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脸上的顽皮诱引得心中微漾,花时光著脚就跳下来绕著屋子追著衣澄跑,跑了两圈,衣澄的衣服也穿得差不多了,加快了速度跑前两步,堪堪躲过了花时伸手一抓,窜到门边,笑眯眯地回过头来,得意洋洋地看著花时。
阳光洒落在他的身後,像是给衣澄披上一了层极薄极轻的纱,微微地发著亮,花时慢慢停了脚步,站在那儿,看著衣澄脸上过分灿烂的笑容,心头竟突然涌起一抹强烈的不安来。
好象有什麽,不一样了。
衣澄得意了一阵,见花时没有一丝反应,隐约地觉得没意思了,看著花时的脸色微微变了,心也跟著悬了起来,怕花时要生气了,他怯怯地唤了一声:"花时?"
花时怔了怔便反应了过来,连夸几步一把搂住衣澄的腰,大笑:"看你往哪里跑!"
衣澄瞪圆了眼,好久才挤出一句:"你使诈!"
花时笑著挑了挑眉没说话,只是拉著他走。
衣澄扯了扯他:"去哪里?"
"带你回家。"花时没有回头。
衣澄顿时站住了不肯走:"不回去。"
花时脸色微变:"为什麽?"
衣澄低了头:"会被骂。"
"不回去就不被骂了?"
"不会。"答得垂头丧气。
"笨蛋!"花时看著他低下头像个吃了亏的孩子,忍不住伸过手去揉他的头,软声道:"没关系,有我在,不会骂你的。"
衣澄却不说话了,张著眼看著花时似乎又要哭出来了。
花时吓了一跳:"干什麽?
衣澄捉住他还格在自己头上的手,哽咽道:"花时,我想司了......"
花时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来,脸上的笑容已经褪净,低了眼,转过头往前走,只是攒紧衣澄的手,像是怕他逃了似的。
衣澄愣了愣,也不再说话了,慢慢咬住了唇,乖乖地任他拉著在大街上走,连往四周张望的兴趣都没了。
一路走了很久,花时始终没有说话,衣澄终於忍不住了,小声地叫:"花时......"声音里已经有一丝哀求了。
花时只是攒著他的手低头走路,嘴唇已经抿得有些发白了。
"你生气了。"不是疑问,而是肯定,衣澄说得有点害怕。
"对,我生气。"
衣澄死抓著他一根指头:"为什麽?我说错话了?"
"对,你说错话了。"
衣澄眼上顿时冒出半分水汽来,却软著嗓音喏喏地央:"我不说了,我不想司了......"
花时像是没停到似的,走出好一段路,直到衣澄悬在眼眶的泪水都快要掉下来了,才慢慢勾起一抹讽刺:"你倒是清楚得很。"
"花时,花时......"衣澄有点害怕地叫著花时的名字。
花时看著他,突然问:"如果我跟司寂你只能选一个,另一个就永远不能见了,你会选谁?"话问出了口,没等衣澄回答,他却先回过了头去,低促地道:"算了,不用回答了。"
衣澄被他拽走跌跌撞撞地走出好几步,终於咬咬牙拉住了花时,等花时一回头,他便脱口而出:"我选你。"
花时瞳孔收缩了一下,随即眯眼笑著掩饰了过去:"谁信你啊!"说罢,再不看衣澄,拽著他就走。
衣澄先是一惊,眼泪就要掉下来了,却又突然笑了出来,追了上去,缠著花时:"你明明就信了,明明就信了,明明就信了,明明......"
"闭嘴!"
如此笑闹著回到了衣澄家门前,两人才静了下来,衣澄眼里已经多了几分害怕,花时的脸色也渐渐沈了下来。
没等两人开门,门已经打开了,泱庭坐在轮椅上安静地看著衣澄,脸上什麽都看不出来。
"爸爸。"衣澄小生地叫了一句,没再说话,低下了头去。
这时花时开了口:"庭叔,好久没见,近来身体好吗?"
"还好,有心了。"泱庭淡淡地回了一句。
花时像是没察觉他话里的冷淡似的,浅浅笑开:"刚才在路上见到衣澄迷了路,想著也很久没见到您了,就顺便带他一程。"
"谢谢。"泱庭惜字如金。
花时意思意思地看了看天色,笑道:"时间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庭叔好好休息。"
"不送。"泱庭应了一句,看著花时走远了,才转过头对衣澄道:"推我进去吧。"
衣澄心里正紧张著,听他这麽一说,连忙走了过去,推过轮椅,一手关上了门,才把泱庭推进了客厅。
"以後别再见他了,他太危险。"泱庭缓缓开口,少了平日的温煦,多了一分强硬。
衣澄却只觉心里有什麽猛地爆了开来,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脱口吼了出来:"我不要!"说著转身跑上了楼,用力地摔上了门,靠在门後猛喘气,才发现心跳得极快。
二十
稍微冷静下来,衣澄才感觉到心里慢慢腾起的惊恐,一点一点,慢慢地浸透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我被......污染了吗?"衣澄慢慢地蹲了下去,有点无措地抱住了膝盖。
"衣澄。"
门外传来的是泱庭在楼下的叫唤,并不大,只是隐约传进耳里,并没有多大起伏,甚至不是呼喝,衣澄却总觉得里面含著微怒,心里越发强烈的害怕起来,一时僵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外面听不到回应,过了一阵,泱庭又叫了一声,声音更响亮了一点,却是多了一分温和。
衣澄手指在门上无意识地爪了一阵,终於颤著手开了门,走出去,就看到泱庭就在楼梯口,平静地看著自己,脸上始终是一贯温和浅淡的微笑,好象刚才的严肃只是衣澄的一时错觉。
衣澄只觉得那满心的恐惧一下子卸了下来,鼻子一酸,红著一双眼看著泱庭,哽咽道:"爸爸,我被污染了吗?"
泱庭看著他,终是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转过轮椅向客厅去,衣澄的心又一下子被提了起来,呆了一下才连忙追下楼去,跑到泱庭身後,帮他推过轮椅,两人走进客厅,泱庭才指了指一边的沙发,适宜衣澄:"坐下吧。"
衣澄乖乖地坐了过去,双手搁在膝盖上,低著头不敢看泱庭,十足的一个知道自己做了坏事的孩子。
泱庭看著他的模样,终於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出来:"你啊......"
衣澄抿著唇不敢回话,只是慢慢地攒住了一小片衣角。
"你知道,我们都只是为你好,如果被污染,就只能马上封印,可是记忆之魂还没到归位的时候,强行融入你体内,只会伤了你。"
听到泱庭的话,衣澄突然心中一动,猛地抬起头来:"可是,花时不是我要等的人吗?"
泱庭脸色微微一变,很快便掩饰了过去,说:"你听谁说的?"
衣澄没有回答,只是直直地看著泱庭的眼:"我要等的人,这一世会转生在宗家直系里,宗家直系只有一个男生,那就是花时,不是吗?"
泱庭的脸色终於沈了下来,问:"是花时说的?"
衣澄还是没回答,只是咬了咬唇:"爸爸,你只要告诉我,是不是?"
泱庭沈默了一阵,终於开口:"是。"
衣澄刷地站了起来,脸上涨红,一连几次张了口,却说不出话来,泱庭也没有说话,只是等著他的反应。
过了一阵,衣澄才终於说出话来:"为,为什麽不告诉我?我不是为了这个才存在的吗?你们都知道是花时的对不对?为什麽不告诉我?爸爸你认识花时,司也认识,小惟还是花时的姐姐,可是你们都不告诉我......为什麽!"
声音由不确定到最後的激越,泱庭的脸色却反而渐渐地平静了下来,等衣澄说完,他才慢慢地道:"是,我们都知道。"
衣澄一下子脱了力一般地跌坐了下去,眼中浮起了浓浓的彷徨,声音也渐渐哽咽了起来:"那......为,为什麽......"
泱庭摇过轮椅,到了衣澄身边,伸过手去轻轻抚上衣澄的头,软声道:"没有告诉你,是我们不对。"
衣澄一直定眼看著他,这时听到泱庭的话,再一眨眼,眼泪就大滴大滴地掉落下来,却居然没有哭出声。
只听泱庭继续道:"你从沈睡醒来,宗家决定让你作为我的养子成长,直到记忆之魂净化完全可以融入你体内为止,然後是挑选守护者,还有......占卜约定之人会投胎在哪里。"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这些本都在你苏醒前就做好的......可是,只有你要等的那个人究竟会转生成为哪一个人,却一直算不出来。直到你醒来。"
衣澄只是白著一张脸听他说,即使懂得不多,听到这里,他也能听出一些微妙的不安定来了。
果然泱庭慢慢说道:"一直到你醒来第三个月,司寂和花惟被挑选出来作为你的守护者,宗家才算出了你要等的人就是花时。可是,已经太晚了。"
"为什麽?"衣澄脱口问。
泱庭摇了摇头:"花时太特殊,宗家不可能让你和他见面的。"
"究竟有什麽特殊?"衣澄不明白,追问道。
泱庭还是摇头,没有说下去。
衣澄坐在那儿,好一阵,才突然惊惶地抬起头,看著泱庭,像是完全不认识眼前这人一般,声音都有点颤抖了:"也就说,一直以来,你们......根本不打算让我见到花时?"
泱庭看著他,终於微微地点了点头。
"也就是......根本没想过让我去完成约定?"
泱庭似是微微一震,半晌才道:"不是的,宗家一直有在商量这一件事......"
衣澄打断了他的话,只是红著一双眼死死地盯著泱庭:"商量,如果没有办法,就不让我见了,直接又把我封印起来,等一百年,二百年,甚至再等上一千年?"
泱庭没再说话,衣澄沈默地在那儿坐了很久,最後慢慢地站了起来,眼中满是空洞,摇摇晃晃地往楼上走,好几次差点踩错了脚步,却终究是走回了自己的房间,用力地关上了门,然後,从里面锁上了。
根本没有打算让他们见面,可是,却一直告诉他,他的存在是为了等那个人,他所有的价值和意义,只是为了等那一个人。
无意识地捉过来手机,衣澄怔怔地看著显示屏,一页一页地翻过,最後停在了未接来电的目录上,"爸爸"後面,有"司"的两个未接来电。
麻木地按键回拨,电话连接声在耳边重复地响著,最後一声轻响,接通了,那边先是一阵沈默,好半晌,才听到司寂低低地叫了一声:"衣澄。"
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个不停,衣澄的声音里却没有一丝哽咽,他只是用力地捉著电话,小声地叫:"司......"
"嗯?"司寂的声音很温柔,似乎带著让人安心的力量。
"司......为什麽你们都不告诉我?明明花时就是我要等的人,为什麽不告诉我?为什麽不让我见他,为什麽爸爸什麽都不肯说?为什麽......"
一连串的为什麽之後,衣澄没再说话,只是捉著手机定在了那儿。
那边的司寂同样沈默。
直到最後衣澄终於有点灰心地慢慢松了手,想要挂掉电话,才听到司寂有点艰难地开了口。
"因为......花时在宗家是个禁忌的存在。"
"为什麽?"
又是漫长的沈默。
"他是宗家的咒杀者。"
二十一
说完一句话後,司寂再没吭声,只是安静地听著电话那头的声响。
过了很久,那边传来"啪"的一声,然後便是电话挂断了的声音。
司寂怔怔地看著手中的电话,垂著的双眼中慢慢浮起一抹极淡的哀戚,过了很久,他才深吸了口气,举起手中电话,又重新播了号。
那边隔了很久才有人接起了电话,司寂定了定心神,开口:"庭叔。"
千年以来,巽之一族在术者之间始终是尊贵而神秘的一族,作为巽之一族宗家所在的一居,也便被种种流言覆上了一抹神秘的色彩。
一居通常不接待外客,即使接待,外客进门前也须得做上各种奇怪的仪式。即使是族中的人,也并不是人人都能随便进出。
比如司寂。
虽然是外姓弟子中颇为得到重用了,轻易也是不让进出的,有要紧事了,也只能亲自到一居门前,由居住在里头的本家学徒通报,得到了允许,才可以进去的。
花惟就曾经开玩笑说过这种程序比古时候的大家族还要迂腐。可实际上,如果有人想要坏了规矩,花惟说不定是第一个站出来惩罚违背者的人。
司寂顶著烈日在离一居有一点距离的路边站了近半小时,才终於咬了咬牙,走了过去。
"你好,我是外姓弟子司寂,想见惟小姐。"
应门的人目光锐利地看了他一阵,才转过身慢吞吞地走了开去,司寂知道在一居,要见花惟跟要见宗主差不了多少,只是如果求见别人,他未必进得了这个门,而且,想问关於衣澄的事,花惟总该知道一点的。
头顶太阳虽然猛烈,他却没有多大感觉,心还为之前泱庭在电话里所说的话感觉一阵为寒冷。
宗家虽然有给花时请心理医生,但是根本起不了什麽作用,他们也不可能再有进一步的行动了......你想问为什麽不让衣澄跟他见面,直接圆了约定再封印?你应该清楚被污染的透明人偶有多危险,花时早就毁了,衣澄跟他见面,必定会被他污染,宗家不想冒这个险。而且......这个约定不过是口头之约,这麽多年了,等不到也只是他们缘分不够,宗家里似乎已经有意思要毁约了,如果衣澄因为这件事被污染而反抗,宗家的人就正好有了毁掉他的机会了。
司寂无法想象平日温柔和蔼的泱庭在电话那边说这段话时脸上是什麽表情,他只听到了一句让他寒心的话。
宗家根本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不想再管一千多年前的约定,他们想直接毁掉衣澄。
想了一宿,司寂呆不下去了,只能硬著头皮跑到一居来。
等了好一阵,那去通报的人还没回来,门内却传来了一阵吵杂声。
声音起初并不是很大,只是间或有人大喝一句,也听得不太清楚,只是後来声音越来越大,似乎好几个人叫了起来,中间还夹杂著一声声让人心惊的惨叫,让司寂不禁微微皱起了眉。
又吵了一阵,突然一个声音格外清晰:"捉紧了别让他逃出去!"
司寂先是一愣,随即便听到一连串的惨叫声,顺著声音看去,可以看到仿古的假山後,好几个人被直摔了出来,趴在地上爬不起来,假山後还断断续续地传来几声呼喝,三四个人拉拉扯扯地撞了出来,等司寂定眼去看,才发现当中一人居然是花时。
虽然隔了一些距离,却还是能清楚看到,花时身上沾著不少红色的痕迹,都是一些术者的印记,只是已经被毁掉了,在衣服上断断续续一片斑驳,就像是满身鲜血,骤看起来很是吓人。
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偶尔发出的惨叫却让人直寒到心里去了,司寂眉头皱得更紧了,正踟躇著,便看到花时突然尖叫一声,拉著他的人便像被什麽击中了一般,惨叫一声跌了开去,花时便像疯了似的直往门外冲过来。
司寂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那跌在地上爬不起来的人冲著他大喊:"捉著他,别让他走了!"
司寂下意识地一动,随即只觉肩上一痛,花时已经直直地撞过他的肩膀,跑了出去。
司寂迟疑了片刻,便转过身追了过去。
花时依旧疯了似的在前面狂奔,司寂撩足了劲头在後面追,一路上惹来注视不断,只是两人都没喊出声,路上的行人也搞不清状况,一时间倒也没人干涉。
追出好一段,花时突然一闪身拐入了一条小巷,司寂想也不想地追了进去,又转过两个弯,突然一个拳头毫无预警地迎面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