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西哪儿去了?你说!我就让你盯着一会儿,你就给弄没了?'接下来是鞭子抽打的‘啪--啪--'声。
我掀了帘子一角,向外望去,那蓬头垢面的男人也不避不闪,身上已见多处皮开肉绽的血痕,而那老船夫反复问着同一个问题,而被鞭打之人只是含糊不清的吱唔着‘桌子......桌子'。
我心里一紧,不会是说那异宝吧,伸手进了袖子探了探,硬物还在。见那老船夫一脸狠色,出手也毫不留情,像是要活活打死那愣头愣脑的男人,我心生不忍,便一甩帘子,走了出去,同时叫道‘住手'!
两人同时望着我,我心里却是七上八下,毕竟做的事情不是光明正大,那男人如果被活活打死,到了阴间这帐还得算在我头上。索性,我又从怀里揣出包金子,丢在地上,道‘这仆役我买下了,还有你丢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钱足够你买幢宅子的!'
那老船夫拾起那包金子,打开一看,老脸当即笑开了花,随手甩开了鞭子,也不管那丢了的东西和船上那男人,对着我一阵吹嘘夸赞后,便头也不会的上了码头走了。"
叙述到这儿,秦文昊停顿下来,这时他的态度也冷静下来,向着白少痕征询道:"其实我这样做,也算是救了那傻愣的男人了,至少他可以离开那丧心病狂的老头儿,你说呢?"
白少痕不置可否的摊了摊手,正色道:"孰是孰非,秦老板心里早有定数,又何必来询问白某?"
"......秦某也觉得对那男人有所亏欠,这便带了他到家里头,做些简单的活儿,给口饭吃。"秦文昊自觉有些理亏,挺了挺腰坐直,不过还是有些不自在。
不过看了眼桌上放置的异宝,他随即又是春风满面,悠然道:"自从我随身携带这宝物,不仅生意场上顺风顺水,做任何事儿都好似没有阻碍一般,顺畅得令人惊讶!"
第三章:阿宝
清晨,男人被体内一股不断涌动的气息惊醒过来,只觉得身体噪热,涌动出的气息到处乱窜,想要有个发泄的出口。
睁眼,发现自己睡在一张稳当,塌实的雕花大床上,底下铺了软棉絮,旁边垂了白纱帐,偏头望去,不远处还有镂空的木窗子。他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确定不是在做梦。他记得很多很多个早晨,他醒来之时,陪伴自个儿的还只有摇晃不定的狭小船篷,和一只瘸了脚的木头方桌子。
原来这儿,已不是那个散发腐臭之气的乌篷木舟。
灼热的气息再次开始翻腾,在体内雀跃着,叫嚣着。男人实在受不住,这日日夜夜缠着他的怪病,每次发作起来,都令人炽热难挡,仿若火燎。他挣扎着起身,一把掀开薄帐子,即向门口冲去,想去外头寻桶凉水浇熄这一身灼焰。
"砰--"推得太急,门板应声倒地。门闩哐啷啷蹦出数丈之远,在一双绣花丝履跟前止住了势子。男人的眼神儿很好,他清晰的看见,那双绣花鞋粉色绸面儿,上头用细银线绘了几簇白玉海棠,鞋口用同色丝线缕了宽度不足半寸的凤羽纹,十乃手工精致之物。
男人视线上扬,‘绣花鞋'有双非常明澈的细长眼眸,和尖削的下顎。
"大胆!哪里来的野蛮人,作出此等胆大妄为之举惊动......"尖细的声音从‘绣花鞋'身后传来,原来‘绣花鞋'身形高挑,挡住了其身后娇小玲珑的丫头。
男人皱了眉,懒得移动视线,‘绣花鞋'正巧挡住了他原想汲水的那口井,他望着水井旁边的一口大缸,幻想此刻泡在里头该是多舒坦美妙的事情。
"主子,这人太无礼了!奴婢替您教训他,您怎么拦着呢?"尖细的声音吊高了八分,看那姿态,恐是颐指气使惯了的。男人看见,‘绣花鞋'瞥了那丫头一眼,对方立即消了气焰,噤若寒蝉的退到后头。而‘绣花鞋'却径直朝自己靠近过来。
"你就是阿宝吧,秦老板从一艘木船上带回来的人,我有听他提及。"‘绣花鞋'更靠近一步,其清冷的嗓音自然地流露华贵雍容,却凛凛然不可侵犯之态,就像鞋面儿上绘的那几簇秋海棠。
"主子,这人这么脏兮兮的,您小心传上虱子!"尖细的声音惊呼一声,仿佛男人不止只是脏,更有传染症似的。
身子火烧火燎般的蚀痛,被唤作阿宝的男人对‘绣花鞋'的问话置若罔闻,绕过主仆两人,一手搬起那只半人多高的大缸,把里头的水全倒泼在自个儿身子上。
低头嗅了下自己的衣服袖子,的确有股子酸味儿。仔细一瞧,上面还有几个破洞,破洞下,是泥浆色的皮肤,冲了水,倒露了几处健康的麦色出来。距离上次洗澡,该有一季,他能想象此刻自个儿蓬头垢面,臭气熏天的模样。
他来的当天,院里的管事儿就扔了干净的衣裤给他,但男人穿了那身便全身不自在,换下后,便说什么也不肯再套上。别人也拿他没辙,反正就是个砍柴挑水的粗活下人,便随了他去。
他没有名字,即便以前有,也早已忘却。‘阿宝'这称呼是带他回来那华袍男人在路上顺道儿给他起的,他不予置评,也不明白男人为何对这名儿好似满意极了。不过那华袍男人说给他饭吃,那就随他去,爱给他安什么名儿,就什么名儿。他很久没有享受过吃饱的感觉,那滋味儿是什么样子的,在记忆里早已模糊。
水花四溅,那小丫头的身上被泼湿了多处,却未有一滴溅上咫尺之遥的‘绣花鞋'身上。
"你......你太蛮横无礼!主子,奴婢替您惩罚他!"还未等‘绣花鞋'有任何反映,那丫头就伸了手,一掌向阿宝掴来。
阿宝仿佛不知闪避,只用眼角的余光斜睨了她一眼,那朝他掴来的手掌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悬在离他脸颊边三寸之外的地方,继而,那丫头像是见了鬼似的连连后退,同时惊叫起来:"天啊......这野蛮人是妖孽转世的!主子快看,他的瞳孔是红色的!"
那‘绣花鞋'从刚才就用如同看戏的姿态好整以暇的伫在一旁,这会儿却微蹙秀眉,凝神对阿宝打量起来。这男人的身形算得上形挺拔魁梧,却一身丑陋。只见其杂乱如稻草的一头蓬发几乎遮罩了半张脸,面上黑糊糊一片,辨不清样貌,脸上唯一看清楚的,只有一双特别有神的眼睛--只是那眸子呈显出一种妖冶的殷红,令人望而却步,身上披着邋遢不堪的褴褛衣杉正湿漉漉的滴着水,脚上套了双破损的黑色棉鞋,有半截脚趾露在了外头。
半晌,她唇边漾起几许戏谑的轻笑,似乎发现了极为感兴趣之物,道:"阿宝,听说你力大无穷?恩......刚才那大水缸合两人之力也难轻易举起,你却未将之当回事,我府上正缺你这样儿的人力,我付你双倍工钱,跟我走如何?"
"主子,您当真......"
"再插话,便令你去大哥的军营里充当军妓。"眼角淡淡扫了身旁气焰乖张的小丫头一眼,‘绣花鞋'冷言道。
"奴婢不敢......"那丫头顿时全身颤栗,仿佛听到了极其可怕的事情,懦懦的退至一边,闭了嘴。
"哟......这不是怜主儿么,怎么跑到秦某这儿低三下四的地方挖墙脚来了?"正当三人僵持的时候,横插了一道揶揄味道十足的声音进来。来人一身白色锦袍,手摇一把湘妃竹为扇骨的折扇,眉眼含笑。正是这府邸的正主儿秦文昊。他听这边儿传信过去,说家里头来了重要客人,便风尘仆仆的自绍兴连夜赶回,两夜未曾瞌眼,一到家,便见了这‘重要客人'正巧在挖他墙角,碍着对方身份不好发作,心里又确实恼火,便一开口就充斥了十足的调侃味儿。
"好说,秦老板真是心思灵敏,我这儿正等的无聊找人开玩笑呢,秦老板可别误会。"稍一扬眉,‘绣花鞋'见这家里的正主儿回来,便收敛了态度,打了圆场。这老奸巨滑的秦文昊,赶的可真是点儿上。
"瞧您说的,怜主儿您府上的下人可都是一等一的,哪里会瞧的上眼我这里的粗俗货色,即使不巧哪个有幸入了您的眼,秦某即使再心疼也得忍痛割爱不是?"秦文昊对她必恭必敬的作了一揖,心思转了个弯,随即也缓和了面上态度,尽量找了天花乱坠的话儿与她寒暄道。
"咳,秦老板太客气,我此次前来,是奉了我家兄长的意思,与秦老板洽谈那批货的事情。"清了嗓子,‘绣花鞋'也不与那油嘴滑舌之人继续客套,继而把话题转了方向。
"你看我,唉,唉,这两天忙的晕头转向,把贵客给怠慢了,我这就命人上一桌上好的酒菜,我们边吃边谈如何?"用上好的宝扇敲了敲脑袋,秦文昊一副悔过的样子,赔笑着望着这怠慢不得的主仆二人,随即吩咐了下人在宴客厅备下一席酒宴。而自始至终,他都未曾把眼光投注到阿宝身上,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如此甚好。"‘绣花鞋颔首,与那秦文昊相携离去之时,又回头深深看了阿宝一眼,也不知打了什么心思。
凉水浇透,心理舒畅许多,阿宝也不去管那些衣饰华贵之人的无聊心思,扭头就走回自己屋里头,找了些工具叮呤咣啷的修起被自己撞塌的木门来。
今天厨房的李婶说给他多留个白面馒头,得快些修了门,好去填饱肚子......
微白的天空下,群山庄严肃穆,苍黑似铁。尖刀似的小山,挑着几缕乳白色的雾,乳白的纱把重山间隔起来,只剩下青色的峰尖。当旭日初升,雾就散了,那裸露的岩壁,峭石,被霞光染得赤红,渐渐地又变成古铜色。
白少痕轻装简行,雇了辆马车停在了山脚下,山路崎岖陡峭,马车寸步难行,只好下了车徒步上了青岭山。
那日秦文昊走后,关于异宝之事一直在他脑中盘桓旋绕不去,对那疑似鳞片的东西,他总觉得来的蹊跷,而秦文昊的叙述,必定也短斤缺两,或者添油加醋,不可全信。
此次他拔山涉水,来到这荒郊野岭,正是想去寻一人为他解惑。在这群山迭起,烟雾缭绕之地,住着一奇人,这人深居简出,年轻时做过谋士,却由于时局所逼,不得不隐匿山林,然其见识谋略是不愧为当世之佼佼者。白少痕在几年之前与之有过一面之缘,那人的才智不得不令人佩服,却有股子倔牛脾气,非要逼了人同他下棋,赢了他,才会答应上门之人的请求。
上官兄,白某又来烦劳你了。
第四章:阴谋
远远看见林翠之间有股炊烟冉冉升着,寻着这道方向走去,不久就看见一所竹子搭建成的小屋。小屋外围了一圈藤条编织的篱笆,篱笆边上窝着几只白兔,见来了人,也不避不闪,径自啃着跟前的野菜叶。屋子外头的竹架上头放着几箩晒干的草药,隐隐散发着药材特有的的清香之气。
药箩旁是一方石案,案上摆了棋盘,棋盘上对垒的黑白两色棋子,即使隔了段距离依旧能看的分明。黑多白少,且表面上看似黑子围困白子即胜券在握,而白子儿却隐了一步暗棋,一旦黑子再有所动静,不论走哪步,不出三个来回,即会被困成一局死棋。
"作茧自缚,焉能得尝所愿?"斟酌半晌,白少痕浅笑,突又冒出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来。
"哈哈,然世上愚昧之人,又怎知其昧在何处!"屋里传来清亮的大笑声,须臾,便瞧见一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推门而出,这男子一身布衣,仍然掩饰不住清秀俊朗之姿,眉宇之间诗意之气甚浓,却又索绕着一股子凛然傲气。一双秀目里,清澈澄明如镜,不见一丝浑浊。
此人正是上官寰。
他见了白少痕先是一愣,随即一脸恍然大悟之态,指了他道:"我当是谁来叨扰我这被世人遗忘的老头子,原来又是你这小子,相隔九年,此次又是为何事而来?"
"九年之前先生是这般容貌气韵,九年之后丝毫不见改变,我该赞叹先生驻颜有术,还是称道这山涧水月之中自集结了天地灵气,能令人容颜永驻呢?"答非所问,白少痕语带调侃之意,对眼前这虽年过不惑却仍旧神清骨秀,宛若俊美少年的老家伙称赞道。
"天若有情天易老,放不下红尘琐事,即便红颜绝世,也会渐而香消玉陨。我自离了那肮脏之地,每日闲来与琴棋相伴,与日月为伴,与清风草木为伴,自然远离了时间的束缚。" 上官寰秀目含笑,薄唇微勾,颀长的身形安然而立,衣褶在秋风中飘起。
"先生所言极是,却是蒙混世人之词,白某不才,问了这样一个蠢问题,先生如不愿回答,便全当白某没有问过。"白少痕垂首歉意一揖,却在唇边漾开一抹坏心的笑意。抬眼,继续道:"白某此次上门,正是想找先生为我解开心头一惑。"
上官寰听他如此一讲,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却只维持了昙花一现,在白少痕抬头之际,便又是一副超然之姿。心里直骂这狐狸小子的坏心眼比起九年之前更甚不知多少。
"我与你虽有交情,你却也知道我这儿的规矩,今日我摆了一局残棋,你若能解,我便知无不言,答你所惑。" 上官一敛衣袖,正色道。
"那是当然,先生此般举动自有其道理,白某自然不会坏了规矩。"渡了几步,径自推开藤编的篱门,走至石案前。白少痕泰然自若的伸出手,衣袖在棋盘上轻轻一扫--满盘棋子,不论黑白,皆落地。
"你--"见他这般肆无忌惮,上官脸色一禀,望向他的目光倏的犀利。
"先生莫怒,白某这样做法,还不全在先生计算之中?此盘残局,不论怎样干戈相向,只能是一盘和棋,这样的局面,惟有用蛮力打破,才能另僻溪径。先生故意为难,不就是想看白某会被困在这棋局之中多久?既然这势态早已分明,白某又何必浪费时间叫先生取笑。"白少痕从容不迫的解释道,面上不见丝毫慌乱。
"哈哈,果然是你白少痕的做法!九年之前你用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法破了我的‘雁阵横空',令我吃了难得的败仗,今日你做的更绝,索性就悔了这僵持不下的‘祝庄三打'!你说的对,僵局除了打破,毫无解决之法,这棋局,便算你解了罢。" 上官寰霁颜,清风一般和悦的笑道,望着白少痕的眼中,更多了份激赏。
"既然白某勉强算是过了关,便请先生为解心头疑惑。"
"这是当然,不过天色甚晚,你来到这里路途坎坷,想必早已疲累不堪,我留你一宿,我们可以秉烛夜谈。"此时的上官,眸子里更是神采夺人,招呼着白少痕进了屋子,继而又道:"我去煮杏花老酒,上次你来,便是对那赞不绝口,等会儿我倒要好好见识下,什么样的难题竟能困住精明如你这般的人。"
"上官缪赞,白某只是偶然得知一奇异之物,却搜索枯肠,辨认不出一星半点与那东西有关联的线索,才厚着脸皮上了这青岭山,向上官请教一二。"见上官寰燃起炉灶,烧了热水准备烫酒,白少痕仿佛已经闻到杏花酒甘洌清醇的香气,还未饮到,便有些陶陶然了。他取来墨宝,摊开一卷画纸,在纸上细心描绘着当日秦文昊携带而来的东西。
食顷,厨房里水已煮开,白少痕正好收了最尾一笔,一颗莹润如玉,色泽如璃,形若鱼鳞之物便跃然纸上,大小模样与实物丝毫无差。
上官寰捧了烫酒的酒具,放置在房间里唯一一张桃木桌上,随即走至白少痕身后,望着纸上之物,若有所思起来。
"上官可认得此物?"见他如此,白少痕陡然一怔,莫非上官寰果真见过这东西?如此说来,那秦文昊这般大费周章探索此物的来龙去脉,并非空穴来风之举?这东西的确是大有来头......
上官转身,径自从藤架子上取下一本古籍,翻阅数页,摊开在白少痕面前,道:"你看这里。"
徇他所指望去,只见此页上赫然画着一枚与那异宝极其相似之物!除却大小有差异,其形状,色泽的描绘,皆一致。
上官蹙眉,沉声道:"我并未料到你为我找来这样一个难题,此物我只在书中偶然得见,而这书也只是本春秋时期的野史,内容无从考究。"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就书中所言,是一个将士,挨不住连绵战事,作了逃兵,那时候对于逃兵的刑罚极其苛刻,是要捉回去杀头的。那将士见走投无路,便去了羽郊,说自己发现了一个密穴,躲过了追来捉他的人。后又在这犹如迷宫的密穴之中盘桓数日,后来终于逃出升天。他回到家乡后,宣称自己在那密穴里看见了万物之主宰,那主宰给了他一样东西,便是图上所绘之物,说是只要用对方法,便能呼风唤雨,扭转乾坤。那将士称这东西为‘龙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