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起来很是不礼貌,不过白起素来就是孤傲直白,范雎也并不放在心上,他缓了缓,道:“是大王传令,让我来的。”
白起的眉头皱得更加厉害:“大王?他叫你来做什么?难道这里有什么变故吗?”范雎道:“我不知道。难道武安侯还没见过大王?”
白起道:“没有,这些天本帅兵分三路,一直在围着赵国僵持。刚刚带两支轻骑骚扰了赵军一番,打得他们措手不及慌乱不堪,我估计他们也撑不了几天了。得知大王亲征以绝赵军粮路,驻扎于此,特来拜见。怎么,难道是大王对布防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范雎忙道:“我想应该不是吧,等一下就知道了。”
白起单臂发力,欲把他举到马上:“那走吧。”
范雎心想:自己若到了马上,还不得天昏地暗,当场就掉下来啊!当下里也顾不得许多,慌忙扒住马鞍:“等一下。……武安侯先行,我还是走过去吧。”
白起放开范雎,眉毛拧成疙瘩,最后还算给他面子,勒着马陪他一起踱向秦王营帐。白起身材高大魁梧,迈出一步抵范雎两步,且他是武将,雷厉风行惯了,速度又慢不下来,走不多久就把范雎落在后面一大截。他也不调整步调,只看到范雎和扶着他的随从落得太远,才停下来双眼望天地等一等。
白起高鼻凤目,相貌初一看上去应该是极为英俊的,然而鼻子过于高挺,则显得大;眼睛过于狭长,则显得厉,因此,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和谐。而且他通常要把眉头皱成川字,给人一种时时在不满,马上要发火的感觉。很多士兵上阵杀敌不怕,看到白大将军,却要打哆嗦。秦王不知听了什么动静,趿拉着鞋子就跑了出来,看见他俩,大吃一惊,朝向范雎脱口便道:“你怎么来了?”
此话一出,白起狐疑地看向范雎,范雎也面露疑惑:“不是大王命臣来的吗?”嬴稷愣了愣,随即带着点尴尬转向白起:“寡人是说了,可没想到丞相真……来这么快……”白起毫不客气地问道:“大王叫丞相来有什么事?丞相此行作用何在?”嬴稷结巴道:“嗯……寡人觉得丞相应该来观摩一下秦赵战事,以便作出下一步的规划部署……”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赶紧很聪明地转变话题:“对了,武安侯,寡人刚刚探得消息,齐国还算识相,没有给赵国借粮。”他对着范雎眨了一下眼,目光中划过一丝心照不宣的狡黠:“多亏丞相和齐国关系好啊,看来这政策还是不错的。”
“是吗?”白起眉头舒展开来,嘴边似乎有点不易觉察的笑意。
说起这些事,这三个人还算有共同语言,于是就分别落座,正儿八经地讨论起来。范雎在平地上过了这老大会儿,颠散了的五脏才算是有些复位。但他还是头痛恶心,十分的不舒服,强撑着答上几句话,怎么看也是恹恹的。
说了半天,白起方起身告辞,回营去了。
嬴稷热情洋溢地亲自把他送出去,挥手作别,然后迅速回转,迫不及待地扑上去把范雎抱住。“丞相,你怎么真来了?”
范雎一脸严肃地推开他:“大王,难道那不是你的命令吗?”
嬴稷低头笑道:“鸽子么?呵呵。”
范雎愈加地严肃起来:“大王,那不是命令吗?”
嬴稷再次把他抱住:“是是是,就当是吧。”他趴在范雎耳后低声道:“你来寡人太高兴了!其实寡人就是想你想得不行,那么说说发泄,可没成想你真的会过来呢。真是的,怎么跟做梦似的。”范雎叹道:“大王,你这是……做的太不对了。”
嬴稷笑道:“是啊是啊,寡人知道怎么说你也不该过来,只不过是那么一说。说实话,你想一想也该知道,那是寡人想你的话——这里能有什么事还需得你亲自做,就是有,寡人也不舍得叫你来做啊。丞相啊,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不过,你一时糊涂,听话地过来了,可让寡人太惊喜了。”
他兴奋地说着,范雎只是轻轻摇头。
军中条件艰苦,没有那么多讲究。嬴稷出来进去,不时地招人拿些平时很稀松现在很稀罕的吃喝用物进来,讨好关切的样子,活像个献宝的孩子。
范雎不忍拂他好意,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对他的举动总要应合一二。
天就这样不知不觉黑了下来。
二人说着说着,忽然就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
四周安静下来,外面隐隐传来火的毕剥声和士兵走路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打破寂静的嬴稷发出这样的声音:“……范叔,我们试一试吧。”范雎扭过苍白的脸:“试什么?”
嬴稷薄薄嘴唇里的舌头似乎有些不听使唤,嗫嚅道:“还有什么……其实寡人也不是很想那样,只是既然都,还是要……做做试试吧……”
沉默过于长久,以至于嬴稷以为下一刻就要听到他的拒绝了。
但他听到范雎说:“有水吗?”
51、坐朝问道 垂拱平章
嬴稷愣了愣,一迭声地道:“有的,有的。是要洗浴吗?”
范雎微微点头,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嬴稷出征在外,向来入乡随俗,不会讲究什么。然而他既是一国之君,别人终究也不会慢待。比如像今天这样,他要水,尽管这里干旱少雨,水资源实在不怎么丰富,但很快的,一大木盆水就不知从哪里搞出来了,满得有些夸张。
嬴稷见那两个抬水的士兵出去,笑了笑:“真不少……范叔,如今这可有点奢侈了。我看你也用不完,不如我们……呵呵……一齐洗吧。”
范雎只投来一个似是而非的眼神,嬴稷立即自觉地改口:“寡人随便说说而已,你可不要那么看我。”
范雎周身不爽,眼前一阵阵发黑,却不愿暴露,愈加要做出无谓的样子来:“我也只是随便看看而已。”
嬴稷乐了:“而已是什么?”而后不等范雎说话,自问自答:“而已就是大公鸡。”范雎不解地看他,嬴稷笑道:“昨天我去新招募的队伍视察,和一个小孩聊天,那小孩原来是旧城的平民,很有些意思。他给寡人讲,他之前偶尔会在富户家帮工。那富商——不知是谁——文绉绉的讨人厌,偏又悭吝,自己节省,对他们更是克扣。有一次,他妻子问他,今天给那些工人做什么饭。那富商晃着脑袋丢下一句话:无非是粗茶淡饭而已。他走后妻子犯了难,粗茶淡饭也就罢了,却不知那‘而已’是个什么东西。于是便去问那小孩,小孩告诉她:老爷说的而已,就是大公鸡。”他讲到这里,又哈哈的笑起来,“哈哈,太有意思了,这孩子逗寡人玩得吧。”
范雎飘忽地跟着他笑了笑,觉得秦王今天是有点兴奋过度。
嬴稷笑着笑着,忽然道:“水冷了,快洗吧。你看上去很累的样子,嗯,要不要帮你一把?”范雎夜色般的眼光在他身上那么一流转,嬴稷再次举手投降:“随便说说,就是怕丞相没人伺候罢了。”
范雎见他退了出去,便脱去因携带了一路风尘而感觉沉重的衣衫,迈进那几乎有半人高的木盆里。
坐下去,水一下子没到胸口。水温让皮肤骤然紧了,初始的不适过去,身体的疼痛有所缓解。然而水雾蒸腾,他好像更晕了。
范雎艰难地清洗着,身体是越来越轻,可呼吸越来越困难。
越来越困难……
哗啦一声,水已经没过鼻尖的范雎被冲进来的嬴稷破空提起,连扯加抱地扔到旁边的垫子上。昏沉沉的范雎受到这猝然的刺激,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毛孔由热及冷,一点点吸附着走失的灵魂。
意象终于被零碎地拼凑起来,他听到秦王在耳边大吼:“你想淹死吗!”范雎赤裸的后背在铺了织锦丝绸的垫子上蠕动磨擦了一下,是一种细腻冰凉的触感,他喃喃道:“我只是太累了……”
秦王不依不饶:“太累了为什么不说!太累了还硬撑着做什么!要不是寡人听不见声音看一下,你是不是就预备把自己淹死了!”
他恼怒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像无孔不入的雷声在滚动。范雎受不了了似的抬手握住他的手腕,使劲一拉。
嬴稷没防备,差点压到他身上:“你干什么?”
范雎闭着眼睛,低声道:“大王,别说了,做吧。”
52、爱育黎首 臣伏戎羌
嬴稷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了,恼怒的声音就此打住,一下子变得口干舌燥起来。他这才注意到,范雎现在竟是赤裸着的。
他从来没见过不穿衣服的范雎,那心里登时就起了异样。
睿智隐忍的丞相躺在那里,所有的禁忌暴露无遗。嬴稷浮想联翩过隔靴搔痒过,但当一切突然如此坦然地摆在他面前时,他不禁又紧张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的血液流速加快,身体发生变化。
他嘴里干巴巴地盯着范雎:脸是疲惫而平静的,是熟悉的——不需要再看也没必要再看——已经刻到了心上;从未见过的身体黄白、光滑、纤细、羸弱,却是一个自然而流畅的线条——新奇感让他有一点点不安和局促。
这一点点不安和局促反倒增加了刺激,自己所崇敬和喜爱的丞相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有一个部位,此刻似乎像他本人一样淡泊、漠然,给人以探究和征服的欲望。情绪从心底出发,在嬴稷周身酝酿,他如同一个逆反的小孩子,手跃跃欲试地想要去触摸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嬴稷把刚刚直起的身体恢复原位,扣住范雎,低哑着喉咙道:“你是说……我可以吗?”范雎睁开眼睛,似乎是不堪忍受那近在咫尺的脸,马上又闭拢起来,同时口唇微动:“嗯。”他略略地分开双腿,头歪向一边。
仅仅是这么一个小动作,已经使没有想到的嬴稷热血沸腾了。那点小不安和小局促完全被熊熊燃烧的火焰驱走,他的呼吸很快地粗重起来。
汗已经湿透了从里到外所有的衣服,所以嬴稷恨恨地把它们都撕了下来,丢在地上。帐篷外,传来了隐隐的雷声。
嬴稷终于无可忍受,他心一横,试探性地抬起那刚刚发出邀约的腿,慢慢地向其靠拢。他遍寻不着,走投无路,热情阻滞在艰涩的洞口,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
没有很多经验,但经验从来就是从无到有的,他深知这一点。
手像邻国搬来的救兵,从一侧支援过去。嬴稷有些失控地摸索着,动作几乎算得上是冒进了。他觉得自己是找到了,柔软张翕的穴口如他自己一样火热,他慌慌张张地冲过去,想要与之会合。一道闪电刷地划过,把范雎的脸照得雪白。嬴稷看到,他紧紧地蹙起眉头。嬴稷已经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他抱住丞相,迫不及待地想要彻底与他融为一体。进入是艰难的,可他还是进去了。
深入其中的嬴稷彻底失去了控制,他从来没有想到,做这种事竟会有种侵略身心、把灵魂撕成碎片,挥洒至天外的感觉。
他翻来覆去地激烈动作,听命于感觉,跟随着他一贯的率性,忘我地攻城掠地,纵横驰骋,伴随着由远及近的滚滚雷声。
嬴稷的兵马终于到达了城楼的最高点,他忍不住短促地叫了一声,把承载着他的标记与荣誉的东西喷射在了那里。
一瞬之间,营帐外的大雨倾盆而下。
营帐内依然一片火热,营帐外却由于从天而降的暴雨而有了一丝清凉。泥土的气味明显地扬起,远远地响起夹杂着兴奋的人声——持续了多日的干旱终于得以缓解了。
趴着的嬴稷侧耳听听外边的声音,有些迷茫地支撑起身体,然后发现,身下的人不知为何已经一动不动。
他担忧地凑到姿势已改为背部向上的范雎耳边:“丞相。”
他呼唤的对象没有动静,四肢因为刚才的乱七八糟的活动,僵直地伸着,仿佛已是一个死人。嬴稷翻下身来,不断地轻拍他的脸:“范叔……范叔?”
终于,范雎轻轻哼了一声,微弱的声音甚至盖不住帐外的雨:“没事。”嬴稷这才放下心来,刚才那火热而紧窒的包容简直令他过于激动了。他冲动地借助残余的温度,紧紧从背后搂紧范雎:“范叔,寡人一定要永远对你好。”
雨后的青山,干净得像美人的脸。暴雨一歇,阳光很快又炽热起来,反射得美人脸金光闪闪。范雎这一觉几乎把太阳睡了一个轮回,嬴稷不敢喊他,也不能出去,只托了腮百无聊赖地在那里瞎寻思,十分难受。
熬受不住炎热的知了一声声地叫着:“使(劲)脱哇,使(劲)脱哇…….”叫得嬴稷烦躁不已。
天一点一点地黑下来,让那张清秀明晰的脸渐渐暗淡。
天气还没多么湿,嬴稷已经快要长毛了。
范雎却终于在他长毛之前清醒过来,目光涣散。嬴稷大喜,如一条被关在家里半天乍一见到主人的小狗般冲上去:“范叔。范叔。”
范雎的身体依然是轻飘飘的,且酸且痛。事实上,他有时候走路急了些都会觉得气喘、呼吸不畅,是不该劳累不该被刺激的。而昨夜,似乎过于劳累过于受刺激了。
还好,他的精神还算清明,看着嬴稷,淡淡一笑。
嬴稷急切地道:“你还好吧,没有你的同意,寡人也不敢叫军医来看。你现在怎么样?哪里不好?”
范雎摇摇头,一如既往地淡——他没有办法,就是和须贾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无法让感情过于外露。但他也觉得自己如果此时还不开口的话,则显得过于拿捏了,于是他很坦然地要求道:“麻烦大王扶我出去一趟吧。”
“哎。”嬴稷很高兴地答应了。记忆中,范雎似乎并没有要求他为自己做过什么。他小心翼翼地扶着范雎,一步步往外走,心里发痒,却不敢提昨天的事。呼得一声,白起不知怎么的就到了跟前,“大王。”
早知道武安侯步子大,不过这行动也过于神速而诡异了吧。嬴稷被吓了一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白起也说不出话来,惯常眯着的狭长眼睛睁大了:“……”
世界上有什么东西,你一旦说到他的名字,就把它打破了?
——沉默。
“……你们这是做什么?”白起终于打破了沉默。
53、遐迩一体 率宾归王
“没有……”嬴稷有些尴尬,但也不是十分地尴尬,因为他顾不上——如果一撒手,估计范雎就会站立不住了。
“武安侯先进去等会,寡人扶丞相到那边去一下便来……”嬴稷索性道,他对白起,一向还是尊重的。
走了好几步,嬴稷突然想到,似乎不该就这么叫白起进去吧。他猛地回头,发现白起还在营帐口站着,远远朝他们望过来。
距离过远,身边又跟着一个沉默而摇摇欲坠的范雎,嬴稷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回过头来,叹了口气:“走吧。”
扶着范雎,很怪异地完成了吃喝拉撒的使命。两人回转到帐中时,白起已经不见了。嬴稷心里有一闪念的不安,但马上,注意力就被范雎吸引。
“……范叔,你好些了吗?”无论如何,他们的关系现在是如此的亲密。“咳咳。”范雎未语先咳了两声。他本以为只是一不小心,咳两声也便过去了。结果一声连着一声,越咳越是厉害,想说的话噎在嘴里,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