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是蛮横地揪住他的领口抬高他,狠狠地吻住他,封住了他的嘴巴。死?他居然那么轻易地说出这个让我心惊胆战的字!怸阳死了,比安卡死了,死的人还不够多吗?!如果这个世界都是以无辜者的牺牲作为最后的结局,那我宁愿不曾来到这个世界!
“听好了!”我离开他的唇,从他透澈的眼眸里看到了几乎狰狞的自己,“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你明白吗?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全部加起来只有三年多一点,这不够!远远不够!再给我三十年!你必须还要给我三十年才够!”
才够我忏悔自己所做的一切,才够我弥补对你的伤害,才够我对以前的事做挽回的努力啊!
“你不能让我在懊悔和痛苦中度过余生!贝瑟,三十年的时间里,我会宠你、爱你、疼你!比那三年里对你的任何时候都要贴心!比我对任何人都要温柔!我会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最快乐的人!!你不心动吗?这诱惑不到你吗?!你不是说你爱我吗,那就不要死!我不让你死……你知道吗……”
惶惶而闪烁的眼神,一滴泪水在他清澈的栗色眸子里晃动着,蓄满了眼眶,滑下来,沿着他苍白到透明的脸颊掉落,落在他身上的被单,湿了一小片,形成一只漂亮的圆。
“……你在同情我吗……”
我想甩他一个巴掌,但我没有,我只是伸手把他紧紧拥在了怀里。“笨蛋!!!笨蛋……”我一遍又一遍地骂着,心痛的感觉却快要淹没我,让我窒息。一个多么傻的笨蛋,你不是说你能辨别出是否真心吗?为什么要说这样让我自责又心疼的话?!感情上,我比不上你的执着和坚强,但是我也有过矛盾和挣扎,如果只是同情,我又怎么会如此痛苦?!
“我爱你啊……”
胸口慢慢湿了一大片,他抓住我背脊的手臂颤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仿佛用他全部的生命抓住我的强烈无助感和满足感,我一生都无法忘记。
海水潮涨潮落,第勒尼安海的海水还是一如既往地敲打着海岸,我们拥抱在一起,像把五年的拥抱一次补回来一样,久久、久久地都没有放开。
站在我眼前的是一名相当年轻的男人,身材清瘦高挑,外型很俊朗,爽朗的笑容和额前挑染成白色的发丝,给人很亲切活泼的感觉。我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头,如果这就是祁晔威口中的脑外科专家,我不得不产生十二万分的怀疑。这样一个外表俊挺抢眼的人,看上去更像电视剧里的明星;虽然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但是按常识来说,医学方面的知识都是与资历和年纪成正比的,他真的能称为“专家”吗?
“威威,又一个以貌取人的人!”他虽然是对着祁晔威说话,挑起的双眼却看着我,里面有被人看扁的不屑,更多的却是挑衅。“哈哈,这说明我长得太帅了是不是?!”他转眼轧过身子,几乎把全身的力量都靠在了祁晔威的身上。他比一米八的祁晔威还要高些,虽然瘦,但看得出很精壮。祁晔威不耐烦地推开他,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是你的外表让人难以信任吧?!我听你抱怨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君扬建议你留个大胡子你又不听。”祁晔威看了看我不太晴朗的面容,收敛起玩笑,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依楠,这次你还能不能让人刮目相看,可全看你的了!”
年轻的医生叹了一口气,他把身子靠在墙壁上,双手插在裤兜里,视线在我和祁晔威身上逡巡着。“这很棘手,”他说得很干脆,“我翻看了他的治疗记录,也检查了他现在的情况,情况很不乐观,更确切点说,糟糕透了!根据我的经验,在这样的情况下对病人进行手术,成功率不会超过百分之六。”
虽然从外貌上来看,他的确缺乏职业医生的沉稳和让人信赖的感觉,但既然是祁晔威指定的人选,我相信他至少不是最差的,我不能忽略他的诊断结论,我在瞬间感觉自己的心被他的话突地吊到了喉咙口。
“你在判他死刑吗?!”我握紧拳头盯着他,我不喜欢他这么轻率的结论,即使结局是我最不能接受的,我也不想这么早就放弃希望。百分之六,这说明贝瑟还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的。所谓的奇迹,都是在最不可能的情况下发生的最不可能的事,既然世上有奇迹,我就有理由相信奇迹的发生。
“不是死刑,是从实际情况出发得出的判断!”
“依楠,不要砸我的面子!”
“如果不是你拜托,我是不会接这个病例的。”他抱起胸,话说得更加直接。“不过既然接手了,我就一定不会让自己丢脸!”他扬起眉爽朗地一笑,“我的自信心在唐老大的身上被打击得精光,这次是我重拾信心的好机会。维托医生的计划是让病人调养好身体再进行手术,可是从他入院到现在的情况来看,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我会尽快给他安排手术的时间。”他凝神想了想,“就定在下个星期三的上午吧!”
又是星期三吗?这仅仅是个巧合,还是预示着某种未来的暗示呢?
我抬眼看着他,他也恰巧看向了我,“手术前的这段时间,我会密切注意他的情况,希望你能配合我的观察。我已经不指望能把他的身体状况调养到我需要的状态,但我希望他能心态平静地进手术室,这对手术的成功与否非常重要,能做到这点吗?”
我郑重地点头,他展开笑脸猛力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要一副世界末日的模样,你带着这样的脸色,可没法稳定病人的情绪!相信我,事情没有走到最后一步都是未知数,我对这次手术还是很有信心的!”
“希望这不是你安慰我的话。”
“这个家伙只会煽风点火,从来不会安慰人的!”
祁晔威的话换来邵依楠的瞪眼,我感激地看他们一眼,转身进入病房去看贝瑟,就像邵依楠说的那样,贝瑟的身体情况越来越不好,我天天陪着他,看着他日渐消瘦,却没有一点办法。每次看到他苍白尖瘦的脸,我都心酸到隐隐作痛。我知道是他胡思乱想的结果,却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抚他。
“和医生谈完了吗?”他坐在床上,看到我来,忧心的眼亮出一点神采。现在的情况已经好都多了,他可以让我离开他一小会儿,之前他总是拽得我紧紧的,吃饭睡觉都要陪在他身边,即使我去为他倒杯水也不能离开他的视线范围,更不用说离开这间病房。我花了两个星期的时间才让他建立信任感,但他的目光还总是追随着我,每次我转过身,都可以看到他注视着我的忧伤眼神。
他的眼神,总是能那么轻易击垮我稍稍建立起来的乐观和信心。
“嗯。”我努力放轻松表情,“医生对你的手术很有信心。”
他坐直身子凑过来,我很自然地坐到床沿抱住他,“真的吗?”他在我怀里抬头看我,“医生真的那么说吗?!”
“是的,贝瑟,我发誓!”我微笑着紧紧抱住他,他露出一丝我久违的笑容,脸色也亮丽了不少。他探身勾下我的脖子,我俯下头,两人的唇舌很快纠缠在一起。一个温柔而心痛的吻,在我害怕弄乱他的呼吸的时候,我抽身离开他,他却勾住我的脖子又把我拉了回去,他深深地吻我,像做爱前的缠绵之吻一样用力地吮吸和舔弄着。
“贝瑟……”我的呼吸有点乱,我强行抽开他的手臂,阻止他继续下去。他看着我,栗色的眸子闪着水亮的光泽,美丽到接近透明。
“抱我……”他舔了舔下嘴唇,在我怀里扭起身子,“你好久不碰我了……让,抱我好不好?”
“不行!”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脏跳动着的沉重缓慢的声音,“不行,贝瑟……会伤到你!”怸阳和比安卡的死的真相彻底颠覆了我的世界,我在这个打击中不断地自责和忏悔,对他我满腹愧疚,面对他的病情我更是无力,我小心翼翼地呵护他,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乞求只是他的康复。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怎么还能抱他,即使可以,他的身体状况也绝不允许我这么做。
“你不想要我?”他眼里的色彩黯淡了下来,他咬起嘴唇,嘴里嘟嚷着什么,松开牙齿的瞬间,他的唇瓣红得像火。“你不爱我吗……”
“不是的……”我纠起眉心抚摸他冰凉的脸颊,“这是两回事。”
“你……嫌我脏?!”
我感觉出心脏被猛力纠紧的疼痛,被人捏在手里毫不控制力道地抓住,随后拼命搅着,揉着,挤压着,让我痛得痉挛。曾经从我嘴里吐出的恶毒的语言,如今以双倍的效果反馈到我身上,我体会到了在我骂他下贱和淫荡时他眼里的伤,这成了一个永远的伤害,永远的痛,对他,对我,都是!
“贝瑟……”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千言万语都被叫惭愧和自责的情绪代替了,我在此时甚至都不敢抬眼正视他透澈的双眼。
“对不起,”他捧起我的脸,强迫我面对他,我看到了一张苍白懊悔的脸,栗色的眸子里漾着浅浅的水痕,“我知道这样说你很难过,可是我还是说了。”他抱紧了我,“我是故意的,让,我不甘心这么轻易就原谅你……我想小小报复你一下,我知道你在骗我,我不可能会好的,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这么难过……”
“傻瓜!”我轻揉着他的头发,一次次吻着他的头顶,心酸的苦水淹没到我喉头,让我鼻子也起了化学反应。“你这么心软还想报复吗?复仇的人,怎么可以先说对不起呢……”人的一生当中,究竟会经历多少无法挽回的事情?如果这存在一个平均数的话,那么我又需要集聚多少年的无法挽回才会铸成这样一个让我通彻心扉、追悔莫及的事?是不是也算进了我的后半生呢?贝瑟,如果要我性命为代价,才能换回你心甘情愿地原谅,我会毫不犹豫地举枪对准自己的头颅,哪怕只博得你表面的原谅也好,我都心甘情愿,贝瑟,真的,我真的心甘情愿那么做的……
“你会好的……”我挤出笑容,声音却开始哽咽,“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一条缓慢而沉重的旅程,当我随着医护人员一同走到走廊的尽头的时候,我才发觉这段路短得不可思议。门开了,我一直被握住的手松了下来,这简直像预示某种不妙的动作让我在这刻微微心慌起来。我惟一欣慰的是贝瑟的心情,他一直很平静,从病房里出来到现在,他除了用略带忧伤的眼神看着我之外,他的表现好到让我宽心。
门被重重地合上,红灯亮了起来,这决定着贝瑟和我下半段人生的一天终于来到了。我怔怔地望着写着“手术室”的门面出神,呆呆地不知道矗立了多久。
手背上传来隐隐的疼痛,我低头看去,一块红印闯进了我的眼帘,那是贝瑟进手术室前紧握的结果,去掉那层表面的平静,他清楚地传达出了他心底的害怕,和我一样的害怕。
“有段时间,我很喜欢看夕阳。”昨天傍晚的时候,他这么对我说。我带着他躲过医生护士去了海边,我们在海风中拥在一起看夕阳,他的心情不错,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的缘故,他的脸颊比在医院的时候红润了许多。“怸阳说过,他的名字在中文里和夕阳的发音是一样的。”
“他好像是说过。”我接下他的话,对他现在提到怸阳感到不安。
“那段时间我的心情非常不好,”他偎依在我怀里说,“怸阳死了,夕阳也会不见的,我清楚自己身体的状况……也许我不该那么执拗,如果把真相告诉你,我至少还可以过一段平静的日子。”我不自觉地加重力道抱紧了他,但没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可是,五年生不如死的生活,我不甘心就这样告诉你呀……击垮强尼,是我惟一能为你做的事,既然要让你后悔,就让你彻底后悔好了,如果这能算是报复的话,就是我对你的报复了……”
“贝瑟……”
“看,我又在说让人不开心的话了,”他转头看向了我,栗色的眸子在夕阳的照射下闪烁着透亮的光芒,美得像镶嵌上去的。浅浅的水气浮了上来,他抚上了我的脸。“可是现在不说,我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咬紧牙关,气他这样轻易地放弃,又为体会他的害怕心情难过心酸,我抓住他的手张口想安慰他,他却挣脱开我的手,捂住了我的嘴巴。
“我会安心接受明天的手术的。”他微笑起来,脸部扯动中,眼泪却终于夺眶而出,“你也在担心对吗?担心我明天之后,再也醒不过来,所以你才不顾医生的叮嘱,满足我来海边的要求对不对……”
“我们……不是约好三十年的吗……”我搂着他,眼睛看着前方的夕阳,不再炽热的太阳,颜色却很漂亮,天边的云层被他染得绚丽多姿,迷人极了。“我们去塔希提,”我说,“每天看夕阳,每天吹海风,每天听海水冲刷海滩的声音,在我的小木屋里,在整个塔希提,每天都只有我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