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暗骂一声,老狐狸!白少痕走上前来与上官寰并肩而立,秦文昊老奸巨滑,为免他劫持自己用来牵制上官,他始终不离上官周身三步以外。反观身边之人,偷袭未果,却一派云淡风清,嘴角上扬,犹带三分狡黠。
心下清明,这些弓弩只是用来牵制他们之用,秦文昊失了宝贝,自当要将他们生擒活捉,套出那异宝下落,断无理由下令放箭射杀。他们自当有恃无恐,来去自如。而当下,原先的计划已然付之流水,上官为何仍滞留在此,继续与秦老狐狸周旋?
暗中投去询问之意,上官寰与他颔首,叫他少安毋躁。见他成竹在胸,仿若万事尽在掌握,白少痕心里虽疑惑,却仍跟紧他的步伐,信赖之至。
"秦老板可知,为何你派去的差使,到头来反咬你一口?"偷袭未果后,睨了地上那‘人柱'一眼,上官寰仍是神态自若,望定对面之人。
秦文昊眼神闪烁,仿佛讶异他有如此一问。这事儿正是他心头纠结,他派去跟踪白少痕的人,自出门那日起就再无消息传回,他知事定有蹊跷,本欲再派人过去,却未料白少痕竟亲自上门而来。惶恐跟踪一事败露,断了他这一条人脉,却最终也未见其询问跟踪一事。直到后院失火,来客翩然离去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竟被人摆了一道!
上官寰足智多谋,白少痕稀奇古怪,这两人联手,横生出匪夷所思之事自不在话下,可诡异的是手段,任凭他秦文昊费劲心神,也猜不透忠心耿耿的死士转眼间倒戈相象的原由!
"这正是秦某人欲向先生讨教之事。"眸里波涛暗涌,秦文昊离了上官寰安全距离之外,沉声问道。
"道德丧尽,自然众叛亲离,哈哈!"仿佛就等他这一句话,上官寰仰首而笑,笑看对方跌进他铺设的言语陷阱。
"你--"面目倏的狰狞,任他秦文昊耐心再好,对方几次三番挑衅之下,也不免怒不可竭。只见他伸手一挥,周围众人也未见有何动静,然等到白少痕察觉不对,仰首向上望去,一张大网已漫天撒下。
躲无可躲,大网当头罩下。瞬息之间,他与上官已成困兽。反观秦文昊,一脸得逞之态,甩开折扇,得意道:"网上按了倒钩,钩上淬了毒药,妄图挣扎只会自讨苦吃,奉劝两位就此束手就擒,别作困兽之斗。"
上官依然自若,无谓的耸肩,对披在身上的一网软铁之丝,啧啧称奇道:"前朝末年,淮湘之战,我军将领用来擒拿敌方主帅的‘捕雁箩'果真名不虚传。"白少痕也不露慌乱之态,指尖挑起一撮软丝,接着道:"那主帅不知其上玄机,试图挣扎逃脱禁锢,被丝网上的倒刺扎破皮肉,死在剧毒之下,模样好不凄惨。湘淮之战,自当大获全胜。"
"带下去,压入大牢--"闷哼一声,秦文昊倒是未料两人对此物还有些见解,心下赞叹一番,却未露声色。
史上私设牢狱还能大张旗鼓的,也只有在这乱世之中。世态炎凉,贫富悬殊,即使无半点官职在身,却财可通神,秦文昊即在腾王的庇护之下设了私狱。
牢狱设置的极为隐秘,两人被蒙了眼,七弯八拐的被人推促着走了好一段路,直到被推入一置血腥气极浓的牢房,才被摘去了蒙眼布。
稍稍适应了昏暗的环境,两人随即在稀疏的枯草上席地而坐。放目望去,也不见秦文昊一同随来,周遭的牢房除了对门那一间都闲置着,刑具到处散落,上面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整个大牢不见什么人影,却充斥着死亡的味道。
对门那间牢里关了个枯柴似的老人,绑在木架子上,手脚软垂。从其满身血污和麻杆儿似的身板看来,定是受了酷刑折磨。白少痕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少许,顿时觉得这身形有些眼熟,脑子里掠过一些光影,却拼凑不成完整的画面,继而把目光移了开去,也不作多想。
"少痕可知道,当日我对那偷窥的汉子下的摄心蛊,是以什么法子种在他身上。"耳边传来上官寰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死牢里,像是带起了一波暖意。白少痕不知此时此刻他特意提起这事意欲何为,只得望了他深邃的眼,摇了摇头。当日那汉子被他所伤,醒来后便一脸痴傻懵懂,若非上官讲明,他还当此人摔瞢了脑子。
"此蛊虽厉害,植入的方法却极其简单,寻常人定是意料不到,仅仅神情交汇,对方即可被施蛊者收为己用,任其驱使。"上官寰虽不疲累,却闭了目小憩。他挪动了一下身子,使自己坐得比较舒服一些。
此话一出,白少痕表面虽波澜不惊,实则冷汗微涔,心里骇然。暗咐自己道:此生与任何人为敌,也绝不与他上官寰作对。与之操戈之人,恐怕到头来身首异处,作了怨死鬼还不知自己因何而亡。
"不过摄心蛊虽厉害,对实施者而言却太危险,没有妥善把握,实在不应妄而用之。我十多岁入苗僵,得师真传也深受教诲,不得以蛊谋利害人,只可自保安危。所以我方才对秦文昊施的,是另一种伤害与风险都相对较小的......半心蛊。"
"半心蛊,顾名思义即是将心一分为二,意指施蛊者与受蛊者心系一线,存亡与共。施者若殪,中者必殒,反之亦然。"上官淡然解释道。
"你竟然--"原本以为他方才对秦文昊的偷袭是为未遂,未料到,两人交手,目光相接之际,秦文昊已中了他计!上官寰自始至终都这般镇定自若,并非无缘无故。
震动之余,白少痕只觉门外黑暗处一道身形闪过,转瞬没了踪影,想必是秦文昊埋伏了人窃听他们谈话。身旁,上官薄唇微扬,似是一计得逞,笑的从容。
秦文昊这人,对他半点大意不得。不过这报信之人飞奔而赴,带去的消息必令那老狐狸跌了茶杯。想到其惊慌失措的模样,白少痕不禁心头释然,情绪大好。释然之余,他继而转念一想,上官此举......莫非是故意说给窥探之人听去,令他报告给秦文昊?如此一来,他方才关于半心蛊一说,又显得有待商榷。
仅仅神情交汇之际,即令两人‘施者若殪,中者必殒'--世上哪来这般荒唐之事。然而对照先前那疯傻汉子的真实例子,此事的虚实,倒真的扑朔迷离起来。
深看了上官一眼,对方眉目不动,犹在养神之中。
"现在双方手中均是赝品,羽郊一说更是虚无缥缈,此事还真没了头绪。"半晌,上官再开口之时话题已转了开去,像是故意不再提及下蛊一事。他手指略动,暗中向远近处黑暗的角落一指,白少痕也就心领神会,不再周旋于先前的话题。
暗中,还有人在窥探。
"天下之大,羽郊又会在何处......寻不到龙鳞所出之处,便摸不着这事儿的茎藤,所做一切皆是徒劳。"垂下眼睑,白少痕也作势休憩。为今之计,只等得那秦文昊先耐不住性子。
"羽郊......?"正当白少痕自问自答,暗下推敲之时,一道苍老的低吟,伴随铁链细碎的拖地声自对门儿传来!
"羽郊......羽郊......咳,除了我这把老骨头,竟然还有人知道这地方。"
第十四章:老者
羽郊一说,上出自神话故事,下来至远古残卷,均是虚无缥缈之谈。如同指间沙砾,看似盈盈一握却由不得人掌控,不经意间便遁作无形,踪迹难寻。而此时这个地名,竟在不见天日的死牢中经一牢囚之口说出,对两人的震惊可说是非同小可。当下,上官寰面容一禀,眸里的锐色犹如一道利箭直直向对面迸射而去。
"前辈知道‘羽郊'?"目光定在那人身上几个来回,白少痕缓声问道。牢里昏暗,只几支搁在青砖墙上的火把燃着。光虽弱,却仍衬得他肤若莹脂,目如点漆。此时,他越发觉得这人的身形眼熟,却还触摸不到记忆里的那条明线。
"我住羽郊数十余年,又怎会不知。"嘶哑之声好似驴喘,花白乱发下露出一张苍老枯瘦的脸,凹陷下去的两颊与布满皱纹的面皮如同枯萎的芭蕉叶,一对短小的眼睛里布满红丝,黯淡里犹带几分阴沉。
言罢,他抬眼斜睨着两人,大有不屑之态。却在抬头的刹那,整个人都震动了起来!他望着白少痕的眼神,竟像是见了鬼魅!像是无法控制自己剧烈的发抖。不仅他的全身骨骼,都在"格格"作响,连锁着他的铁链子,也发出‘铿铿'的声音来。
然他震动未平,陡然之间,又现出咬牙切齒,恼恨之极的神情来。他忽然叫了起来:"是你,竟是你--"
他见了白少痕震惊,白少痕见了他又何尝镇静!
其容虽不堪却不至于骇人,然而白少痕一看之下不禁心头乱跳。脑中残片儿似的画面倏的如流水一般贯通起来!当下,其身份在他看来已是昭然。
初看之下觉得他眼熟,这感觉并非空穴来风。对面被铁链铐锁于刑架之人,正是当年他在黔临县遭遇‘食人'一事,于郊外的广袤地宫中见到的老人!更甚一步推敲,此人出现之地这般巧合,且正遭了牢狱之灾,定是秦文昊那则故事之中,异宝的原来主人--那艘瘦船上的老船夫。
上官寰当初推测到秦文昊会对这事相关之人下手,如今看来正着现实。秦狐狸的每一步计划,竟全数在他掌握之中,如此深谋远虑之人,白少痕也只得甘拜下风,赞叹连连。不过赞叹之余,又不禁兴奋,此时龙鳞一事正当断了线索,却叫他们遇见了龙鳞的原主,仿佛在迷茫途中照见一道曙光,情势陡的一转,柳暗花明。
"赶问前辈哪里人士。"上官寰不知两人纠葛,却也在空气里嗅到不寻常的气息,心思几转,对这老人的身份揣测起来。
那老人两片枯唇不住顫动着,未答他话,只是发出了一些难以辨认的呻吟。须臾,他气喘如嘘,忽然叫了起来:"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为何我们要遭到抛弃--为什么--什么神明,什么神物,全是狗屁!全是诓骗!"
他突的疯傻,倒叫两人均是怔了怔。口里叫嚷之语在外人听来完全莫名其妙,白少痕却是心里凄然,他闭了眼,面露痛苦之色。少顷,手中传来暖意,白少痕垂首,上官寰的手掌附在他紧紧握成拳的指節上。
人间惨剧,任谁回想起来,都要拘一把同情之泪。按奈下心神,白少痕反手握住给予安慰的暖掌,抱以微笑。之后又在其耳边低语几句,细听之下,上官寰面露了然之色,随即陷入沉思。前两日舟车劳顿,夜里又难以安眠,两人秉烛夜话,白少痕曾把几段精彩的经历讲与他知。
真是未料到,眼前形容枯骨的老者,竟是那则离奇之遇的相关之人......
"什么神明,什么神物,什么神墓,全叫人骗了,太愚蠢,太愚蠢了......哈哈......"他笑的痴颠,转瞬又垂泪痛哭起来,道:"我们都被抛弃了......神抛弃了我们......咳......咳咳......"
"神墓,神物,神明......前辈所说,意欲何指?"那老人虽显得疯傻,眼里仍保有一丝清明,想是酷刑难熬,才闹腾得半疯半好。上官以礼相待,谨慎问道。人在疯癫之际,往往吐露心中言语,此人对羽郊一词敏感,又提到‘神'这一说,不由得令人精神一振,不禁将之与先前他们曾讨论的,鲧盗息壤治水的神话联系起来。
他口中的神墓,是否就是他们要找的‘羽郊'?
他口中的神明,是否即是盗了息壤却治水失败,被害之后化作黄龙的鲧?
他口中的神物,是否即是被鲧偷藏起来的息壤--龙鳞?
一一对号入座,倒是恰巧正好,然事实真相,究竟也不是单凭猜测就能妄下断言。
那厢,上官寰穷尽枯肠。这边,白少痕的心里更是百转千回。当时离的匆忙,未观遍地宫全貌,听他一说,那地宫竟被称作‘神墓',白少痕微颦了眉,对他的话置疑起来。
此人在黔临久居数十年,这黔临县,岂不就是羽郊?
而这,可能么......?
□□□自□由□自□在□□□
"流氓--"
阿宝来的突然,却并无不妥之举,这一声指责倒叫他没了方向,伫在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石室之中,孤灯一点如豆。那少年锦衣玉袍,身姿颀秀却瘦不露骨,肤色如莹莹美玉,眉际荡漾着蓬勃英气,看来是富贵人家出生。他眸子晶莹,里面流动着一种异常的光彩。当他目不转睛的向人望来,竟有令人眩晕恐惧的威严,仿佛傲睨众山之巅。
这少年是什么人?
"你这流氓,衣冠不整跑来侮辱我视线,死罪!"少年绝不过舞勺之年,一开口却老成自在,语气相当的不可一世。阿宝先是一愣,转际"扑哧"一声笑出,这才见面就判人死罪,他当自己是什么人,当今的九五之尊?
不过听他如是说道,阿宝不禁低头望去,倏的有些面红耳赤起来。他被刁蛮郡主怜歆扣压在床柢三天,匆忙之间掉入逃生秘道,此时何止衣冠不整,他全身正是一丝不挂!
"定是腾王令你来作弄与我,你们简直卑鄙无耻,待营救我的人一来,全叫你们下了大牢。"少年本就生的贵气,此时疾言厉色,倒真显几分气势。
"我也是逃难才来到此地。你为何被囚禁在这?"意识到自个儿光着身子,阿宝有些无所适从。他尽量把自己藏匿在黑影里,也不靠近。
不过少年直白的性子,不仅不讨人厌,无端的还生出一丝可爱来。听他这般说来,王府前来行刺的刺客,竟为救他而来?
少年审视他半晌,见其满身狼狈,遍布伤痕,看来也是遭难之人。犹豫道:"王府的秘道何其隐秘,你身为外人如何得知?莫不是那恶女派来游说的爪牙罢!"
此中干系,一语又怎能说清道明。阿宝微怔,想起这一身伤痕由来,随即苦笑连连。少年口中的恶女,十有八九即是那怜歆郡主了。他见此少年虽对他存了防备,却并不胆怯,目光灼灼的向他望来,似是在揣摩阿宝来历。
赤身露体被人打量的滋味当然不好受,尤其那少年的目光肆无忌惮,仿佛要在他身上射出几个洞来。而这气势,无端的又与怜歆有几分相象,更是叫阿宝心里难安。
他想起自个儿先前受的折磨,又眼望拴在少年脚踝之上,一条手腕粗细的铁链子,心中莫名气愤。这怜歆怎就生的这么一副恶毒心肠,折磨他也就罢了,毕竟自己身强力壮,可眼前的少年甚至还是个孩子,她怎么就下的了手!
"谁会去作那恶女的爪牙!"气愤之余,阿宝也不顾忌裸露的羞耻之感,几步跨至少年脚边,作势去扯那条铁链。
"大胆,你做什么!"少年见他欺身上前,惟恐有诈,细眉一横,怒叱一声。
"放心,在下只是见不得再有人受了那恶女的欺压,待我断了这镣铐,救你出去。"铁链冰冷沉重,一端牢牢钉在青石墙中,阿宝聚力一扯,力道之大,堪比先前他震断自身禁锢所施。可是手里的铁链依然丝毫无损,所施之力如同石沉大海,未激起一丝涟漪。
"没用的,这链子为玄铁所铸,刀剑尚且无法损其分毫,单就人力,又怎可能扯断......"见其意欲救他,少年稍微一愣,重又深看阿宝一眼。火光微照处,阿宝绯色的眸子更显璨然,少年微眯了眼细细打量近处的俊容,眸子里的拒绝之意渐渐消融,取而代之为一抹惊艳。挺直的脊背再度靠回墙上,他语带颓然道:"你自己逃难去罢,自会有人来救我,不劳你操心。"
身体原就不适,下身更是火辣辣的疼痛,阿宝本想放弃,听他如此一说,心里陡的一沉。怜歆捉了少年于此处关押,必是心图不轨。来此营救他的人未必能在怜歆手里讨到便宜,即使得逞,这石室极其隐秘,那些人又如何寻得?
这恶女逼迫人的手段如此不堪,欲用到这少年身上,岂不......
"不行,怜歆心狠手辣,我不能留了你在此坐以待毙!"
第十五章:异象
"匹夫之勇。"少年冷哼,语气却不再冷淡。这链子锁上之时,他亲眼看见钥匙在怜歆掌中化作粉末,意当囚禁他直到老死。这昏暗的地穴不见天日,他被困数月,除了送吃食的一个既聋又哑的佝偻侏儒外,只有自己的影子与之做伴。有时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已到了阴曹地府,正等待阎王批判他这短暂一生。而眼前这突然闯入的男人,不由得令他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