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欲者——甘草柴胡

作者:甘草柴胡  录入:02-21

  1
  丁昭和贺肃走在大街上。
  2月14日。风很冷,街上的人鼻子红彤彤的,面颊红彤彤的,手里的玫瑰也是红彤彤的。
  丁昭说:是个男人好像都举著玫瑰,红红的,直直的,不知道他们晚上和自己的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下半身是不是也能又红又直。
  只要以後你男人又红又直不就结了,你管别人直不直。贺肃说。
  丁昭没吭声。
  贺肃知道这小子八成又犯忧郁症了,就拉著他找了几个哥们儿去K歌。一夥人闹到很晚才回去。
  第二天上午,辅导员打电话到家里来的时候贺肃还埋在被窝里。辅导员问他昨天晚上是不是一直和物理系的丁昭在一起。
  贺肃说,是啊,怎麽了?
  丁昭跳楼了。八楼,从实验楼厕所的窗户里,而且是女厕。
  我阉了他,让我看到他我一定阉了他!贺肃隔著报纸把茶几拍得砰砰响。什麽玩意儿啊!懂不懂就乱放屁,还他妈什麽的哲学系教授!
  张哲拿起那张报纸来扫了一眼,只见大标题赫然在目:《校园惊现同性恋团夥,贫家少年被逼跳楼身亡》,标题下的正文里绘声绘色地描写著,在首都某著名高校,近日有一名物理系男生跳楼身亡。据调查,这名男生的死因乃是因为不堪忍受校园内同性恋团夥的威逼玩弄。这个团夥的骨干成员由一群高干、富商子弟组成,曾多次利用交朋友、组织社团的名义胁迫贫家子弟就范。由於这些人背景复杂,校方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但不对相关人员做出处理,反而多方包庇。这次的自杀事件,校方仍旧对外声称是由於这个男生忧郁症发作的缘故。但是据记者从一位年轻的哲学系教授那里得到的消息,这名男生的死亡和一名富商之子对他的利诱、猥亵和始乱终弃有密切关系。这名男生在二个月前,曾经找这位老师做过心理辅导,其後一直保持邮件联系......
  现在连大报都这麽八卦了,张哲皱起了眉:哲学系的?谁啊?
  已经让人查去了,早晚得把他揪出来。妈的看老子不把他大卸八块,哎哟......贺肃挥舞著拳头,不小心又扯动了背上的伤口,痛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昨天他刚刚被他老爸按著用皮带抽了一顿。退伍军人出身的房地产大亨贺葆耕,不知从哪里看到了这个报道,认定报纸上写的玩弄同学的富商之子就是自己这个从高中起就开始和男人厮混的宝贝儿子,因此大发雷霆,差点扒了贺肃一层皮。
  丁昭怎麽从来没有说起过他找人做心理辅导的事啊?张哲嘉不理会贺肃的抓狂,径直思索著。
  谁知道那小子怎麽想的?平时就数他心思多。唉,不过也难怪他想不开,老拐也做得太过分了点。老拐大号许均,是贺肃和张哲的哥们儿,平素最喜欢诱拐良家少年,因此落下这个名号。丁昭刚入校的时候就被他看上了,使尽手段掰弯了拐到手,但等到丁昭真正对他产生了依赖感,觉得离不开他的时候,他又开始厌倦了。
  丁昭和许均分手之後特别消沈,贺肃和张哲看不过去,就经常安慰他,拉他出来散心。但是朋友的劝慰怎麽也温暖不了他的心。这种消沈不单单是由於失恋,更多的是改变了性向之後产生的对父母的愧疚、对生活的绝望,以至於最终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想起朋友的死,贺肃和张哲都沈默了起来。丁昭确实是个很可爱的孩子,虽然有点多愁善感,可从来都没有给别人添过麻烦。圈子里的人都很喜欢他。是的,圈子,在X大确实存在著这样一个同性恋圈子,但并不像报纸上报道的那麽嚣张、祸害,大多数人都相当低调,只是想要从中获得在正常人那里得不到的理解和认同。当然里面也存在著几个害群之马,凭借二世祖的身份很做了些过分的事情,很不幸丁昭就碰上了一个。
  寒假很快过去,新学期开始了。
  周二早上,在自己租住的公寓里,张哲刚刚起床洗漱完毕,就接到贺肃的电话:赶快跟我到F区304阶梯教室上课!
  又抽什麽风?张哲是法学院的研究生,贺肃是经管系大三的学生,两个人平时根本不在一个区上课。
  我找到那个乱放屁的哲学系鸟人了,他这学期开全校通选课西方哲学史,小爷今天我要去踢馆!
  看来他还当真了。也难怪,无缘无故被老爹抽了一顿,去找许均理论时却发现那小子几乎崩溃了,说是现在才发现自己是真的爱著丁昭的,当时怎麽就没有想明白,愣是害怕被他束缚住硬把他推开了,逢人就祥林嫂一样的念叨:是我害了昭昭,我有罪,我不是人,一边说一边抽自己耳光,再不就喝醉了酒撒泼打滚大哭不止。
  贺肃本来很想抽他一顿解气的,一半为了自己,另一半为了丁昭,但眼看还没抽他就已经不成人形了,只得先把帐记下了。
  但是这口气还是咽不下去,这下都算在那个倒霉的哲学教授头上了。
  张哲本来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但这次还真想看看这个一边假扮心灵导师、一边又针对同性恋大发歧视性言论的岳不群究竟是什麽样子。从冰箱里抓了块面包,咬在嘴里匆匆出门而去。张哲租的公寓就在学校对面,上下课很是方便。和那些平素开著跑车招摇过市地去上课的二世祖们不同,张哲是个相当低调的人,虽然他并不缺乏可供炫耀的资本。

  2
  张哲赶到的时候,304教室已经坐满了人。要不是贺肃替他占好了位置,他还真找不到地方坐。
  西方哲学史现在已经成为了学校里最热门的公修课之一,据说这都是拜主讲教师曾虚白的个人魅力所赐。
  听到这话的时候,张哲只是报以一声嗤笑。大学里的所谓青年才俊他见得多了,也了解这种个人魅力产生的缘由。大多数的时候无非是错把讲台的高度嫁接到了本尊的腿上,以为教室前面的那个人有多麽的高瞻远瞩,博识雄辩。但是一旦走下讲台,也许根本就不是那麽回事儿。所以当初寻死觅活、一定要升级为师母的女生大多数都是会後悔的。但是长江後浪推前浪,每年都会有那麽几朵浪花死在沙滩上。张哲虽然对异性没企图,有时也不禁扼腕叹息。
  但是曾虚白却大大出乎张哲的预料。
  和那种头大身小,戴著厚厚酒瓶底的典型文科博士的形象大大不同,曾虚白高而且瘦,就算不站在讲台上,也能看出来腿很长。眼睛坦诚而柔和,让人一看就容易产生亲近的感觉。
  他据说还不到三十岁,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无疑,他并不是个十分英俊的人,但柔和之中又透露出深邃,斯文的外表下掩藏著令人心悸的生命活力,从张哲抬起头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动摇了那种根本不相信有什麽个人魅力神话的决心。
  那麽,丁昭就是被他这种亲切的外表所吸引,才去找他做什麽心理辅导的吗?张哲手里拿著书本,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著曾虚白。
  一边的贺肃却沈不住气了。一边不断哇靠著,一边屁股在椅子上扭来扭去。
  终於,上课铃响了。
  铃音落下的时候,曾虚白开始了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是曾虚白......。
  刚说完这一句,下边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鼓掌最起劲的是教室前排的那几行女生。
  听到掌声响起,曾虚白并没有流露出感到意外的表情。只是稍稍低下头腼腆的一笑。这一笑,却让鼓掌的人更加起劲了,同时还有刺耳的口哨声响起。
  吹口哨的是贺肃。
  轻挑的哨音引得教室里的人都回过头来看他,有的人还露出责备的目光。但曾虚白却只是往贺肃坐的地方扫了一眼,然後沈著地继续他的开场白。他富於磁性的声音一下子抓住了大家的注意力。失去了关注的贺肃无聊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这个学期,将由我来和大家一起对西方哲学史上出现的一些有趣的人和有趣的想法进行讨论。所谓讨论,就不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大家有什麽观点,也可以积极发表......。
  老师......底下突然插进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什麽观点都可以发表吗?又是贺肃。
  是。曾虚白微笑著回答:你能想到的和课业有关的任何观点。
  OK,您请继续。贺肃翘起二郎腿,一副旁若无人的姿态,引得满教室的人都对他侧目而视。
  曾虚白深深地看了贺肃一眼,回转身,打开了随身带来的电脑笔记本上的一个文件夹。立时,投影仪将古希腊雅典神庙的残垣投射到了幕布上。
  学生的注意力马上又被曾虚白吸引了过去。贺肃轻声的骂了一句shit。
  接下来,曾虚白开始概述古希腊艺术的辉煌和哲学思想的繁荣。介绍到了犬儒主义的时候,曾虚白讲了一个小故事:
  犬儒主义作为一个思想流派是苏格拉底的学生创建的,但是它最有代表性的人物却是第欧根尼。第欧根尼是一个很纯粹的人,他觉得人类生活中的大部分信条和规则都是虚伪的,华衣美食、权势富贵都是身外的累赘,人只需要满足最基本的需求就好。他终日半裸著身子,赤著脚在街道上游荡。饿的时候就讨几口面包和橄榄吃,渴了就喝泉水。他没有家、没有自己的房子,就住在一个大木桶当中,因为人不需要隐私,人们做著同样的事情,没什麽必要把它们隐藏起来。有人说他活得像狗,有人说他是乞丐和疯子,但是他自己却怡然自得......。
  老师──,我有一个问题!贺肃拖长了声音,举起右手。
  请讲。曾虚白稍稍顿了一下,但仍然彬彬有礼。
  这个像狗一样活著的家夥,没有家也没有房子,那麽他有那种需要的时候该怎麽办?贺肃特地把那种两个字咬得很重,难道就一直用右手解决?
  教室里先是一静,随即有人发出了低低的窃笑,而另一些人则对贺肃怒目而视。贺肃则是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看著曾虚白。
  曾虚白挑了挑眉毛,虽然动作轻不可见,但还是没有逃过张哲的眼睛。他悠闲地玩弄著手里的钢笔,看这两个人如何过招。
  他不会用右手解决的。曾虚白的口气非常认真,俨然就是在讨论最严肃的学术问题,因为他是个左撇子。
  教室里爆发出哄然的笑声,这下子连张哲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贺肃一脸尴尬地坐在那里,显然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曾虚白扫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云淡风轻,眼睛里却有狡黠的笑意一闪而过。接下来开始讲述第欧根尼与马其顿年轻的霸主亚历山大相遇的故事,课堂又恢复到稳定有序的状态。
  下了课,曾虚白在一群女生的簇拥下施施然离去。贺肃和张哲也跟在後面走出了教室。
  我改主意了!贺肃盯著曾虚白的背影,磨著牙恶狠狠地发话:我不阉他了,我要上了他!
  张哲微微一笑:你降服不了他的,不如由我代劳。
  你?贺肃一惊:你看上他了?不行,是我先发现的!
  大不了同时出手,公平竞争。
  不行!我看上的人你非要来插一杠子,这已经很不公平了!张哲的手段他又不是没见识过,别看他现在老老实实一副好学生的样子,想当年出来混的时候,也是个拿刀捅人连眼都不带多眨一下的狠主儿。只是在家里出现变故之後,才开始浪子回头的。和他竞争,贺肃还真是没有多大把握。
  就这麽说定了。张哲却根本不理会他的抱怨,拍了拍他的肩膀,径直转身走掉了。
  剩下贺肃自个儿愣了半天。张哲都走出去有六、七米远了,他才好像突然又想起来什麽似的,喊到:
  哎,哎,对了,你不是学过西方文化史吗?那个、那个什麽欧根尼,他到底是不是左撇子啊?
  张哲停下来回头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又转身走掉了。
  到底是不是左撇子啊,我怎麽从来没有听说过。贺肃一边嘟囔著,一边拎著书包往商学院的方向走过去。

  3
  整整一天,贺肃都在惦记著张哲公然和自己叫板抢人的事。
  他贺肃虽然不像许均那样跋扈嚣张,但在学校里也是小霸王一般的人物,旁人轻易招惹不起的,发起飙来,许均都要让他几分。但他却唯独对张哲没辙。这并不是因为张哲有著上将头衔的父亲刚好是他父亲的老首长的缘故,而是因为从小到大,他从来都没有在张哲那儿讨到便宜过。
  张哲外表看著英俊斯文,彬彬有礼,但琢磨起人来,三五个贺肃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张哲自从改邪归正,下决心做好儿子、好学生之後,就再没对人出过手。这次居然扬言要和他抢人。这让贺肃怎麽能不紧张?
  被曾虚白的不实之词害得挨了一顿胖揍的人是自己,又不是张哲,要讨债的话也轮不到他啊?
  一边在心里嘀咕著,一边将车开到了张哲租住的公寓楼下。
  敲门进去的时候,却意外地看到杨铭知坐在沙发上,眼睛哭得红红的。
  小指头,你回来啦?贺肃过去金刀大马地坐在杨铭知身边,胳膊搭到他肩上。
  沙发顿时陷进去一大块,杨铭知身不由己地向贺肃那边歪了过去。贺肃一米八六的身高,体重有一百七十多斤,吨位相当的大。他这麽一坐一搭,杨铭知看起来好像被夹在老鹰翅膀下的鸽子。
  平素这时,杨铭知总要挣扎著逃走,这次却意外地没有动,眼泪反而落了下来:
  你们怎麽不早点告诉我?杨铭知是美术学院大二的学生,寒假到丽江写生,刚刚才回来。
  唉,不是怕你伤心嘛。贺肃拿手胡撸著杨铭知的头。这时张哲端著两杯咖啡从厨房走了出来。
  他真的什麽也没有说吗?杨铭知转向张哲。
  没有。张哲摇摇头,递给他一杯咖啡。
  贺肃也伸手来要,张哲却熟视无睹,自己端著另一杯咖啡啜饮了一口。
  他为什麽、为什麽要这麽做!杨铭知的声音里满是恼恨和不理解。
  杨铭知是张哲的远房表弟。在这个圈子里,他和丁昭最为亲厚。丁昭的委屈、不甘和绝望他都能够理解,可是也不能因此就走上绝路啊!
  据说他出事之前一直和哲学系的一个老师通信,不知道那些信里会不会透露什麽。张哲平静地说。
  操!别提了!说不定就是那个假斯文的道德说教才叫丁昭愈来愈消沈的。这鸟人还跟记者说我们是同性恋流氓团夥,害得老子挨了好顿揍,现在屁股还疼呢。早晚老子也让他屁股开花!贺肃恨恨地说。
  你们说的是曾老师吗?杨铭知反问。
  你认识他?
  丁昭跟我说起过他。而且──杨铭知的脸突然红了一下,他是我们学院的一个老师的好朋友。
  他的情绪波动没有逃过张哲的眼睛,贺肃却不管三七二十一,性急的问下去:丁昭跟你说过他?他是怎麽说的?他是GAY吗?这恐怕是贺肃现在最关心的问题了。
  他说曾老师人很好,对他很有耐心。前一段时间他迷上致幻剂,就是曾老师劝他戒掉的。你说曾老师跟记者说我们是流氓?这根本不可能,他绝对不是那样的人。别再是记者瞎编的吧?杨铭知的口气很肯定。
  闻言张哲摸著下巴陷入了沈思。贺肃却仍然紧追不舍:
  那他到底是不是GAY,丁昭跟你说过吗?
  这个,丁昭从来没有说起过。我觉得,不能够吧?杨铭知犹疑著。
  他要不是的话,他赶著搀和什麽劲儿啊?贺肃却不愿意相信这个答案。
  是不是,试试不就知道了?张哲在一边冷冷地说。
  对!贺肃拍了下大腿,不过要试也该我先试。
  你们这是干嘛?这又不是曾老师的责任。杨铭知皱著眉头。
  没事的,你就不用管了。张哲态度温和。
  没你小孩的事。贺肃很干脆。
  两个人态度不同,意见却很一致。杨铭知知道自己说多了也没有用。索性不去理他们,径自沈浸在失去好友的悲伤里。
  从这天起,贺肃这个自己院里的课很少去上的逃课大王,倒一次不落地上起了他根本没选的西方哲学史。下了课的时候,也捧著书本挤在一群女生中间向曾虚白问问题,同时有意无意地展示著他那身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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