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没有忘记你,现在也不敢认你了。」银玉狐冷冰冰的声音打断水清寒比窦娥还冤的哭诉。
只见银玉狐拎起水清寒的领子,把他拎到自己身边,然后又用饱含同情的目光望了一脸震惊的小贤王一眼。心想如果刚才水清寒所讲的都是事实,那么这个小贤王能活到现在,倒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奇迹。
「贤弟呀……」水清寒虽然被银玉狐拎着,但还不死心地向小贤王伸出手去,想抓住他。
但小贤王避之唯恐不及,急忙躲到介子威身后。
介子威身为知县,这时候当然要走出来主持公道,伸手护着小贤王,对水清寒横眉怒目道:「大胆刁民,竟然在县衙门外生事,还敢拉住当朝贤王喊兄弟,你太无法无天了。」
「我们本来就是兄弟,你不让我们兄弟相认,才是天理不容!」水清寒殊死一搏。
「闭嘴。」介子威双眉越压越低。
「不闭!」水清寒也不是吓大的,遇强则强。
「闭嘴!」只听刷的一声,一道青光出匣,介子威拔剑指向水清寒的脖子。
水清寒吓得浑身冷汗,顿时安静下来,什么也不敢说了。
他可怜巴巴地望了望脖子下面宝剑映出的介子威严肃的脸,再望了望介子威身后表情惊疑不定的小贤王,最后望了望身后的银玉狐,希望这三人之中谁能帮自己一回。
但介子威满脸冰霜,小贤王也不吭一声,最后还是银玉狐开口化解这几乎冻结的气氛。
只见他推开介子威的剑,把水清寒拉到自己身后挡起来,笑面从容道:「大人,这里人来人往,不是刀剑相向的地方,我看事情好像有些复杂,不如我们进府详谈?」
介子威冷哼一声,虽然很不想给银玉狐面子,但考虑到时间场合,还是只有收剑回鞘道:「进来吧。」
介子威带路,小贤王和银玉狐一行人都走了进去。
一路上,水清寒有好几次都很想喊住小贤王,但每次声音还未出口,就被银玉狐凶狠的目光给瞪了回去,害得水清寒有口开不了,差点憋死。
进入县衙大门,穿过百米走道,便来到仪门。
仪门东侧为生门,西侧为死门,只有在对犯人执行死刑时才打开这道门,过了仪门,便是大堂,大堂暖阁正上方悬挂着「明镜高悬」四个大字。
小贤王坐在最高的位置,其余众人都坐在暖阁之下。
水清寒不停向小贤王使眼色,但小贤王根本不看他一眼。偶尔两人目光撞上了,小贤王也只是匆匆移开视线,这叫水清寒很是伤心。
「虽然本官答应给你们三日时间,让你们找出真凶,但不代表你们可以胡作非为。」介子威瞥了银玉狐一眼。
「大人,我们的确是在查案。」银玉狐神色不变。
「查出什么了吗?」介子威问。
「凶手……」银玉狐只说出两个字,就听水清寒生怕功劳被银玉狐抢走似的大声嚷道:「凶手就是荣华楼的秋若草。」
「什么?」介子威冷冷发问,神情并不吃惊。
水清寒从座位上蹦了起来,大声道:「昨天我偷听到他和谭知县讲话,荣华楼和谭知县早在十年前,好像联手做过什么坏事,后来分赃不均,谭知县一直敲诈荣华楼,秋若草不堪忍受,就杀了他。还有尸体身上的那把刀也是证据,凶手就是秋若草,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大人,你快下令逮捕秋若草吧,把小兔子还给我们。」
「既然如此。」介子威笑了笑,正欲吩咐手下逮捕秋若草,却见银玉狐忽然站了起来。
「大人,事有蹊跷。」银玉狐把水清寒拎回座位后,若无其事地平静续道:「就算荣华楼有什么把柄落在谭知县手中,秋若草受了这么多年威胁,为什么那么不冷静地在谭知县离开扬州城后才动手?既然这么多年都忍了下来,为什么要在最后关头杀人?」
「无论有没有蹊跷,听听当事人自己的说辞不是更好?」
介子威支了支下巴,几名衙役立即会意,前去逮捕秋若草。
见状,水清寒立即回头盯着银玉狐的脸看。
本以为银玉狐会因介子威不理会他的分析而生气,但是没有,银玉狐脸上的笑容虽然渐渐消失,但取而代之的不是恚怒,而是另一副忧心忡忡的不安表情。
真奇怪,他有什么不安的?水清寒不太明白。
两名衙役走后,大堂之上一直很安静。
银玉狐不再说话,介子威也静待结果似的沉默着。
水清寒闲着无聊,就用各种表情向小贤王发出暗示,但小贤王就是不看他,后来干脆闭上眼睛打盹,看都不看水清寒一眼。
究竟怎么回事?水清寒也不安起来。
刚才自己一口气说出那么多只有他和小贤王两人知道的童年秘密,小贤王不会认不出自己。但是他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
不知怎么回事,秋若草不久前说过的一句话忽然浮现在水清寒的脑海中:「如果我是那个小贤王,早就弑君篡位了。」
当时水清寒还很有把握地说他和小贤王兄弟感情很好,但是现在,见小贤王根本无视他的存在,让他对当初的信心大打折扣。仔细回忆起来,小贤王真的是被自己从小欺负到大的。如果他真的不念兄弟之情,见死不救也就算了,如果他这么多年的积怨突然爆发,将错就错,把自己这个落难皇帝处死了怎么办?
水清寒越想越害怕,渐渐渗出一层冷汗。
但就在这时,前去逮捕秋若草的那几名衙役回来了。奇怪的是,他们没有带回秋若草,而只是在介子威耳边低语了几句。
介子威听后脸色也起了变化,又惊又怒。
「介大人,怎么了?」居上位的小贤王终于发话。
介子威起身道:「回王爷,嫌犯秋若草不知所踪,恐怕是……畏罪潜逃。」
「畏罪潜逃?」小贤王和水清寒张大嘴巴,同时大嚷站了起来。
但介子威和银玉狐的反应却不大,表情非常平静,都低着头,仿佛都思考着什么问题。
水清寒属于热血派,听说秋若草畏罪潜逃,立即对介子威建议道:「大人,事不宜迟,你立即发下通缉令,不要放过那个杀人犯。」
银玉狐在一旁冷笑道:「现在就认定秋若草是凶手,还为时过早。」
「哼,你知道什么?」水清寒越来越觉得秋若草可疑,连包庇秋若草的银玉狐都有些可疑,「两天前我趁下雨溜出山寨,翌日却在秀水山上碰见秋若草。难道这不奇怪吗?他堂堂荣华楼的老板,大清早上山干什么?肯定是在勘察地形,看在什么地方动手杀谭知县最好。」
银玉狐道:「既然如此,他偷偷绕过你不就好了,为什么特意向你打招呼?」
「也许,也许……」水清寒绞尽脑汁想原因,但忽然灵光乍现,察觉到银玉狐刚才那句话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秋若草向我打招呼了?你又不在。」
「我……」银玉狐难得语塞,脸色忽然变白一层,一把拉过水清寒,想将他强行带走。
「放开我!」水清寒奋力挣脱,蹦到离银玉狐三步之远的地方,目光前所未有的清亮,他盯着渐渐焦急的银玉狐,仿佛忽然想通了什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水清寒嘴角不禁浮现出一丝自信满满和恍然大悟的笑,向一旁的介子威走去。
「回来。」银玉狐低喝一声,伸手想拉,但却被介子威拦住。
「二当家着什么急,何不听听你们大当家想说什么?」介子威把水清寒挡在身后。
「大人,我全都知道了!」
有了介子威当挡箭牌,水清寒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指着银玉狐的右手道:「大人,你让他把右边袖子掀起来,看他手腕上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闻言银玉狐脸色稍变,下意识按住右手手腕。
这时四周齐齐响起一片拔刀声,站在公堂四周的衙差全都进入一级戒备状态,把银玉狐等人包围起来。
而跟随小贤王而来的几名黑衣侍卫,也都拔剑出鞘。
为了保护小贤王的安全,他们都把银玉狐当成一级危险人物防范。
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中,介子威低声道:「如何?就算是狐狸,也有露出尾巴的时候。」
银玉狐冷笑起来,缓缓掀开右边衣袖,徐徐道:「我把这个秘密藏了整整五年,本来以为还可以隐藏更长时间,没想到……」
轻叹一声。
「真是讽刺,揭穿这个秘密的人居然是你。」
话音刚落,目光扫向水清寒,水清寒急忙往介子威身后躲了躲。
出现在银玉狐右手手腕上的,是一圈深红的牙印!
在银玉狐手上咬出牙印的不是别人,正是躲在介子威身后的水清寒。
但水清寒咬的人不是银玉狐,而是秋若草,为什么明明咬在秋若草手上的牙印,会出现在银玉狐手上?
答案已经很明显,「因为秋若草和银玉狐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水清寒指着银玉狐手上的牙印大声道。
在场的人都抽了一口凉气,就连跟随银玉狐而来的那些秀水寨山贼,也全都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甚至连一直很镇定的介子威,听到水清寒的这句话后,身体都不由僵了一下。
秋若草和银玉狐……明明应该是两个毫无交集的人,但却因一圈牙印而深深联系起来。
如果是水清寒信口开河也就罢了,但听到这个结论后的银玉狐没有一句辩驳,这仿佛已经默认水清寒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
见状,水清寒更加得意,自信满满地对银玉狐道:「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每次和秋若草在一起时,总有一种像是和你在一起的感觉。我对秋若草说我是山寨大当家时,他没有一点吃惊,反倒问我大当家为什么会找不到下山的路,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奇怪,后来被你……」
「被你……」所有人都伸长耳朵等待着水清寒接下来的话,但水清寒却突然不说了。
明明已到嘴边的话,硬是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水清寒瞪着银玉狐,心想:不能说、不能说,绝对不能当众说出自己第一次察觉到秋若草和银玉狐的相似是在被吻的时候,所以当时水清寒才会发呆,而进一步察觉到那两人的相似却是在被压倒爱抚的时候。
这种证据,怎么说得出口?!
水清寒憋得满脸通红,而其他人都非常疑惑地望着他,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
但只有银玉狐诡异地笑了笑,仿佛已经洞悉水清寒心中所想。
可恶极了……水清寒在心中低声咒骂。
「继续吧。」银玉狐摊了摊手,脸上挂着一副无所谓的笑容。
水清寒生气道:「虽然容貌可以易来变去,但是一个人的眼神和表情却无法隐蔽。难怪秋若草会出现在秀水山上,因为秀水山本来就是秋若草的老窝。难怪银玉狐会出现在荣华楼并且把我带走,因为荣华楼本来也是银玉狐的另一个窝点。还有他手上的牙印也是最好的证明。银玉狐,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没有什么好说的。」银玉狐从容不迫,对水清寒笑了笑,有些欣慰又有些感慨地说,「没想到这个瞒了金丝燕五年的秘密,居然被你说破。不过……虽然你识破秋若草的真身,但却看不透真正的小人。」
水清寒张了张嘴,但却没说出话。
「大胆凶徒,还不束手就擒。」介子威发怒。
银玉狐笑面安抚道:「大人,虽然我承认自己是秋若草,但却从没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为什么要束手就擒?」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怎么狡辩?」
银玉狐道:「我不想狡辩,但却有一个问题请教大人。大人可记得两天前的半夜,我们有一次巧遇,当时大人穿得非常单薄。」
闻言,介子威脸色稍变,但不吭一声。
银玉狐续道:「我所知道的介子威,是一个根本不愿和山贼多说一句话的人。但那天他却详细说出他穿单衣外出的原因,难道这不奇怪吗?」
说着缓缓向介子威走近。
「你本以为自己完美无缺地做出解释,但却欲盖弥彰,让自己显得更加可疑。我现在以秋若草的身分明讲,当晚的确有荣华楼的下人在街上走动,但那都是去给谭知县送银子的;而被我和金丝燕看到的那个白影,虽然穿着荣华楼的衣服,但却不是荣华楼的人。」
听到这里,介子威嗤笑一声,打断道:「你说这些,与本官何关?与本案何关?」
「有关系。」银玉狐沉声道:「而且关系深远,因为……」
微微一顿,锐利的目光从介子威脸上扫过。
「大人,你那天晚上衣着单薄,也许不是因为听到异响后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追,而是扮成荣华楼的人去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匆匆返回时,被我和金丝燕发现,害怕事情曝露才特意脱去外衣出现在我们面前,好洗刷你就是那个白衣人的嫌疑,对吧?」
「哼,简直荒唐。」介子威根本不屑一顾,反问道:「你有什么证据?」
「没有证据,但我对自己的直觉很有信心。」银玉狐老实回答。
闻言介子威又是一声嗤笑,压低双眉道:「但是我有。」
说罢做了一个手势,不多时,便有衙差押着几名白衣囚犯走上堂前。
根本不用低头打量犯人的脸,银玉狐早已猜出他们的身分。
银玉狐替介子威讲道:「这几位想必就是当日护送谭知县上山的侍卫吧?怎么现在都成了阶下囚?其实当日掀开轿帘,看到知县大人惨死轿中时,我也非常惊讶,但后来仔细考虑,觉得有机会杀害谭大人的凶手,只有可能是护送他上山的那些侍卫。这也正是为什么我们打劫谭知县那天,那些侍卫都不保护轿子的原因——因为他们知道,轿子里面坐的根本就是一个死人!」
「但他们只是被人收买。」介子威补充。
银玉狐点点头,望了望地上那些囚犯,抬起头对介子威道:「也许他们到现在还认为自己是被荣华楼收买,但事实上,也许只是被一个穿着荣华楼衣服的人收买。不过现在……也许只有作为秋若草的我,才最清楚秋若草根本没有收买他们,而你手握人证物证,当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指鹿为马。」
「无稽之谈。」介子威一笑置之。
「但我不懂,」银玉狐继续问道:「你为何如此针对荣华楼和秀水寨?」
介子威道:「我没有针对任何人,只为秉公办案,还死者一个公道。」
「我倒觉得你假公济私,借刀杀人。」
「这些话,留到斩首以后对阎王去说吧。」
介子威冷笑着挥了挥手,包围圈缩得更小,把银玉狐等人牢牢困在其中。
但即使如此,银玉狐还是没有拔剑,没有一点搏斗的意向。
介子威下令道:「开西门,斩死囚,今天绝不放走他们一个。」
没想到转眼间形势大变,银玉狐等人已经陷入包围圈中。
忽然,介子威一把揪住水清寒,手腕一抖,长剑横在水清寒脖子上。
水清寒吓愣了,直嚷道:「错了错了,我不是他们那一伙的。」
介子威却道:「是不是一伙,不是你自己说了算。」
「我明明就是证人。」水清寒没料到介子威居然翻脸不认人,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小贤王身上,嚷道:「贤王弟,你快告诉他,朕是皇帝,朕是皇帝呀。」
「皇帝?」小贤王站了起来,但却发出一声冷笑,「皇帝为什么不在紫禁城里?你根本就是一个冒充皇帝的逆贼,而且还是指示手下谋害朝廷命官的罪犯。来人,把他们押入大牢,等候审讯。」
「王弟……」水清寒瞠目结舌,浑身都已冰凉。
这算什么?连小贤王都不认他了吗?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