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觉......我是你爷爷......"老人希望用现在这副可怜的模样,赢得一点亲情,哪怕一点也好。
"爷爷?对......一直拿我弟弟的命威胁我的好爷爷。"林子觉狠狠地把床头边上的花瓶扫到地上,玻璃碎了一地。"我真的很想知道你说那句‘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我就叫人杀了那个叫李羽伊的人'的时候,你的血是冷的,还是热的!"他看着床上那个将死是老人。还是打了个冷颤,因为每当他听到或者想起这句话,他都会发抖。实在没办法想象那人如果死了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是......我并没有......阻止你们,你完全可以把他带到我们家。我只是......只是想你陪在我身边......"
林子觉冷冷的看着老人,"我没忘记我爸妈是怎么死的......不过,我想你已经忘了。你这个自私到极点的人,你什么时候把他们,把我当做亲人?他们全都只是继承你事业的工具。如果不是林宾死了,你找不到继承人,就算你知道我是谁,你也不会认我。不是吗?"
林子觉说得没错,如果不是林宾死了,他也不会把他找回来。
"子觉......我给了你财富,给了权利,不是吗?"
林子觉大声地笑了出来,"那东西,我一点都不需要!而且,我很痛恨!是什么让我爸妈死得那么惨?是什么让我跟羽伊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原本很幸福很幸福的!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梦到我爸妈,梦到我弟弟,他们全死了......就是因为你的自私,让我活得很痛苦。"林子觉说完,突然笑了一下,"不过,我很快就会自由了。"
林子觉从一旁拿过一份文件,扔到老人身上,"你的公司,在这些年来,我已经帮漂白了,做得都是些正经生意,但那些东西,全都不是我要的,所以我一分钱也不会要你的。你给我的那些东西,我一件都不会带走。公司,我已经无条件转让给别人了,他是个会做生意的人,一定会把你的生意做得更好。只是,他不姓林而已。"
老人颤抖着手拿起那份文件,他花了这辈子的心血去经营的东西,就这么轻易地被拱手让人?那是他一辈子打拼下来的东西啊!那是他儿子和媳妇的命换回来的啊!那是他的全部啊!
"你......你......"老人瞪大了眼睛,好像呼吸不过来的样子。
"我留在你身边已经四年半了,因为你是我爷爷,至少血缘上有那么一点关系,所以我会陪你到你闭上眼睛为止。我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了。"
老人听完后,更是激动地颤着手指着林子觉,几乎用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最后一口气喊了出来,"你......你不得好死!!!"喊完后,老人手指还僵硬地指着林子觉,眼睛瞪得老大,像是要迸裂出来一样。只是,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林子觉走到老人身边,将他的手放下,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晚上做噩梦的时候,都是哭着醒过来的。"即使老人已经听不见了。
林子觉说完后,看也不看老人一眼,便向门口走去,在手握住门把的时候,他转过头来,对床上的人说:"还有,我的名字不叫林子觉,我叫做李羽文。别记错了。"
林子觉,不,现在应该是李羽文,他在退出病房后,就笑了出来。那种笑,就像重生了一般。他加快脚步地走着,可能还觉得这速度不够快,竟然在医院里奔跑了起来。或许是真的很想念某人了吧。
不理会其他人的侧目,羽文边跑边脱掉了自己的西装外套,扔到垃圾桶里。他真的很讨厌这种衣服。
跑出医院后,羽文就坐进停在大门不远处的汽车。
羽伊打完点滴后,拿了些药,就自己走了。出了医院的大门,刚好面前就停着回家的公共汽车。怕车子不等人,羽伊急忙地跑上了车。
可是就在车子刚发动的时候,不远处就传来一阵很响很响的爆炸声。羽伊刚好坐在窗口,就看见了火光冲天的景象。好像是辆汽车爆炸了,浓浓的黑烟向天空窜去,好像要把天都给染黑了一般。
人群骚乱,有些人尖叫着跑开,有些人则围上去看。医院里有人拿出了灭火器救火,不过似乎起不了什么作用。也不知道伤了人没有。
车子里的人也乱成了一团,都趴到窗户这边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其中还伤到了一个小孩,那孩子哭得很厉害。司机见状,大声的对车上的人喊:"我要开了,你们要嘛下车,要嘛都给我坐好!"
有两三个人下车了,其他人又都忿忿地坐回原位。
很快,车子就开了。
羽伊转过头,看着窗户外那火光和人群,越变越小。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为止。
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那么巧。明明两个人都在同一个地方,而且彼此间的距离很近,有时候,却怎么样也是遇不上。
是否再也遇不上了?
第 30 章
羽伊回到家后,就匆匆地收拾了两套衣服,因为他今天还要赶去杭州,去批发一些零件过来。差不多要三天才回来。本来这些事一向是黄立去做的,但黄立已经和李沁不知道到哪旅游去了,所以羽伊只好自己来。
到了火车站,已经是下午两点,火车也要半个小时后才到。羽伊看见不少人手上拿着食物,这才记起自己早上和中午还没吃饭,就买了一瓶矿泉水和一个包面包,坐在候车厅里等着。
人来人往的车站,有人笑着上车,也有人是红着眼睛,也有人一脸平常,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到处奔波的生活。
大厅的上方挂着一台很大的电视,报导着天气预报和今天的新闻。但很少人会停下脚步去看,只有羽伊坐在那里吃着手里的东西,无聊的看着。因为他没有需要道别的人,也没有需要打电话报平安的人。他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
电视上播放着今天的新闻,羽伊又看到了那火光冲天的画面,还听到一个优雅的女声在说:"今天早上市人民医院门前发生一起汽车爆炸事故,车内有一具烧焦的男尸。经调查,车主是林氏集团总裁林子觉,目前林先生也在失踪当中,还不能断定男尸是否就是林子觉本人。至于事故发生的原因,还待警方调查。"
电视上的画面已经转换向了其他新闻,羽伊整张脸都白了,凉得跟冰一样。手上的面包和矿泉水早就掉到了地上,透明的水珠溅了一地,弄湿了裤脚。
羽伊听不到火车进站的声音,也听不到广播催促乘客上车的声音。脑子里一片空白。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火车早就开走了。
羽伊忘记自己是怎么从车站走出来的。他只知道自己提着一个箱子在街上走着,走了两个小时到市医院门口去。
被烧焦的车已经被拖走了,但那个地方还是留下了一大片黑糊糊的印记,告诉羽伊今天发生的事情是真的。
羽伊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愣愣地盯着那片黑色。可惜他再怎么盯,也没办法从这里面盯出一个人来。
医院不断有人进去,也不断有人出来,没人去管坐在台阶上已经一个多小时的人。只有一个不认识的老婆婆坐到了羽伊身边。
"年轻人,今天天气不错啊。"老人看着湛蓝的天说。
羽伊低着头,看都没看天一下,就跟着说:"是很好。"
"年轻人,人生还没结束,干嘛一副绝望的表情?"
羽伊没有回答老人的话,只是愣愣地坐在那,眼睛里很空,过了很久,才开口问:"婆婆,人死了,会去哪里?能不能再找回来?"
"人死了,灵魂就到处去,去自己喜欢的地方呆一呆,去重要的人身边看一看。找不回来了。你的亲人离开了?"
羽伊摇摇头,"我当他是我的亲人,他把我当成仇人。我很爱他,但他很恨我。本来觉得只要他活着,我们两个生活在同一个城市,这样就足够了。可是,现在他死了,不会再出现在这个城市了。我该去哪里找他?我该怎么办?"羽伊抬起头看着老人,眼泪早就掉了下来,"婆婆,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老人心疼地摸着羽伊的头,叹了一口气,"孩子,不要想太多。人啊,眨一下眼睛就是一辈子。没有一件事情能说得准,今天谁开心的对你笑,明天他可能就死了。现在我跟你说话,明天我可能就进棺材了。所以,一定要看开些,等你到了我这岁数,你就明白了。"
"婆婆,我想去找他,你说好不好?如果我现在去找他了,他会不会等我一下?我怕我追不上他,跟他又错过了......"羽伊抬头看看天空,又看看医院十几层楼高的楼顶。似乎在思考着从上面掉下来,会不会摔到同一个地方。
"哎......孩子,老婆子我多嘴跟你说一句,人啊,什么都可以去争,惟独这死,就算你不争,时候一到,也是逃不掉。是你该受的,就一定是你的,为什么还要去争?嫌这世上伤心人还不够吗?"
羽伊没有说话,坐在那里,掉着眼泪。老人在旁边看着直叹气,"我话就说到这句了,看不看得透,就看你自己了。我还要回家煮饭呢。"老人从台阶上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孩子,你也回家吧。"说完,老人便一步步走下台阶,边走还边说:"人啊,要看得开,争不来的,怕你身边没有人为你伤心吗?我老伴死了也有三十多年了,我不也活得很好?我老伴也只有我去记得他了,如果连个记得他的人都没有,那不是更可怜?......"
羽伊想到了黄立、李沁、晓雅......还有很多人,如果自己死了,他们一定会哭吧。如果连自己也死了,是不是就没人会去记得那个叫李羽文的人?
"婆婆,谢谢你。"羽伊对着老人的背影说。
不知道老人听到了没?不过应该是听到了,因为羽伊看见老人转过头对他笑了一下。
在老人的身影再也看不见的时候,羽伊擦干脸上的液体,站起身,提起身边的行李箱,往家的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了看蓝天下的医院顶楼。
回到家的时候,夕阳已经布满天边。橘红色的光洒了一地。
然后,他看见了,看见那人站在夕阳下,好像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
他穿着受伤那天从他那穿走的衣服,头发已经被风吹乱了。他笑着,那纯真的笑容,羽伊以为一辈子也看不见了。
"小伊......"
羽伊想到了老人说的那句"人死了,灵魂就到处去,去自己喜欢的地方呆一呆,去重要的人身边看一看。找不回来了。"
是灵魂吗?应该是,因为林子觉不会对自己露出这种笑容的。是羽文的灵魂吧。
灵魂的话,是不是一碰,就会消失?
羽伊站在原地看着,一步也不敢上前。
那人却笑着向自己走近,他走一步,羽伊就向后退一步,两人始终保持着距离。
羽文停下了脚步,脸上的笑容也没了,换上了受伤的表情,"小伊......你很怕我吗?为什么不让我靠近?"
羽伊摇摇头,"哥,你让我看着就好。我只要看着就好,我不想你消失。"
羽文笑了出来,上前把羽伊紧紧地搂住,"我怎么可能会消失?我还没跟小伊活到我们两个都头发花白,再也走不动的时候,我怎么可能消失。"
羽伊也紧紧地抱住怀里的人,好暖和......"现在连灵魂,也有体温了吗?"
怀里的人微笑着,"傻瓜,我是人,不是鬼。"
羽伊呆愣地看着眼前的人,摸着他的眼睛,他的脸,他的身体......每个地方都带着温暖的体温,真实到不能再真实。
羽文拉着羽伊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你摸摸看,我有心跳的。"
羽伊感觉到手掌上传来有规律的跳动。即便只是轻微的震动,也足够让羽伊感动到掉下眼泪,"你没死?你真的没死?是不是我在做梦?"
羽文把羽伊搂住,用手指擦掉羽伊眼里掉下来的液体,"你没在做梦,我真的没死,我还活着,好好的活着。"
"可是新闻......"
"那是假的,都是假的,是我安排的。世界上已经没有林子觉这个人了,他已经死了,彻底消失了。"
羽伊听到这话,突然就回过神来。
他,不是李羽文,他是林子觉。因为李羽文不会像他这样聪明。他不会说谎,不会欺骗,更不会安排这些假象。他只是一个什么都不会弱智而已。
而面前这个人,是会对自己露出厌恶神色,会骂自己是变态的林子觉。
羽伊推开搂住自己的人,冷淡地说:"林先生,我一点都不觉得这个玩笑很好笑。难道看到我狼狈到哭的样子,你很有满足感吗?如果是的话,你已经成功了。所以,麻烦你回去。"
羽文露出了受伤般的内疚神色,"小伊,我不是林子觉,我是羽文,我是你哥......"
"够了!林先生,我哥已经死很久了,麻烦你让他安息吧。"羽文说完这句话,就头也不回的走了。他不敢让林子觉看到自己又掉下来的眼泪。
完 结
羽文追了上去,从背后紧紧地把羽伊圈在怀里,不让他再前进一步,"不要走,求求你......小伊,你听我说,好不好?"
羽文见羽伊不再向前走了,便把整张脸埋在他的颈边,"小伊,我没把你忘了,从来都没有。即使我忘记了所有的人,甚至我自己,我也不会把你忘了。我还是那个需要你照顾一辈子的李羽文。"
"如果你是我哥,为什么......"
"因为我不敢认你。从我醒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要走黑社会这条路。如果我不照做的话......你会死......"羽伊感觉到了那个抱着他的人在发抖,"那个男人,也就是我爷爷,他会杀了你。我也只能选择听话......当我走上这条路的时候,我就已经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几年前那场车祸,不是意外,而是蓄意的。很多人想杀我,因为我是那男人唯一的孙子。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我怎么保护你?我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你在我身边受到伤害,甚至是死。"
羽伊转过身,直直地看着羽文,"难道我就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吗!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把你的命看得比我自己还重!"羽伊紧紧地抓着羽文的肩膀,悲哀地看着他,"就算在你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我也舍不得让你受一点点苦......现在你却为了保护我,把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你还有没有再自私一点!"
羽文的眼泪也早掉了下来,"小伊......不是我自私,而是我做不到......在我很小时候,我爸妈也是跟这些东西沾上边,所以他们都死了。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羽文忍不住蹲到了地上,用手圈着自己,因为记起了可怕的事而发抖着,"那个男人拿枪指着我妈妈的头,逼我爸爸吞枪自杀......我爸爸在看见我妈妈被打断手脚后,就开枪自杀了......他们两个都流了很多很多血......我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梦见他们,还有你,我看见你们全都死了,就剩下我一个人......我一点都不要这样子!我不要看见你有一天全身是血的被人用枪指着头,那样子,我会疯的......"
羽伊没有把羽文扶起来,而是蹲到了他面前,用衣袖擦干他脸上的液体,平静地说:"哥,你真的太自私了。你一个人把危险往自己身上揽,一点都没有考虑到我的感受......你让我觉得自己很没有用。这些年,你让我绝望了一次又一次。我很痛苦。在我看到你死去的那个新闻的时候,我差点就从医院的顶楼跳下来了。"
羽文听到最后那句话,血液几乎都凉了。
羽伊站起身,"还有,你千不该万不该说那些话赶我走,那样比杀了我还难受。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恨你......"
"小伊......如果我当时不说那些话,你会走吗?你不会!就算你知道你可能随时会死,你也不会走,不是吗?小伊,让我们忘了那些事好不好?一切重新开始,你还是李羽伊,我还是李羽文,还是你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