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央之城————七叶舟

作者:七叶舟  录入:03-18

这怎么看都是一出有人事先安排好的戏啊。
从段六口中听到有关小央身世与胎记的说法,莫无味就更确定,陆府中有人暗中与段六勾结预谋此事了。而陆府里又有谁有这个胆子和机会呢?矛头指向陆剑屏本人之后,所有的事都能说通了。
小央的来路,陆剑屏即使不十分清楚,也多少在府里听说过一些。小央从小就跟在她身边,同吃同住了那么多年,身上有什么记号,她就算知道也不奇怪。于是,与段六两个人编好整个故事之后,故意安排在街头遇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让段六带走小央,就是为了让人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算准了陆剑风不在,自己便可以理所当然地无能为力,算准了在场的任何一人都没有理由去质疑这准备得天衣无缝的故事。可千算万算,唯一没有算到的就是莫无味。
事情的来龙去脉,少虎似乎都已明白。可他未能理解的是动机。在他眼里,小央是那么乖巧可人,他不明白为什么陆剑屏不想留着她,不明白为什么陆剑屏讨厌她,更不明白为什么陆剑屏明明讨厌还装着喜欢她。
莫无味只能感叹他对女人之心是一无所知。
"要一个小姐讨厌她的丫鬟一点也不难。依我看,理由可以多得数都数不清。"
"比如......"
"若是你发现你的哥哥喜欢你的丫鬟多过你自己,你当然就会讨厌她。"
少虎略有所悟的点点头,想了一会儿,眼睛突然猛得发亮,惊喜地叫道:"那不正好!把真相告诉陆剑风,就算他妹妹硬要赶小央走,他也必定会护着小央的。"
莫无味脸上一点喜色也没有,只是轻轻道:"不会的。"
冷冷的一口否决让少虎满脸的不服气。 "为什么?你不是说比起陆剑屏,他更喜欢小央吗?"
莫无味缓缓站起身,望着天边即将下沉的红日,嘴角泛起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
"那只是陆剑屏心中所想,事实并不是如此。"
声落,少虎眼前的人影迎着灼目的夕日,纵身一跳,踩着耀眼的光韵消失于一片楼林之间。


章六
莫无味决定再去一次陆府。那块玉坠依旧在他手上,说得简单一点,他要物归原主,事实上,他想要看看自己把这东西交还给陆剑屏的时候,她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一个人想要害人,理由可以有很多。一个女人想要害人,动机更可以奇怪地让人匪夷所思,可怕地让人不寒而栗。若是因为嫉妒而心生恨意,单纯想要把小央从自己身边赶走,莫无味还可以理解。但是她却处心积虑想要毁掉她,让她落入一个绝不会善待她的恶人之手,根本满心期待着她被人糟蹋凌辱,只因自己能从她的堕落中找回自己所失去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这是一种卑劣的恶意。从长年累月掩埋在内心深处的自卑与贪婪以及愚蠢中衍生的恶意。
在莫无味眼中,陆剑屏身上没有丝毫值得同情或理解的地方。
不知是凑巧还是天意,陆剑风并不在府里。莫无味二度上门,受到的待遇依然是不温不热。陆剑屏在后院的池边喂鲤鱼,见到他的脸就好像见到一个坏了自己兴致的不速之客一样。
"今天是最后一日了,可有查出什么结果?" 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一般。
"在下自然是已经把这件事查得一清二楚才会再度冒昧前来登访。"
"哦?" 细细修饰过的眉毛向上一扬,像在等着对方的下文。
"不过在下今日是为另一件事而来,"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物,眼睛始终未离开陆剑屏的脸, "有一件东西,在下不得不拿来交给陆小姐。"
碧玉般的宝石落入眼帘之际,陆剑屏的双瞳瞬间黯然失色。对着那坠子僵硬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拾那平静淡薄的表情。
"这东西不是我的。"
莫无味似笑非笑。 "奇怪,在下未曾说过这东西是小姐之物。"
血色立即从陆剑屏的脸上褪去,她不自觉地咬起下唇,狠狠地盯着莫无味,道:"这坠子,你从何处得来?"
"在下从别人身上偷来的。"
"你胡说!"
莫无味淡然一笑,道:"在下没什么好隐藏的,为什么要说谎?"
陆剑屏脸上不带笑意,看着莫无味的眼神却像在冷笑。
"你既然已经知道一切,又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
对方明摆着有备而来,此刻再做无谓的狡辩也没有用。更何况,就这样一个人,能拿自己怎么样。
莫无味把玉坠放在掌中,送到她的面前。陆剑屏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拿了过去,合掌将它握在手中,沉默不语。
莫无味见她这般模样,不禁有些感慨。"你真的恨小央到这种地步吗?以至于甘愿将自己如此珍惜的东西,割爱送给那个段六?"
陆剑屏没有回应。她的表情是高傲而倔强的,可握住玉坠的手却在微微发颤。
"那段六觊觎小央多时,或许已是人尽皆知的事。你以为对他说要把小央送给他,他就会满心欢喜地帮你。可段六始终是个商人,还是个贪念过重的商人。他知你有求于他,即使多提几个条件,你也不敢拒绝。他瞧见了你随身戴着的坠子。段六本来就是经营当铺的,鉴辩宝物的眼光自然了得,一眼就看出这玉坠实为珍品。他向你要,你虽不愿意,可为了除去小央只得妥协。段六自以为人财两得,占尽了便宜,岂又能料到这玉坠最终还是回到了你手里。"
"哼,这坠子即使在怎么贵重也不过是样东西,那人家中什么宝物没有,居然还非要我这块。" 陆剑屏轻轻收起手中之物,口气中满是不屑。
莫无味凝视着她,脸上没有了笑意。 "段六确实贪得无厌,你尽管鄙视他。可他至少能看清这东西对他来说的价值,你却完全看不到。他若是贪心,你便是无知。"
陆剑屏闻言满是羞怒,又不得其解,只能瞪着他叱道:"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教训我!"
莫无味毫不动摇,语调越发严厉。"对段六来说,这坠子是他从未见过的稀物,所以值钱,可对令兄来说,它是世间仅此一件的有缘之物,即使当初得来未出一分一毫,也是一辈子都无可替代的无价之宝,任多少钱都无法将它买去。令兄把它送给了你,是何心意,你浑然不知,表面上虽然珍惜,却从心底里看轻了它的价值,就像一直以来都看轻了你自己一样。这难道不是无知,不是愚蠢吗?"
之前的话只让陆剑屏感到不知所谓的羞辱,可这几句却好像一条鞭子,毫不留情地抽打在她的身上,生疼生疼。
满脸的倔傲终于还是抑制不住眼眶中滚动的晶莹,不知不觉,白皙的脸上已有两道鲜明的泪痕。
莫无味见状心中略起一种微妙的宽慰之感。他不禁舒颜,对她和声道:"陆小姐,你还未铸成大错,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陆剑屏听着,突然抬起头来看着他。泪尚未干,可她脸上的表情却与那些泪水那么格格不如。只听她发出一阵尖锐的冷笑,那笑声让莫无味顷刻间心寒透顶。
"到头来,你的目的还是这个。" 她睥睨起双眼,冷冷道:"男人真是天真,以为女人流几滴眼泪就是在示弱。哼!"
她直视着他,带着一种刻意要让人绝望的坚决与固执说:"我不会让小央回来的。这个陆家有我就绝不会有她!"
此话一出口,莫无味知道自己终于是前功尽弃。一个人若是彻底铁了心,那任何人用什么方法都不可能让她再动摇。
只是,那无可救药的姿态又是何其丑陋,叫人如何平静地看着她逍遥得意。
莫无味嘴角轻轻一扬,道:"也对,依在下看,小央姑娘还是不要回来的好。陆家这般地贫人庸的,只怕也供不起她。"
陆剑屏瞪着他,叱道:"你说什么!!"
莫无味依旧淡然笑之。"小姐以为在下真是闲着没事来泸州行侠仗义的吗?在下虽不贪财,可没有报酬的事,在下也不做的。自然是有人重金雇我千里迢迢来这里特地寻找小央姑娘的。"
陆剑屏双唇一抿,狠狠道:"你骗我!"
"在下没有骗你。若不是在下早已知道小央姑娘的身世背景,又怎么会从一开始就这么肯定段六所说是假?陆小姐,你是聪明人,想一想便知这世上没有这般不计后果,无利可图却又那么好管闲事的人。"
陆剑屏即使想当这是个荒唐的笑话,只怕也笑不出来了。莫无味的表情和语气是淡漠的,从容的,不带丝毫强加意识的。陆剑屏知道,这是一种完全不在乎别人信与不信的姿态,正是因为这样,他所说的才绝非虚假。
莫无味双袖向后一甩,悠然道:"看来在下扰着小姐的雅兴了。就此告辞。"
说罢,便转身离去。
"等......等一下......" 陆剑屏朝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出声叫喊,似从牙缝中硬生生挤出这几个字:"小央她......她到底是什么人?"
莫无味头也不回地朗声回道:"你放心。她不但身份比你高贵不止几倍,家世背景更是你们陆家万万招惹不起的。"
陆剑屏早已失去血色的脸,此刻变得铁青。
她不该再问的,不该自取其辱。可不问又会悬着一颗心,按捺不了,坐立不安,就怕哪天脑中会莫名其妙地去想,那该死的小央说不定是什么皇亲国戚。
陆剑屏突然有种被人踩在脚底下的卑微感。她满心不甘,却又无法解脱。
莫无味没有再回头去欣赏对方的惨样。蓄意伤人总要有个限度。而事到如今,他所能做的,也仅此而已了。
离开陆府,走在回客栈的路上,莫无味不但没有感觉到一丝痛快,反而脑中有些莫名的恍惚。
他来泸州的任务已经未完终了,酬劳也已全数到手,现在眼前虽然还有个烂摊子,可自己留下来又能做些什么呢。
说得明白点,自己已经没有必要,也没有义务再留在这个地方了。
可就这样只身而退,丢下小央一个人让她自生自灭吗?他已经可以想象那弱不禁风的孩子无声地抽泣,还有少虎在一边叫着自己的名字破口大骂的情景了。
在这种事上优柔寡断,莫无味不明白自己算是太狠心了,还是太心软了。
发现有什么不对劲是在从小径拐进大街的时候。平时这个时段,这里就算已在收摊,也会有不少人还到处游荡,今天却不同寻常地冷清。街边有零零散散几个人缩头缩脑地一边张望,一边交头接耳,一见到他,突然像见到什么瘟神一样,立即撒腿走人。
再往前看去,莫无味心里一沉。金月楼门外不远处站着两个身戴佩刀的官差,一看那样子便知不是无事到这一带来巡查的。
心里隐约感到一丝让人不愉快的预感。飞奔过去,大堂里果然没有一个客人,只有几个伙记躲在柜台后面,一看见他进来便战战兢兢地朝西厢的方向指了指。
莫无味纵身上楼,疾走如飞。楼里传来叫骂声,喝叱声,以及拳脚相向的搏斗声。
首先入眼的是少虎。小鬼整个身体贴在地上,被人制服得无法动弹不说,那颗头还硬生生被一双黑靴踩着。他愤怒的脸上已是一青一紫,嘴角淌着血,口中还不停地骂声连连。
几米之外,小央被段六亲自拽着。一只又粗又长的手臂从后面紧紧环住她的前身,另一只手扣着她的喉咙。她满脸的泪水,可似乎并不是在为自己的处境而绝望,而是带着无尽的哀怨和担忧望着地上的少虎。
莫无味想也不想,大叫一声"住手"便一跃而至,到了段六的面前。
小央的脸上立即闪过一丝久违了的生气。段六则是冷眼看着他,满是不屑。那样子显然是在表明不管莫无味说什么,他都不会再买账了。
莫无味毫不畏惧地回视着他。"阁下明明给了在下五日的时间,期限未过,阁下又怎么能来此抓人?!"
段六冷笑道:"我是给了你五天,而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时至黄昏,都没有你半点回复,这不明摆着你没有交代嘛。我来要人,有何不可。"
"阁下岂能如此断言。说过五日就是五日,阁下现在这么做就是出尔反尔!"
"笑话!" 段六眼如铜钱,满面逼威之色。"据我所知,这几天里你根本没做过什么,无心帮忙当初居然还那么义正词严,害得我白白等了这么多天。这人我是要定了,容不得你小子再插手!"
话一说破,莫无味便是别无选择。动武实非他所愿,可到了这个时候,他心里倒是再也没有半点犹豫。他发现自己先前把能做的事和该做的事给搞混了。有些事情非自己所能及,却是不得不去做的。
他并不是什么侠士,也从未去想过所谓的侠义到底是什么,可即使没有责任,无关义务,也有无法视若无睹的时候。
就像现在,这个女孩,他说什么都不会交给眼前的这个男人。
莫无味瞄了一眼一旁的少虎。虽然那姿势实在不好受,可现在还是先救小央要紧。
瞬间起手向段六掠去,怎知从下面窜上一个人影,手腕被人一把扣住。动作之快犹如鬼魅,根本无法躲避。莫无味虽惊却没有慌,立即扭手一缩。刚一挣脱,又从上面坠下一庞然大物。他反射性地凌身一翻,即刻退出一丈之外。
可这么二惊之后,莫无味知道不可再轻敌了。挡在他面前的两人,一个威武彪悍,壮实如牛,另一个瘦小敏捷,犹若狡兔。虽然身型相差甚远,可两人的眼神却出乎意料地相像,仿佛鹰眼一般,锐利而又透着慑人寒气。
这两个人绝不是普通的打手。以段六的财资,想要招揽几个身怀绝技的武林中人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莫无味没有动容,心里却已在大呼事态不妙。他全身上下唯一值得骄傲一下的就是那身轻功,换言之,就是追人,开溜,以及某些时候可以用来唬唬人的功夫。更何况,他练武从来都以健体防身为主,没有动不动就与人过招的嗜好,打架也是能免则免。与一般人相比,他自然算是身手了得,可对手如果是正统的武林中人,他怕自己只有招架的份了。
只不过现在没有时间让他另想对敌之策,一转眼三人便动上了手。
这两个人虽然一个不够敏捷,一个不够劲力,可两人一同交战就可互相取长补短。莫无味本来没有要打持久战的意思,只是想找机会摆脱他们,直接擒住段六。可对手显然是长年的搭挡,默契之好,让他一时间无法找到空隙。他从楼上被逼到楼下,从院里到屋顶,百招之后,依然无法脱身。
眼见段六趁势要挟小央而逃,自己却无暇分身阻止,心里顿时焦急不堪。可越急,出手越是混乱无用。莫无味突然感到一种几乎让人绝望的无力感。
忽然之间,那身不可及的楼台上晃过一个影子。它的出现在一瞬间只有用奇异来形容,在莫无味的一瞥之中,它如同一条从天而降的猛犬,毫无保留地直直冲向段六本人。
那张熟悉的,秀雅的脸,此刻因为满腔的愤怒而变得扭曲。段六已被来者的气势给完全镇住,还未反应过来,对方一拳即出。只听段六惨叫一声,整个人踉跄跌出几米之外,小央顺势被对方一手挽了过去。
与莫无味纠缠过招的两个人无法抽身,制住少虎的大汉见了忙上去支援。莫无味慌乱之间见他一面小心地护着小央,一面与那大汉拳脚相向,倒也未输半分。可目光触及到下一幕,心里不禁猛得一悸。
跌倒在地的段六缓缓爬起,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匕首,趁着他与人交手之际,暗暗窜到其后,企图偷袭。
匕首高高举起,寒刃如冰,利气逼人。下一秒,一道银光在空中骤然划下......
莫无味只觉全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冻结。c
可末了,那持刀之人狠猛的动作赫然停止,刀身竟未沾一滴鲜血。
段六的的手腕在一瞬间被狠狠扣住了。他惶恐地僵硬在那里,惊慌失措。利器在手,却未能伤对方一根毫发,而自己仅仅是接触到他的目光,便已惊惧万分。

推书 20234-03-18 :浮迹————行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