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幻荧（卷一）————亭子

      1
      时节正值夏末。
      温暖宜人的南风轻柔的吹著，耀眼的烈日失了仲夏至人的温度，仅於下和煦舒适的暖意，淡淡的笼罩著大地。
      晴朗的天际衬著白云，更显蔚蓝。
      放眼望去，连绵起伏的大地覆满了浓密的绿意，清流缭绕纵横，茂密的林中，不时传出清脆的鸟鸣和动物嬉嚷的轻响，生机盎然。
      广大辽阔的绿地上，一道修长的身影閒逸的漫步在苍翠的山陵间，一头乌黑滑顺的长发和著满身的白衣在身後随风飘荡，随性而洒脱。俊雅的脸容上，微弯的唇角，流露出一股掩不住的自信和写意，如夜般深遂的黑眸清亮而透彻，彷佛能看进人的心底。
      男子左腕上的银环与斜挂在腰间的长链在行走间时而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清响，映著温暖的阳光，霎是夺目。
      随著唇边轻泄出的不知名小调，男子的閒逸的脚步逐渐离开了茂密的山林，踏入了一条眺目即可望尽的小村镇。
      男子微眯起眼，淡淡的打量著这条细小的村落，此时日头正炙，本该是农人挥汗犁田，商贩放声叫卖，妇女洗衣閒聊，孩童笑闹追逐，村中最为热闹之际，虽然仍有喧闹声自村中流泄而出，唯男子却在空气中嗅出了莫名的不安情绪。
      他不在意的挑了挑眉，举步往村中喧闹的源头走去。
      「臭小子！老子的好事该死的都被你破坏了！」
      「你还要不要脸啊？竟然出卖全村的人！？」
      「你是想害死所有的人你才甘心！是不是？」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一再的放过你，任你胡作妄为.........现在又来害我们全村的人！」
      「你啊！为什麽不死掉算了？反正也没有人会在意！」
      一阵阵不绝於耳的怒骂声随著脚步的接近，震撼著男子的耳膜。
      映入眼帘的，是一幕再寻常不过的景像，村中的成年男女皆手握各种可作为武器的棍棒竹篱，围著不知是什麽人的踢打怒骂，孩童都被推进家中，只能从门缝窗沿边好奇的偷看。
      男子微微皱起好看的眉锋，身影一闪，已跃进了打的起劲儿了的村众中央，伸出一手轻描淡写的几个动作，已止住了众人发了疯似的恶打。
      负手静立在圈子的中央，脸上仍是一贯的淡然悠閒，彷佛仅是无心的路过，顺道与众人函首招呼一样，和村人怒意纵横的脸容简直是处於不同的两个世界。
      在村民愕然之际，男子顺眼望了望被众怒围攻的「目标物」。
      一看之下，原本似连山崩於前也不为所动的男子也不禁微微一怔。
      只见圈子中央的泥地上，一个已全身染满血迹的少年半躺在众人的阴影之中，剧烈的喘著气，挣扎著欲爬起身，满身的泥和血已模糊了他的脸目，但从那双坚定清澈的眼眸中，可想见他必不会是如何奸邪凶恶之徒。
      善良的外表可以伪装
      但眼神是无法隐藏的。
      男子原见众人的怒意已料想受围殴之人，定非是什麽善男信女，但此时一看，却显见非但不是如此，还是个眼神清朗的少年，怎不叫他也略感讶异？
      「喂！你是谁！刚才弄了什麽手脚？！」
      男子思索间，其中一个看似领头之一的粗壮大汉回过神来狠声怒道。
      
      2
      「喂！你是谁！刚才弄了什麽手脚？！」
      男子思索间，其中一个看似领头之一的粗壮大汉回过神来狠声怒道。
      「啊，在下只是一个路过的流浪药师，并没有不敬之意，望大人海涵。」男子丝毫不以为杵的微微笑道。
      「怎麽称呼？」那壮汉面容稍霎，沉声问道。
      「请叫在下『炎雪』就好。」男子淡然答道。
      「『雪』先生，敢问刚才是否你动的手脚？」那汉子未来的及答腔，左首一个满面须髯班白的老人沉声喝问。
      「如果是只让众人稍作歇息的『手脚』的话，是的。」男子故意模仿著那老人的语气，在「手脚」两字上加重了语调，戏谑的笑道。
      「可恶......！」老人眉毛一竖，举起手中的木棒就欲往男子砸来。
      「余伯息怒...！」原先的那名壮汉轻喝，老人那已砸至男子头顶的大木棒竟应声止住。
      「......哼！你给我记住！」老人放下木棒，低声忿忿的朝男子怒瞪了一眼才头也不回的走回人群之中。
      「别见怪，雪先生。」那汉子望了望老人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说道，又即转头望向圈里的男子，肃容道，「这是本村的家务事，雪先生若无他意，就请便吧。」
      说著伸手做了个「请了」的姿势，众村民虽脸容不忿，却仍然顺势让出一条通道。
      「嗯.........虽然有些冒昧，但可否告诉在下，他究竟犯了什麽错呢？」男子彷佛听不懂那汉子的话下之意，仍然伫立在原地微笑的问道。
      「你......！」话一出口，就连那名汉子也不禁脸容骤变，但仍即时止住了欲出口的喝骂，勉强答道，
      「本村原本都过著平和安宁、自给自足的生活，虽然贫苦，但也算是和平安乐，直至五年前的一天，一个突然降临的魔物击毁了村里的平和，不但时常毁坏田地、破坏房屋，心情不好时还会攻击村人。
      我们原想尽管日子更加困苦一些，咬一咬牙也就撑过去了，但是那魔物最近还变本加厉，竟无故残杀了三个村民，令的大家再不能忍受，便暗中合力制作了陷阱，想一举消灭掉那个令人发指的魔物，本来仅差一步就成功了，启知那个死小子鬼迷心窍，竟然跑去勾结魔物，让它躲开了陷阱逃逸无踪！这下全村的人都被他给脱累死了.........！」
      汉子越说越气，双手握拳不住颤抖，布满血丝的铜铃大眼恶狠狠的瞪向男子身後的少年，似要将他碎尸万段才甘心。
      「不是他！他......他才没有杀人！」本已几欲晕厥的少年闻言，突然奋力爬起身，摇摇欲坠的大叫道。
      「你还想袒护他？！」那汉子更是气愤已极，举起木棒往前走了几步喝道。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啊？」
      「死小子！不想活了不会自己去死掉算了，干嘛还要拖全村的人一起死！」
      「打死他！打死他！」
      「免得他下次不知又会做出什麽蠢事了！」
      「勾结魔物的人根本就是丧尽天良！」
      「就是嘛！打死他！他是魔族的同类！」
      「对！打死他！」
      叫骂声四起，村民喊著恶毒的言语，再度举起手中的凶器朝少年逼近。
      「请稍等一下。」男子蓦的踏前一步阻止道，脸容上仍是挂著一贯的温和笑意，声量虽轻，却使在场的所有人耳膜一震，全停下了动作。
      「陌生人，这是我最後一次警告你.........请你不要插手本村的家务事......」那领头的壮汉狠声喝道，眼中闪过凶狠的杀意。
      「否则？」男子淡然回问。
      「就别怪刀棍无情了......！」那汉子再威吓的踏前一步，额上的青筋不住跳动，更显狰狞。
      「这样啊？」男子闻言轻笑出声，「不若.........我们来打个商量？」
      「什麽商量？快让开！」汉子再隐忍不住，大步上前猿臂一挥，便欲扫开挡路的男子。
      「真的不想听？」看不见男子有何动作，大汉的厚掌已然落空，男子仍是静立在原地，黑眸直望进那汉子的铜铃眼里，凌厉的目光隐含著森森的寒意，判若两人。
      「唔！.........」
      汉子在他的目光下，顿觉如身处冰窖，原先的气焰早已荡然无存，强忍著不颤声的勉强答道，「先、先生请说。」
      男子微微一笑，前一刻的冰冷彷佛只是错觉，「不若那个魔物和这名少年就交由在下处理，天色也不早了，诸位乡亲就先请回屋休息吧？」虽是问句，语气却如此肯定。
      「你开什麽玩笑！？」
      「谁会相信你这疯子！」
      「『交给你』？你只不过是个低下的药师，凭什麽做出这种保证？！」
      「我们怎麽能将所有村民的性命都放在一个陌生人的手中！」
      「我们上！他不让开就连他一起打！」
      「住手──！！」
      一声暴喝，出自於那领头壮汉的口中，所有的议论叫骂顿时应声而止，惊愕的表情遍布在所有人的脸上，空气中弥漫著愕然的沉寂。
      「就照你所说的办吧。」
      半倘，那汉子再度开口打破了沉默，「希望你能遵守你的诺言，雪先生。」他冷冷的盯著男子，沉著声一字一句的道。
      「在下定当全力以赴。」男子微笑答道，语气中却有种令人无法抗拒的自信。
      「但愿如此！」那汉子再狠狠的怒瞪了他一眼，才转身离去。
      众村民虽仍不明所以，但也慢慢的随著那汉子逐渐散去。
      待广场中仅剩下两条被夕阳拖长了的身影，男子伸出手，向那少年温言道，「没事了，我扶你回去吧？」
      少年并没有扶住男子温暖厚实的大手，仅是以他那双澄澈的眸子警觉的望向男子。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男子像在哄小动物似的说道，俯下身，轻易的抱起少年。
      「啊.........！」少年一惊，不安的挣扎了起来，「我自己能......」
      「听话，别乱动。」男子不在意的轻声道，举步朝著早已空无一人的村尾走去。
      「...............」少年停止了挣扎，只是安静的任男子抱著自己，轻快的朝山脚边走去。
      夕阳夺目的霞彩慢慢的淡去了光辉，夜幕悄然的覆上了大地，为这平凡，却又不平凡的一天划上了休止符...............
      
      3
      「唔.........」炕上的人儿略动了动，睁开眼来。
      「早安。」
      映入眼帘的，是男子和煦的笑脸，晨早温暖的阳光自窗外照进屋内，驱走了寒意，温和的光线洒在男子洁净的白衣上，使他全身彷佛笼罩著一层淡淡的金黄光轮。
      少年不由的一怔，
      「你......好美............」话才出口，他蓦的惊醒过来掩住口，红著脸的低下头小声道，「对......对不起...！我不是............」
      「呵呵.........」男子轻笑出声，温和的道，「看来已经没事了。」
      「.........请问...是你......帮我治疗的吗？」少年闻言，怯怯的抬起头，低声问道。
      直到此时他才发觉，原先身上数不清的瘀青伤痕竟已痊愈了大半，几乎缠满了全身的绷带虽看来骇人，但绷带下的伤痕其实已经没有痛感了，昨日撕心的痛楚疲惫，彷佛已是遥远的往事。
      男子微笑，没有回答。
      「谢谢你............」少年再度低下头，轻声道。
      「不用在意，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男子淡淡道，「是了，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啊......我叫...若霖.........」少年撑起身便欲下床，「雪先生，请受若霖一拜......」
      「别这样生疏，叫我炎雪就好。」男子伸手将他轻轻按回炕上，「今天你就先在家中休息一天吧，我们聊聊？」
      他拉了把矮凳做到炕旁温言道。
      「是.........」若霖听话的点点头，靠回炕上。
      「你今年几岁了？」炎雪轻问道。
      「过了夏天就十七了。」若霖腼婰的答道。
      「家中只有你一个人？」炎雪环视著这间窄小的破旧小屋。
      「嗯.........」若霖清秀的脸容一黯，低声道，「...我的家人都在七年前的一场瘟疫中相继去世了............」
      洗净了血污的脸庞虽仍挂著许多细痕擦伤，却掩不住那如镜面般的眼眸里，隐隐流露出的灵气和隐藏在镜後的一抹淡淡的哀愁。
      「之後一直一个人？」炎雪微感讶异。
      「嗯。」若霖点点头。
      「不寂寞吗？」炎雪淡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