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内长老要求通灵师亲手封印人偶,他离开三日无功折返,人偶却开始对这个家族发起攻击,直到他们把通灵师交出去。
"通灵师带著家族寄托的武器来到人偶身边,却一直没有下手。一个月後,带著一身的伤回到族中,只交代了人偶答应不会再伤人,没再多说一句话就咽气了。
"到他下葬那天,人偶冲入灵堂,流下眼泪,跟那一族长老约定说,他愿意马上被封印,进入一百年的沈睡,只求在净化时不要洗去关於通灵师的记忆,因为他跟通灵师还有一个约定没有完成,他想等他的转生。"
等衣澄停下来,过了很久,花时才开口:"一千多年都没有等到?不是说不要洗去记忆吗?为什麽你不记得?"
衣澄自觉说得已经太多,脸上隐约有些为难,犹豫了很久,才大大叹了口气:"反正也不是什麽秘密......一千多年里,苏醒,被污染後封印,沈睡一百年,再苏醒,其实醒的日子也不太多,当中倒遇上过两次,只是......"像是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心酸,顿了顿,才接下去,"一次,是通灵师的转世出生那天,刚好是人偶要被封印的日子。另一次,则是人偶苏醒後张开眼,看到的就是通灵师的灵堂。因为一直错过,人偶越来越容易被污染,直到一百年前,当时的人偶师花了半辈子的心血,将记忆从人偶的灵魂部份分了出去,一百年後,我醒来,要等满三年,知晓善恶,才将记忆之魂融入体内。所以我......除了司告诉我的故事外,什麽都不记得。"
"这样啊。"花时的语气听不出什麽起伏,"花那麽多心思,要是这次也遇不上,就别再等了吧。"
衣澄摇头笑了:"不,一定会遇上的。那一族的术者,只会转生在自己的家族後代,一百年前就已经推算过,会遇上的,这次他会转生在家族直系,只要融入记忆之魂,我就可以去见他了。"
花时突然站了起来,吓了衣澄一跳,抬头看他,花时却又慢慢坐了下来。"是吗?"他低笑了一声,"真的会让你见吗?"
"当然啊......"问题让衣澄有点莫名其妙了。话音刚落,四周响起了下课的铃声,衣澄又是一怔。
花时别开眼:"回去吧,下课了,你的......守护者,会紧张吧?"
"哦......啊!"半晌才反应过来,衣澄叫了一声,跳起来便往下跑,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对了,我还有一个守护者,叫花惟,也在这个学校,你认识吗?"
花时本已经低下头去,听到他的话,似乎微微一动,抬起头来时,唇边有一抹莫名的微笑:"不,我不认识。"
"这样啊......"衣澄并没多想,只是腼腆一笑,挥挥手,"那我先走了,再见!"
花时望著那背影,脸上的笑容却怎麽都抵不到眼中。
他习惯把"再见",理解为......"再不相见"。
刚下楼梯,果然看到司寂已经在往这边走来了,衣澄连忙低著头走过去,一声不哼地站在司寂面前。
司寂把他拉到角落里,脸上看不出情绪:"干什麽去了?"
"我......刚,刚在上面,觉得风很舒服......所以,睡,睡了一会。"想起司寂交代过不许跟陌生人搭话,衣澄吞吞吐吐不敢照实说。
司寂挑了挑眉,却没说什麽,只是看著衣澄,看得他快要忍不住招供时,才叹了口气:"站在这别动,我一会就回来。"
衣澄点点头,再不敢动一分,看著司寂走远了,不一会儿又小跑回来,手上已经提著书包了,终於忍不住叫了一声:"司?"
司寂伸出手:"走吧,我们回去。"
"不上课了?"衣澄瞪大了眼。
"请假了。"衣澄没反应过来,司寂只好一手捉起他便往外拉。
已经过了上班时间,街上人也不多,司寂拉著衣澄慢慢走回去,一边笑著说:"好好地看,别一会到了家门口才跟我说要回头再走一遍。"
衣澄脸上一热,又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好别开眼去,装作认真地看。
司寂无意识地蹂躏著握在掌心的手,不知在想什麽。
"司,"平时很好奇的街景也少了吸引力,手上明明是司寂的温度,感觉上却还是半小时前的那种冰冷,衣澄忍不住低低地叫了一声,见司寂飞快地扭头来看,反而说不出口了。磨蹭了一阵,才终於道:"明天可以再跟你去麽?"
司寂慢慢停了下来,一挑眉:"兴趣班?"
衣澄点点头:"不行吗?"
看著他脸上的小心翼翼,司寂笑了:"可以,晚上我跟庭叔说。"看到衣澄双眼发亮,他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习惯地伸手过去,用力地在他头上揉了两下。
再一次踏入烧瓷教室,那些明显目标是司寂的女生却有志一同地把所有注意力放在了衣澄的身上,偏偏衣澄一进门就往後门张望,根本没理会那群女生。
"衣澄?"司寂叫了一声,顺著他的目光往後门看了一眼,外面只是一排落下窗帘的房间。
"啊,司,我们坐後面吧!"衣澄马上反应过来,笑著扯扯司寂的衣服,自动走到之前的那个位置。
司寂无奈地跟了过去,又往後门外看了一眼,见衣澄还不时偷偷往那边看,忍不住笑了笑:"这里是宗家的产业,那边过去都是宗家的工作人员,怎麽了,想过去打声招呼麽?"
"啊?"衣澄愕然地望著他,半晌才连连摆手,"不,不是!"
"我以为你对那边很感兴趣。"
"没有,没有啦。"衣澄连忙低下头,伸手去拿司寂手里的黏土。
接下来一整节课,衣澄也不敢再乱看,偶尔实在忍不住了扭过头去,也是快速地又回过头来。
他很想再见花时,不只是学校里的那一个,还有,那天衣著诡异得让他一直惦著的那个男生。
可惜这一次却始终没看到後门对面的那道窗帘拉开过。
"司,捏这个也很有趣啊,我星期五还能跟你来麽?"走出风栖广场,衣澄吸了口气,故作轻松地道。
"不行。"司寂的话没有一丝余地。
衣澄停了下来,司寂愣了愣,回头却看到他咬著唇低著头。
"衣澄?"
衣澄只是死死咬著唇,什麽都没说。
"衣澄。"司寂走回他身旁,宛如叹息,"你想见什麽,不能告诉我吗?"
衣澄摇摇头,头更低了。
"这样我不可能让你来。因为我不确定会有什麽样的後果。伤口转移,情绪吸收,记忆消除,甚至只是周围的负面气氛,只要强大到一定程度,都会对你造成污染......"司寂微微低头看衣澄的脸,柔声道,"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但是我是你的守护者......我不想你被污染。一点点也不想。"
衣澄似乎稍微松开了咬住的唇。
司寂伸出手,他却没有握住,司寂只好主动拉他:"还不肯走?今天你要到一居去,带你来这已经耽误了时间,再晚的话......"
"现在就走!"司寂的话还没说完,衣澄已经慌乱地抓起司寂的手,快步走在前头。
司寂被他扯著走出两步,才反应过来,反手握著他,并肩走在一起。夕阳把地上的影子拉得悠长,看上去也仿佛在微笑。
迟到是要受罚的。并不是衣澄,而是作为守护者的司寂。
一居是离风栖广场不远的一座独立庭院,从外面看,很多人都并不知道这庭院里面究竟有什麽。只有到了门口,看著门口上的那个跟八卦上某个图案很相象的符号,才会像过去从门前经过的那些人一般,了然地"哦"一声,下意识地加快脚步离开。
通灵师,或者更多人会称之为灵媒,在越来越崇尚科学的现代,还如此张扬的在大都市现眼之处建这麽一座庭院的大概也就只有这里──以风为记号的一族,巽。
司寂和衣澄到了门口,有穿著像道家修炼袍一样衣服的人来开了门,衣澄踏进去一步,又回过头去看司寂。
司寂笑著扬手:"快进去吧,花惟在里头,一会儿庭叔会跟你一起回去。"
衣澄点点头,又看了一眼,才跟著那个人走了进去。
像司寂这样的外姓学徒并不多,通常是在外面授课的,只有偶尔接受了一族的召见,才能踏入这门,平时则是一步也不能进。
衣澄跟著那人一路走过去,庭院里是仿照中国古代的庭院建筑,前院有大理石铺成的宽阔走道,衣澄走在上面,忍不住再回头,见到司寂还站在门外。
那人并没有把衣澄带入主屋,而是从一旁穿过建筑旁的红木回廊,到了一个偏院。
刚踏进只作间隔用的假门,衣澄就觉得周围的气氛不同了,空气中一股强大而压抑的气流扑面而来,还有夹杂在其中的紧张。
衣澄愣了愣,才意识到紧张是从领路的人身上传来的。
"请跟紧我。"那人低低地嘱咐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衣澄怔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走出几步,才看到偏院的另一头,有人站著。一身雪白长袍,装饰很繁复,却不是衣澄所认识的法袍,反而有点像电视上古装剧里演员的装束。
衣澄忍不住好奇地多望了几眼,那人已经开口催促了:"请不要在这里停......"
"花时!"那人没说完,衣澄已经叫了起来,领路人和那穿著白袍的人都是一震。
衣澄却已经跑了过去了,一边笑著道:"果然是你!你说你叫花时的时候我就该猜出来了,这本来就是族里的姓......可是我没有见过你啊,你是分家的人?这是什麽衣服?你穿起来真好看,你是演员吗?"
衣澄一连串地问,回过头来的花时却只是淡淡地看著他,什麽都没说。领路人紧张地追了过来,停在几步以外,再不敢靠近,只是小声地叫著衣澄的名字。
"花时?"终於察觉到花时的不同,衣澄下意识退了一步。
这个人的双眼,没有情绪。
跟在学校遇到的花时完全不一样,就像......就像第一次在烧瓷教室里看到的,满身都是诡异。
花时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落在他身後领路的那人身上,半晌才缓缓道:"让花惟来把人领走。"
"是,是......"那人连连应了几声,再说不出其他话。
旁边的衣澄却突然开口:"你......不是说......你不认识小惟吗?"心里突然就慌了起来,并不只是因为被欺骗,还有什麽别的,说不出来。
花时勾起一抹轻笑,走上了一步,领路人反射性地一把拉过衣澄,差点把他拽到地上去,花时停在那儿,看著衣澄脸上淡淡的狼狈:"那,又如何?"
"请,请不要再过来!"衣澄还没反应过来,那领路人已经闭著眼吼了一句,身上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女声插了进来:"在干什麽!"衣澄猛地跳了起来,转过头去。
"小惟!"r
来的正是衣澄的另一个守护者,花惟。她身上穿的是一件红色的祭服,长发散落,站在那儿微微皱著眉,便让人觉得神圣得不可侵犯。
听到衣澄的声音,花惟才放松了眉间,笑著走到他跟前:"怎麽跑这里来了,父亲在等你呢。"说话间,已经不由分说拉起衣澄,像是根本没看到站在旁边的两人。
"可是,花时......"
"快点,再晚一点又要算司失职的错了。"花惟根本不管衣澄说的话,直直拉著他走。
衣澄被拉得连续几个踉跄,只好加快脚步跟上,一边回头去看,领路的人已经追了上来,花时却早已转过身走远了。
单薄得像一缕幽魂的背影,悠悠地晃在黯淡的余晖中,让衣澄无来由地心中一动,有什麽朦胧的疼痛萦在胸臆里,挥却不去。
他说他不认识花惟。
花惟也从头到尾,没有看过他一眼。
那样的感觉一直延续到见到了宗主花御,经过人偶师的检查,也还始终无法宣泄。
花御开口问他话,他还是一脸神游物外的模样,花惟忍不住在一旁轻轻地踢了他一脚,衣澄才猛地回过神来。
花御好象并不在意他的走神,温和地一笑,又问了一遍:"你有什麽需要吗?"
衣澄怔了怔,一个念头便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我想......上学。"
五
衣澄的愿望最终被答应了下来,过程中要处理多少事他也不清楚,只知道不到一个星期,他就顺利地被安排在未望中学高二B组就读。
与花惟同班,司寂的教室也只在隔壁,每天早上由司寂到衣澄家里把他接到学校,上课时座位就在花惟前面,依旧是防得滴水不漏。
换上校服的衣澄看起来倒也像个高中学生,插班第一天下课,就有女生充满兴趣地想与他搭话,被花惟强势的目光瞪得停在衣澄两米之外再不敢靠近。
"你们认识的啊?"一个女生试探地笑著问。
"嗯。"花惟冷冷淡淡地应了一声,堵得人说不下去。
"小惟......"手上被花惟握得有点发痛,衣澄忍不住叫了一声,花惟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红,松开了手。"你紧张?"衣澄忍不住轻声猜测。
花惟横了他一眼,衣澄连忙闭嘴,讨好地一笑。
看著两人一来一回不知说了些什麽,花惟脸上的冰冷就已经完全散退,围在旁边的女生们都是一阵惊讶。
"难道......你们在交往?"有人不怕死地猜测。
"啊,不,小惟她是......"衣澄正要否认,却已经被花惟一把捂住了嘴。
她微一挑眉:"就是在交往,你们别来纠缠他了。"
衣澄被她用小封印压制住,挣扎了好几下都没能挣脱,听著花惟这麽说,眼都直了。
明明小惟作为家族的圣女,修炼的术法根本不能动情,何况谈恋爱?只是花惟松手时那警告的眼神,让衣澄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女生的惊叹声此起彼伏,开始无休止地追问了起来,面对那些"你们怎麽认识的"、"交往多久了"之类的问题,花惟还能镇定自若地装作没听见,直到有人小声地说了一句"你们看起来更像姐弟啊",衣澄终於看到花惟握在手里的笔从中间熔掉断开,心惊地吞了吞口水,终於明白为什麽司寂平时总说女人可怕。
泱衣澄是"神婆"花惟的男人,这个消息到中午午休时已经在四楼传开了,不管男生女生,见到衣澄的第一反应都是绕道,别说亲近,能当他是正常人的都没几个。
"小惟你还真不受欢迎啊。"躲在学校操场上吃著午餐,衣澄坐在司寂身边,不怕死地道。
"你以为这是谁的错?"花惟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关我事?"衣澄愣愣地指著自己。
花惟噗一声笑了出来,抬手揉乱他的头发:"你啊,不知死活,又不要工作什麽的,为什麽要来学校啊。"
"就是......想来嘛。"衣澄老实地任她揉。
"对了,"司寂突然插口,两人停了下来望著他,"最近学生会新旧交替,我晚上都要留一阵把事情交代给下一届的人,花惟你能多留一阵吗?"
花惟张了张口:"啊,很快就是那些祭礼什麽的日子了,前期的准备我都要参加,已经跟长老约好了,放学就回去......这个不能迟啊。"
司寂皱了皱眉:"那麽,放学衣澄过来学生会办公室吧?"顿了顿,自己就先反对了,"不行,那里地方太小,那些人又特别主动......"
"要不,小衣澄自己留在教室等吧?我们班上的人走得快,平时我回家时教室里都没人了。"花惟接过了话,"如果担心,就加上结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