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斯的嘴扁下去,几乎快哭出来,却没像以往那样一蹦三尺远,只垂著头犹豫。
时影实在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抗拒洗澡,只得小心地问,"洗了会怎麽样?"
凯斯难过地摇摇头,"......不会怎麽样。"他左右寻思良久,终於抬起水蒙蒙的大眼睛,一脸坚决,"好,你帮我洗!"
"我帮......"时影恍然,原来这孩子自己不会洗澡!
有些失笑,他揉揉凯斯头发,"这有什麽问题,我教你。"说著在柜中取出毛巾浴衣,又走去浴缸边放水。浴缸还是当初与文杰一起选定的大号古式站脚浴缸,带踏步,两个大男人舒舒服服窝在里面也不嫌挤。
冒著热气的水从贝壳形状的水龙头里泄下来,冲出一圈圈碧莹莹的漩涡,浴盐放了苹果味的,已经散发出甜香。时影招呼凯斯,"快点进去,咦,衣服怎麽还没脱?也要我帮你吗?"
凯斯一步一拖,如同将上刑场,好不容易走到浴缸边,鼻子尖已经红了,泪眼汪汪嗫嚅,"你不可以笑我。"
时影莫名其妙看著他,见他嘟著嘴慢慢解衣裳。老公寓屋子里电热汀烧得暖,凯斯便不肯穿厚,总还是他乍来时那棕绿相间的的大衬衫与棕色布裤,赤著脚跑来跑去,此时脱倒也方便,衬衫很快滑下去,露出少年单薄白皙的身体,凯斯像没站稳,身子晃一晃。时影直起身,叉著腰看他,催促,"快点啊。"
接下来的一幕让时影目瞪口呆。
凯斯一咬牙,奋力把裤子褪下去,那裤子在他脚踝处堆成一团,缠得他歪歪扭扭,幸而及时抽出了脚,才不至於摔倒。
里面居然没有穿内裤!
一个念头还没闪完,就听见凯斯尖叫一声,眼前一阵风过,接著是"砰"的一声,已经没了人。时影嘴张得好塞进一只鸵鸟蛋,慢慢将头向上仰。
凯斯四肢大张,无著无落地乱划拉著,看样子若不是有屋顶挡著,还能继续往上飞。那一声响却是他後脑一时不防磕到天花板,痛得眼泪都飙出来。
时影张著嘴说不出话来。
看情形凯斯是拼命想下来,正努力挣扎著。他的身体修长纤细,皮肤尤其美,晶莹细致,如会发光的玉,胸前两点与腿间的小东西也绯红可爱。明明是漂亮之极的少年,此时的狼狈模样却只让时影想笑,他也真的笑了出来。
凯斯见他还笑,嘴扁了又扁,眼泪终於委屈地劈哩啪拉掉下来,如同下雨一般,淋在时影头上脸上不少。时影赶紧避开,站到踏步上伸手去够他,跟牵气球一样将他身子慢慢拖下来,一边忍著笑道,"怎麽会这样?"
凯斯缩在他怀里呜咽,"我......我也不知道,风信说要穿了衣服才能站在地上。"
他这样子实在可怜,时影只得想法安抚,"怪不得你不要洗澡,不怕不怕,我帮你洗。"
凯斯抽泣两声,愤然道,"不许笑我!......还是家里好,城里这麽脏。"
"是是,不笑。"时影边说边想法子要把他按到水里去,老实说,还真是不容易,倒叫时影想起一句老话,按下葫芦起了瓢。
凯斯整个人跟只氢气球一样,一松手便往上浮,扒著浴缸边也不管事,时影又要按住他,又要搓洗他,两只手简直忙不过来。凯斯努力想要自救,手脚乱扑腾,却只有更添乱,水花四溅,连时影身上头上都湿成一片。
时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反正已经湿了,索性跨进浴缸里,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上面,总算可以腾出两只手来。凯斯手脚立刻顺势缠上来,螃蟹一样把自己稳稳固定在时影身上,左右看看,十分安心,咯咯笑起来。
正闹得欢,门突然被推开来,时影一扭头,看到文杰怔怔站在那里看他们,脸上表情有点奇异。顿一顿,心里不由苦笑起来。
凯斯也转头看著文杰,却是一脸的纯真,大眼睛满是好奇,脸上还带著未褪的笑意。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姿势看在别人眼中有多麽暧昧。时影压在上面,衬衫已经湿透,贴在肌肤上,露出隐隐肉色,而自己浑身赤裸,雪白的四肢紧紧圈在他身上......
还没等想出合适的对白,文杰已经一声不吭的关上了门。时影沈默片刻,苦笑著摇头,拍拍凯斯的屁股,"松开一点,抱这麽紧怎麽洗。"
(14)
好不容易把凯斯洗干净,裹上浴袍送到沙发里窝好,然後打开电视,开始播放《猫和老鼠》录影带。卡通片立刻吸引了凯斯的注意力,看得目不转睛,嘴巴傻乎乎张著忘了阖起。
直到这时,时影才开始定下心来想事情。
文杰不在客厅,想必回了房间。
他那种没有表情的表情意味著什麽呢?如果一个人刻意表现的平静,即是说他并不想别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麽,所以,不要去问吧?想是这样想,时影却不由自主地走向卧室,轻轻推开门。
没有开灯,房间笼罩在黑暗中,有一股寒沁沁的凉意。时影转头看,原来是窗户开著,文杰正站在窗前吸烟,背影几乎融化入光晕流转的夜色中,只有一点红光在闪烁。
他悄悄走过去,还未开口,就听见文杰问,"那孩子是你的新情人?"
时影歪头想一下,否认,"不算是吧。"
两个人暂时沈默下来。
"文杰......"开口的瞬间,时影被突然转过身来的人抱住拧转,用力的推搡让他趔趄一下,半边後背抵到了墙上,嘴唇被吻住了。
这个吻凄凉的令人失温。
黑暗中看不清文杰的脸,只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和颤抖的声音,"伊恩,要抱我吗?"他粗暴地撕扯隔在两人中间的衣物。时影听到钮扣崩飞的声音,感觉到文杰的脸埋在自己肩上,然後是蓦然贴到一起的光裸肌肤。本该是柔情蜜意的交颈缠绵,他却只清晰地接收到文杰那久立寒风中的身体所带来的刺骨凉意。
温柔但坚决地抓住文杰的手,制止他,时影轻声问,"出了什麽事?"
怀里的身体僵住。
时影将自己与他拉开一点距离,试图看清他的脸,"文杰,这简直不像你。"
对面的人突然发出一声毫无欢意的轻笑,"伊恩,现在的你也不像你呵。"文杰向後退了一步,暴露在微弱的光线中。他上身赤裸,裤子松松挂在髋骨部位,宽肩与流畅收紧的腰线修长匀称,光滑皮肤包覆下的肌肉线条漂亮有力,窄窄的臀部隐没在阴影里,有一种暧昧的诱惑。"可是,我好像更喜欢这样的你。"他轻轻说。
时影无声地握紧双手。
"......你为什麽不告诉我呢?"文杰的微笑更像哭泣,"你不是说爱我吗?为什麽要让我走?如果你告诉我,我会留下来......为什麽不试试呢?你说过希望我陪在你身边......现在我回来了......回来陪你。"
"......"
"......我要陪著你......因为我爱你......我爱你......是的......我爱你......"文杰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像要说服自己般,越来越低沈,越来越用力。他的身体却向前弯下去,仿佛再无力支撑,额头重重靠在时影的肩上。
时影觉得自己喝下一杯苦酒,"杰......"
文杰蓦地抬起头来,眼睛里有水光。
时影别无其他选择,他只得张开双臂,把这个美丽而脆弱的人紧紧抱住。
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来的风开始强烈起来,木头窗棂愤怒的卡卡作响,窗帘上下翻飞,猛然间抽打在两个人的身上,发出沈重的啪哒一声。手臂上传来的痛感让时影一下子想到隔室的凯斯,他下意识地松开文杰。
文杰怔怔看他。
时影走去把窗户关好,想了想,拉上窗帘,回身打开灯。
文杰的视线随著他来来回回,眼神有些迷茫。时影回到他身边,看著他,脸上有浅淡的笑意,"来,高兴点,这可不像你,阳光王子。"
那个经常出现在时尚杂志上的称呼让文杰微微翘了一下唇角。
时影看他一会儿,温和地问,"你知道了?"
文杰转头避开他视线,沈默片刻,点点头。
时影勉强笑一笑,自我解嘲,"不会是因为同情我才回来吧?"
文杰迅速抬眼,"不。"
不是因为同情,但也不是因为爱吧?时影怅惘地想。就在这时,卧室的门上传来"咚咚咚"的用力敲击声,游荡在两个人之间的无形牵扯顿时被打断。刚要应声,门就被一股猛力"砰"的一声撞开。用力过大的凯斯被拖到脚下的浴袍绊了一下,仆倒,顺势滚进来,又是"砰"一声,与前方的杂物架来了个亲密接触。
时影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听声音这一下不轻,他赶紧过去探看,"撞了哪里?"
凯斯整张小脸皱成一团,呻吟著去摸後脑。
时影也伸手摸一下,禁不住哭笑不得。真倒霉,磕在同一个地方,那里已经肿起一个包。心疼地抱起男孩,时影无可奈何地责备他,"你进个房间也要花那麽大力气?太不小心了。"
凯斯大概被这两下撞得有点发晕,半晌,才说,"我忘了,现在会撞疼。"
"不止撞疼!"时影加重语气,"还会撞伤!"你以为你还是风?撞到墙上呜呜吼几声打个转就行?
"谁叫你关窗!还拉窗帘!"凯斯也气,大声控诉。
诶?!时影硬生生把"你怎麽知道?"这句话压回去,回头看一眼。文杰蹙著眉看他们,不像在生气,眼神是探索的,问,"他没事吧?"
"没事。"时影笑笑,抱著凯斯走出去,顺手带上门。把男孩压在沙发上,逼近他,时影放小声音用肯定的口气审问,"你偷窥?"
凯斯瞪大眼睛,"我就在旁边看著的,你们!你们还抱在一起......"他瞄瞄时影敞开的衣襟,委屈地用力扁嘴,眼框红了,"他说的不是真的。"
时影看著他。
凯斯急起来,一把揪住他衣服,"是真的,不骗你!小暴哥哥要去南方,我请他去打听,他去问了那个城里的街道风,街道风又去问穿堂风,然後那个很高的楼里的空调风说他知道,他说是因为有人......"
时影忽然用力按住了他的嘴。
凯斯呜呜几声,大眼睛里满是不解与气恼地瞪他,像是在说:为什麽不让我说?我又没有骗人!
怔了一会儿,时影贴近他耳朵,小声低喃,"不要告诉我。"
凯斯的耳朵受了痒,反射地抖一抖,停止了挣扎。
时影慢慢放开手,忽然笑一下,"至少,不要由你来告诉我。"
凯斯安静下来,犹豫一下,点点头。他的绿眼睛在灯光下晶莹澄澈,像一汪温柔活泼的小溪流倒映著细碎光屑,白嫩的肌肤半透明,小巧饱满的嘴唇微微噘著,那抹绯色如冬夜暴风雪中原野上隐隐闪现的昏黄灯光,充满救赎感。
鬼使神差的,时影俯身吻了上去。
感觉比想像中更好,柔软、温暖,如微风吹拂过心田深处的长草堤岸,漫坡浓绿、浅橙与柠檬黄的波浪缓缓起伏,青草香薰人欲醉。
时影几乎睡著在那个幻境中,没有看到背後悄悄阖上的卧室门。
(15)
凌晨时分,近些天始终阴晴不定的天气似乎开始好转了。时影把手臂里开心地睡成一团的男孩放回沙发时,时锺刚刚敲过两响。他站起来走到露台上去,发现夜空碧清澄明,遍布星斗,今天应该会是个晴朗的日子。
他站在那里,出神地想了一会儿那个吻。究竟为什麽吻下去的呢?明明不应该,却不觉得惶惑与不安,反而像睡了一个长长的甜觉,身心舒畅。这样,对凯斯不好吧?但他又是那样的欢喜,好像已经幸福到顶点,不知如何是好了......如果男孩知道在一个温柔的吻之下居然存在著这许多复杂的心思,也会难过吧?
幸福......
幸福永远与真实背道而驰......
时影苦笑,可是逃避真实也没有让他留住幸福,──而且还伤害了自己所爱的人。文杰说自己变了。是不是真的,只有自己才知道。也确实该改变一下了。以前没有来得及做的,也许现在还能补偿。
他走回卧室。
文杰侧身躺在床的一边,怕冷似的蜷缩著。时影将被单拉到他下巴上,借著微光看他。即使在睡梦中,文杰的眉头仍然纠结著,满腹心事的模样。
□□□自□由□自□在□□□
一大早,天色刚放亮,时影就起床开始煮早餐。虽然他已经尽量轻手轻脚,餐具细微的叮当声仍然传到客厅里。凯斯立刻醒了,爬起来冲进厨房,纵身跳进他怀里挂著。男孩的笑容像清晨第一缕阳光,时影深吸一口气,他早就发现,即使刚睡醒凯斯的气息也清新无比,完全是大自然芬多精的味道。这孩子显然生长於山野,也许他以往的娱乐节目是坐在森林中最高一棵大树的顶端,吹一口气,看整座森林在自己脚下波浪起伏。
"真好闻,"他抽抽鼻子,拍凯斯的背,"快下来坐好。说起来,所有的风闻起来都像你一样吗?"
凯斯乖乖踩回地板上,摇头,"不一样,风信哥哥的味道是咸的,小暴哥哥的味道经常变,城里的风有金属味道,还有,嗯,听说龙卷风是土的味道,不过我还没有闻过。"
照此说来,还是凯斯最好闻。时影把他皱成一团的衣服拉平,裤子的松紧带歪七扭八卷了好几折,露出一截雪白的肚皮,这风变的孩子长得还挺全乎,连小小凹陷的肚脐眼都长得有模有样。时影的手指感觉到布料下的细腻,表情不免僵硬,暗地里有些汗,还知道警告自己:不可以往臀部摸,太过份了!
他放开手,突然间笑起来。
凯斯疑惑地看他,"时影,你怎麽了?"
时影忍著笑,心情忽然很好,"不,没什麽。我是说,风比人好,人的肉体比较容易变坏,一旦开始衰老或是生了病,味道就开始朽败了,真苦恼。"
一刹那间的领悟与轻松。说起以往不愿去触及的事情,竟不再害怕。
凯斯一脸单纯的思考模样,"嗯,不是,人也有好闻的时候。"他笑嘻嘻又贴上来,"时影就很好闻,以後还会更好闻。"
"什麽时候?"时影失笑,把他撵回座位上去,"等我息劳归主的时候?"
正说笑间,文杰也醒了,一脸懵懂地走进厨房。他眼睛底下有明显的黑圈,刚洗过的脸上还有一丝迷糊,坐下时顺手打开了电视。
"早。"时影温和地招呼。
"早!"凯斯一脸雀跃。
"......早,"文杰回答,过了几秒锺才反应过来,立刻站起来要去关电视,"对不起。"
"没关系,开著吧。"时影阻止他。
文杰犹豫一下,重又坐下,低著头接过时影递给他的盘子,小声说,"谢谢。"
电视里正在播早间新闻,凯斯看的津津有味。他自己从来不去主动开启任何电器,不过只要别人开了,他就会守在旁边专心一志地瞧,有画面的电视更令他中意。
"文杰。"时影开口。
对面的人抬起头,木木的看他。
"之前......住在我家里的时候,很为难吧?"时影轻轻问。
文杰手抖了一下,勺子碰到盘边,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目光变冷。
时影在心里深深叹息,认真地看著他说,"对不起。"文杰刚回来时他说过这三个字,但这次完全不同。对文杰,他只觉得深深的歉意。
文杰似乎也感觉到那种不同,有些意外,注视他片刻,忽然低下头去,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
良久......
"伊恩......"
"文杰......"
两个人同时抬头开口,又同时怔住。
"啊?"凯斯傻乎乎从电视前面转过头来,轮番看他俩,"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