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朝廷之中执牛耳的人物。
「朝堂与江湖同样,待到一定境界便会起风浪。然而身处于引人瞩目的高
位,总有些事不便身体力行,却又不安心交给那些平庸之流,找我,亦只是时间
的问题。」
事后,常留瑟毫不避讳地问了垂丝君,男人非但没有介意他随章翻动自己
的物品,反而这般解释。
常留瑟追问,「难道他们不觉得将身份暴露给你,会是更大的不安全?」
「其一、十数年来,我不曾将名册中的任何人物公之于众,其二、名册里所欲
除去之人,大多极为机敏,一旦失手便再无补救之可能,其威胁远胜于我将来揭
发的可能。」垂丝君继续解释道:「其三、这名册之中,因为第一次所托非人,以致
刺杀失手而慌忙补救之人,亦不在少数。」
常留瑟耐心听完,笑道:「还真多亏了那些草包,让你赚到了现在的金山银
山......说不定等你以后杀不动了,还能拿这些名册来勒索,一笔一个,也能赚个
瓢满钵满吧。」
常留瑟一向胆大,这番话中更是带着些讥削,垂丝君听了也只是淡淡地看
了他一眼,没有回答。第二日练习提纵之时,常留瑟方才惊觉绑腿里的铅块竟
被换成了同样大小、只是重上许多的金条。
然而过了数日之后,就算是再大一点的金条,也不足以妨碍常留瑟腾空,越
过一人多高的游墙。
慢慢地春暖花开。
这天傍晚,常留瑟练完功,照例去找垂丝君研习心法。走到书房,看见男人
又拿着紫玉龙毫在线人寄来的飞书上圈点。
青年嬉笑着凑了过去,道:「你倒像是皇帝那样威风,朱笔圈着几个就是几
个。」
垂丝君见了他,最后舔了舔笔把信批完,晾到一边,同时示意常留瑟将架上
的心法秘籍取下。两人在案前落座,但没有立刻切入正题。
「再过几日,我会出山去西陵峡。」垂丝君道,「月后回程,这期间茶叟棋叟
会督促你练功,旬假也不准在山里乱跑。宅院外的山道上都有机拓,不知诀窍
者立毙。可听仔细?」
常留瑟讶异道:「你都已经有了那么多宝贝,竟然还要继续敛财?」
垂丝君道:「砥砺而刃锋,非不磨无以成宝剑,更何况...」他补充,「我现在取
得的酬金,不还有一半是要付给你的么?」
常留瑟显然极其受用这后半句话,凡是提到钱财,整个人顿时精神许多,水
磨似的脸上甚至要放出光来。他右手托住脸颊,伸出食指轻轻拍打。
「既然是要去西陵峡,那可否帮我带一件礼物回来?」
垂丝君不意他得寸进尺,皱眉道:「麻烦!你又不是三岁小儿,何须自己哄
骗自己。」
「我岂不是孩童!」常留瑟瞪圆了黑水银丸似的双眼道:「我尚未加冠,也没
有表字,不是孩童,那是什么!」
垂丝君听得好笑,却又抵不过他无赖,只好问他要带什么。常留瑟嬉皮笑
脸地贴上来道:
「听过蛤蟆碚没有?」
「没有。」
常留瑟解释:「那是我听阿姐说起过的地方,就在西陵峡明月峰下,说是靠
水的洞里,像蛤蟆的岩石后面生一股清泉,沁甜无比。你若是去西陵峡,记得帮
我带一壶回来可好?」
垂丝君听了,心想若是真有这个地方倒也不是难事,只是常留瑟这眼睛里
一贯只有财宝的,怎么突然附庸风雅了起来。
「是茶叟,上次看我私藏了几块练功用的金条.结果晚上就在我搽的药酒里
加了米椒。痛得我找地方洗浴,却被他一扫帚打入寒潭......」常留瑟一面抱怨
着,竟然跟着发起抖来,「第二天一早还要继续练功,总之被他操死。还不赶紧
找桶好水让他玩儿去,恐怕迟早是要死在他手里。」
垂丝君听了,眉蹙得愈发紧:「这说到底还是你的过错,岂有让我帮着补救
的道理?」
常留瑟被他指责,却也不解释,反而愈发忝着脸道:「我也是想亲手补偿过
错,可谁叫宅院前后的水源都入不了茶叟的眼。而你却警告我不能随意出入深
山哪。」
垂丝君心想那就让你咎由自取,低头却见常留瑟撑着头的手上衣袖层层倒
落,露出一截藕似的小臂,上面横着一大片海棠色瘢痕。
「罢了,就帮你这一回。」看了这截手臂,垂丝君也认为茶叟做得有些过,便
不再与常留瑟计较,直接从取来的秘籍中抽出一张皮纸,交代他接下来的事。
常留瑟偏过头去看那张纸,原来是整片宅院的瞰图。
「这里面标着号子的十二间屋子,被我用不同的方法锁住。」垂丝君伸手在
图上指点,「里面都放了不同的珍宝。你每推开一间,里面的物品就尽数归你。
此外推开南面首间,我带你出游三日,推开北首,放你独自出山一次,推开西首,
我便告知你为谁复仇,且满足一你一个愿望。推开东首,赠你一柄神兵。」
话尚不及听完,常留瑟整个人几乎就要发出光芒来。他从垂丝君手里抢过
瞰图,捧着仔细端详了一阵子,接着满足地叹息一声,小心迭好了贴肉收藏起来。
其郑重的模样,反而让有心为难他的垂丝君哭笑不得。
第三天垂丝君果然出发去了西陵峡,常留瑟依言取出瞰图在宅里四处走
动,最后攀到了后院地势最高的瀑布龙嘴上,这才将几个号子与房屋一个一个
对起来。
十二间屋子呈十字星匀婷分布,除去东向四间搭建在后山水泊之上,另八
间都依地形而建。从外面看不出什么特别。
「主人吩咐,常公于开门时一定需要老朽在场,否则打开的一律不作数。」
棋叟和书叟自从垂丝君走后便跟着常留瑟,茶叟则被垂丝君有意支开。这
两位老仆,人手一簿一笔,就等着记录常留瑟如何破开那主人布下的关卡。
「这四面头里的屋子定是最难解决。如此便从十字中心开始。」常留瑟自言
自语,在心里规定自己每天至少打开一扇门。不过实际的情形,却比预期糟糕
了许多。
东边水阁考验轻功,南面考验剑术,西方考验智力,余下北向考验体能。垂
丝君分别在这四面屋子里下了不同类型、不同轻重的机拓。常留瑟试了两天才
打开西边第一个机关,屋子里端正放着个沉檀木的小匣,迫不及特地过去打开,
满满一匣东珠琥珀,直看得常留瑟怔在了原地。
「这是我,是我这辈子的第一件财产!」
良久,他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匣子,手还有些微微的颤。
「主人说,这是常公子辛苦练功应得的,更大的甜头还在后面。」
棋叟在一旁笑道。
西陵峡下确有蛤蟆碚。
垂丝君原本要在「放生」后去寻那泉水,然而早了两日抵达西陵,做完必要
的打点,便突然起了兴,要沿那明月峡脚下一路寻来。
他去时晨光熹微,路上只遇见几个担水的老妪,有的手上还拿着些香烛供
果,想来是还要到附近的缘觉寺里去听早课。
渐行渐远,行人便不见了。
蛤蟆碚生在一个天然溶洞中,是块通钵青绿的奇石,因酷肖蛤蟆而得名。那
挂清泉便由蛤蜞背上流出,在其后形成温润清冽一泓小潭。洞外分明江风猎猎,
洞内却意外温暖宜人。
洞中有人。
垂丝君在洞壁边上见到了堆燃过的枯叶,杏黄色一个包袱,钵盂及声杖。这
些总总的边上,蒲团上坐着个不到三十岁的和尚。
和尚虽未上年纪,但面容清格出尘、凝重沉稳,眉心一点银朱天目,甚有庄
严肃穆之相,再看那身躯,显然经过武学的历练,匀实而健美,绝非一般吃菜人
的瘦弱。他袈裟褴褛,仿佛行了很长的路,蛤蟆碚或许只是他歇脚过夜之地。
垂丝君不意在洞中遇见这等人物,脚下硌了块石子,发出轻微「嗑辣「一声。
和尚听见响动,便缓缓睁开了炯炯的眼。
垂丝君点头行礼,关怀道:「大师为何不去缘觉寺休憩。」
和尚同样顿了首,开口却是反诘:「贫僧与施主素未谋面,遑论传授禅意,施
主为何唤贫僧为大师?」
垂丝君略一思付,明白话中有禅不宜直接做答,也是反问道:「我不曾布施
过香火与大师,大师又为何唤我‘施主'?」
和尚听了,点头微笑道:「施主今日这灵思间的回答,在十年之前曾花去了
贫僧一月有寻求答案。」
垂丝君道:「那是大师佛性高深,认真治学。方才我只是答不上来,勉强作
些搪塞,算不上解答。」
和尚轻吁,叹道:「过多的认真乃是我执。自溺于所囚定的樊笼,反失却了
至性的真。不复见闻如幻翳,三界若空华,最终回头感叹。却是白白行了好大一
段歧路。」
这句话说得深奥,垂丝君一时不能了悟。低头思索之间和尚已从蒲团上立
起,他双手合十,宜一声佛号道:「施主慧根独具,只是眉宇间肃杀之气郁结。若
能够静思得悟,仅三世轮回即能得证阿罗汉果。」
听到这里,垂丝君心中「咯噔」一响,修果位须得出家。原来说了半天,这和
尚只是要拉人入教,想到这里沉思的心情立刻烟散了去。
他敛住不悦的神情道:「明日之事在下尚未能窥见,更不敢奢望三生后的福
祉。唯眼前三丈软红之中尤在缠缚,只怕要拂了大师的一番美意。」
那和尚也是耳聪目明的,见垂丝君如此也不强求,反而收拾了东西拿着声
杖要走。临行前告诉垂丝君自己法号「摩诃」。
摩诃乃梵语,意即「大」。之所以用梵语作为法号,乃是因为和尚的度牒领
自兽心崖下摩尼寺,是三百年前由十位天竺那烂陀寺的高僧西行建造的名刹。
出于礼节,垂丝君也化名商人崔思君自报了家门,二人在蛤蟆碚边道别。和
尚转身行走时候身上响起一阵细碎的金石音。却非是那声杖,垂丝君低头,查
见那声响来自于和尚足踝,是一挂暗红色、锈迹斑斑的铁链。
自从打开了头间屋子,常留瑟就像找到了诀窍,后面五天接连破开六扇大
门,其中东西二面分占其儿,南北边则仅各开一间。而棋叟给他的评价,却是「智
力有余,风吹得跑,体力不足,绣花稻草。」
常留瑟表面对上老头子的讥诮不屑一顾,然而心里还是狠得痒痒。倒不是
小肚鸡肠去计较口舌,反而是因为明白老头子踩住了他的痛脚。
于是他决计狠下心来练功,就算是为了那剩下六间屋子里的宝贝,几个许
诺的条件,以及垂丝君惊讶或赞许的神情。
常留瑟本是丝毫不懂精进之道的人,只以为将武学没日没夜的操练,再加
上牛嚼那些十全大补丸便能成事。岂料任性胡来了七日之后,竟自觉内息紊乱
气血上涌。第二天清早又坚持耍了一套剑招后,口里突然疾喷出鲜血来。
棋书二叟赶忙上前将青年架下竹捧,几个老头中有通医理的,一番诊断后
才知道是药猛血热,急火攻心,这样一折腾,非但没有任何长进,反而将已精进
的修为倒退掉了三成。
于是原本有条不紊的修习,被常留瑟硬生生掰成了卧床静养。一个月时间
很快便过去,西陵那边飞鸽来说垂丝君已经回程。
常留瑟明白这下自己绝不会摊上什么好事,加上棋书茶三个老头在他耳边
撺掇,说垂丝君最恨人浪费他的灵药,茶棋书叟之外原来还有个琴叟,就是因为
浪费了两粒丹药而被垂丝君错手击杀。
于是剩下的几天里,青年除了吃睡休养,就是想着如何紧紧皮肉,好挨过垂
丝君的惩罚。
两天后,垂丝君果然带着一个乌木箱与一坛泉水返回了山中。回来正是未
时,却没有看见常留瑟在水泊上练功的影子。
问棋叟后才知道出了这么回事。他猜到常留瑟必定会提心吊胆的等候自
己回来,却反倒不急着去问罪,而是悠然饮尽一壶香茗,又沐浴涤尘。末了方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