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蜥美男——珏玄机

作者:珏玄机  录入:02-21

1
  布莱德放下手中的矿泉水瓶,往三明治包装盒里瞧了瞧。刚刚在店里买的时候并没特别留意里头有些什麽菜色。跟往常一样,人龙长的可怕;自己的午餐时间却短的可怜,没法仔细挑选,便从台子上随手抓了最靠近的那一个,忙付了帐,也没看清楚买的到底是什麽。
  
  从硬纸盒子里窜出一股味道令他不由得皱起鼻子。鸡蛋和水芹。恶心。今天整个下午得臭著一张嘴了。他耸耸肩膀──肚子的确饿──还是咬了一口。
  
  四周坐了好多人也在吃午餐。特拉法加广场向来是野餐的好地点。布莱德坐在国家艺廊门前的石阶上,背朝著名雕塑《怀孕的爱丽森拉帕》,只要看见雕像肢体残缺、大腹便便的样子,他便觉得有些不安。在他身後,国家艺廊那一大片具有新古典主义风格的白色建筑往两旁延展,大有掌控整座广场的架势,与右手边的实利主义派的加拿大大使馆,和左手边带著些许庄严气息的圣马丁教堂摆在一起,呈现出不协调的美感。眼前的尼尔森柱彷若够到了天,底下的铜狮子怒张著大嘴对游客咆哮,喷泉里的水花随著风四散纷飞。
  
  每天布莱德都到伦敦的不同地方吃午餐。不像他的同事打死都不愿意离开工作的投资银行太远,布莱德喜欢四处逛逛。他的这份派遣工作只是暂时性的,虽然离开的日期还没订下,但可以肯定的是不会太久。在那之前,他希望尽可能地把伦敦逛个透──不只是金融区内形似的高楼大厦、阴郁的泰晤士河和格林威治的历史,而是所有的一切。就连一般观光客最常去的平庸景点他也很感兴趣。
  
  於是今天他选择了特拉法加广场。
  
  广场上只有寥寥几只鸽子在啄食。市长提倡大扫除行动,大规模驱捕鸽子,可是对许多人来说,鸽子退下生命舞台,广场也就没了灵魂。
  
  布莱德曾经来过一次,那是好久以前了,在他八岁的时候。他的父母有一张照片,照片中的他张开双臂让一排鸽子栖息於上,还有一只则正扑楞著翅膀要降在他头顶。当时的伦敦人还卖种子给观光客,承装在甜筒型的纸盒子里,让他们喂鸽子。可是如今在广场周围却立著警告牌子,要大家小心感染寄生虫。
  
  布莱德撕下一小块三明治,就见一只鸽子正停在不远处。鸽子头抬得高高的,胸鼓鼓的往外突,大踏步走著。接著又张开尾巴上的羽毛成一把扇,上下摆动起来,嘴巴同时咕咕叫著。
  
  布莱德不禁笑了,心想为什麽这鸽子要这麽摆显,旁边又没有母鸽子,这麽卖弄是要给谁看呐。也许是给自己看的。一只同性恋鸽子。既然都有同性恋企鹅了,怎麽鸽子就不行?又或许只是觊觎他手中的三明治罢了。布莱德把手中的面包碎片丢给那鸽子。
  
  鸽子拍著翅膀靠了过来。迅速叼住面包屑就急乎乎吃了起来。突然间彷佛什麽神秘的鸟类感应力起了作用,天空中顿时飞来了许多鸽子。布莱德在阶梯上後退几步,把馀下的三明治塞回包装盒里,看著广场空地上的那只同性恋鸽子四周已围绕了许多同类。
  
  有几个人此时打旁边经过,发出厌恶的声音,忙绕开而行。其中一人低下头避开一只低飞的鸽子,却不幸被热呼呼的新鲜鸟屎给溅在外套上,气得大声咒骂。
  
  布莱德憋住笑。又掰了一小团面包扔进鸽子群中,引起了一阵争抢。鸽子推搡挤撞,扑拍不已的羽毛霎时呈现一片灰色、蓝绿、白色和棕色夹杂的景象。这是他一整天下来看见的最生动活泼的画面了,顿时觉得忙碌的银行和神经紧张的同事彷佛远在天边之外。
  
  似乎是得到某个讯息,所有的鸽子突然间却四处飞散,齐刷刷的振翅升空。布莱德抬眼去看是什麽引得它们如此,没想看了之後嘴巴却合不拢了。
  
  迎面走来一年轻男子,不出二十五岁,风情万种地穿越特拉法加广场。他肯定不是在走路──走路这个词套在他身上不足以形容其嫋娜的姿态。布莱德原本想他大概是用女人家的方法走路,扭腰摆臀的,可是男子看上去相当优雅,淫荡地摇著屁股的确不像他的作风。
  
  涂著发腊的黑色刺蝟头衬著小麦色肌肤,透出一种异国风情。在英国的二月天戴著大墨镜,表示此人不是极度乐观就是平时不拘小节,富有神秘感。刚毅的颊骨和尖削的下巴之间有张极为诱人的微翘的嘴,是那种让人看了夜里会发春梦的。颀长精瘦的身材,一件合身黑色T恤紧贴在线条明显的胸肌上。布莱德的目光继续往下移,发现年轻男子有他见过的最完美的臀部。还有,他的下身裹著一件极为贴身的蛇皮紧身裤,简直让布莱德已经亢奋的脑子顿时变成了一团浆糊。
2
 只有在男子打眼前经过时,布莱德才注意到他手中拎著一个塑胶袋。里头有一只金鱼一脸淡漠的看著外面的世界。金鱼漠不关心的态度似乎也适度反映出主人的性格。蛇皮男子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不只对布莱德那目光灼灼、溢满渴望的关注视若无睹,就连周遭男女投来的欣赏眼神也毫不在意。
  
  布莱德愣愣地坐著动也不敢动,三明治的包装纸遮住他腿间越来越高涨的欲望。上帝啊,这种情形有多久没发生过了?他觉得自己又好像回到十几岁的青少年,血气方刚,连极小的刺激也抵抗不了。即便是在他酒醉时盯著同性恋夜总会里表演台上极尽挑逗能事的男孩们猛瞧,也没有像现下这般春心荡漾。仅仅只是视觉上的满足竟起了如此大的催情作用。要换作是平常,大多需要更多的前奏──好比聊个天、抛个媚眼、亲个嘴什麽的。
  
  兴许是那件蛇皮紧身裤惹的祸;又或许是年轻男子不因长相出众就心高气傲,但不管怎麽说,仅是初次见面就涌起了一股纯然欲望在布莱德还是头一次。他必须跟他说上话。必须望进他眼睛,跟他来场火辣辣的激吻。他想像著把手放上那对紧翘的臀部,蛇皮紧身裤在他手下的感觉。
  
  把剩下的三明治全都丢给飞回来的鸽子,布莱德站起身,尾随年轻男子而去。
  
             ****
  
  布莱德跟踪男子拐过国家艺廊的转角,来到查林十字街上。一群叽叽喳喳不知从那儿冒出来的观光客在十字路口等待绿灯的时候将他团团围住,眼看年轻男子已经快步闪过几辆黑色计程车和脚踏车信差,走到街对面去了,布莱德只能在心里叫糟。他还不习惯英国人不守交通规则横穿马路的行为,这只会让他下意识地感到不安。在波士顿的家乡,他从来没想过干什麽犯法的事,就连这样微不足道的小恶也没有──可是现在他领悟到,除非他赶在二十秒钟之内穿越马路,否则只能永远跟这位蛇皮紧身裤男子说掰掰了。
  
  他站在人行道上迟疑了一会儿。瞥见有个妇人往前跨出一步,一边还在讲手机,压根没注意到有辆红色巴士正朝她逼近,在这一刹那布莱德决定有样学样。
  
  於是在一阵急响的刺耳喇叭声中他成功过了马路。他一手佯作把头发往脑後拂,低著头,把叛逆的坏笑藏起。等到意识过来男子再度失去踪影,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他怔了有一会儿,瞪大眼焦急地四处梭巡,身旁不断有人群走过,突然间看见男子从一家铺子里走出......想要再次穿越马路。
  
  这一次布莱德已有了心理准备。他不假思索地大步跨出,在车阵中穿梭,目光却一直锁在那件皮裤上。在初春的阳光照耀下,皮裤反射出宛如彩虹般的灿烂光辉,好像原本隐晦不鲜明的孔雀羽毛突然绽放出鲜豔的生命力似的。他突然开始思考是什麽种类的蛇皮可以制成这样一件裤子,而拿这样的问题当开场白不知会不会太没技巧。
  
  男子拐过路弯来到一条小街上。布莱德小心翼翼地尾随其後,认出那是列斯特广场周边:单调的草地上有几张长椅,上头躺满流浪汉;高大的欧迪昂戏院是时常举办首映会的最佳地点;昂贵的霜淇淋店与吃到饱餐厅相毗连;四周闪著一片或绿或粉红的霓虹灯广告牌,在天光下不耐烦地忽明忽灭。
  
  两人直穿过广场,接上另一条巷子,四周景物顿时一改,男子已经领著他来到中国城的中心地带。各式各样的大小店家彷佛都挤在一块儿,招牌用红色或金色装饰得很惹眼。一家铺子前挂了一排灯笼,在半空中悠来盪去的,还有一石雕的龙静静地等候顾客上门;隔壁店家的门前,在一扇贴满亚洲电影明星海报的橱窗下,则摞著一叠免费中文报纸。
  
  布莱德从来都觉得中国城弥漫著一股好味道:混杂著香喷喷的熟食味和焚香,不知何故却能压倒伦敦市中心的交通废气。他更换路径走到小巷的另一边,继续跟踪他的目标,心下很有把握能把男子锁定在视力范围内,只是偶而会被在路边卸货的人给短暂地挡住视线。
  
  突地一个男人站在店门前对著蛇皮紧身裤男子打了声招呼,布莱德立马抬眼去看。可惜站得太远听不见回话,可是就这短短的一来一往却让男子显得真实些。直到此刻以前,布莱德都有种类似爱丽丝梦游仙境里头追著白兔跑的小女孩的错觉。现在知道男子跟街坊邻居交往友好,霎时令他下定决心要同他聊上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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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两人已经接近此地的同性恋区。布莱德心中猛地涌起一股希望,或许年轻男子是gay也说不定。才刚这麽一想,随即又自嘲地从鼻子哼了一声。有哪个异男会穿著蛇皮紧身裤,在大街上展示?他当然是个gay啊!
  
  他加快步伐,希望能够赶上男子的脚步。这里的街道相对平静许多,不会有人看见两人的攀谈。布莱德原本想这举动不适宜──一名西装笔挺样貌十足精英人士的银行职员和身穿蛇皮裤的漂亮年轻男子在一起。这画面并非「不适宜」三个字就说完的。布莱德觉得自己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
  
  他的步伐越来越快,脚下的义大利名牌手工皮鞋喀喀地踩在人行道上,到最後几乎小跑了起来。年轻男子显然听见了,按理应该回过头来看才是。一般人在听见身後传来急跑的脚步声时都会有这样的反应。可是男子却只是一迳往前走,手上还拎著那装著一尾金鱼的塑胶袋,金鱼的大眼依旧望著布莱德,彷佛对这整件事觉得很有趣。
  
  他一度快要追上年轻男子了。布莱德伸出一只手,想去拍他的肩膀,就在这一瞬男子却突然转了个身,拐过街角。布莱德才不过落後了短短几秒的时间,等赶了上去却已不见男子的身影。
  
  他眼前的这条巷子没有半个人影。充其量不过是一条连接丹席街和沙福兹贝里大道的小通道,看上去肮脏又昏暗。坐落其间的几家商店也都关著门:不是用木板盖住就是将铁卷门放下,有几家还在玻璃窗上涂上白色油漆遮掩。
  
  布莱德鼓起勇气往通道深处走几步,带著困惑的心情朝远处的尽头张望几下。这样长的距离不可能在短短几秒内就跑完了......除非那人是奥运百米短跑健将。尽管店家表面上看起来没在营业,其中肯定要有一家是开著的。要不男子能躲到哪儿去。
  
  他的目光又在那几间店扫了一圈,先把带铁卷门的给排除考虑。至於窗户被木板给覆盖的那间铺子墙上则贴著几张海报,是夜总会的广告,已经是三年前的了。布莱德掉开目光,透过隔壁铺子的雾玻璃往里头张望,毫无陈设的光秃水泥地上零乱地散著好些信封和传单。
  
  心下蓦然觉得一阵失望。布莱德叹了口气,看一眼手表。只剩下十分钟回到办公桌前。经历这一阵在苏活区的穷追猛赶最後却落个无功而返,此刻根本就没心思回去上班。他手指在店家窗子上轻叩几下,而後转身离去,往芝兰街走。
  
  突然身後传来一道铃声──声音很细微,是旧式商店开门的时候都会有的那种声音。眉头一皱,他连忙掉转身子,眼睛往通道望了过去......嘿,这不就在那儿嘛。刚才是被什麽东西给糊了眼,怎麽就没看见呢?
  
  布莱德走过那一排关门的店家,来到那外表一点不起眼的铺子前。铺子有一扇窗洞,安著网状的铁窗,门则更往内缩一点,上头悬著一盏破掉的电灯泡,一旁的角落里则堆了许多杂七杂八的废旧物。门很脏,大约在裤裆的高度以下溅满了布莱德连想都不敢想的污物。一张手写的褪色告示就贴在齐眼高度,上头很简单地写著三个字:宠物店。
  
  他推开门,铃马上发出叮的一声。布莱德走了进去,眼睛往四下里张望。只见里头杂乱地摆满了许多东西,一时间也分辨不出。
  
  再细看,才看清有许多鱼箱和笼子在满是灰尘、麦杆散布的水泥地上堆了一层又一层,空气中弥漫著一股动物尿骚揉合著松木清香洗洁剂的怪味。一把扫帚靠在锯木屑包上。墙根排了一溜儿狗啃的洁牙骨和各种类的狗食。家畜睡卧用的垫草就放在猫玩具的後方。拴狗的皮带垂挂在墙上的吊勾上。几百对眼珠子,有鱼的鸟的爬虫类的哺乳类的,在昏暗的光线中同时盯著他看。此时从某处看不见的地方,一只鹦鹉发出一声长而低沉的鸣叫。
  
  一名戴著有色眼镜的妇人就坐在柜台後方。听见鹦鹉的叫声马上从一本《马与狗》杂志上抬起眼睛。看得出来她年轻时颇具姿色;现在岁数大了,无情的岁月令她显的憔悴,只剩一丝丝风韵凭供想像。
  
  「有什麽需要服务的吗?」她尖锐的语调和她的外表很不相衬。
  
  布莱德露出礼貌的笑容。「我是来找人的。」
  
  妇人哼了一声鼻子。「找人。」她朝四周随便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是个男人。我刚看见他走了进来。」布莱德不依不挠地。
  
  「哦,你说安东尼啊。」妇人啪地一声放下手里的杂志,扯著嗓子喊:「安东尼!」
  
  店後头传来一阵窸窣的塑胶帘幕摩擦声,布莱德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不多时就看见他的蛇皮紧身裤男子露出脸来,微侧著头一脸困惑的样子,走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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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事,妈妈?」
  
  布莱德眨巴著眼睛。根据他的经验,成年男子是不会这样到处叫自己的母亲「妈妈」。可话说回来,这男子是欧洲人,也许欧洲人习惯不同也指不定。
  
  妇人的一根手指头懒懒地指了指布莱德。「亲爱的,有客人找你。」
  
  她语气尖锐,甚至可以说是邪恶,令人听了很不舒服。布莱德瞟了她一眼,心下觉得很奇怪,接著才看向安东尼。
  
  这麽近距离看他,越觉得他长得很俊美。在日光灯的照射下,他麦色的肌肤变得有些苍白,嘴唇是温润的粉红,鲜艳欲滴的样子。布莱德还可以看出隐在男子深色墨镜後秋水般的眼睛在闪著光采,心里升起一股欲望想要好好地欣赏这对美目。他的眼睛好像有一股摄魂夺魄的魅力,布莱德很肯定:就跟这名美少年身体的其他部位一样动人。
  
  安东尼静静等著,显然意识到布莱德那不假掩饰的欣赏眼神,然後他开口了,声音跟他母亲的截然相反,他问道:「我能为您服务吗?」
  
  布莱德直勾勾盯著他看。他可以想出千百种事情需要这名漂亮、带有异国气质的男子为他服务,当然也有千百种他可以回馈的。可是站在这样一间破旧的宠物店里,脚底下是冷冰冰的水泥地,这儿似乎不是讨论此事的好地点。
  
  「唔,」布莱德眼睛往四周溜了一圈,急著在脑中搜寻适合的藉口。「我想买一只鱼。」
  
  墨镜上方露出男子扬起的浓眉。「一只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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