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街上只有几个匆忙赶路回家吃团圆饭的行人,汤小沫想来想去,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家里的电话早就打过了,父母小妹身体健康这一年都不错,自己呢,工作比预想的要顺利得多,业务在科室里名列前茅,加上年终奖,小财也积了一比。想到这笔钱,汤小沫突然想到周谨年,就普通的床友来说,他对他的照应算是很客气了,不如,送个礼物给他。
他绕了很久,都没有找到营业的店面,正想作罢,突然看见对面一家珠宝店还开着,连忙跑了过去。这是个小十字转角,没有红绿灯,大意的行人遇到大意的司机,祸事从天而降,汤小沫没能跑进珠宝店,就被一辆疾速的轿车带倒了。
所幸肇事司机没有黑心逃逸,汤小沫在第一时间被送往最近的一家医院抢救,那医院的急诊,正好是苏瑞值班。无巧不成书。
汤小沫有点轻微脑震荡,迷迷糊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除夕夜遇到这种事情,苏瑞满心同情,翻了汤小沫的钱包出来看身份,原来还是个异乡人,便主动垫了钱,让人先去做头颅CT,拍X光片。
拍了结果说是有锁骨骨折,可能是侧边摔倒重力猛击造成的。苏瑞在护士的帮助下脱了他的外套大衣,剪开他的毛衣,秋衣,露出肿胀的骨折处。苏瑞突然就愣住了,她看到了汤小沫脖子上那枚祖母绿戒指,同样的戒指,周谨年手指上也有一枚。
是巧合吗?同样款式的戒指也许很多。她试着说服自己。
周谨年吃完饭,安抚了急躁的母亲,驾车往汤小沫那边去。心想不知道这孩子有没有回家,便掏出手机给汤小沫打电话。
苏瑞刚给汤小沫联系了住院的病床,正准备先将人办了住院再想办法找家属,汤小沫的电话突然就响了,她找出来只看一眼,脑子就轰的一下。号码她再熟悉不过,是周谨年。
她颤抖着按了接听键,将手机凑到耳朵边,听见她的男朋友用一种比跟她说话更亲密的语气问:回来了没有?
苏瑞喉咙咕哝,没说上来话。
周谨年没听到回话,追问:汤汤?
苏瑞说:他出车祸了。
周谨年一个急刹车:他现在在哪儿?!
他居然没听出自己的声音,苏瑞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在XX医院。苏瑞说完便掐了电话。
周谨年愣在车里。他想到了,那是苏瑞的医院,她今天急诊值班。
10
周谨年在急诊观察室见到了苏瑞和昏睡的汤小沫。他是一口气从停车场跑过来的,发丝凌乱站在门口急喘气。
他怎么样?他焦急的快步走到床边,看着汤小沫闭着眼睛还轻皱眉头,好像很痛苦。
苏瑞站在一边,没说话,直勾勾盯着他看。
周谨年有些烦躁的爬爬头发,问:啊?他怎么样?!
轻微脑震荡,右锁骨骨折,没有生命危险。苏瑞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公式化说明。
周谨年松了口气,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也害怕,不是因为这两个人相遇,他是真怕汤小沫有什么意外,三十几年就遇到这一个动心的,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套句恶俗的话,那真要绝了他一世爱恋了。
病房里良久沉默只有周谨年调整呼吸的叹息声。苏瑞背靠在窗口,回头去看窗外漆黑一片,她已经冷静下来,刚才的震撼被压抑了。
我能问吗,你们是什么关系?
周谨年看着她,说:朋友的弟弟。我欠了他人情,替他看孩子。
苏瑞很想相信。恋爱中的女人总是自我催眠,她和周谨年相处的时间不短了,这个男人几乎完美得没有缺点,书香门第,物质丰厚,体贴周到,高大帅气,她几乎说不出他有哪里不好。外科医生平时工作压力很大,她没有很多的时间来过问他的私事,她也知道他就是喜欢她的干脆不多事。
汤小沫是他什么人,她心底有个可怕的猜测却被自己否认了。
门外有护士叫着苏医生苏医生。
他没什么大事,可能会有一点失忆,很快会醒,只是锁骨,要手术,你替他办住院手续吧。苏瑞说着,开门出去了。
周谨年想,不是他不愿意坦白,他只是不想直接的伤害她,他还没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
他坐到汤小沫床边,心疼他右侧脸上的一点擦伤,手指理着他的头发,清理头发上的一点尘土,心想这孩子还真是一刻都不让人省心。
脑震荡通常一个小时以内就会清醒。
汤小沫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想撑起上身,右边肩膀一记吃痛,哎哟一声又倒回床里。
周谨年正从护士那里领了脸盆痰盂热水瓶外加一张住院须知进来,看见这一幕,摇头,走过去帮他把棉被重新拉好。
你怎么在这里?汤小沫同学不解地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出车祸了。周谨年想,还好,没把他忘了。
车祸?某人没想起来,脑震荡造成的近事遗忘甚至让他想不起前一晚上他们在床上的翻云覆雨。
眼睛长哪里了嗯?司机说你跟头牛似的突然冲出来,他刹车都来不及。周谨年想敲他的头,又怕敲傻了,收回手,抽了把光亮的剪子出来。
干嘛?!汤小沫惊恐看着剪子向他靠近。
周谨年阴阴一笑,喀嚓喀嚓,几刀剪掉苏瑞剪了一半的衣服,使他光裸了上身,还恶作剧地拧了一下他的乳头。护士说这个位置的手术最好还是把上面衣服全脱了方便。
禽兽!汤小沫大怒,躲在被子里骂。
周谨年坐在旁边环视病房,到底是单人间贵病房,小套间收拾得很干净。刚才他听护士说春节初一到初三不做手术,心想那还了得,汤小沫这个春节还过不过了,于是当即就打了电话给这个科室的主任他的高中同学。那边问要不要现在就过来连夜给他做了,周谨年说那算了吧,三十儿晚上不好意思叫你加班。那边说咳,老光棍一个,在家陪老娘亲看春节联欢晚会,还不如做点实事。
年轻的骨科主任从家里赶了过来,花了半小时时间给汤小沫装了块进口钢板,带着周谨年上医院食堂啃鸭脖子喝酒叙旧去了。
11
当天晚上周谨年在医院陪夜,汤小沫麻醉没过,直嚷嚷冷,周谨年把病房门一锁,挤一张床上抱着他睡了一晚。
正月初一,周谨年带苏瑞去给父母拜年,待了一个白天,晚上送苏瑞回家,又回医院陪汤小沫。苏瑞出奇的合作,竟然都没有多问一句。
汤小沫坐在床上,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可劲儿玩游戏,见周谨年进门来,意外说:你怎么来了?
谁的电脑?周谨年把自己带过来的那台放在床尾。
医师主任给的,他说他是你同学。
周谨年看了看他手术部位包扎的敷料,替他拉拢领子,说:无功不受禄你不知道?人给什么你就拿啊?你呀,迟早有天给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汤小沫没说话,他在游戏,说话要分心。周谨年凑过去看了一眼,哑然失笑,扫个雷还这么严肃。
医院伙食怎麽样?今天都吃什么了?他问。
汤小沫说:啊呀,我不跟说我忙呢啊!踩到雷了,全盘覆没,他哀怨看了看周谨年。
周谨年坐到床头,与他并排靠着,说:那,看着。
重开一局,鼠标敏捷扫过,六十秒全部搞定。汤小沫嘴巴圈成一个O型,一脸惊为天人的表情看着他。
周谨年端着他的下巴左右看脸上的结痂的擦伤处。
汤小沫扭头躲开,说:没事儿,你回去吧,别老在我这里待着。
周谨年说:我回哪儿去啊?
汤小沫说:你女朋友哪里啊。你老在我这里待着干什么,我现在是伤残人士,一切不和谐运动我都不参加,谢谢啦。
周谨年笑,说:我说,除了这个,我们就不能有点别的什么?
什么什么?汤小沫仍旧不开窍。
周谨年眼神里有一种野蛮的固执直逼得汤小沫无所遁形,但那只是一瞬,那精英男人的脸上眯眼微笑开来,把带过来的电脑交给他,说:换自己的玩,你这个明天还给人家。
周谨年以为,事儿就算这么过去了。没料到初二他再带苏瑞回家陪父母外出拜年,苏瑞突然就提起了他那个可怜的出车祸的朋友的弟弟,周母热心肠,非要去看。周谨年淡淡扫了苏瑞一眼,苏瑞把腰挺得笔直。
汤小沫扑楞扑楞眨着眼睛,不知道怎么应对周家二老和他们未来的儿媳,周谨年还没有告诉他那晚在急诊的事情,他哪里知道自己在昏迷的时候就已经和苏瑞战了一场了。
周母一屁股坐在床边,拉起汤小沫的手就是一阵嘘寒问暖:头痛不痛啊?手痛不痛啊?来这里多久啦?哦在这里念书的啊?想不想家啊?你看这孩子多俊多乖啊
话断在嘴里,笑容僵在脸上,她看到汤小沫散开的病号服领口里那枚戒指了。唰的回头看儿子。周谨年扶额头,靠在壁橱边没了语言。
病房里气氛诡异,汤小沫无辜的躺在床上看着几个人青绿的脸色,再看看周谨年。
周谨年走到他旁边,把被子拉高到他的下巴处,说:小心感冒。
周母和蔼的笑着挡住周谨年的手,抓起戒指问汤小沫:小汤啊,这个你哪里来的?
汤小沫就是傻子也知道这戒指大有问题了,他看周谨年,周谨年微微颔首。
于是汤小沫就坦白说:跟周先生开玩笑,他送的。
周母凌厉的眼神射向儿子,像要把周谨年烧出两个洞来,回头又温和的问汤小沫:开的什么玩笑啊送你这么漂亮的戒指?
周谨年开口了:妈。
周母说:你闭嘴!
他什么都不知道。周谨年面色一样不佳:您别难为他。
周母唰一下站起来,说:这是你什么人啊我问都问不得,你这护的是哪门子短,我是你妈,你做的什么龌龊事情我不能问了?!
周父坐在边上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眼瞧着这几个人都不对劲,老太婆的火气来得也太快了,便过去拉她:他妈
没你事儿!周母一下把老爷子甩开,直盯着周谨年,说:你给我说清楚了!
汤小沫听得一知半解,看老太太这么生气,连忙解释:周妈妈,我跟周先生真没什么事儿,我没地儿住,他看我可怜,租房子给我的。
你住他那里?一直安静在旁边的苏瑞突然开口: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住在中央花园。
苏瑞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置信的看着周谨年。中央花园是今夏刚开盘的小高层,均价卖到四五万一平方,一套房子起码要几百万,他好大的手笔!
抱歉。周谨年不回避她的直视,口吻平淡:我本不想伤害你,但是,实在没有什么好理由,这个人情,看来我是欠定了,既然已经到这一步了,不妨直说,我们分手吧。
周母到底是大学教授,精英他妈,来去几句话,马上读出了背后隐喻,怒斥:你个兔崽子出息了!玩金屋藏娇是吧?说着一把掀了汤小沫的被子:你玩的够前卫啊!不藏女人藏男人?!
您别给他弄着凉了。周谨年异常平静把被子拉好,摸摸汤小沫的脸,与周母说:我是喜欢他,我跟您说个实话吧,我活这么些年,还就喜欢这一个了。您又不是才知道我喜欢男人,您现实一点好吗?
汤小沫目瞪口呆,受刺激程度不亚于听当年他爸妈跟他说:汤汤,你不是我们的孩子。他看着周母气得一脸的铁青,再看看震惊的周父和绝望的苏瑞,最后抬头看周谨年,他也正微笑看着他,好像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汤小沫听见自己说:周谨年,我并不喜欢你。
周谨年活了三十几年,这是第一次被真正打击到,他还在笑,但苦涩的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周母望着儿子,忍不住开口嘲讽:听见没?人家不稀罕!老周家的脸面可都让你丢尽了!
出去!周谨年爆喝,不再掩藏任何情绪。
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汤小沫低头看着被褥,他没办法抬头看周谨年。
过了很长时间,周谨年才开口说话:刚才说的那话,你再说一遍。
汤小沫张了张嘴,手在被子里紧紧拽着被单,艰难开口:对不起,我以为我们只是床友而已。
头抬起来,直接说。给我个痛快。
虽然我喜欢男人,但是我想要平淡的生活,我的理想是赚钱,找个女人结婚,过一辈子,就这样。汤小沫鼓起勇气与他对视:我不喜欢你,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周谨年哀哀看着他,那眼神让汤小沫的胸口抽痛的厉害。
最后周谨年站了起来,说:那好吧。保重。
12
春节一过,汤小沫就辞职走人了。不是他要走,而是周谨年的母亲找到他的单位了,爱子心切的周母好一阵威逼利诱,汤小沫才明白是什么意思,大抵是说,周谨年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人,只要他找得到,他一定会纠缠到底的,做母亲的最了解孩子。
汤小沫简单收拾了行李,把房子钥匙还给老太太,在月台当着她的面上了回家的火车。火车开了,周母突然拔腿追,汤小沫在车里见老太太这么热情,心里真觉得过意不去,便使劲摆手示意老太太别送了。
周母追的气喘连连,无奈火车远去,只能大骂:兔崽子!你戒指还没还呢!
汤小沫在第一站就下了车,然后买了回程的车票。他喜欢那座城市,而且,这样,周谨年找到他的可能性更小。他其实觉得周母有些大惊小怪,周谨年那种眼睛长在额头上的人,又怎么会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他又无家可归了。找了同宿舍的老同学,在人家那里借宿了几天,重新在人才市场找了份工作,在一家合资企业作文员,换了手机号码,自己又租了个小阁楼,重复着不久以前的生活。
春暖花开,三月的一天夜晚,他送资料到分公司,回来的路上经过他出车祸的那条大街,那家珠宝店仍然在,正要举步入内,却被街边一对吵架的小情侣吸引了注意力。女孩子像是决裂般转身就跑,男孩在后面流着泪喊:离开我你会后悔的!
汤小沫醍醐灌顶,突然觉得右边那根断掉的锁骨像针刺似的疼。
那晚母亲打电话来问他在哪里,汤小沫说怎么了,汤妈妈说,有个男的来家里找过你,你是不是在外面结了仇家啊?汤小沫说是啊,所以不能告诉你们我在哪里。
于是又换了号码,干脆谁也不联系。
新年的周谨年更上一层楼,坐到了总经理的位置。他现在很少回家,消遣应酬也多,狐朋狗友一堆,每天不是酒吧就是夜总汇,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奢靡。
他找不到汤小沫。起初那些日子,他找得头发都白了一堆,问他找到了要做什么,他不知道,反正他就是要看见,每天哪怕只是在暗处看上一眼,都足够。可他找不到。
周父心疼自己儿子,长时间的母子拉锯战使得老爷子夹在中间难做人,于是套了周母的话,偷偷告诉周谨年汤小沫回家了。周谨年拐了好多路子终于弄到汤小沫老家地址,但他根本没有回家。
他们之间彻底失去了消息。
13
汤小沫住的地方,是个专门出租给像他这样的小白领的单身公寓楼,隔壁几间宿舍也都是同一个公司的年轻同事,电脑在线游戏流行在这群年轻人中间,但是汤小沫不玩,他玩扫雷。他目前的最高纪录是90秒。
与他走得最近的是企划部的斯礼彬,他是本市人,单亲家庭,条件优渥,但是与父亲处得不好,搬出来单住。斯礼彬拿得是国外一所名校的学士学位,从外形穿着到思想观念都比较散漫自由,他和汤小沫之间的共同点就是,一样单纯,还有,一样的GAY。
斯礼彬是资深股民,他喜欢做一些冒险的事情,起初汤小沫因为不想扫他兴,跟着一起玩小的,后来发现几乎都赚了,才开始学着研究。
斯礼彬说:你看着吧,股市一定会火。
汤小沫无所谓火不火,他是攒小财变大财的人,相比起来,他更关心他的扫雷速度。
斯礼彬说:你怎么还玩这个?你都扫遍公司无敌手了。
汤小沫说:这算什么,我认得一个人,60秒以下随便扫扫。
吹吧。斯礼彬满手发胶弄头发造型,不以为然,后来一想不对,问:是你仇人吧?你是不是想练得一手绝技跟他一较高下?
汤小沫关掉电脑伸懒腰,说:你还去不去了?不去我睡觉了。
斯礼彬说好了带汤小沫上酒吧玩,拜他做高官的父亲所赐,这个城市高级一点的声色场所他几乎都熟悉。两个人找了位置坐下来,点了酒,看着中间舞池里一群衣着暴露的女人跳钢管舞,汤小沫看得很认真,他对肢体的模仿能力很好,原来在学校的时候,有舞会他都会很出彩。一段表演结束,高分贝音乐声骤响,全场的人都开始舞动,斯礼彬交给汤小沫一袋药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