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非常正常。」水清寒比童狡兔还想哭。
「嗯,大爹,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一定要好起来。」小兔子一边说一边擦眼泪。
「我本来就好好的,我真的是皇帝。」
「嗯……大爹,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你是皇帝,我是皇太子。」小兔子大人模样地点了点头,指着一旁的银玉狐道:「他是皇后,我这就扶你回宫休息,后宫里还有三百兄弟……哦,不、是三千佳丽在等你回去。」
小兔子一席话,不仅令水清寒感到一阵无力,更令一旁的银玉狐哭笑不得。
没想到好好一个秀水寨,竟一下就变成三宫六院,如果让那些兄弟知道,今晚的鲜兔火锅是吃定了。
望着小兔子扶水清寒走远的背影,银玉狐心想,如果就连小兔子都无法从相貌上区分水清寒和金丝燕的话,秀水寨中肯定再无他人可以分辨得出。
银玉狐刚才正为怎样向寨中兄弟解释水清寒的身分而烦恼,但现在看到连小兔子都把水清寒错当金丝燕后,他立刻决定……就让水清寒暂时充当精神失常的金丝燕也不错。
一来省去自己解释的麻烦,二来也让扬州城新上任的知县知道——金丝燕回来了。
即使是一个精神失常的金丝燕,但只要秀水寨还有金丝燕在,就算那个新上任的知县真想铲平山寨,也必定得谨慎行事,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金丝燕可是这秀水寨的大当家,不是那么好摆平的角色。
但现在银玉狐最担心的就是……
为什么那个新知县,对秀水寨怀有非常强烈的敌意?
说到扬州城的新知县,他全名「介子威」,没有任何政治后台,年龄大概二十五、六上下,比起上一任知县的确年轻很多,长相也是一表人才。
不过上任短短一月,就以各种理由要求对山寨进行搜索,不知安的是什么心;但秀水寨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向官府妥协的地方,介子威到现在也未能得偿所愿。
秀水寨虽为山贼寨,但却只劫不义之财,不做伤天害理之事,所以长久以来,地方官府都对秀水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严重的一次剿灭发生在半年前,大当家金丝燕偷了君香公主的初吻之后。当时全国上下十三省、三府、十八州、五十六道衙门,悉数出动封锁秀水山。
但从那以后,金丝燕便离开秀水寨,浪迹江湖,现在不知怎么又混进了皇宫。
自从金丝燕离开后,官府便解除了对秀水寨的封锁,本来应该天下太平了,但好日子不长,新上任一个月的新知县介子威,好像对山寨格外留意,总想搜寨。
银玉狐好几次派人暗中调查他的底细,但却查不出他和秀水寨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那么他对秀水寨的敌意,究竟从何而来?银玉狐想不明白。
水清寒以金丝燕的身分回到秀水寨,寨中举行盛宴庆贺。
看到一伙山贼都规规矩矩地称自己为「大当家」,水清寒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来到了金丝燕的老窝。
面对满桌的好酒好菜和热情款待自己的山贼们,水清寒想起以前自己曾经下令出动全国上下十三省、三府、十八州、五十六道衙门剿灭秀水寨,还真有些过意不去。
水清寒坐在席位最上座,一边啃着鸡骨头,一边环视席下众兄弟,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大家一起谈笑,就像一个大家庭似的。
突然回想起以前自己在皇宫时的宴会,虽然菜色华丽不消多说,但宴会气氛却不如这里这般和睦。
「其实这伙山贼也不坏嘛,虽然长得凶了一点……」水清寒好奇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突然瞥见一名身穿白衣的公子站在门边。「嗯,想不到这山寨中也有斯文人在。」
话音刚落,就发现那白衣人转过头来,目光正好和水清寒撞上。
水清寒吓得差点噎住,原来那位白衣人正是把他绑到山寨的罪魁祸首,银玉狐。
虽然两人也相处了好多日,但银玉狐对水清寒不是冷言冷语,就是一脸不耐烦,害水清寒都不敢仔细看他。不过真没想到,原来银玉狐不说话静静沉思的时候,还挺好看的嘛。
水清寒纯粹抱着对美好事物的欣赏,目光中流露出几分钦慕。
谁知银玉狐竟打了一个寒颤,拨开人群,大步流星地向水清寒冲来,右手一伸,揪住水清寒的衣领。
水清寒嘴里还塞着一个肉包子来不及咽下,就被银玉狐从座位上提了起来,两个腮帮子鼓得就像青蛙,不知自己哪点惹到银玉狐生气。
其他人好像都见惯了银玉狐对金丝燕动粗似的,继续谈笑,没有一点反应。
「不要再让我发现你用这种恶心的眼神看着我。」银玉狐发出低声威胁。
水清寒拼命点头,努力把包子咽下去,有些委屈地说:「谁让我生下来就是这种眼神。」
「改!」银玉狐的回答简单明了。
「怎么改?」
「眉毛必须要上挑,眼睛要微微眯起来,嘴角必须要上翘,让人感到一股高深莫测又邪恶的微笑。只要学会这一招,保证你不战而屈人之兵,行遍江湖再无敌手。」
那是金丝燕的招牌笑容。
「真有这么厉害?」水清寒早就对江湖侠客非常崇拜。
「学会了再说吧。」银玉狐对水清寒不抱太大希望。
「好,我学!」水清寒双拳握紧,决心下定,缠住银玉狐先给他做示范。
谁知银玉狐刚刚露出一抹奸笑,水清寒就立刻捧腹大笑,银玉狐感到有些难堪,脸色一沉,下意识一掌拍向水清寒的后脑。
于是只听「砰」的一声,水清寒的头撞到桌子上。
「你、你、你……你敢打朕!」水清寒指着银玉狐的鼻子,额头已经泛出红色。
银玉狐冷笑一声,把水清寒的头按到桌面上,压低声音威胁道:「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不过……这秀水寨中,除了金丝燕就是我最大,如果有人不听话,就算他是真龙天子,也照样把他龙鳞刮干净了再煮汤吃。」
「唔……」水清寒委屈地发出一阵呻吟。
知道自己不是银玉狐的对手,不敢胡乱挣扎,但意识上却早已把银玉狐祖宗三代的家都抄了。心想:哼,真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等朕哪天蛟龙得水,不把你这逆贼凌迟处死才怪。
正想着,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宴席上众人谈话的声音渐渐消失,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从门外匆忙跑进来报信的人身上。
只见那人拨开人群,冲到水清寒的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嚷道:「大当家,大事不好,那个知县介子威又上山了!这次带了不少人马。」
「介于威?」水清寒表情茫然,还不知道介子威是谁。
银玉狐冷笑道:「哼,他恐怕是接到金丝燕回寨的消息,特意前来打探虚实的吧。不过不要紧,既然今天是大当家回寨的好日子,我们不如开寨迎客,看他究竟有何打算。」
说罢又凑到水清寒耳边,压低声音道:「听好,待会儿你只要乖乖坐在这里,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其他一切,由我应付。」
水清寒虽然还没搞清状况,但看寨中众人不安的神情,就知道情况有些不妙,就连一向活蹦乱跳的小兔子,都不做声;被一种无形的压力压迫着,水清寒只得乖乖点头。
第二章
不多时,一队官差被迎入寨中。
为首一人和银玉狐差不多年纪,但却显得更加英气逼人,和银玉狐那张轻佻的笑脸相比,来人神情更为严肃,双眉低压、气宇轩昂,手中握着一把三尺长剑。
小兔子偷偷把头凑过来,告诉水清寒说:「这就是扬州城新上任的知县,叫介子威。」
「介子威?」水清寒愣了愣,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扬州知县只是一个地方小官,用不着皇帝亲自决定,所以水清寒对他没什么印象。今日一见,才得知对方是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不由得吃惊。
不等介子威发话,银玉狐就端着酒杯,上前问候道:「大人,好久不见。」
「我不是来见你的。」介子威推开银玉狐的敬酒,目光一直盯着水清寒的方向。
「原来是来见我的。」水清寒嘟嚷着,亲自斟了一杯酒,递给一旁的小兔子道:「帮我赐酒给这位大人。」
虽然水清寒涉世不深,但当皇帝的经验却比谁都丰富。
即使只是刚才那简单的一句话,自然而然的动作,在场所有人都为他无比高贵的气质折服,一时移不开视线。
就连银玉狐也愣了愣,对水清寒刮目相看。
小兔子更是恭恭敬敬接过酒杯,向介子威走去。
但当酒杯递到介子威面前时,他却不敢接了,推开冷笑道:「哼,区区一名山贼,竟敢说『赐』酒给本官?」
水清寒只好改口道:「那就『敬』酒给大人吧。」
其实水清寒好久没有看见这朱红色的圆领差役服,本来感到无比亲切,对介子威的第一印象很不错,但刚开口就碰了一鼻子灰,不免有些尴尬。
介子威上前道:「金丝燕,本官怀疑你秀水寨盗了三百万两官银……」
「噗。」还不等他说完,水清寒就忍不住笑了出来,急忙摆手道:「区区扬州城,哪儿有三百万两银子让贼盗?」
「咳咳。」银玉狐及时咳嗽,打断水清寒的大笑。
水清寒突然想起,不久前银玉狐才警告他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于是只得收敛笑容,乖乖闭嘴。
不知为何,水清寒有些害怕银玉狐,觉得他有时就像朝廷里的大学士一样。
「大人,你不会是又想搜查我们山寨吧?」银玉狐干笑着问。
「本官只是按律法办事。」
「大人要搜也可以,不过我们山寨机关重重,小人怕大人还没搜到官银,自己就挂彩了。」
「哼,不搜一搜又怎么知道。」
「那么大人请便吧。」银王狐后退一步,做了一个请自便的手势。
「搜!」介子威一挥手,发出这道短促的命令。
手下领命正要离去,这时却听席位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
原来是水清寒喝汤呛着了,咳个不停,把眼泪都咳出来了。
众人目光都集中到水清寒身上,水清寒挥挥手,正想说不要紧,却看见十步之外银玉狐的表情非常严肃,双眉低压,两道煞人的目光直直向水清寒瞪来,令水清寒不由打了个寒颤,想起刚才银玉狐叫自己什么也不要说,于是什么也不敢说了。
「大爹,你不要紧吧?」
还是小兔子孝顺,急忙跑过去帮水清寒顺气。
水清寒摇头示意不要紧,但这时所有人的目光还在他身上,这样下去有些不好收场。
水清寒不敢说话,正烦恼时,突然想起刚才银玉狐教他的那招目光攻击。于是现学现卖,双眉一挑、眼睛一眯,嘴角也翘起一个微妙的弧度,整张脸突然变得邪恶莫测。
正要奉命搜查山寨的衙役也不敢乱动,面面相觑。
介子威更是莫名其妙,本来已经绷得够紧的脸,这时绷得好像脸皮都快裂开了,看到水清寒那高深的笑脸,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银玉狐愣了一下,很快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抓紧时机对介子威道:「大人,你还搜吗?」
介子威不做声,目光始终紧紧锁住水清寒的脸,似乎想从那张神秘的笑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但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不要说介子威看不出来,就连水清寒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意味着什么,大概只是不想看场面太尴尬,才笑一笑缓和气氛,但却万万没想到,这笑容却起了很大作用,令介子威害怕上当而不敢轻举妄动。
气氛忽然变得很沉重,水清寒的笑脸也渐渐僵硬。
不好,自己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了,必须想办法。
哼,对了。
水清寒终于反应过来,介子威是官,而银玉狐他们是贼。官差理所当然有权抓贼,而自己这位落难皇帝,也理听当然应该得到官兵的保护。
现在正是一个好机会,让介子威他们铲平山寨,营救自己回宫。
但现在唯一麻烦的就是,不能说话的自己,要怎样向介子威表明自己的身分?
其他人看水清寒一会儿镇定,一会儿惊慌,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水清寒灵机一动,对介子威做了一个砍脖子的手势,示意这伙山贼要杀他,让他快救自己离开。
但介子威却愣了一下,随即抽出宝剑。
水清寒看到介子威抽剑,被吓了一跳,急忙竖起大拇指,示意自己是身分尊贵的人,不能妄杀,而这时却见介子威冷冷一笑,回给水清寒一个拇指向下的手势。
完了……水清寒顿时脑中一片空白。
拇指向下,不是让自己去死的手势吗?看来让这位知县营救自己的美梦算是彻底泡汤,水清寒大受打击之下,浑身无力地躺在虎皮大椅上,但谁料片刻的沉寂之后,介子威却突然对手下使了几个眼色,银玉狐一伙还没搞清楚状况,介子威等人就已经收队回府了。
已经走出山寨大门,一名手下才在介子威耳边小声问道:「大人,你刚才和那贼头之间的手势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介子威冷冷一笑,答道:「他做了一个砍脖子的动作,说要杀我,我就拔剑说跟他拚了,他又竖起拇指说我好样的,我把拇指向下说早晚一天干掉你,结果他就浑身无力地倒在椅子上,说懒得理我。」
介子威完全误解了水清寒的意思。
「那我们为什么要走呀?」手下还是不明白他们打道回府的原因。
介子威道:「我看那金丝燕临危下惧,处乱不惊,的确是有点本领的人。刚才他居然主动发起挑衅,肯定早已在山寨设下埋伏,就等我们上钩,我们又怎能轻易上当?」
「原来如此,大人英明。」手下立刻拍起马屁。
「哼哼。」介子威也得意地笑了两声,但那笑容渐渐隐去,变成一抹不安的神色。
紧蹙的双眉之中,似乎除此以外,还有更深的一层含义。
好像是一股仇恨,又好像是一种决心,但那时却没有任何人发现。
与此同时,山寨中银玉狐等人也因介子威的突然离去而惊讶万分。
对方明明有备而来,但为什么却在和水清寒的几个手势下就匆匆离去?实在奇怪。
「这、这……」望着官差离去的方向,银玉狐也不禁傻眼,半天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二爹,他们怎么走了?」小兔子问银玉狐。
银玉狐目光凶狠地向水清寒瞪去,低喝道:「说,你刚才的手势到底是什么意思?」
水清寒现在身在贼窝,又怎敢说出真相,只好支支吾吾,妄图唬弄过去。
但好在银玉狐并没有追究下去的打算,筵席愉快的气氛也早被介子威搅乱。银玉狐索性一挥手,对众人道:「今晚就到此为止吧,大家好好休息,准备三天后大干一场。」
话音刚落,四周鼎沸,山寨兄弟的洪亮的响应之声,连地板都为之震动。
「什么三天后大干一场?」水清寒吓了一跳,低声问小兔子。
小兔子神秘的一笑道:「大爹,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什么到时候就知道了?银玉狐到底要怎么「大干一场」?
水清寒虽然阅历浅薄,但好歹还知道山贼说的「大干一场」,往往不是杀人,就是放火。
自己虽然身处贼窝,但真正身分毕竟还是一国之君,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伙山贼为非作歹吧?
但同时,他自知力量弱小,不是银玉狐的对手。不可硬碰,只能智取。
但是……如何智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