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还在啃馒头,青珞无所事事,就跟掌柜的攀谈起来。
"你这里的东西做得不错,为何一个客人也没有?"
掌柜的苦著一张脸:"本来小店的生意还不坏,不过客官你也看到了,前面开了一家太白楼,打得是第一厨的招牌,门面又大,客人就全被招徕过去了。我这生意是开门一天赔一天,眼看著快做不下去,小老儿年纪也大了,正想把这店盘出去,也好回乡下老家颐养天年。"
青珞心中一动:"你这店打算盘多少银子?"
掌柜的眼睛一亮:"客官有意麽?我这店面连同家具什物算起来也要五百两银子,如今著急出手,四百五十两就好。"
青珞没做过生意,也不知这价钱是高是低,但"坐地还钱"总是不错的,於是问道:"能不能再便宜些?"
掌柜的面有难色,踌躇了一会儿,道:"那就四百两,不能再低了。不过我还有一事相求。这店里还有一名厨子和两个夥计,跟我了许多年,我一走他们的生计可就没了保障,能不能请你留下他们?"
青珞心想自己对这行当一窍不通,正需要有人提点,二话不说答应了。
接下来的交接仪式很快进行,货银两讫,掌柜的交割清楚,收拾铺盖走人,前前後後也不过两天时间。青珞看看这偌大的店子,一下子就成了自己的,一时间仿佛还在梦里。
想让这陈腐的老店重新吸引客人,装潢自然是少不了的一环。青珞又使了不少银子,将店面打理一新。等到一切整饬好了,已经在半个月之後。
"小老板,可以开张了吧?"众夥计催问,都有跃跃欲试的意思。
青珞笑笑:"再等等。"也不知他在等什麽。
这一天,店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红姑!"
乍见故人,两人都是热泪盈眶。红姑擦擦眼泪:"青珞少爷,你发财了。"
青珞笑笑:"也算不上发财,有几个小钱,想著也不能坐吃山空,就顶下间店子自己做。"
红姑兀自忧心忡忡:"那也用不著千里迢迢让人把我接来,我除了给你找麻烦,也帮不上什麽忙。"
青珞笑道:"怎麽帮不上忙?就差你呢。你当年在天香楼的时候,不是号称厨艺一绝麽?"
青珞想的很明白,有那家太白楼挡在前头,若不搞出一些花样来,怎麽吸引客人?
他记起荆如风曾经说过,京城多是北方菜馆,会做南方菜的没有几家,何不就打出南方菜的旗号?把红姑接来,一来便於照顾,二来也能借重她的手艺,实在是两全其美之策。
当下红姑作出几道菜式,众人一一品尝,又按照京城的习惯略加改良,终於商定了菜谱。
第二天,新馆开张,青珞特地给他的店面起了个好名字"聚福斋",以期福聚八方,财源四海。
可是福气不是说来就来,开张的头几天,生意依然惨淡。眼看著对面的太白楼门庭若市,这里却不过小猫一两只,所有人都觉得泄气。
"怎麽办?"
日正晌午,店里还是空空荡荡,一干人聚在柜台前发愁。
店夥朱小毛叹了口气:"小老板,我看这地方就是晦气,招不来客人,要我说咱们还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青珞白他一眼:"我看不是店面晦气,是你这张脸晦气!顶著这麽一张死人脸,什麽客人都被你吓跑了。"
正说著,两名男子迈步走进店门。
"快去招待客人!"青珞推推朱小毛,转念一想,道,"算了,你那张死人脸,还是我去吧。"
这两人点了几个菜,吃完之後赞不绝口,道:"回去还要带几个朋友来。"
青珞还当是随口说说,想不到翌日这两人果然又来了,还带了几个人来。
到了第三天,人又多了几个。
朱小毛道:"小老板,你看出来没有?这些人是一个地方出来的,说话做派都差不多。"他做了这些年夥计,人见得多了,眼光也犀利。
这些人离开的时候都是赞声连连,直说要多带几个朋友来。
渐渐的,店里有了人场,附近也有被吸引进来的,客人竟是一天多似一天。
青珞看看日渐饱满的钱柜,眉花眼笑。
先前来的那两人,一个姓赵,一个姓李,也时常地来,三不五时还要带几个朋友来。青珞跟他们混熟了,不觉攀谈起来。
"两位可是住在附近?"
"不,在城北。"
"城北?"青珞心中一动,问道,"城北这麽远,请问两位又是如何知道我这小店的?"
那姓张的喝了口酒,不经意答道:"有人介绍。"
"哦,不知是什麽人?"
那两人忽然对望一眼,一起摇头:"你不认识的。"
本来青珞心想自己在京城人生地不熟,不认识也不奇怪。可是看了这两人反应,直觉得有些奇怪,事情似乎不那麽简单。
他正在思量,忽听有人叫道:"大爷都等这麽久了,怎麽还不上菜?"
青珞一怔,忙问朱小毛:"怎麽回事?"
朱小毛擦了把汗:"客人这麽多,哪个不是在等?偏他们几人刚坐下就乱叫个不停。"
青珞道:"你先递壶茶水过去,安抚一下。"
眼看著朱小毛陪著笑脸给那几人一一斟满茶水,其中一人喝了一口,忽然"噗"一声,全都喷在朱小毛脸上。
"你这是什麽茶?分明就是刷锅水!"
五十二
“小二哥,我的阳春面呢?这壶茶都快见底了,面的影儿都没见著呢!”
“对呀,我要的包子也等很久了。”
“我都坐这里半天了,这些剩碗剩碟还没收拾好呢,你们到底是不是做生意的?”
“吵什麽?吵什麽?没看见正忙著麽?”被众人声讨的茶摊小二丝毫没有愧疚之心,反而一脸不耐烦。他把一碗阳春面重重砸在一张桌上,溅出不少汤汁。
那桌上的客人皱眉道:“你是怎麽做事的?差点溅到我身上!再说,我也没叫阳春面,我叫的是小笼包!”
那小二撇了撇嘴:“既然给你端上来了,就凑合吃吧,哪里来的这些毛病?总共才不过三文钱,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你……你怎麽说话呢?”那客人见他说话如此无礼,顿时一拍桌子,发作起来。
哪料得到他横,那小二比他还横,水灵灵的杏核眼一瞪,也把桌子一拍:“你是来吃东西的,还是听我说话的?有吃就吃,管我怎麽说话?”
“你……你……我……老子吃不了!”那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跺了跺脚,索性走人。
“我也不吃了。”
“什麽玩意儿嘛!不吃了!”他这一走,带动了其他客人,也纷纷起身走了。
“这是怎麽回事?”正在灶上忙得昏天黑地的掌柜忽然发现客人都不见了,纳闷地问向他唯一的夥计。
那小二双手一摊:“人家要走我有什麽办法?说不定是你煮的东西太难吃了。”
年轻的掌柜环视四周,叹了口气:“锦心,有些话我想跟你谈谈。”
没有人知道年轻掌柜和他嚣张的小夥计到小巷子里聊了些什麽,只知道出来的时候,小夥计变成了捂眼青,而掌柜的袖子似乎也有一点点开线的痕迹。
“一笼包子,要快!”
冷清了一阵之後,终於又有一名食客坐在了小摊前,小夥计用他那只乌青的眼扫了一眼站在身後的掌柜,发现後者正在作势捏拳头,连忙扯出一个牵强的笑脸,道:“是、是,一笼包子,马上就到!”
看来这一次谈话还是很有效果的。
眼看著日头偏西,食客渐渐多了起来,小夥计忙了东家忙西家,直忙得不亦乐乎,额头上的汗珠也一颗一颗地往下掉。掌柜的在灶上看到这一幕,欣慰地笑了,浑然不知道他的小夥计已经在肚子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不过就算他知道,看到财源广进的份儿上,他也不会计较的。谁都知道,青珞爱财如命,不是吗?
“嘻嘻,你看这个夥计,一只眼乌青乌青的,不知让谁给打了。”
“看他这个样子,真的好象我们家阿福啊。”
本来只是小声的议论,却让好事者抓到了发挥的机会,有人故意问道:“阿福是谁?”
“是我们家那条黄狗啊。”
这话一出口,所有的食客都禁不住笑了。
小夥计心里的怒火已经燃起一丈多高,但是顾虑到身後虎视眈眈的掌柜,只好打碎牙齿往肚子吞。“客官,你的炸酱面。”
“等等,虽然是个夥计,这双手却是白嫩得紧。”这食客不知是不是多喝了两杯,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耍起无赖来,握住小夥计的手不放。
“混……客官,你放手!”还空著的一只手已经高高扬起,却犹豫著没敢打下去。
“仔细看看,小脸儿也很白嫩,摸上去手感应该不错。”
眼看著那双油乎乎、脏兮兮的手就要摸到脸上,小夥计简直有种想吐的冲动。顾不得了,就算事後要被那个财迷老板狠狠教训一顿,也要先把这个混蛋打飞再说!想当初在锦春园,这样的货色根本就近不了他一丈以内!
运气、握拳、挥手……“砰”的一声,那醉汉四脚朝天摔倒在地。
锦心愣了一下,他的手好像没碰到那混帐啊。
还没想没明白是怎麽回事,就被一声“震山吼”惊得一哆嗦。“你是死人呢?欺负到头上了也不知道还手,跟那个软蛋阿端一个德行,以後别说你是我的夥计!”
被没头没脑骂了一顿,锦心的脾气也上来了:“是你告诉我不要得罪客人的!”
“我跟你说不要得罪客人,没跟你说不能教训混蛋!”
正说著,那醉汉昏头八脑地爬了起来:“谁?谁暗算我?”
青珞和锦心对望一眼,两人心意相通,一个出拳,一个伸脚──要打,自然是先下手为强。
“都怪你,打什麽打!你看看,桌椅也翻了,碗筷也打了,客人也吓跑了。这个烂摊子,你来收拾!”
“怎麽能怪我?不是你到处勾三搭四,怎麽会发生这种事?”
一片狼藉中,青珞和锦心背靠背坐在一起,虽然是战胜方,可他们的情形也没好到哪里去。
“什麽勾三搭四,你这人说话真难听!”锦心将散乱的发丝向耳後一捋,媚眼一勾,自然做出一番骄傲妩媚的姿态来,“明明是我天生丽质难自弃,人们都为我神魂颠倒,哎,你这样的老人家当然不会明白。”
他故意把“老人家”三个字拖的长长的,显然很有再打一架的兴致。
青珞冷冷的瞥他一眼,忽然站起身,走到灶後面去了。也不知他做了些什麽,很快又在锦心诧异的目光中走了出来,伸出手,手心上是一块黑黑的碳头。
“从明天起,每天上工之前,就把这个涂在脸上。”
五十三
斗气也好,吵闹也好,这个小茶摊最终还是在磕磕绊绊中做了起来,收入虽然不多,但是青珞已经很满足了。原来不依靠别人,自己也能生活得很好,虽然钱来得艰难,可心里却透着踏实。这一次是真真正正脚踏实地的活着了。
“喏,这是你这个月的工钱。”
“什么?一钱银子!你在打发要饭的?枉我在这里做得累死累活,在锦春园,我弹支曲子也不止这个数啊。”显然锦心对这点微薄的工钱嗤之以鼻。
青珞一挑眉:“看不上眼你可以不要。”
“谁说不要?我不要不是便宜你了?”锦心慌忙把钱收起,小声抱怨着,“不过是个路边摊,有什么好神气的?又不遮风又不挡雨,朔风一来,连摊子都吹走了。等我赵郎回来,才不受你这个气!”
“又在做梦了。”青珞白他一眼,心里却也不由得盘算。这摊子的确是太小了些,就像锦心说的,不遮风不挡雨,不是长久之计。当初顶下它来,也只是想投石问路而已。如今安定下来,的确应该往大了谋划。
正想着,忽然两名食客的谈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人道:“老林,我这间店子是真的着急出手,看在我一直关照你的份儿上,你就多尽些心吧。”
那老林一脸为难:“周掌柜,不是我不帮忙,可那么大一间的店子,你总要给人家考虑的时间,三天太急了。”
“还有什么好考虑的?我那间店子风水好、地气旺,里面也宽敞。要不是我着急脱手,你问问哪个肯五百两就卖了?低于一千两都买不来!”
“话是这么说,可是令公子惹上了官非,急需银子去打点,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自然要趁机会狠狠压你的价了。”
周掌柜颓然一叹:“这点我也知道,所以才来找你嘛,全凭你舌灿莲花的本事了。”
那老林挠挠头:“也罢,这么多年交情,我尽力而为吧。”说着,起身作别。
这两人说话的声音不高,但此时已过了午间高峰,茶摊上没有几个客人,倒让青珞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里的小算盘也开始噼里啪啦的拨弄起来,越想越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于是老林前脚一走,他便补上了位子。“周掌柜,有礼了。”
俗话说:风水轮流转。这回似乎真的“转”到了青珞的家门前。可巧儿这周掌柜家里是做酒楼营生的;可巧儿这间酒楼正在闹市之中,据说平日生意还不错;可巧儿掌柜的还有三名伙计来不及遣散,正好留给青珞做帮手……一切都是那么巧合,巧得恰到好处,似乎只要青珞拿出五百两,就可以立刻走马上任开张大吉。
总之,事情顺利极了,以至于在柜台上坐了三天,青珞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我还以为你会趁机压价,想不到人家说五百两你就真的五百两盘下来了,对了,你哪儿来这么多银子?”趁着客人还不太多,锦心躲到柜台前偷懒。
青珞白他一眼,心想自己纵横城北一条街靠的是铁嘴钢牙和一身硬骨头,趁人之危这种事才做不出来。冷笑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自然要存钱给自己留条后路,免得像有些人一样被人家赶出门差点露宿街头。”
听他又提起了自己的尴尬事,锦心冷哼一声,抬步便走。
“等等,实话说,你觉不觉得这家店有些古怪?”
锦心点头道:“的确古怪,就说这几个伙计,你给的工钱那么少,他们居然还肯留在这里任你压榨,的确古怪。”
青珞拉下脸:“你嫌少可以不干,如今店里也不缺你一人。”
锦心哼了一声:“谁说不干了。”随即小声嘀咕了几句,无非是“等我赵郎来了”云云。
青珞不去理他,自顾自道:“你看这店,说是几十年的老店铺,可是桌椅酒具,甚至碗筷都仿佛是新的,就连酒窖里那十几坛老酒上面也没落下几个尘。”
“说不定以前的老板刚刚才把这里修正一番,家里就出了事,只得卖了。”锦心想了想,道,“不过说到这里,我也想起一件怪事来。这几个伙计据说是这儿干了许多年,可是前天到酒窖里拿酒,居然还走转了向。”
两人对望一眼,越发觉得整件事透着古怪。忽然锦心两手一拍,作出一幅恍然大悟的模样。“是的,一定是了!”
“你想到了什么?”
“一定是我的赵郎回来,见我们风里雨里可怜,暗中帮衬!”
青珞随手抓起一旁的抹布往他脸上一丢:“做你的清秋大梦吧!”
两人正在斗嘴,忽听门外一阵锣鼓喧哗之声,不约而同地跑出门去看。只见一支仗队正从门前经过,个个官服鲜明,威风凛凛。前头有锣鼓手开道,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青珞问向身旁看热闹的百姓:“这是什么官儿的仪仗,好生气派!”
“就是皇上委派的监察御史赵大人了,据说刚刚探访民情回来。你看,那顶轿子就是了。还有轿子前头那匹马上的,就是他的公子。”
青珞心中一动,莫非……
忽听人群中有人叫道:“赵……赵公子,是我啊!”
身子忽然被人狠狠一推,险些向后摔倒。定睛一瞧,只见一个人拨开人群,一直冲到仪仗边上,不停叫着:“赵公子,留步!赵公子,留步!”正是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