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吻(下)——砚小七

盛夏的某一天，罗骁宇接到了周柯的电话。
终於想起还有我这个哥哥了，是吧。臭小子，实习也不告诉
罗骁宇，我在外地呢这是漫游。你最好光听我说。周柯一如既往的噎死人不偿命，爸爸和阿姨最近享受夕阳红呢，准备周游全国。
挺好的啊，罗骁宇说，老年人就该自找有乐。
是挺好的，第一站就是你那儿。
我这儿？
对啊，周柯语调闲闲的，老两口准备亲自探望你藏了几年的女朋友，说最迟今年也得给人一个名分。
啥？！
哥，你最好先掂量一下老太太的承受能力，你那位无论年纪还是性别，都能让她背过气儿去。

燥热的没有一丝凉风的盛夏午後，罗小胖儿华丽丽的冻住了。

第68章
李天洋酝酿了一天，罗骁宇决定把严峻形势与李副总共同分享。
嗯，什麽事儿？完全没有危机意识的李某人还在大快朵颐。
我妈要过来看我罗骁宇抿了抿嘴唇，忽然觉得发音困难。
李天洋正在夹肉，闻言手腕一抖，肉掉到了桌子上。不过李天洋仅仅僵硬了两秒便恢复正常，他神色自如地重新夹块肉放进嘴里，边嚼边含糊不清的说：哦，来就来呗，说了什麽时间没？到时候我躲出去，放心，我有经验
明明李天洋一脸的满不在乎，可罗骁宇就是看著难受。尤其是那句我有经验，那苦味儿能飘满整个屋子。要不说这人别扭呢，光在嘴上逞强了，结果永远都是偷偷吃亏的主。
叹口气，罗骁宇拿过碗给李天洋盛了些汤，边盛边说：你就老实地待这儿准备跟我妈会晤吧。与其想那些没用的，不如想想怎麽对付老太太。
话音刚落，就见李天洋腾的从凳子上窜起来往厨房飞奔。罗骁宇被吓得险些把汤碗弄洒，对著那人忙碌的背影莫名其妙：你干嘛啊？
给你做饭後甜点。李天洋头也不抬奋斗的那叫一个专注。
罗骁宇受不了的翻翻白眼，嘴角却不可抑制的上扬。出柜，值了。
罗妈妈果然是行动派，周柯电话刚过不到半个月，老太太就跟著呼啸的火车一同抵达。罗骁宇前去接站，他的出柜计划是这样的，先探探老太太口风顺便扎点预防针，等最後再让李副总隆重出场。
妈，叔叔，我先带你们俩找个旅馆安顿下来，然後再给你们接风。罗骁宇非常自觉地接过长辈们的行李箱，一派二十四孝模范儿子。
不忙著去旅馆，我和你叔也不饿。要我说，还是先去你住的地方看看吧，缺个什麽妈也好给你置办置办，一个男人哪能过好日子
罗妈妈一番话说的流畅自如理由充分，罗骁宇只有流著冷汗照办的份儿。硬著头皮，把老两口带到了李天洋的别墅。幸亏是星期三，李天洋还在上班，不至於被突击检查到。
罗妈妈刚一看见那宅邸就眯起眼睛做沈思状，等被罗骁宇领进门之後，更是东瞧西看观察的叫一个仔细，罗骁宇觉得给老妈一个烟斗那就是女福尔摩斯。
周叔，老妈这是罗骁宇满眼询问地望向周柯他爸，後者也一脸无奈。苦笑著刚想说什麽，却被忽然开口的罗妈妈打断。
你房子你买的还是租的？怎麽看都不靠谱啊，就算把我那点棺材本都给你，估摸著顶多跟这城市里买套毛坯房
咳，我说妈，你饿了吧，咱先吃饭成不？罗骁宇几乎是半拖著把老妈拽出了那放著两套洗漱用具的卫生间。因为决定出柜，所以别墅基本保持原貌，要是老妈上阳台，很可能还会看见一排排新洗的属於两种尺寸的男士外套。
罗骁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於把老太太半强制性的带出了别墅，就近找了间不错的饭店美其名曰给二老接风。菜一道又一道的端了上来，罗骁宇怎麽都觉得越拖死的越惨，所以菜快上齐的时候，罗骁宇决定开口。
妈，周柯带回去那女朋友，你觉得怎麽样？话得一点点说，词儿得一点点套。
罗妈妈抬眼瞥了瞥罗骁宇，脸色不善：挺好的女孩。
那他们打算什麽时候结婚啊，周柯也马上毕业了
尽管罗骁宇口气温柔且小心翼翼挑选措辞，老太太该怒还是怒了。只见罗妈妈杏目圆睁，口气凛冽：别老说你弟弟，说你！
咳罗骁宇求救似的转头看想周叔，结果後者那头能低到桌子底下去，压根不看罗骁宇。没地位啊没地位，罗骁宇在心里为自己家庭阴盛阳衰的必然事实鞠了一把辛酸泪，然後一咬，豁出去了：妈，我可能没法让你抱孙子了
罗妈妈瞪大眼睛看著罗骁宇，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脸上变幻著复杂的表情，然後，眼圈忽然红了。
罗骁宇特难受，他隐约觉得老妈应该知道点什麽，可真看到老妈这个样子，他还是堵的慌，就像有个铁锤一直在心底上砸，一下又一下，钝钝的痛。
妈
没事儿，罗妈妈一吸鼻子，正色道，现在试管婴儿什麽的技术都很发达，咱不行可以想办法。
其实我呃？罗骁宇可算後知後觉的领悟了老妈的话，好家夥，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不行，这关系到自己男性的尊严啊！罗骁宇决定弯儿也不拐了话也不绕了，直接来实在的，妈，不是那麽回事儿！那个我其实喜欢男的。
话一出口，罗骁宇就紧张地看著老妈，生怕错过了老太太脸上一丝表情变化。可人家罗妈妈不愧是当家女一号，表情特镇定。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罗骁宇已经艰难的咽了好几次口水。终於等到老妈开口。
这几年一说女朋友你就不言语，我还以为你生理上有什麽缺陷。我就想著，我儿子是男人啊，这样下去还不得憋屈死。
妈
罗妈妈说著长舒一口气，我就说我儿子不能有啥毛病
罗骁宇闻言愣了：妈，那我找一男的
还没说完，就被罗妈妈打断了：这个一会儿再说。先让我吃两口菜，不然低血压该犯了。
罗骁宇满脸黑线，他怎麽没听过老妈还有这毛病啊。况且，就老太太这健硕的身板儿能低血压？
罗妈妈不理他，径自吃了几口菜，又喝了小半碗汤，才面色凝重的放下筷子，看著罗骁宇问：儿子
嗯，妈，你说。
你是不是傍上大款了？
啊？
他给你房子给你钱你就跟他
罗骁宇欲哭无泪，他一大好青年独立自主的，合著在老妈那儿就这形象？求助似的转头看向周叔，男人可算开口说话。
你妈最近在家看《女子犯罪档案》呢，讲来讲去全是这点事儿
那也不能往自己儿子身上生搬硬套啊。罗骁宇试想了一百种出柜方式，可哪一种都不包括还得解释交往的正当性。无奈之中，罗小胖儿都算得上苦口婆心了：妈，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俩就跟一般人一样，也是先谈朋友再慢慢交往。咳，罗骁宇忠心期盼老天爷原谅他对纠缠恋情的稍加美化。
罗妈妈沈默了半晌，才继续说：你这两年要麽不著家，要麽一过完年往回跑，都是跟他？
罗骁宇一咬牙，点头。这不算撒谎，还都是和李天洋多多少少有点关系。
你也老大不小了，妈其实就是希望你能找个人好好定下来，罗妈妈叹口气，终於说，找他出来一块吃个饭吧
没有预想中出柜成功的喜悦，罗骁宇看著似乎瞬间就老了好几岁的妈妈，心堵的难受。

第69章
最终，罗妈妈还是没住儿子家而是就近找了个旅店，老太太有自己的考量，如果房子是儿子的那二话不用说，但现在问题是房子是别人的，虽然这个人很可能成为自己另半个儿子，但好吧，老太太心里还是有疙瘩的。
会面地点在间茶楼，这是我们李副总绞尽脑汁想了一夜才拍板儿的。
喝喝茶，谈谈天，人就比较容易冷静。这是李副总原话。
罗骁宇很想忽略男人说这话时愁云密布的凝重面容：我说，你不用紧张
谁紧张了！
行行，你不紧张好了吧。别折腾了，黑色那套休闲西装就挺好，就你刚才试的那第五套。罗骁宇同情地望着李天洋，这人都快把他那大衣柜试遍了。
周六，罗骁宇和李天洋很早就到了茶楼。罗妈妈和周叔这两天也不是干等着，慢悠悠的也算把城市里大小免费旅游场所逛遍了，如今就剩下要花大把大把银子的著名古迹还没去。所以到了约定时间，两人才风尘仆仆的赶来。
罗骁宇下意识的看看李天洋，要不说这人争气呢。四十二看起来跟三十二似的，虽然是肯定比自己成熟了，但还不算太离谱。
妈，他就是我那朋友，李天洋。罗骁宇谨慎的选择措辞。
李天洋不愧是见惯大场面的人，甭管准备期间多紧张多心慌，一旦正式出场，那绝对是风度与魅力齐飞，气质共风采一色。
罗骁宇稍稍放松了点，不都说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嘛。
罗妈妈从落座开始，就一直看着李天洋。那眼神与其说是打量，不如说是观察，很认真很郑重的观察。李天洋自然不敢怠慢，正襟危坐供老太太从里到外的扫描。扫描完了，罗妈妈终于开口：小宇啊，我想和李先生单独谈谈。
这话在罗骁宇那自动翻译成你先一边儿凉快去，结果跟他有相同领悟力的还有周叔叔，二人很有默契的起身到好远的角落里凉快。那距离，就算罗小胖儿是顺风耳也白搭。光看着那两人在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表情还都那么正式严肃，搞得他心里七上八下。
周叔，妈这两天情绪咋样？罗骁宇连忙刺探敌情。
还行，其实她也知道这事儿不是反对就能反对得了的，就是心里头总是过不去那劲儿。本来是打定主意要过来找未来儿媳妇的周叔叔的苦笑里，还有那么一点点对老婆的心疼。
罗骁宇很难受，又有点担心：我怎么觉得老妈有点太平静了
周叔叔笑：非得你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以死相逼才正常啊。
也不是那意思
现在不是七八十年代，生活开放得多了，这事儿我们也听过，就是没想到落自己家。周叔叔沉吟了片刻，才慈祥地拍拍罗骁宇肩膀，放心，你妈现在是QQ游戏也会，网上冲浪也懂，思想开放着呢。倒是我有点想不通
啊？罗骁宇张大嘴，难不成周叔才是他和李天洋恋爱道路上的终极BOSS？
你们俩这样真能过日子吗？周叔问得很诚恳。
罗骁宇想了半天，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牙：那得过了才知道嘛，反正现阶段还成。
周叔笑笑：这不比男女，性子有软有硬的，你们两个都是男的，平时就多迁就点，过得踏实就行。
罗骁宇虚心接受，同时考虑他老妈和周叔在一起时，这性子谁强谁弱啊。
这厢罗骁宇和周叔心灵交流，那厢谈话也有了结果。罗妈妈大声把儿子和老公叫了回来。罗骁宇赶紧上前，好家伙，老妈的笑纹都出来了。再看李天洋，谈笑风生，哪还有平时幼稚的影子？
妈？罗骁宇试探性的叫了声，你们谈好了？
罗妈妈喝了口茶，不语。
罗骁宇从刚才的氛围判断，李天洋百分之八十是把老太太搞定了。
那个人你也看了，你和我叔什么时候回
罗骁宇话没说完，就被老太太狠狠瞪了回去：怎么的，这么快就想赶你妈走？
不是不是，罗骁宇哭的心都有，老妈这唱的是哪一出啊，要不，你和我叔再玩儿两天，我带你们转转名胜古迹啥的
罗妈妈瞥了儿子一眼，面色可算缓和：不用，你给我踏踏实实工作就行。旅游的事儿，天洋都安排好了。
天、天洋？！如果自己没记错，老妈十五分钟前还李先生来着吧。罗骁宇很受打击，自己才是亲儿子好不好！
对于会面的圆满成功，罗骁宇事后仍觉得诡异莫名。老妈当天晚上就搬进了五星级大酒店，不用问，又是李天洋干的。无论什么年代，糖衣炮弹的腐蚀功效都相当惊人。
我妈都和你谈什么了？罗骁宇憋了一天，还是忍不住在晚上吃饭的时候问了李天洋。
难得啊，这么多好吃的你还有心思想别的。李天洋笑着揶揄。
明显心情大好的李天洋在晚上做了一桌子好吃的，可仍然没挡住罗小胖儿疑惑的泡泡。
快点和我说说，不然我晚上都睡不踏实。罗骁宇一脸诚恳，就跟十万个为什么小朋友面对智慧爷爷似的。
李天洋放下筷子，似乎在努力回忆：就问在哪工作啊，月收入啊，家庭情况啊哦，对了，还问我父母知不知道咱俩的事儿。
你怎么说的？罗骁宇赶紧追问。
我说我爸妈都七十了，他俩早知道我这事儿。而且早十几年前就到加拿大安享晚年去了，只要我好就行。
七十？罗骁宇晕，我妈没问你多大啊？
没问，估计以为我家晚婚晚育呗。李天洋一边说一边摩挲自己的脸庞，这皮相还挺年轻的哈。
嗯，你可以去拍SK-II广告男士版了。罗骁宇乐。
说着说着李天洋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出声来：不过你妈还挺有意思的。
什么啊罗骁宇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
我说呀，你怎么看上我家胖子的？呵呵，你妈就这么问的。
李天洋学的那叫一个惟妙惟肖。罗骁宇一看就相信确有其事，因为那完全是老妈的风格语气举止神态。可问题是，天底下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嘛！
后来罗骁宇一个劲的缠着李天洋问他到底怎么回答的，结果人家李副总那叫一个坚贞不屈，咬死也没说。最后实在没罗小胖儿缠的受不了了，才语重心长地说：天下父母都一样，哪个不希望自己孩子好啊。别的什么都是虚的，真得活的幸福才行。
罗骁宇闻言立刻扁扁嘴，嘟囔着：跟你能幸福吗
结果被李副总以实际行动彻底说服。但问题是，性福不等于幸福好不好！
三天后，罗妈妈带着老公转战下个城市，罗妈妈坚持不坐飞机，觉得这东西危险，来个意外啥的连跳伞都不会，最后还是选择了火车。罗骁宇和李天洋去车站送。临走之前罗妈妈把罗骁宇拉到一边，说我看这李天洋不错，是个踏实过日子的人。弄得罗骁宇特想问母亲大人，这你是咋看出来的呢？后来罗妈妈上了火车，在卧铺车厢的窗前还对着罗骁宇招手，当然，也可能是对李天洋。罗骁宇隐约看见老妈手里晃着什么东西，觉得越看越像李天洋那全国四星级以上宾馆通用的贵宾VIP卡。
送走了老妈，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当然这平静是相对的，跟李天洋那儿就没有不抬杠的。罗骁宇强烈怀疑他俩有可能掐一辈子。不过这掐一辈子罗小胖儿觉得听起来也不错。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这个城市仍旧四季分明，空气清朗。每天每时都有人在哭，在笑，在奋斗，在安逸，可无论怎样，都是在认真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孙嘉一路高升，已经是他们公司北方地区市场总监了，罗骁宇偶尔会在公司看见他，但私底下没再见过面。有些人，还是一直放在心底的好。白筱婷那女孩很活泼，已经能自己走路不摔跟头了，口齿不清可特爱说话，每次见罗骁宇都咿咿呀呀地叫小胖儿干爹，也不知道和谁学的。顾玉林发过几封电子邮件，说在那边一切都挺好，李天洋从不避着罗骁宇，有时候还把信给罗小胖儿看以便请教怎么回复才能既生动有趣又不失大体，搞得罗骁宇总揶揄他，你跟首相通信呢啊！
等我退休了，咱俩找个海宾城市定居，买个靠海的大宅子，天天听着海浪睡觉。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是李天洋最常说的一句话。
我睡觉浅，有声儿就谁不着。那浪花翻滚的多吵这是罗小胖儿的经典回答。
每到这时李天洋就会非常郁闷，他会一遍又一遍的念叨：多事儿的胖子！没情调！
罗骁宇终是没要回来那块手表，此刻那东西正牢牢挂在李天洋手腕上。不过他也没吃亏，捞着块更好的。就是在时尚杂志里弄一大插页做广告却只在角角上放一款手表其余页面全部涂黑特有质感的那种。同样的，第五节表链儿背面刻着YY。
呃，这家伙还不算傻到家。
日子就这么过，罗骁宇没再问李天洋爱不爱的事儿。一想都老大不小的人了，咱总不能这么酸吧啦叽的过一辈子吧。
看着正在沙发上因电视节目无趣不断郁闷调台的李副总，罗骁宇心头一动，伸手把人捞过来抱了个满怀。
完全没有浪漫细胞的李副总重复老掉牙的台词：胖子，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