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我半天,点点头,从衣柜里拿出件干净衬衫扔给我,"那你快点。"。
沈恪开车,先送我回了我那富有乡土气息的窝。
"一起上去?"
"不了。"
"别客气啊。"
"我没有参观垃圾场的经验。"
我"切"了一声,匆匆上去,匆匆翻出条干净裤子换上,匆匆跑下来。
拉开车门进去,沈恪扫了我一眼,扑哧笑出声来。
"你笑什麽?"
"我记得有人说过,男人的衣裳可以分成两类,脏的,和脏,但是勉强还能穿的。你这条裤子,属於哪一类?"
"这说明我是男人中的男人。"我习惯良好地拉上安全带。
"还挺骄傲。"
"一般吧。反正比不是男人的某人骄傲一些。"
"富嘉杰,你有一张很贱的嘴。"
他虽然这麽说著,可声音里带著调侃的喜,我淡淡一笑,瞧著他微翘的嘴角很好看,就没再跟他乱贫。
"老赵走了,事务部的几个部门副经理,你中意哪个?"似乎是随口问道。
"还成吧。"不愿意接他这个茬。
"这是什麽意思?"
沈恪言辞淡然,实则咄咄相逼,我心说这可真是你自找的。有些人就是喜欢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俗称犯贱。
"要我说,高晴言不错。虽说来的时间不长,做事情倒是挺利落,心眼也不少。上次宣威并购的实施方案做得实在是漂亮。"
"是麽,"沈恪还是淡淡的语气,似有似无,半真半假地继续问道,"还是因为你看人家长得好?"
沈恪这个人没大毛病,就是心眼小爱吃醋。我平日里确实挺欣赏高晴言这个人,他又不是不知道,非要时不时的拿高晴言出来试探这个试探那个。有什麽好试探的?又不是林黛玉贾宝玉薛宝钗。
再说,我跟他沈恪是什麽关系?轮到他来吃这八不沾板的飞醋?
我心里冲得慌,火气便上来,一语双关地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老子是个识时务的兔子,行不行?"
沈恪怔了一下,没再吭声。
"撞上了撞上了!"我眼见前面的车越来越近,使劲推了他一下。沈恪下意识踩刹车,我差一点被甩出去。
──所以,同志们,坐车一定要系安全带。
"你干嘛啊!杀人啊!"我生生吓出一身冷汗,睁大眼睛看他,"自杀也表拉著我!"
"对不起。"沈恪低低说了一声,明显还有点心不在焉。
"有毛病。"我刚体验完生死时速,一时间竟然连责骂的话也想不出来。
沈恪没事人似的笑一笑,好像刚才差点交通肇事的不是他。还兴致盎然地巴巴跑去捡起来刚才的话头,继续问我:"窝边草怎麽了?高晴言哪里你看不上?"
"我对他没那意思。窝边草麽,麻烦。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好了也麻烦,不好了也麻烦。"我往椅背上一靠,淡淡说。
沈恪没吭声。
"再说,你以为我是兔子就人人都是兔子?难不成还个个都是homo?你当我们是活在网络耽美小说里麽。"(路玛门:寒,他是怎麽发现的......)
沈恪终於扯起嘴角绽出半个笑模样。
我心里苦笑。还问,明摆著的事儿还有什麽好问。我如今还没跟你怎样,就这麽缠磨著,哪天真跟你好上不是比结婚还麻烦。
我心里实在是有一千个理由一万个抱怨,不过我知道沈恪的脾气,於是便很知趣的"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把车搁进车库,我和沈恪一前一後走进写字楼。
"富先生......"物业管理的小夥子走上来跟我打招呼,我心里咯!一下,脚底下一停,那小子很识相的往我身後看了一眼,很识相的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很不识相的脸红了。
"有事?"
"没、没事,富先生早。"
我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沈先生早。"
"哈哈,早,你早。"沈恪幸灾乐祸地紧上几步,和我并排走。我厚颜无耻,挺胸抬头,目不斜视。
我一直很恨电梯这个东西,尤其是门关上的时候。
不是刚好是上班的时间麽?怎麽连个人影都不见?封闭空间里,只有我和他。
"......窝边草!。"沈恪专心地研究跳动的红色数字,不负所望地继续去捡刚才的话头。
好吧,我承认我不该说这句话。但也不至於如此没完没了吧?我哈哈一笑,决定破罐儿破摔。
"一夜情不能算。"
沈恪自然没想到这剂猛料,反应了一两秒,梗起脖子跟我撒泼:"为什麽不算?"
"某位哲学家说过,只发生一次的事情没有意义。"
"哈,你就知道一定只发生一次?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这种一次‘性'的事情,可不是就只有一次。就好比杰士邦,用完就扔,没道理捡回来洗洗再用第二遍吧。"
沈恪眨眨眼睛,没再说话。走出电梯的时候,他才在身後低声说道:"其实......高晴言是不错。只是他来的时间毕竟短,真定他,也不大合适。"
我摸钥匙开办公室的门,淡淡笑一笑。
"沈副总也不过三十出头,什麽时候开始看资历不看能力了?"
"......也不是那个意思。随便你。"
"我和他没亲没故的,在乎什麽。那就再说吧。"
我转动钥匙,推门进去。
《流年》第五章
在办公桌前坐了半个小时,头开始一跳一跳的疼。
摁著太阳穴忍了一会儿,没见好。我拉开抽屉,翻出一片阿司匹林。和很多每天对著电脑的人一样,我有偏头疼的毛病。说的好听,什麽白领,什麽脑力劳动者,身体能全活儿没什麽问题的,能有几个?先拼命赚钱,然後再花钱买命,信用卡里数字飙升,可说到底还不都是在透支生命。
我闭上眼睛缓了一缓,勉强翻开面前的文件夹。止疼药换了很多种,换到後面还是阿司匹林。其实现在一片已经不足以解决问题了,但我总是拼命忍著,绝不能多吃。一定要守住底限,不能上瘾。
咚咚敲门声。我应了一声,推门进来的是高晴言。
"副总,宣威的代表上午过来谈项目,中午饭局你是不是一起参与一下?"
"有什麽问题?"
"没什麽大问题,确认几个细节,都是报给你批过的。"
"那我不去了。有点累,单位食堂吃吧,不陪他们了。你负责招待一下。"
高晴言看了我一眼,点头出去。
一上午,事务部的其他几个副经理都找了各种各样的接口来了我的办公室几趟,总有点试探的意思。我装作不知,随手挡回去。空出来的位子在那儿摆著,自然是个个都虎视眈眈,恨不得把全身所有的长处抖下来摊满一地,给上司看个清清楚楚。
瞧著这些机关算计,就觉得累。抬眼看看,十一点半。吃饭去。
我端了餐盘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刚喝了一勺粥,对面就坐了人。是这意思吧,吃饭的时候也不得安生。我有点不悦的抬头看,却有些意外的看见了一张清秀白净的脸。
"你不是......你没去陪宣威的代表?"r
"啊,没去。他们都想去,我看人太多,就算了。"高晴言一如既往的浅浅笑著。
"是麽?"我有些好奇了,就笑,"宣威的项目不是一直是你负责的麽。这算什麽?眼看著项目结束了,又把功劳转手让给别人?"
"不是一样的麽,反正都是公司的事情。"
看惯了这样的高调和虚伪,我笑一笑,也没答话。
"......再说,我做了些什麽我自己清楚,老板也清楚,不是麽。"
溜须拍马也做得不著痕迹。所以我说他是个明白事理又会做面子功夫的高人,沈恪还不相信。
我又点头笑一笑,也没说什麽,低头吃饭。
叮叮咚咚,是硬币掉在桌上的声音。我抬头,一个一毛钱的硬币在我眼前桌面上打著转。
"先生,你的钱。"我唤了一声。
"我的?"端著餐盘走过我桌边的男人住了脚,回头看了一眼,有些惊讶,"不是我的吧?"
"从你身上掉下来的。"
"哦,"他点点头,明显是懒得回身,"那不要了。"
我把那个硬币往旁边拨了一拨,继续吃饭,却看见高晴言一张意味不明的笑脸。
"笑什麽?"我随口问了一句。
"我笑副总这麽认真,一毛钱的事,还真去叫人家。"
"一毛钱不是钱?"我有心跟他逗,笑嘻嘻地说。
"还好啦,"他也笑,"连根冰棍也买不了。"
"那是现在。我小的时候,能买得起一毛钱的冰棍就不错啦。"
他扬扬清秀的长眉,询问性的看著我。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太阳穴还隐隐的有些痛,我莫名的有点怀旧的小情怀,慢慢涌上来。
"我小时候,没有冰箱冰柜什麽的。一到夏天放学回家之後,就等在树荫里,等著卖雪糕的女人逛过我们院子。一辆二八自行车,车後座驮著一个白箱子,有这麽大,"我拿手比划著,"箱子里头有条棉被,雪糕捂在那被子里。翻腾出来就冒著白色的雾气。白色的五分,红色的才一毛。我们管那红色的叫双塔。"
换个时间,换个地点,换个心情,我绝不会忽然说起这样莫名其妙的话。可是偏偏在那个阳光灿烂的中午,在那个僻静的角落,我对著脸上挂著笑的人,说起了童年旧事。
"我知道。"他浅浅淡淡的笑,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在阳光里看起来挺干净。
我手指弹敲著桌面,继续说道:"女孩子们喜欢搜集冰糕棍儿,洗干净了......"
"......编成小扇子。"他忽然插话,接著说了下去。
"哟?"我一怔,"原来你们那里也这麽玩麽?话说回来......你老家在哪里?"
"你说呢?"他忽而笑出声来,"我和你小时候是住在一条街上的啊。"
"嘎?"
"你说的那个卖冰糕的女人,是我妈妈。接我放学,然後推著自行车路过中心医院的院子。你住那里。是吧?"是反问,他却用了肯定的语气。
我有些惊,点点头,迟疑地问道:"不可能的吧?卖冰糕的那个......不是张寡妇麽?"
说完才觉得实在是失礼,他却似乎并不计较,点头说:"我妈。"
我有点尴尬起来,咳了一声,随口问道:"哦,那......你妈还好吧?还在老家?"
他摇摇头,依然清清淡淡的笑著,缓缓说:"没,她去世好多年了......七年多了。"
我愣了一愣,也就是说,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忽然不知道说什麽好。
"晴言,对不起。"
"没关系。过去的事情了。"
沈默了很久,我起身,"我吃好了,先回去了。"
"好。"他笑著点点头,"你......不记得我了吧?"
我尴尬地笑笑,摇摇头。
"想不起来?"
太阳穴又开始犯突突地跳,我朝他笑笑,"先回去了。"
高晴言的话虽然未必是假,但是搁在这个时候,说这话的目的,却还是挺值得揣摩。虽然说身在职场,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但是拿著童年旧事、同乡之谊和凄苦身世来换取同情分,手段未免也太低的不够看了。
再说,我对童年那个小县城也没什麽感情。小时候在那里,到了小学三年级,爸爸的生意越做越大,就把我和妈妈接了出来,从此没回去过。旧时的事情,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流年》第六章
熟悉的铃声响起,我摸出手机,"喂?"
"小杰,晚上回家吃饭?"
"有事?"
"没事,妈妈早上买了你喜欢吃的鲫鱼,晚上给你做,回来吧?"
老妈的声音带著温暖的期待。其实鲫鱼哪里就是什麽珍贵的东西,只是盼著儿子回家的这份心意,又是什麽都比不了的。我瞬时感激的热泪盈眶。
"行,反正今天刚好没事。晚上回家吃饭。"
挂了电话,忽然想起父母双亡的高晴言。觉得不管怎麽说,这小子还是挺可怜的。
一家三口聚在一起吃顿晚饭,在忙碌的生活里,已经分不清楚是简单还是奢侈。
我实在是喜欢妈妈炖的鲫鱼,从小就喜欢。那味道不曾变过,还是依然能让我想起来小时候低矮的厨房,挂著高高烟囱的煤球炉子。那厨房的门缝因为我总是用来夹核桃,所以合页变了形,关不严,斜斜的漏进风来。高晴言说的,就是那段时候。
正这麽想著,老妈忽然阴阴地问:"乖儿子啊,说说你跟宝拉怎麽回事?"
我心里一怔,然後汗了一滴。还当是思儿心切,原来今天是鸿门宴。我自己空空被慈母心感动了半天,真是老孔雀开屏,自作多情。
我心里虚,就只好厚著脸皮笑:"嘿嘿,嘿嘿。"
"瞒瞒瞒,我看你能瞒到了什麽时候!"老妈牙齿嘎!嘎!,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拿脆骨当儿子来嚼。
我还是嘿嘿嘿嘿。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跟老娘斗智斗勇,也得先探探她的口风,看她到底知道多少。
"还欺骗你老娘我......不知道老娘走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麽?"
"那是,那是。嘿嘿嘿。"
"臭小子,你呀......宝拉那丫头要说也不错,天知道你看不上人家?还是因为她没看上你?你们俩倒是好,四手遮天把我们四个老的坑的气也不透。今天早上宝拉跟她妈闹架,把她妈气得嘿......打电话给我,我这才知道你们的事。你说我给你操心操了大半辈子都过了,你就不能让我省心一回?就知道说瞎话瞒爹娘!踏踏实实谈个恋爱能害死你咋的?"
听这口气,大概也就只知道我和宝拉是假交往的事情。我心道,儿子这是孝顺才瞒著你,你要是真知道我为什麽瞒著你,还不气出毛病来?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我想著不能再让她把这话题继续下去,再说下去我就不知道该怎麽回话了。想求助老爸,转头才看见老爸两耳不闻桌前事,夹了一块肉正喜滋滋地往嘴里放。
我使劲拿筷子一敲,敲掉了老爸夹的回锅肉。
"吃吃吃!自己‘三高'不知道啊?一点节制都没有。跟你说了不准吃红肉!猪肉牛肉不准吃!说了多少遍了?自己说!"我一肚子气,不敢顶老娘,只能照著老爹发。
老爸也不反驳,只嘿嘿嘿直笑。
"真是像爷俩!没一个省心的!"老妈丢给我和老爸一人一个卫生眼,又开始唠叨,"小杰,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能老是这麽耗著啦,妈我还等著抱孙子哪,你想让我等到什麽时候,哎,对了,上回你刘姨说过有哪家的姑娘来著......"
我听得头疼,赶紧打断她的话。
"妈,差点忘了,问你一件事儿。记不记得我们在老家的时候,咱那条街上住著的有一个叫高晴言的?跟我差不多大?长得挺好看的?"
老妈一听,脸色一亮,瞬时喜眉喜眼起来:"女的?"
我一脸黑线。"男的。"
"不记得。"
"他妈是卖冰棍的张寡妇。"
老妈想了一下,恍然大悟,点头说:"是他啊,知道知道,想起来了。晴晴是吧?"
我脸上挂的黑线瞬时加了粗。晴晴。
"真有这个人?怎麽我一点也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