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素荷呆了呆,垂下头去:"此一时彼一时,你不该让我医治仇人之子,骗取我的善心!我虽曾言忘了血仇,却也不能去救仇人之子!"
赵熙缓缓坐在桌沿:"仇人之子吗?表妹可知,秋家是如何败落的?"陈素荷摇头:"不知!秋家倒行逆施,老天有眼,终得了报应!"
赵熙紧紧盯著她:"错了,什麽报应?秋申势大,盘根连枝,朝廷多少官员在他门下,要扳倒他哪是那麽容易的事?我今天说与你知,也好让你心里有个数。"
他慢慢站起身来,踱到窗口,背负双手,缓缓道:"要扳倒秋氏,除非内应外合,否则,关凭几个人无用的奏本,岂能颠覆秋氏的势力?而这内应却是最最重要的,若不是秋申平日亲近之人,谁能取得秋氏的第一手罪证?"
陈素荷似有所悟:"你的意思是......"
赵熙转过身来,双目凝视著陈素荷:"子悟从小目睹父兄恶行,为赎父兄之罪,暗地里收集罪证,救人危难,当年金殿之上扳倒秋申的罪证文书均是子悟一手整理。你若不信可去问问画扇,画扇自幼在他身边长大,无事不知无事不晓,你尽可去问她!"
陈素荷冷笑道:"画扇是他的侍婢,她讲的话岂能当真?"
赵熙脸色微沈,语气已有几分严厉:"便是不信这些话,你与子悟、画扇相处时日不短,难道看不出他们的脾气性情倒底如何麽?表妹......"口风忽地又软了下来:"你当日不曾立时杀了他,而是让他服了毒,其实心中必定也是犹疑不决,既要为家人报仇,又不忍心杀他,是也不是?"
陈素荷垂头不语,半晌道:"我是念著他腹中的胎儿,好歹那也是你的亲骨肉!"
赵熙摇了摇头:"你是下不了手!表妹,我与你相交多年,你的性情我还能不了解吗?慧敏师太乃是方外高人,你自幼受她熏陶,心地善良,便是连一只兔子也不忍心伤害,何况去杀人,更何况要杀的这人曾是昔日的好友!"
陈素荷默然,想起曾与赵熙等一干人行走江湖时,有一次夜宿深山,赵熙等人欲杀兔作饭,被自己拦下,不由低低叹了口气:"表哥,那些事情你也能记得,可知我曾亲眼目睹全家血流满地,父母身首异处,这等大仇你让我如何放得下?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今日前来定是为了秋子悟的毒伤,我不是什麽善良之辈,只是一个要替父母家人报仇的孤女。不要说那毒本就无解,便是有解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第五十六章
陈素荷语意坚定,一番话说完,竟然伏在桌上,不再理睬赵熙,不管赵熙再问什麽,一概装聋作哑。赵熙与苏平面面相觑,又不能强行动武,十分丧气,只得出了门,吩咐下人好好守著,重新将房门锁上。
两人一路默然不语,赵熙眉头紧蹙,忧虑重重:虽然蔚太傅信誓旦旦,能保得子悟一月无事,可是毒这种东西著实很难掌握,子悟的身体颓败至此,若是突然毒发,可怎麽办才好?
正想著,耳边传来苏平的叫声:"画扇,什麽事这麽著急?"
赵熙抬头一看,果然见到画扇急匆匆地身影迎面走来,心头一跳,几步迎上前去:"出什麽事了?"
画扇福了福:"大人,少爷醒了,要我请大人回屋一趟!"
赵熙眼神一闪,脚下不停:"可知有什麽事麽?"他深知秋子悟的性情,没事不会随便派人来找他。
画扇说得飞快:"是我多嘴了,见少爷醒了过来太过高兴,不知怎麽便说到了陈姑娘,少爷听说陈姑娘被大人关了起来,便让奴婢来找大人。"
赵熙皱眉:"怎地与他提这些事情?"
画扇眼眶微湿:"我见著少爷醒了,著实高兴,所以......"说话间,三人已跨进了院子,推门而入。
奶娘抱著婴儿立在一旁轻声地哄著,赵熙吩咐道:"你带小少爷出去!"奶娘应声行礼而去,画扇想了想,拿了床上的小棉被急急跟了出去。
赵熙走到床前,秋子悟闭著眼静静地躺著,脸上毫无血色,似是感觉到有人走了过来,缓缓张开双眼,声音微弱无力:"赵......熙......"
赵熙勉强笑道:"怎地又醒了?让你休息偏是不听话!"
秋子悟微微笑了笑,吃力地伸出一只手,赵熙连忙握在掌中:"有什麽事要跟我说吗?"
秋子悟轻轻喘息,隔了一会儿方道:"放......放了陈姑娘吧!"
赵熙眉头倏地皱起:"不行,你身上的毒是她所下,她一日不替你解毒,我便一日不会放她离开!"
秋子悟吃力地摇头,胸口起伏有些急促,赵熙单掌抵住他胸口,真气缓缓输了进去,子悟缓了口气,低声道:"她是个好姑娘,我爹爹杀了她全家,为家人报仇原是不错的。至於这毒,生死由命,放了她吧!"一番话说了下来,似乎耗尽了精神,神情疲惫之至,双眼似睁非睁,却强撑著不愿睡去。
赵熙知道自己若不答应,只怕他会一直强撑,心头酸楚:"子悟......"
秋子悟气力不济,说话接续不上:"放......放了她!"
苏平暗暗叹息,劝道:"大人,公子太累了,让他安心歇息吧!"
赵熙眼瞧著秋子悟苍白的面孔,再不忍心拒绝,终於低低地"嗯"了一声,旋即又道:"你好好休息,不要想这些事情了,待你再醒来,我要看到一个健康的秋子悟。"
子悟放下心来,闭上双眼,嘴角微微上扬,头微弱地侧了侧,片刻之间便睡得沈了。
赵熙小心地替他拢好被子,苏平悄悄走了过来,低声问道:"大人,陈姑娘她......"
赵熙轻声叹息:"我既答应了他,就不能食言,放她走吧!我不愿看见她,你去替我送送,好歹亲戚一场!该说些什麽话你应该有数。"苏平点头,默然退下。
陈素荷坐在房中,早已抬起身来,默默坐著,赵熙的话始终在耳边回荡:
"子悟从小目睹父兄恶行,为赎父兄之罪,暗地里收集罪证,救人危难,当年金殿之上扳倒秋申的罪证文书均是子悟一手整理。"
"你当日不曾立时杀了他,而是让他服了毒,其实心中必定也是犹疑不决,既要为家人报仇,又不忍心杀他,是也不是?"
她慢慢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默默道:爹爹,娘亲,女儿为你们报仇,何错之有?为什麽......为什麽女儿会觉得不安呢?
苏平进来时,正见著陈素荷仰首向天,神情迷惘,暗暗叹息一声,开口道:"陈姑娘,你可以走了!"
陈素荷吃了一惊,回身望向苏平:"你说什麽?"
苏平语气平平:"你可以走了,离开尚书府!"
陈素荷愣住:"是表哥让你来放了我吗?"苏平默然点头,一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陈素荷再不迟疑,莲步轻移,走出了房门,门外阳光灿烂,万里无云,真正是个绝好的天气。
苏平领著陈素荷向府门走去,似是想起了什麽,忽然开口:"陈姑娘可知是谁求大人放你离开的?"陈素荷心下一动,眼中带了几分迷离。
苏平一字一句道:"你一定猜不著,要大人放你离开的人原是秋公子!"顿了顿又道:"秋公子身体颓败之至,为了你的事硬是逼著大人答应,大人若不应允,他便不肯休息!大人迫於无奈,只得应了,嘱我送你离开。"
陈素荷垂下头,一滴珠泪划过脸庞,却不吱声,只闷著头直往前走。
苏平斜眼瞧了瞧她,默默叹气,不再多话,一路将她送出了府门。
门口停著一顶小轿,苏平拱手作揖:"陈姑娘一路多多保重,就此别过!"陈素荷缓缓转身抬起头来,眼眶红肿,飞快地说了一句:"那毒是我精心研制的,我没有骗你们,现下还没有想到解毒之法,因为那毒乃是用奇毒九径草混著孔雀胆所制。"说完,转身几步踏进小轿中。
苏平朗声道:"多谢姑娘,有了毒的名字,便能找到解法!"
轿中传来低低的哭泣声,苏平一挥手,轿夫抬起轿子,摇摇晃晃地越走越远。
眼瞅著那小轿去得远了,苏平轻轻叹了口气:终是个善良的好姑娘!愿你放下心结,自此往後安安心心、快快乐乐地生活!
苏平送走陈素荷回到後院主子的住处,赵熙仍在房里不曾出来,秋子悟睡得并不是很安稳,许是睡梦中犹自感觉到身体的不适,额上全是细细的汗珠,眉尖蹙得紧紧地。赵熙斜靠在床头,拿著丝帕小心地替他擦拭冷汗。
奶娘已将孩子抱了回来,苏平原想另在院中整理一间房做为小主人的房间,赵熙摇头不许,想著子悟如此艰辛产下儿子,必定希望孩子就在身边,故而孩子仍与他们住在一间房里,夜里就睡在秋子悟的身边,赵熙勉强趴在床沿睡觉,也方便照顾床上的父子俩。
苏平刚到院门口,便见著画扇捧著个暖壶走了过来,问道:"这是什麽?"
画扇笑了笑:"这是我方才做的白粥,少爷一直没吃什麽东西,待会儿醒来用些稀粥也是好的。"
苏平笑笑:"总是你最心细。大人呢?在屋里吗?"
画扇点点头:"大人在屋里陪著少爷,少爷似是很辛苦,睡觉都不踏实,大人放心不下,一直呆在屋里。"
苏平叹了口气:"这次可真把大人吓坏了!"他瞧了瞧画扇:"如今,你可还怨怪大人?"
画扇垂首摇了摇头:"不怪了!唉,我原本对大人多有不满,但现在,看到大人的模样,便是有心埋怨也是不能的!只望大人从此以後一心一意对待少爷!"
苏平呵呵一笑:"你且放心,若是有人不许他对公子好,他恐怕要把那人给活劈了。"画扇掩嘴轻笑。
两人进屋时,赵熙低低地"嘘"了一声,两人轻手轻脚走过去,苏平凑在赵熙的耳边将陈素荷临走时的一番话通报一遍,赵熙先是蹙眉,後又一喜,低声道:"知道是什麽毒就好办了,待会儿蔚太傅来了,仔细说给他听。我瞧著这位太傅大人的医术似乎比表妹还要高了几分,定能治好子悟!"苏平含笑点头。
太子与蔚绾直逛到傍晚,方才施施然来到了尚书府,赵熙将他们请进书房,把陈素荷临走前的一番话转述一遍。蔚绾沈吟片刻方道:"九径草乃是毒中之毒,若要解得必须要到龙谷山内采得万蕊花,龙谷山甚为遥远......也罢,依你们的脚程定是不易在一个月内赶回,左右无事,我替你们走一遭吧!依我的脚程,半个月内应能返回!"
赵熙皱眉道:"此事原只有太傅能去,我们几个谁能识得万蕊花?只是......子悟身体这麽差,若是太傅不在京中,万一......"
蔚绾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不妨事,明日便可将双蕊雪莲喂他服下,另外记得每日两粒参丸。若是他觉得身体不适,不要吝啬自己的真气,用真气护住他的心脉。只要小心守护,待我回来,定能解得他的毒。"
太子眨巴著眼睛问道:"那孔雀胆的毒怎麽解?"
蔚绾淡淡道:"九径草的毒解过後,孔雀胆的毒我用金针便可将之引出体外!"
第五十七章
几人商量完毕,蔚绾将太子送回宫後即刻起程赶往龙谷山采摘万蕊花,临走时写了一张食谱交给赵熙,吩咐他每日按食谱上所列给子悟进补,赵熙感激之至,恭恭敬敬地将他们送出府门。
秋子悟似是完全放下了心防一般,自那次醒来後,直睡到第三天午时方才醒转。赵熙怕他几日不饮不食饿坏了,又见他昏睡中不能自嚼自咽,索性以嘴喂食,如此喂了三天,秋子悟醒来时并未觉出饥饿。
此次清醒感觉精神比三天前好了许多,虽然仍只能躺著,抬手说话已没有那般吃劲,只不过十分容易疲惫,说不得几句便会不由自主地闭起眼睛。
赵熙怜惜异常,不愿离开他半步,想了法子,请太子帮忙,假意派他到江南一带巡游,实则窝在自己府里,整天陪著秋子悟,连看书吃饭也不离开房间。
双蕊雪莲早已送过来喂秋子悟服下,太子却也成了尚书府的常客,常常孤身一人冷不丁就从墙外翻了进来。尚书府的下人起先还一惊一乍地,慢慢也就习惯了,见怪不怪,太子高兴翻墙,喜欢翻墙,谁也管不著,谁也不敢管。
这日傍晚,神出鬼没的太子殿下又翻墙进了府,通行无阻,直入赵熙与子悟的卧房。今天来得倒是巧了,秋子悟刚刚醒转,一口一口吃著赵熙喂过来的稀粥。
太子大摇大摆地推门进了房间,瞧见子悟睁著眼睛,喜道:"你醒著呢!"
秋子悟微微一笑:"殿下!"赵熙瞧了瞧他的衣服:"殿下又是翻墙进来的吗?"
太子喜笑颜开:"吃的什麽,让孤瞧瞧!"
赵熙皱眉:"殿下,您是一国的储君,出来也不带个高手护卫,若是遇上歹人可怎麽得了?"
太子扬手:"你怎麽也学得和太傅一样会念啦?不要紧的,本太子自保的功夫还是有的。"
秋子悟柔声道:"殿下的功夫自然是高强的,只是太子殿下风度翩翩,与人动手岂不有失身份?还是要带些护卫的好!"
太子感兴趣地凑了过来:"是吗?你也觉得孤风度翩翩吗?子悟......"
赵熙"叮"地一声勺子敲在了碗沿上,声音冰冰冷:"殿下,子悟晚膳还未用完呢,请您的万金之躯往旁边挪挪!"
太子笑眯眯地,也不介意赵熙的冷嘲热讽,果真闪到一边去了。画扇捧著香茗恭恭敬敬地奉给太子:"殿下,请用茶!"
太子接过,随意抿了一口,眼睛象沾住了一般,一刻不离子悟的脸庞。赵熙脸色有些转青,却不好发作,仍就小心地喂著子悟喝稀粥。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苏平转了进来:"大人......太子殿下!"太子和气地一笑。
赵熙将手中的空碗递给画扇,问道:"有什麽事吗?"
苏平瞅瞅床上的秋子悟,吱吱唔唔:"是......是......没什麽事!"
秋子悟瞧见了他犹豫的神情,和声道:"苏管家是不是有什麽话不方便说与我知的?"说话间,画扇端著托盘出了房门。
苏平连忙回答:"不是,只是这件事......这件事是......"
赵熙不悦道:"平,你说话什麽时候这麽吞吞吐吐的?什麽事情需要瞒著子悟?快说吧!究竟出了什麽事?"
秋子悟拦住赵熙:"或许苏管家要说的事情只与你有关......"话未说完,苏平已放大了声音:"不是,公子,我只是怕你不高兴!"
秋子悟奇道:"什麽事情会让我不高兴?苏管家,若是没有什麽不便的,就说吧!我不会不高兴。"
苏平微微迟疑,太子不耐烦地敲敲杯盖:"苏管家,你快说吧!这儿的人都给你憋死了!"
苏平瞧见这位小祖宗发了话,只好不再隐瞒:"方才我出去查看铺面,却听说了一件事!说是飞龙将军府上前几日发丧,死者是飞龙将军的妻子。"
屋里的人俱都吃了一惊,秋子悟忽地低低咳嗽,赵熙连忙轻轻揉抚他的胸口,柔声道:"你别想多,这女人心狠手辣,死不足惜!"
太子点头道:"不错,死了最好,省得以後还得废心收拾她!可知道是怎麽死的?"
苏平想了想,皱眉道:"外头传言是服毒自尽,不仅自己死了,身边的几个贴身侍卫也一并死了!只不过云府发丧时只说是突发疾病,不治而亡。"
太子忽地笑道:"云钰好歹也是将军,这是怎麽管制下人的?自己夫人死了,这种要命的事也让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话音方落,便听到赵熙一声惊呼:"子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