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皇上!"
众臣站起身,入座。
"皇儿。"玄武王低头,望著拔拓无弱,"身体可好?"
拔拓无弱不停咳嗽著,咳嗽停止後他站身,虚弱地露著笑,"咳咳──谢父王,儿臣身体好许多──咳......"一句话未完,他又弯身咳著。
玄武王皱眉,"皇儿,你还是快坐下,别站著。"
他依言坐下,"谢父......咳咳──"
一旁的皇甫聿拍拍他的後背。
"今日是朕爱子的成年生辰,朕再此敬各位一杯。"
宫女走向前,爲玄武王倒了杯酒,玄武王端起,举高,仰头喝入。
殿下大臣们连同拔拓无弱及皇甫聿也连纷纷拿起酒杯,向玄武王敬酒,喝下。
拔拓无弱搁下杯子,突然间,他微微蹙眉,手捧著胸间,大口大口地喘著气。
"父王......我──胸口好疼......好疼──" 蓦然间,拔拓无弱喷出鲜红的血。
殿下立即传出骚动声,闹轰一片。
"传太医,快!快传太医──"
拔拓无弱瞠大眼,身体落下,倒於地面,眼睛缓缓阖上,像是没了气息。
"快传太医......太医人呢?"玄武王神情担忧地大吼。
不可能的......不会的......
御医仓皇地进入,半跪在地,端详了拔拓无弱的面貌,指腹间摸上他的颈边,大赫,脸色也白得跟倒在地上的拔拓无弱一样,他颤唇,"禀、禀......禀告皇上......太子他......太子他已经──没了呼吸......"
玄武王闻言,霎时间血色尽退,颓然地倒回龙位上。"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自□由□自□在□□□
太子逝世,举国哀伤。
拔拓无弱的逝世大典订於三天後,皇宫内弥漫著一股浓厚的伤感。
送行的这一日,众臣皆穿白麻衣丧服,个个脸上凝重,而玄武王则悲恸不已。
身为太子妃的皇甫聿也穿上丧服,位於人群最前头,面无表情地望著茶色方形棺木被抬入挖好的深坑里,落下的黄土逐渐掩盖方形棺木。
众人伫立许久,每人一一上香後,拜了再拜,而後才渐渐离去。
人群差不多散光後,皇甫聿见著一名面容绝美的少年,抿著双唇,眼眶泛红,蹲身抚摸著碑牌。
"无弱......皇兄......对不起......我晚回了......"泪水在少年双颊滑下,落於黄土上,"我会连同你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少年擦拭脸颊眼泪,强忍著,再三弯身行拜後,以著踉跄的脚步离去。
皇甫聿虽有些好奇少年的身分,但现在的他还有要紧事要做,容不得他歇下休息,他走到一处没人的地方,吹哨。
青玉案 16〔男男生子,慎〕
马车快速地奔驰著,两名蓝衫男子驾著马车,不敢怠慢,手里的鞭子次次挥落於马身上。
车厢内,一名少年曲坐於边侧,闭目养神;而另一名年纪稍大的青年则倒卧於已铺上软垫的车板,车身频频摇晃,他仍睡得熟,不见醒来迹象。
马车依然继续奔跑,出了城门,之後是一片荒芜的平野。
忽然,车内的少年缓缓地睁开眼。
差不多了。
原本睡得安稳的青年,手指稍稍动了几下,须臾,轻微的声音由他的唇里发出,翻了身体,他慢慢地睁开眼。
少年见著,微笑,"你醒过来了?"
"我......"启唇,发现喉咙乾涩的紧,一杯清水出现在他面前,青年不疑有他端过,大口地喝了起来,恍若久旱逢甘霖般,他囫囵地咽下,直到喝完最後一滴水,他才放下杯子。
"谢谢。"
"感觉如何?"
"脑子......有点浑沌。"他起身盘坐在软垫上,晃著头。
"你服下那药,脑子会不清楚是正常的。"
药?
蓦然,所有事情全数涌入脑袋里,他神情紧张起来,"我们已经出皇宫了吗?父王呢?他──"拔拓无弱也不知自己要说什麽,一想到父王可能因他"逝世"而伤心,他的胸口便不由自主地作痛著。
父王肯定很难过吧......父王为他而流泪了吧?他真是个不肖子。
拔拓无弱低头,很难受。
那天,皇甫聿在耳边对他说了个计画。
"是到如今,你若想活命,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诈死。"
"诈死?"
"对,诈死。我会想办法弄到迷离药,你生辰那天服下迷离药,然後得装得一付随时会挂掉的模样。"
迷离药。拔拓无弱知道这药,它会让人暂时停止呼吸五日之久,五日过後不需服任何药,自然能醒过来。
生辰那日,他事先服下迷离药,像是算计好般,刚喝下酒,突然一阵晕眩感席上,他立即没了意识。
所以从他假死之後的事情,他全然不知。
"你别想太多。"
拔拓无弱浅浅地扯开一抹苦笑,"皇甫聿,我们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你认为呢?"他反问。
"我不知道......我觉得自己好自私......一心只想著自己的性命,而忽略了他人的心情......太自私了......"他痛苦地敲自己的头。
"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并不是只有你。"
皇甫聿冷眼地望他,内心则嗤笑著他的过度反应。
拔拓无弱这人的心态真是让皇甫聿难以弄清,不过是诈死以求活命罢了,有必要自责成那样吗?
"你後悔了?"m
他摇摇头,"不是後悔,只是这边──"他摸上胸口,"很痛、很痛......痛得我喘不过气。"
他们这样子做真的是对的吗?
他卸下太子的身分,跟随皇甫聿离开玄武国。或许他的确是逃出明新王的魔掌,可下一个呢?下一个准备继承王位的人是不是也会被杀害?
霎时间,脑海中浮现一张熟悉的脸孔,总是喜欢抿嘴别扭的小家伙,一年没见,不知他过得好不好?
他过世的消息传出後,皇位是由他接下吧?
希望......他能平安无事,逃过这一劫。
思绪在脑中转了转,愈想压在心头上的大石愈是沉重,最後拔拓无弱只好在心里安抚自己,就算再怎麽自责又能如何?依然无法改变已定的事实,既然如此,倒不如看开些。
念头这麽一想之後,窒闷的心情果然舒坦多了。
从今尔後,他的生活圈不再局限於玄武国皇宫内部,而是──
他转头,睇了皇甫聿一眼,连忙又回头。
深吸一口气,缓和稍快的心跳。
"你要去哪里?"
"回延夷国宫内。"
他离开一个多月,也不知炎夷国有没有出事?皇甫聿顿时有些担心,想起卧病在床的父皇,心沉了下来,归心似箭。
"那......我也是吗?"
"你不想?"
拔拓无弱连忙摆摆手,"没、没有,只是──有说不出的怪异......"
"不会有人说閒话的,你是我的贵宾,宫里的人会以最虔诚的心对待你,你爱待多久便待多久。"
拔拓无弱露出笑容,"......谢谢。"
他拉开窗帘,马车快速地在原野间飞驰,他深吸一口气。
新的生活即将来临。
拔拓无弱带点期待、带点兴奋。
浑然不知,迎接他的,并非快乐,而是永无止尽的泪水。
青玉案 17〔男男生子,慎〕
连夜策马赶回炎夷国,一入炎夷国境内,便听闻炎夷王病危,皇甫聿听得心情一沉,更是加快脚程。
他拼命在心底祈祷,希望来得及,可遗憾的是,皇甫聿终究没能见到炎夷王最後一面。
皇甫聿回宫後,已是炎夷王逝世的隔日。
才刚回宫,众人并未质问他这段时间到了何处,只是连忙将他拱上皇帝之位。
他强忍哀痛,坐於高殿的龙位上,居高临下地望著行跪於殿前的众臣。
这一刻,来得太突然,他全然没有防备。
当上皇帝後,事情并非就此尘埃落定。
相反的,事情接踵而来。
位於炎夷国东方的东虞国趁炎夷国现正局势不稳之时,带兵攻打进城,炎夷国措手不及,边界城门频频失守,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敌军已攻进京城。
众位将军在城外防守著,无奈敌军太多,眼看就要杀进城门内。
皇甫聿烦躁地在皇宫内来回踱步。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只守不攻迟早会被灭国!
他抬眼,露出坚毅的神情。
披上铁甲,骑上马,带著魅影、鬼影两人,飞速地出宫。
来到城门外,他纵身跃上城门墙顶,低头望著捍卫国家的士兵们,高喊:"英勇士兵们,炎夷国是不是你们的国家?若你们干於被他国统治的话,就放下你们的刀子投降。若不愿意,往前冲,朕将与你们同在──杀──"
语毕,他飞下坐上战马,手持大刀,脚边一蹬,马儿立即瞬快地往前奔驰,冲向敌军。
皇甫聿的出现,为委靡的战势注入一股强大力量,士气顿时大振,战兵像疯了一样,大吼著,高举著刀往前奔跑。
情势立即逆转,东虞国敌兵被炎夷国士兵的气势震慑,顿时兵败如山倒。
败退。
炎夷国大胜,举国庆欢。
可皇甫聿不敢松懈,他趁胜追击,东虞国现正士气大伤,他命武将带兵进攻东虞国,一举攻下、歼灭。
因这次的事件,皇甫聿在民间的声望大涨,人人称送他是位明帝,甚至远超於炎夷王。
皇甫聿并未就此轻松,太多国事等著他处理,从他接任起,他便不停地打转著、忙著。
从东虞国进攻事件後,他深知,炎夷国不能这样下去,国家小,人人欺之,唯有扩大版图、唯有让国家变强盛,方能生生不息。
因此,皇甫聿将治国重心摆放於国防上,采取募兵制,凡是自愿入军者,每人每年给予百两银子。
皇旨一下,入军百姓蜂拥而至。
时间一天天过去,刚上任的前两年,皇甫聿每天亲自带兵操练,就连奏摺也是在军营里批改,短短两年内,陆陆续续歼灭了邻近弱小国家。
等到他认为差不多,不会再让其他大国看轻炎夷国後,他才不再亲自操练士兵,慢慢有了喘息的空间。
再之後,他因众臣建言,纳了几名妃子。
至於拔拓无弱,自从两年前他回宫,随意将他安置,因太多事情接踵而至,皇甫聿每天忙著处理政务,半口气也喘不得,脑袋瓜早塞满太多事,拔拓无弱这人早被他抛至脑後。
等到他某天坐下休息,公公告诉他安置於西宫的客人昏倒在房内後,皇甫聿这才想起拔拓无弱。
他走进西宫内,推门,御医正为他把脉完。
"皇上。"御医恭敬地向他行礼。
"免礼。他怎麽了?要紧吗?"
"回皇上,他的情况......很糟糕。"御医回头望了躺在床上的拔拓无弱一眼,"他体内的五脏六腑已被剧毒侵蚀,看来这剧毒在他体内潜伏许久,若再不解毒,恐怕──很危险......"
"该怎麽做才能救他?"
"回皇上,这毒不难解,只能长年服药,连续喝上一年,病情便可好转。只是,就算痊愈,这毒还是让他落下病根,身体羸弱。"
皇甫聿低头,深思。
青玉案 18〔男男生子,慎〕
"回皇上,这毒不难解,只能长年服药,连续喝上一年,病情便可好转。只是,就算痊愈,这毒还是让他落下病根,身体羸弱。"
皇甫聿低头,深思。
示意御医离开。
两年前他只顾著将拔拓无弱脱离明新王的魔掌,却忘了他早误食毒药长达十多年,那毒性早已深植在他的体内。
这家伙......他没来找拔拓无弱,他就不会自己去找他吗?
他真想敲开这人的脑袋瓜,看看里头装了些什麽东西。
若今日公公没来禀报,若今天他昏迷在房里没人发现,那後果可是不堪设想。
瞧他脸白成这副德性,这两年他到底有没有好好养病?
皇甫聿坐於床沿,盯著他的病容。
两年没见到他,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明明还是那张平凡的面孔,如今看到,心里有些不同的感觉。
紧闭的浓密睫毛突然间轻轻地眨动了几下,平缓的眉毛微皱,过了一会儿,阖上的眼皮掀了掀,睁开──
蒙胧的眸子望了上头,翻动身体,见到床旁的人,顿时一愣,而後睁大眼,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你的表情一付见鬼的样子。"
"我、我......"拔拓无弱还未回神,仍处於讶然状态。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眼花看错,揉揉眼皮,确定没看错人後,他才开口,语气不稳地回道:"你你怎麽会来?"
"公公跟朕说你昏倒了。"
听见皇甫聿的自称语,拔拓无弱明白他的身分已经不一样了,纳纳,"对不起......惊动到你。"
"第一回发作?"
拔拓无弱低头,视线未对上他,"啊?嗯......对、对......"
"你说谎。"v
"没──"他心虚,"没有。"
"老实讲。"他声音微冷。
搞不懂这事有什麽好隐瞒的,是就是,否便否,不过就是非一则二罢了,有这麽难以启口吗?
他支吾其词好一会儿,迟疑了下,最後才坦白,"的确,这并不只一次,前阵子也昏迷过几次......"
"你的身体很糟糕。"
"......我知道。"
"自己明知自己身体不适,为什麽不来找朕?朕可以帮你。"
愁苦笑了笑,"你是皇帝,你很忙的。"
皇甫聿一愣,闭口没有说话,莫名地心里多了几分歉疚。
过了许久後,他才说话,"你的身子需要调养,朕会命人每天熬两碗药让你喝,你要记得喝。"
"──嗯。"
两人应答完之後,霎时也不知道该讲什麽,陷入寂静。
皇甫聿起身,拍拍黄袍转身背对著拔拓无弱,沉吟了许久,才慢道:"这两年来......没来找你,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知道你忙。"
皇甫聿有点心虚。
他确实是忙,可也把拔拓无弱这人给抛之脑後,这两年根本没忆起过他,一次也没有。
"朕先回去,药记得喝。"他抬脚,往门边迈去。
躺在床上的拔拓无弱见他要离开,急乱地用手肘撑起上半身,"皇甫......皇上!"
脚边一顿,他转回身面对拔拓无弱,"有事?"
"你、你......"他踟蹰,带点祈求道:"你今晚──有空吗?"
想了一下,"有。有什麽事?"
"好久没有和你一起谈天......今晚可以吗?"
皇甫聿爽快地答应,"行,朕忙完後来找你。"
"真的?"拔拓无弱欢喜地露出笑容。"我们约好了!"
皇甫聿点头,"朕先离开了,你好好歇息。"
"好。"他微笑地目送皇甫聿离开。
走到门前,脚上又是停顿,"你不用唤朕皇上,就像两年前那样叫朕‘皇甫聿'。"语毕,他走出房。
房内的拔拓无弱微怔,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後,一抹甜笑出现於唇边。
青玉案 19〔男男生子,慎〕
离开西宫,皇甫聿回到华生殿。
桌上的奏摺堆如山高,他望了一眼,疲惫地揉揉颈子,挣扎了一下,还是认命地坐上案桌,取了几本奏摺,拾起朱毫,低头批改起来。
公公在一旁帮他磨墨。
偷偷觑了他几眼,手边未停下,磨著墨说道:"皇上,晚上需要妃子侧寝吗?"
"朕今晚有事。"他头也没抬,回道。
公公纳口,"可......"
"怎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