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莲豔酒————天籁纸鸢[下]

作者:天籁纸鸢[下]  录入:03-19

缺右眼倒在地上。
"曲帮主,又有什麽新的计划?"
我试探地问了一声,没有回答。
我一步步往他挪去,忽然目瞪口呆。
他走来的路上,一直有猩红的血迹。
他的背上有一道伤口。
那不是普通的伤口──从肩部一直劈到了腰部,血肉外翻,露出带血的白骨,绝不是活人能承受的重伤。
我脑中一片空白,扑过去抱住他,把他的头翻过来。
"你等等,我背你上去。"
缺右眼用他唯一的左手抓住我:"其实老子当初就是故意骗你的。老子在江湖里混这麽多年,就发现这人和人也就知道骗来骗去。至情至性的人实在太少。"
他的血浸了我的衣服。我按住他的嘴:
"不要说了,殷赐可以治你的。"
"我卖了重莲,他只会想我死得越快越好。"缺右眼拍拍我,"小黄鸟,我当初真不知道你他妈就爱死了重莲,也真不知道那俩小丫头真是你闺女......我......我真的後悔了。"
"你给我闭嘴,少爷我没心思听你伤感,滚上去治好了再废话。"
我刚想抬他起来,他死活不动:
"不,不,你听我说,我缺右眼真是把你当兄弟──妈的,老子要不是快死了......一定是打死也不说这些话。"
他的脸上有血。那张历经风霜的脸,也开始模糊了。
"以你这种卑鄙的性格,没把我宰了炖汤我都该烧香拜佛。你就别再说那些假到不行的话了。"
空气稀薄,他的呼吸却来越弱:
"小黄鸟啊小黄鸟......这江湖路,真不好走。"
我咬紧牙关,抬头看著天空。
"但是,大哥还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走下去。"说完,他拍拍我的手臂。一下,两下,三下。
到第三下的时候,他的手掌贴在我的手臂上,不再动了。


十里红莲豔酒八三

天空中一片漆黑,城上空的烟云淡淡的。
我背著缺右眼,一直走道城外,然後把他放在一片隐秘的草丛中,急忙赶到烟影城中。
天气很凉,凉到浸骨。
霜结得越来越厚,整个烟影城一片冰天雪地。甚至就连脸上滚烫的液体,都快变成了冰条。

天狐宫里一片狼藉。
轻纱被撕作碎屑,落了满殿。孔雀屏翻倒在地,上面散了花瓶碎片。
我背上一阵冰凉。刚赶到後院门口,一个人影就砸了出来。
我下意识伸手去拦,那人以极强的力量冲到我的臂弯。
我後跌两步,这才看清此人负伤的面容。
"海棠?"我惊道,"发生什麽事了?"
"林,林公子......不要管我了,快去救宫主。"
"好好。你先在这里歇歇。"
我立刻飞奔入後院。
刚一进去,立刻看到躺在地上的朱砂。
我刚想过去看,又一个人被摔在地上。
"砗磲?!朱砂!"
朱砂按住胸口,吃力地喊道:
"快救宫主!!不要管我们了!"
重莲的房间传来巨响。
我直奔过去。
门已破裂。所有的古玩和珠宝都碎落满地。
里面有一白一绿两个身影正在飞窜。
我还未看清楚,那白衣人手一扬,绿衣人已重重落地。但他立刻又站起来,稳住脚步,剑身一舞,又朝白衣人直冲过去。
但又只是瞬间,他再次摔在地上。
这一回他再站不起来,我才看清他的脸。
果然是琉璃。
白衣人拍拍手掌:
"重莲,我看著你的面子没把这些小角色杀了,你该知足!"
声音是男人的,身材是男人的。可面孔是女人的。而且,这女人我还认得──步疏。
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步疏怎麽变了这个德性?难道她也练了莲神九式?
没有人回答。
步疏上前走了几步,一脚踩在了屋子的一个角落。
我立刻跟上去看。
墙角躺的人是重莲。他头发蓬乱,衣服不整,看上去狼狈至极,但是他的神情再平静不过。仿佛这里一直在演戏,和他一点关系也无。
"把秘笈交出来!"步疏一巴掌抽在他的脸上。十足的功力,重莲那一等一的皮肤立刻肿起来。
他依然没说话。
"看来你是不吃这一套了。"步疏嘴角微微一扬,抽出一根细长的鞭子,扬手就抽向重莲。
重莲身形一闪,躲了开去。
"哦,还有力气躲?"步疏的眼睛本身就比较大,这会儿再瞪大,是有几分可怕。
身後传来低呼:
"无名,抢无名。"
我回头。朱砂正按著胸口,朝我使眼色:
"无名剑,就是步疏腰间挂的那个。它是莲神九式的克星。"
步疏腰间挂著两把剑,一把宝剑,一把锈剑。
宝剑上刻满饕餮图纹,一颗巨大的蓝宝石镶在剑柄处。黄金色的剑穗长长地垂下。
步疏来回踱步,剑穗跟著微微摆动。
步疏练了莲神九式,这个答案现在已经相当明确。而且看她现在这个不男不女的模样,恐怕我的实力与她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前段时间有那麽多人莫名死亡,原来是因为第二个重莲出现。而且在剑神陵,重莲如此固执要夺走无名,是因为无名克莲神九式。
但是这把剑为何会在她的手里?
重莲为何会败在她的手下?
既然他都打不过步疏,那我肯定是没戏。
此时此刻,我用什麽方法来救他?
声东击西?步疏不是白痴。
真刀实剑?送死。
巧言令色?对付一个疯子,这招行得通吗?

步疏又道:
"莲宫主,给了我剩下的部分秘笈,你将屈居我下,勉强成为第二。但若没了命,你便什麽也不是。何苦继续坐在这里继续受罪?"
重莲嘴角微微扬起,唇发白,因此看去相当单薄:
"我之所以还坐在这里,就是因为还没给你秘笈。若给了你,怕是连罪也不用受了。"
步疏也笑了,拿出一个精致的锦盒,乍看下像装了胭脂水粉,或是金钗钿合。
她拍拍盒子。
重莲眉头微皱,别过头去看著别处。
步疏打开锦盒。
一道明光自盒中射出,里面银晃晃的一片,略显刺目。定睛看去,才发现里面满满装了极粗极长的银针──或者说,细长的钉子。
步疏抽出一根银钉,用白玉似的指尖轻轻一掐,弹出去。
银光一闪,她手中空了。
再看看重莲,他除了眉头皱得更紧,似乎没有别的反应。
但是不过刹那时间,他的额头上便冒出了大粒汗珠。
"重莲果然是重莲。若是寻常人,这样一下已经要了他的命。"步疏又重复了刚才的动作两次。
重莲痛苦地闭上眼睛。
我一咬牙,飞速摸索怀中的东西,抽出一个粉红色的玩意──还好老娘的丫头绣的脂粉眼罩还在,瞬间戴上。
我站起来,大力喘气,冲到门口,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莲哥!"
全场的人都转头看著我。
里面居然挤满了人,只是刚才被门遮住,没有看见。而且里面有大半的人都是鬼母观的。自然,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老娘坐在最前面。
老娘看到我,自然是很讶异的,但是我要无视一切。
"莲哥,我的莲哥哥,你遇到什麽事了?"
人生中第一次,我因为自己太过恶心而流泪。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包括步疏。
我没有立刻扑向重莲,我要给步疏时间思考。不然一会她条件反射一把银钉把我戳穿,我就划不来了。
我扭著腰,朝重莲一步三摇地走去,第一次发现我这从小习武的腰板子居然这麽硬。但,好歹也跟著杜郎锁春淡妆纤公子等人在同一屋檐下住过,耳濡目染,不能说精通,起码学得个三成。
"莲哥哥,他们都欺负你了?"我擦擦左眼眼角,又摸摸粉色的眼罩──刚没看仔细,但上面应该有一朵巨大的牡丹。
在步疏清冷的目光下,我走得那叫一个慢,背也给冷汗湿了一半。
终於她没有下手,看样子她还是一个人。
人看到极度恶心的东西,虽然会反感,但总是忍不住看下去的。
也还好,她没有经常跟红裳观的人混一块。
"莲哥哥,让我看看,你这尖尖的下巴......真是越来越尖了。"刚说完这句话就想抽自己两个锅贴,杜郎经典语录数不胜数,怎的我就记得这一句?而且还说成了病句。
重莲开始有点惊讶,很快也适应过来,替我理了理眼罩,还温柔地在我额头上印下一个君子之吻:
"娘子,让你担心了。"
他喜怒不形於色习惯了,这原本该说得极端肉麻的话,也给他说得像在唱歌。
"让我看看你的──"我解开重莲的衣领,戏却再演不下去。
他的胸前全是血。若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那些血从何而来。但凑近一看,会发现很多地方有小小的针孔:锁骨窝,肋骨上,腋窝旁,手臂上......
重莲想淡而化之,扣上衣服,却连抬手的力气也无。
"天啊,怎麽会这样?!"我提高嗓音尖叫,但是相信面部表情一定痛苦得很。
因为重莲看著我,眼睛红红的。
他身上的血不住外涌。若不是有莲神九式保护,他怕早死了一百次。
已不知这是第几次,因为这个莲神九式,他要承受寻常人无法承受的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的天啊,谁伤了你,我的天──"我继续嘶声喊道,"我的莲哥哥啊──"
"够了,给我闭嘴!"终於步疏不耐烦的声音在後面响起。
随即一根银钉飞来。
我闪开,一个翻滚,滚到她的脚下,抽出那把宝剑。
心中大喜,抽剑便刺向步疏。
谁知步疏双指夹住剑锋,稍一使力,便成了两段。
猝不及防之时,她一掌打在我的胸口,我重重砸落在墙角。
重莲叹气道:
"凰儿,无名剑是另外一把。"
他不说还好。他这一说,我胸前憋的一口血猛地喷出来。

 

十里红莲豔酒八四

重莲大惊,立刻想直起身,结果触动伤口,鲜血染了衣襟。
我把他强按下去:
"不要再动了!"
重莲眼神殊甚忧伤:
"你为何要出来?"
"喂喂喂,我出来救你,结局要不是我们俩一起活,要麽一起死。如果我不救你,结局就一定是你先死我後死。所以,我是为救我自己。我可没打算和你死。别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别又开始自作多情,别以为我心疼你那点破伤......喂,都叫你不要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
"林宇凰!"
我被这极具魄力的吼声惊得浑身一颤。老娘用拐杖杵地数次:
"你到底在做什麽!"
"我在做什麽,这还不明显麽?"
"你──"
我朝她吐吐舌头,看看重莲,低声道:"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重莲说话声音极小:
"莲神九式原本适合阴气重之人修炼,女子修炼後比男子强上数倍。对於没有内力的人来说,莲神九式更是练功至宝。"
"这些你以前都知道?"
"不过看错了人,走错了路。"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天山的存在,是为集中他的敌人,在一举消灭。步疏是他的一粒棋。
他让她修炼莲神九式,大概是为借刀杀人。
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未料到在关键的时刻出了岔子,全盘皆输。
"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我佯笑著,拍拍他的腿,"我还以为──"
话未说完,颈上一凉。
我知道这下事情不好办了。矛头指向了我。
果然一回头,看见刺眼尖锐的剑光。步疏的声音响起:
"重莲,秘笈交出来。"
我睁大眼。
重莲抬头,碎乱的头发落下,遮住了他一只眼睛。这样看去,他似乎更显得沧桑了些。他不能动。因为只要一动,他体内的钉子便会要了他的命。所以,他移动手的时候,相当小心。
他握住我的手,手指轻轻磨擦著我的皮肤,手指极长极瘦,而指尖冰冷。
"我觉得自己很矛盾。"他看著我,没有笑,也不哀伤,"刚你离开的时候,我一面希望你能理解我的意思,留下来。一面又希望你快点离开......你知道我想说什麽。"
"你脑子一直都蛮好使的,别做欠揍的事。"
"你不在的时候,我几乎时时刻刻都会想起──"
我捂住他的嘴。
他看著我,眼眸深紫。一种穿透人心的神秘与美丽。
他不再说话。步疏的剑却绕过我的後颈,在我的喉咙上划了一下。
不重,但是刺痛,血流不止。
重莲身形一颤。我按紧他的嘴。
"步疏,你──"娘猛然站起来,却被身後的人点了穴。
"你不要碍事!"步疏将我往後重重一拉,又用剑抵住我的喉咙,"重莲,你还要不要他的命?"
"你保他不死。"
"我不做无利之事。"
我喊道:"重莲你别听她的,她不杀我,会杀你!"
"东墙左数第六扇窗栏。"
步疏拖著我,一直走到窗前。摸索了半天,总算在窗角处找到载有秘笈的琥珀。
我回头恶狠狠地瞪著重莲。他回避了我的视线。
他就这样将莲神九式交出去。
步疏回头看著他。他看看我颈上的剑,道:
"凰儿,你并未做错任何事。无论如何结果都不会改变。"他又看向步疏,"浸入水中,每个时辰浮出的字都不一样。"
"如果你说的是假话,我立刻杀了他。"
娘看著步疏的眼神,几乎是想将她千刀万剐。
我也被步疏点了穴。
重莲靠在墙角,长发散了一地。此时的他,依然美丽如同以往,却不再神采飞扬。
星光寂寞得有些苍凉。
步疏扔掉手中的剑,慢慢走到重莲身边,抽出无名剑。
剑光阴寒,剑锋极薄,且格外明亮。外行人看了都会知道这是个极品。
窗栏上的霜结了厚厚一层,星光洒在重莲的脸上,也像蒙了一层白霜。
我的心瞬间停止跳动。
步疏竟然真的──
她举剑的一瞬间,我居然冲破穴道站起来。但是已然来不及阻止她。
她一剑刺下。
一道粉色的身影闪来。
刹那间,床幔与墙壁上溅满鲜血。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重莲怀里的人已经不动了。
没有肉体撕裂的声音,没有嘶喊,甚至连呻吟的声音都没有,那人就断了气。
重莲脸上都是血。
那人後颈被刺穿,死了个透,但双手紧紧搂住重莲,一点缝隙也不留。
我走近一看,几乎不敢相信会是她。
後池。
每次提到这个女人,我总是会莫明其妙地发寒。因为她练的武功让她失了人性,杀人不眨眼,冷血无情。
她想要杀重莲,只是因为重莲的师兄杀了她的男人。我觉得她思维与常人有异,挺可怕。
重莲婚礼上,她是第一个闹场的人。她还恨步疏入骨。
这一刻,竟恍然大悟。
因为太了解这种感觉。重莲这混账东西活著实在太危险,接近他的人,要不是想他死,要不就是愿意为他死,要不,就是又他死又想为他死。
重莲略显错愕,但也只是片刻。他推开後池,微微皱了眉。
原来冷血的人不是後池,而是重莲。
我冲过去,挡在重莲面前,一句话不说。
"凰儿,让开。"重莲的语气竟有几分火气。
"不让。"
他提高音量:"让开!"
我只固执地看著前方。
"你给我出去,听到没有?你不让,我要是活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林轩凤,还有赫连惊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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