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临————烨月朔行

作者:烨月朔行  录入:03-17

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当温月感觉颤抖的时候,便会有个温度紧紧将他包裹,而当温月感到烧灼时,一阵阵清凉便会一部份、一部分地拂过身体,让他不再那麽难过。
或许是因此,温月渐渐感觉到意识回复。虽然一样动不了,虽然仍旧张不开眼,但至少耳朵能真正听清楚究竟有什麽人在周围,那些人又讲了些什麽。他也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原来,他病了,病得不轻,昏了三日多了仍未醒。
原来,给他温度的、替他擦凉的,是尹桓,而绞尽脑汁诊断、配药来医他的,是紫祈。
原来,为了他生病这件事忙碌的还有凌......以及稍稍帮忙的末冷。
原来,这段时间中,陆尘风来过几次,没表示什麽恶意,却也没有放了他的意思。
听多听久了,对现在的温月来说,算不上是一件好事,不相关的几人听听就算了,但陆尘风和尹桓的举动,只是让他纠结如麻般凌乱的心绪更加难解,更加不晓得该怎麽面对。
就这麽永睡不起,对现在的温月来讲,恐怕是最渴望,也最幸福的事。只可惜,他的愿望,向来没有实现的可能。
温月张开乾涩的眼的当下,无意外地见到守在身旁的几人流露欣喜之情。但在那欣喜之上,温月更看见几人的疲惫,其中,以尹桓尤甚。
「月儿,来,喝些水......」尹桓抢在另两人前拿起被忽略已久的茶壶倒水,轻慢地将杯子凑到温月嘴旁。
温月唇碰著杯缘,一点一点饮下。
紫祈瞪了尹桓一眼,跪坐在温月侧边,「月月......你也知道我医术没毒术学得好,那些药我也不知道......不知道用得对不对......可是、可是我很努力了......」紫祈轻圈著温月的手,「月月......你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温月摇头。
「师傅......」凌低著头,他不晓得究竟还有何事能做,「您、您还有需要什麽吗......?」扭捏了半天,也只蹦出这麽一句。
温月再次摇头。
「如果很累的话,再休息一阵吧,我......们都会在这里陪著。」尹桓那个「们」字说得心不甘情不愿。
温月仍然摇头。
紫祈看著温月身上盖著的几件衣服,问:「月月,会不会冷......会的话我去帮你抢被子......」抢这字紫祈说得咬牙切齿,因为陆尘风任他们怎麽说都不给。
温月依旧摇头。
「月儿......对不起,我到现在还是没能让你离开这鬼地方......对不起......」
温月静看尹桓道歉,眼一眨也不眨。
石室整个静默了下来,没有人知道该再说什麽。一方面怕说太多让温月头疼,一方面也因温月的沉静而不知如何是好。在三人心中,都觉得温月这番举动是在怪罪他们,怪罪他们无能。
停滞地气氛直到木门嘎然而开才稍稍被打破,静来的末冷端著好几盘饭菜,里头,还有一小碗的粥。
「人醒了,快点把这些吃完回房睡。」末冷放下餐盘,以著不容置喙地口气道。
「我要照顾月儿。」「我要在这里看著月月。」「我要陪师傅。」
「吃完,去睡。」末冷狠瞪三人,瞪得三人各自别开了头。「你们应诺的。」
「但......」
「我会在这。」
「......」
温月忽视三人望向他的恳求眼神,看著三人被末冷赶出石室,看著末冷关上门後,拿著小碗坐在身旁。
「能自己吃麽?」m
温月点头,控制仍有些虚软的手接过瓷碗放在腿上,然後捏著调羹小口捞吞。
末冷专注地看温月进食,在温月解决一半、速度明显变慢之後,道:「告诉我,过去......发生了什麽。」
持著调羹的手顿了一顿。
「风哥一直没告诉我。」末冷直勾勾地注视著,继续道:「小时常在噩梦中惊醒,梦中,模糊的人影有时拿著鞭子,有时持著刀棍逼近。风哥总是说,那是你。」
「那还有什麽好问的呢。」温月淡漠地回到,心深处却泛起波纹。
「我觉──」
「你何时,这麽爱说话了?」温月不想再听,於是打断了末冷的话。「况且......你不是很讨厌我的麽?我可还记得,从第一次接触开始,你没给我好脸色。」
「那是......一开始。风哥常说,是你害了我们许多兄弟姐妹,是你让我们原来固定的生活瓦解。」末冷喝了口茶水,「而我当初讨厌你,是因为风哥告诉我他很讨厌你。」
很......讨厌?说得真是含蓄哪......温月苦涩地想。
「你们许多兄弟姐妹?」温月突然注意到末冷的这个说词。「你也是......当时那个歌舞班的人麽?」他一直以为,末冷是陆尘风後来结识的朋友,而不久前从两人亲腻的感觉,以及回复的记忆,认为末冷是陆尘风找到的一个慰藉的生活目的。
「嗯。」末冷点头。「风哥说,我的姓是他取的,而名是本来的班主取的。」
「冷......吗......」温月放下了碗,侧头细看末冷。
他看不出半点相似的影子。在他印象中,那个叫「冷」的男孩应该总是调皮活泼笑著,总是聒聒噪噪的让许多人忍不住头疼。
......
「这个调皮鬼啊,是班里最小的,叫冷。听说当初班主就是希望他安静点才这麽取名的。」
......
记忆犹新,但人事已非。他还以为,「冷」已经死了,因为当时......「冷」在陆尘风怀中,已是奄奄一息,他当时看了,很是後悔,後悔他的犹豫不决,让「冷」痛苦的残喘。
当时,刺耳又恶心的笑声,愤恨又痛苦的表情,让他噩梦数月。
现在,得知末冷就是「冷」,或许,他能稍微释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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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无法忆起,我还是想知道所有的事,我想知道......怎样才能让风哥高兴。」末冷略显激动。「他最近,都郁郁闷闷的。」
「郁闷......怕只是因为我病得太重,烦恼继续动手会让我太早走,却又忍不下想找我报复的心情吧......」温月垂眸,「现在我好了,他也该开心了。」
「我说的最近,是从你被带来这里开始算的。」
「......你这麽说,是想要知道什麽呢?」温月抬头,怔怔地望著末冷,苦笑。
「风哥......喜欢你吧?」
温月顿时傻住。「你......怎会这麽想,我和......他,以前关系虽然曾经不错,但也未到那等地步。」
「不然是什麽关系?」末冷问得认真,一副绝对要问到底的样子。
什麽......关系?温月回想,颇不确定地回答:「兄弟吧......跟你们一样的关系......」
末冷摇头。「......不像。」
温月默默转头,因为他也觉得,当时单纯以为的关系似乎也真的不是那麽单纯。
只是,现在想这些又有什麽用?温月敷衍道:「那又如何,这并不会改变什麽现况。」
「若风哥真的喜欢你,你以前也不讨厌风哥,那让你们这样在一起不也不错?你能离开这里,风哥也不会再难过了。」末冷慢条斯里地说著,越说温月表情越怪异。
「不可能。」温月突然又觉得有点不舒服了,尤其是头。「那些过去的结......是解不开的。」
「为何?」
「......若是过去的一切这麽容易放掉,那这麽多年的坚持,又算什麽呢。」温月淡回,持著调羹搅动碗中物,越搅心头越乱,食欲......当然早就没了。
他就是那个,无法放掉过去的人,怎麽说服自己,都会永远记得......
「你们的坚持,究竟是为了什麽?」末冷按住温月的手,认真地望进温月的眼。「是你们自己真的无法面对,或者,只是无法对逝去的人释怀?」不待温月开口,又继续道:「在尹桓那里我常观察你,因为我想知道风哥对我说讨厌的,究竟是怎样一个无情的人。我不爱你,也没恨过你,对我来说你的一切都是空白,因此这段时间......虽然还不全然了解,但是,我看得比他们明白。你不是全然的无情,只是总为了什麽事而逃避,或者压抑。」
「而风哥,我和他一起这麽些年,我知道,风哥只是一时无法忘怀那些已逝的人。」说完,末冷静望著温月,等待温月的回应。
沉默良久,温月缓道:「你究竟,期待我做些什麽?」
「不要再逃避,不要让自己後悔。」
「过去,不是说放就能放,我刚刚就......说过了......」低头,温月声音越来越小。
不能放......真的不能放吗......?温月想。若是要他主动忘记当然是不可能,但是......他知道他能藉助外力。琮教给他的所有用药配方里,其中有一样,叫「戏梦」。
......
「人生如梦,不过是在那梦里演一场短戏。梦醒戏终,一切仍是一场空。戏梦戏梦,便是让人生自此化作场空梦,前尘尽忘,重新来过。」
......
当时的琮,眼神很复杂。只是当时的他,看不懂。而现在,他或许懂得那个眼神的意思。
想忘了一切,也知道忘记一切的办法,可是,却留恋,无法忘怀一切,也害怕重新的自己,会落到现在的自己无法接受的地步。
「我不会放弃的。」末冷静看著温月,「反正不是你妥协,就是风哥妥协,我不要看你们这样别扭下去。」
「......」
妥协。若他真妥协了,谁来记得琮,谁来记得云?他忘了那些,便没有人有关於他们的记忆,他至今仍在乎的两人,就会这麽消散。但,他却也无法保证他真能记得他们直到生命终了,因为每个人的形影都在他脑海里逐渐模糊,只是有些模糊得快,有些模糊得慢而已。
他,是不是真该找另一种方法,让琮和云,还留有点什麽在这世上,陪他?
「末冷,我先前给你的画,还在麽?」
「嗯,在房里。」
望著末冷,温月沉默了会儿,而後,柔柔地笑了。「那......听我说故事吧......」他仍是害怕,但是......他的确想做些什麽。
也许仍然是逃避吧,他已经......不想再面对那一个又一个的矛盾。
他不能寻死,但是,遗忘,并没有违背当初的誓言吧......?温月想著,拼命地说服自己。
「跟我有关?」
「没有。」
沉默了会儿,末冷拒绝:「不要。」
「听我说完,答应帮我记著我所说的一切,那麽,我就想办法让自己,放下过去的一切。」温月说得淡然,「这不是,你希望我做的吗?」
「......都要放了叫我记得做什麽。」
轻笑,温月没打算说实话。「突然想说故事,而且......也不想白白答应你,不然我挺吃亏的。」
「......随便你。」j
「哪,你先把那图拿来,顺便再带上纸笔,我还想再画个人给你收著。」
看著末冷皱眉碎念麻烦,却还是起身走了出去的身影,温月又笑了笑,阖眼等待。
就把这当作替琮完成没能做的事吧。温月想著。
他话都说出口了,应该也不能反悔什麽,尽管他仍然感觉害怕,一直担忧。
当初,琮若真的饮下了戏梦,忘了一切,什麽也不懂什麽也不会像个孩子,他应该会和云一起伴著琮,就如以往一样。可是,他现在若是忘了一切,还会有谁愿意陪著他,从头耐心地教他?
咬牙,温月张眼,愣愣空视著对面的石壁,强迫自己别去想那些。
什麽都别想,就这样继续下去吧。「反正......总会有办法的......」

「你一个人自言自语什麽。」
抬头,见末冷明明有点喘,却佯装没事地将许多东西放在地上的样子,温月笑了。「真体贴。」他指著末冷带来垫在纸张底下的木板说著,惹得末冷红了耳根,别扭地瞪他一眼。「哪,我边画,你边听我讲吧......对了,画完给你要收藏好哪......」
「你自己收著不就好了。」末冷靠墙坐著,看温月侧伏地面作画。
「自己画自己收藏多没意思。」而且......他收藏有什麽用,忘了之後,根本就记不得那有什麽重要了。
「......随你。」
温月轻笑,指了指琮的画像,边述说著相处的故事,边绘下云的形貌。
他的手有些僵硬,画得速度有些缓慢,而画完以後,疲累感便逐渐涌上,但,这没坏到他讲话的兴致,而且,他也一定得讲完。
他只有现在,能说了。
「怎麽停了?」
「有点渴。」
「哪......水在这儿。」末冷随手倒了杯水,递出。
笑著接过,温月轻啜,然後,继续说了下去。末冷静静地听,专注地体会温月所说的一切,不因为觉得麻烦而敷衍。
说著,听著,时间飞逝而过,末冷注意到温月声音越来越沉,越来越小,身体也逐渐往他的方向倒。最後,石室恢复了宁静。
末冷轻将靠在身上的温月扶起,让温月像几天前一样侧卧。然後,缓慢且轻声地收拾地上的东西,尤其是那两张画。收拾完毕後,这才悄然离开了石室。
离开以後,末冷当然是先将东西归位,并把画安置好,再来,才是去找陆尘风。习惯性地跑到大厅,却只见大厅空荡荡的没半分人气。想了想,末冷将之归因於平日和陆尘风闹的几人都睡昏了,便不再思考其他原因。
随手连拦了好几个仆从,询问有无看见陆尘风,确定人在房里後,末冷悠閒的晃了过去,边走,还边想著温月说得冗长故事。直到了陆尘风房门口,才拉回了神。
「风哥。」末冷唤到,不意外地见陆尘风慌忙藏起手中物品,回头望他。「温月醒了。」这麽说到,末冷明显见陆尘风松了口气,却又为了装作不在意而扳起脸,口吻平淡地点头应声「嗯」。而後,还为了不要再听他说些这段时间一直讲的话,说:「这几天有些闷......陪我出外走走,逛逛市集、看看街景,好吗?」
「好。」末冷尽管无奈,也只能这麽回应,让陆尘风拉著出外到处转。见那拥挤人潮笑闹著閒散风流,见那辉橘夕日染红了落花流水,并且,在那悠扬笙歌里,一醉暂忘烦忧。
只是,这短暂算得上是美好的时刻在隔日午後两人回府时,便完全被打乱了。向来跟他们没话说的凌居然凶神恶煞地在大门口等他们,也不等人进门,便冲上去揪住末冷的领子,大吼:「你对师傅做了什麽!」
末冷冷静地拉回衣领,询问:「怎麽?」
「你!」
「风哥,去看看?」觉得自己去看比较快的末冷探问陆尘风的想法。
「嗯。」陆尘风点头,和末冷一起撇下凌,直往石室而行。
甫开门,两人先是见紫祈和尹桓同时转头,接著被抱著温月不能动的尹桓恶瞪,以及看见能动的紫祈迅速地冲到面前,做了和凌一样的事,只是说的内容不太一样而已。
「你们到底想怎样!月月身体才刚好了一点,难道等他康复对你们来说这麽困难吗!」
「有完没完啊......」抚额,陆尘风望向末冷。
末冷向陆尘风摇头,疑惑地走向尹桓。「究竟是怎麽回事?」
「你......什麽也没做吗......?」稍稍冷静了些,尹桓沉著气问到。
末冷摇头。
「怎麽可能!最後在这的是你,我们三个几乎是同时醒,在大厅遇到後才一起过来的!」紫祈仍是无法冷静,激动地扯著末冷的衣襬。「我们进来的时候,月月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听了紫祈的话,末冷与陆尘风才将注意力放在温月身上。由於温月上半身大部分被尹桓的手臂挡著,两人只能窥见一点。就只看见那一小点的脸色,陆尘风是看不出所以然来,毕竟他前几天看见的也是这副模样,但是,末冷知道不对劲。他记得昨日温月醒前,脸色并不似这样惨白,顶多是少了点血色而已。
再近看,末冷发现尽管被尹桓抱著,那身躯仍然微微颤抖,「怎麽......回事?」末冷著实疑惑了。
「不知道,紫祈说他也没发觉月儿身体有什麽问题。不过......」尹桓看了紫祈一眼,「他说他也说不准,是不是他还不够能力到能察觉不对之处。」
「我......我就说我医术只是普通而已啊......」紫祈跺脚,「如果不是你们做的......那月月怎麽会......」很是著急,因为原本以为两人回来至少能知道是怎麽回事,就算不能要两人完全放过温月,好歹,还可以稍微求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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