了很久。"白少痕惋惜道,眉间不乏为之哀悼之意。
门内,是另一间更大的石室,石室里不见灯火,却亮得如同白昼。
一副巨大的骨架,盘落在石室的正中。屏息凝视,这一抹最单纯的白,仿佛凝结冷月的清辉,叫皑皑霜雪,也失了颜色,它静静的卧躺在那里,仿佛已有千年。它占据了石室四分之一的地儿,从其颅骨看来,是为某种兽类,颚中有上下两排尖牙,眼窝极大;但是脊椎却极长,似蟒蛇一般,在地上盘了两圈;其中共见五副臂骨,左二右三,分布在两侧,隐约可见腕骨与趾骨凌乱分散在四处。
这骨架初看之际,完全不知其是何物,可震撼之后,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同一种东西,龙。
龙,是什么模样。
它能兴云雨、利万物,能隐能显,春风时登天,秋风时潜渊。每逢风雨失调,久旱不雨,或久雨不止时,民众皆至龙王庙烧香祈愿,以求龙王治水,风调雨顺。
有人说那是身披鳞甲,五道钩爪的万物之灵,有人说那是马首蛇尾,须峦层叠的神界瑞兽,有人说它是有着一对铜铃大眼,额下生珠的深海之主。
纵使传说再是神乎其神,天花乱坠,它也只存在于人们无边无际的畅想之中。可当有一天,这幻物真真实实的出先在眼前......
如今,它已泯灭了生命的光辉,却毋庸质疑仍旧是神圣不可侵犯,不允许任何亵渎。迈开沉重的步伐走近,阿宝甚至连碰触它的念头都不曾有过,只是静静的凝望,默默的注视,天地间一切都仿佛不再重要,只有这一刻亘古永恒,将呼吸也为之凝结。
"公子,这就是我们要找的......真相?"阿宝不敢置信,却终究是问出了心头疑惑。他们历经坎坷,就是为了来见它一面?
"如果这就是真相,才是上天最完美的恩赐。"白少痕喃喃低语,心中却豁然开朗,一片澄明风光,什么宝藏,什么兵书,他宁愿那些都是空谈,他原就为了它而来,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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