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不疼?疼不疼?被打得疼不疼?
我糊涂了。只觉得周围都是人,怎么那么多人?我只看得清前面那个人。最重要的是,生我的那个人,他受伤了。他被人挟持了。
这怎么可以。
记不清连城霏是怎么被我一掌打到一边去的。只记得那一瞬间,连城霏手一扬,那人便轻轻飞起,向崖底坠去。我甩了迫夜,趴在崖边伸手一抓,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抬头,看见是我,惊得瞪大眼睛看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拼尽全身的力气想对他微笑,眼泪却疯了一般往外涌。
我怎么能这样蠢。我早该想到的,那个馨香柔软的怀抱,那温润的唇。那从我六岁记事起就一直萦绕在梦里的极美极美的人儿,那温暖的气息--
娘。
儿子有没有告诉过您,躺在您的怀里真的很舒服?
只是一瞬间,我突然想起好多事。m
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喜欢偷偷蹲在厨房窗底下,看着里面橘黄色的火光。暖暖的。
那个女人是厨房帮工的妻子,是个低等的洗衣妇。他们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儿子。那个女人每晚一边缝衣服,一边唱歌哄着儿子睡觉
天方方,地方方,小儿郎,要亲娘......
背后一凉。迫夜逼人的寒气直透骨髓。长剑贯胸。连城霏怒吼:"兰陵王,我不信我在爹的眼里总是无足轻重!起码我杀了兰陵王!"
血,顺着岩石往下淌。滴在那人的脸上,他伸手一抹,愣愣地看着手指上的血迹,泪珠儿霎时成串滚落。
惹娘亲哭是大罪。不哭不哭,不怕不怕,儿子不会再让您受伤......
混乱。完全的混乱。等我清醒过来,我发现自己一手扶着他,一手拎着迫夜,身上鲜血淋漓,握剑的虎口震裂外翻,迫夜几乎滑不可持。脚下四处全是尸体。满上遍野的都是高高的军旗,我看着歌舒威宁,冷笑。
突然脚下一轻,一股绵长刚进的内力袭进七筋八脉。
祖父。
不知怎么稀里糊涂的进了一辆马车,驾车的竟然是柳可言。祖父,爹,以暖都在,我被那人搂在怀里,紧紧抱住。
......真好。好舒服呢。
我的意识渐渐消弭,只觉得全身温暖而舒服。感谢苍天,若是就这么死了,也是幸福。很幸福。我在最后,无意识地轻轻唱着,天方方,地方方,小儿郎,要亲娘......
天方方,地方方,小儿郎,要亲娘......
......萧瀚山庄。我躺在房中,第一次觉得,回家了。
"原本,我是不想救你的。"祖父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窗外的阳光。
"对不起,伤了你儿子。"
他转过身,"还有更重要的。你,伤了我孙子。"
我笑了。我想,这次是真笑了吧。
上天不应该如此厚待我。我不配。原本我是打算,把那人扔下之后,随他们蹂躏,然后让爹眼睁睁地看着萧瀚山庄被攻陷。就这么简单。
可是,所有的算计,全盘皆输。因为那人,是生我的人。还是这么简单。
去看看你娘吧,哭得死去活来的晕倒了。祖父走之前说。
余嬷嬷的声音,在耳边絮絮说着。
当初发现你娘怀着你的时候,你爹都吓坏了。女子生育都危险,何况你娘男子之身,更是凶险非常。原本打算悄悄把你打掉,你娘发现了,以死相逼,说什么也要生下你......叶灼儿是你爹的师妹,医术也是高明,你爹就请来帮忙,当时就住在绣楼里。你爹只有这么一个师妹,平时自然多疼她一些,哪知道被姑娘误会了,恨你娘夺爱。一开始和你爹商量着,对外宣称你是她的儿子,你娘舍不得,可也没办法。你不知道,你娘为了进萧瀚山庄,受了多大的罪。老庄主嫌他是男人,逼他自废武功。没想到你娘一心里只有你爹,竟然就散了功夫,差点死掉。接着又怀上你,你说说看......叶灼儿一直在暗暗给你娘下毒,就是"清明雨"。眼见着你娘一天一天衰弱下去,你爹却没有怀疑叶灼儿。你娘硬是熬到生你那天。福儿啊,那时候你娘为了生你,全是血,床上,地上,惨哪......叶灼儿想趁机折磨死你娘,被城管家撞破了。好歹你生出来,叶灼儿抢过你,就往桃花林里跑,想抱着你一起死。你爹追出去,当时我都没想到,你娘明明都昏死过去,突然就醒了,爬到门边叫你,宝宝宝宝地哭叫。你像是听懂了似的,哇哇地哭。你爹怒了,岂能饶了叶灼儿......后来老庄主找到你娘,大怒,说男人生子有违天道,说你娘和你都是妖物,要除掉你们,把你们扔到大门口。你爹不在,天下着大雨......你娘护着你,等你爹赶回来,你娘都没有气息了......知道你爹身上为什么有清明雨么?那是为了给你解毒啊福儿......可是你娘从小就是孤儿,没办法,你爹决定带你娘上天山去找他的师尊。临走前几天,你娘一定要把你放在身边。他根本抱不起你来,就盯着你看,你一哭,你娘就跟着你哭......福儿啊......
原来,都是这样的么?我爹,其实都是带着我娘上天山么。怪不得,在那家客栈前,他那新鲜的样子。怪不得,我生辰的晚上,他噩梦连连......
当时,爹深深地看着我,问我,我值得你这样做么?
我回答,当然不值得。
当然不值得。
我爬起来,撑着墙壁,沿着回廊走到父母的房间。
是父母的房间呢。真好。
我靠在墙角,听着里面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这件大氅我缝了一个多月呢......原本想趁着福儿生辰送他。可是......他连我做的寿面都不肯吃......"
"柔儿别伤心了。都过去了,过去了......"
都过去了。我咬着手不发出哭声,原来,我真的什么都有,我什么都有。
过了一会儿,爹推门走出来。我等他走远,艰难地走到门口。从门缝里看到那人披着衣服靠在床头,腿竟然有千斤重。生生的,迈不开。
"福儿,福儿么?快进来!"
糟糕,眼里又有雾气出现。
我走进去,怔怔地看着床上的人。
"我娘,美吗?"
"美,真的很美,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美的人啊。"
"善良吗?"
"善良,伤了自己都不会去伤别人。"
"余嬷嬷,我娘疼我吗?"
"傻孩子,哪有娘不疼自己的孩子的?无论怎样,孩子都是做娘的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会不疼?"
"我娘抱过我吗?"
"抱过,你娘整天抱着你不撒手呢......"
"那,我娘亲过我吗?"
"当然了,傻孩子。"
隔空点穴。原谅我,我已经卑劣到没有勇气听您的声音。我撩起前襟,端端正正地跪下了。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向这个给我生命的人。谢谢,谢谢生下我,谢谢您的恩情。
下辈子,还给您做儿子。您还要我么?
那个时候,我一定是一个孝顺听话的好儿子,一定是您的骄傲,一定会好好的保护您,不会让您受到任何的伤害。
这辈子,儿子犯的错,已经无可挽回了。儿子后悔了,可是儿子没有颜面求得您的原谅。
我扯开胸前的纱布,用手指蘸着血,在地上大大地写了一个字。
娘。
抬头,床上的人,早已怔怔的泪流满面。
我咬着下唇,不发出任何声音。我怕一旦张嘴就会失去控制。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视线完全被泪水遮住。
起身,轻轻地拿起娘手里的衣服。浅银灰,我最喜欢的颜色。针脚细密。我贴在脸上摩梭着,柔软厚重。
慈母旧线痕,我也有,我也有,我也有呢......
我穿上它,刚刚合身。
跪下,再磕一个头,然后转身,离开。我怕我再看一眼床上的人,我就会失去所有的勇气。我会舍不得离开。可是,不行。我要保护这个人,哪怕是--
用命去换。
他们打进萧瀚山庄是迟早的事。几国的天子都想除去我。原先,都在我的算计之中。现在,却不行了。萧瀚山庄是我家,我要保护我的家。我一把薅起尉迟雷耀,不顾他的踢打挣扎,跃上若翼,深深地看了一眼萧瀚山庄--最后一眼。
我现在感激很多人。静又发觉了我的意图,即使阻止,才没有让事情不可收拾。甚至是,连城霏。多亏了他,才没有让我的娘亲受委屈。若是不然,我纵使下无间地狱,怕是也赎不清一身的罪孽。祖父,柳可言,救了所有的人。
还有以暖。这个在我众叛亲离时依然要和我死在一起的傻傻小人儿。
即使我是兰陵王,即使我高兴就可以倾灭天下,我也从未觉得,我是如此的富有四海。
兰陵军不能动。不能完全暴露自身实力。血见十七子,洗砚阁,飞云铁骑,还有萧瀚戍卫。平日里全是正规军式的严酷训练,只不过当初的想法并不是保卫萧瀚山庄罢了。
还有两个月。我要教会雷耀很多事情。我的时间不多了,以后爹娘只有靠他。
上天,我尉迟雷焕从未如此虔诚地向您祈祷。请您一定要多给我一些时间,我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我还要收拾因为我的愚蠢而犯的错。
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番外·金风错
那一年,尉迟家的少爷刚满十七。算命的说他今年命犯桃花,为此尉迟大少爷嗤之以鼻。
他是萧瀚山庄庄主太虚刀尉迟景阳的独子,好歹在江湖上也是有名的翩翩佳公子尉迟云扬。虽说不是惯弄风月,到底也是老手了。尉迟景阳根本不管他,他也乐的逍遥。只要他愿意,什么名门闺秀,小家碧玉,勾栏花魁,还不是狂蜂浪蝶一般往他身上赶。
命犯桃花?哼。
这几天闲来无事,和最好的哥儿几个在畅春楼喝了桌花酒。喝着喝着,便乏了味。抬眼看看栏外青天碧日,不由叹了口气。对面的年轻公子就乐了:
"尉迟兄,早知道这些个庸脂俗粉不入你的眼了,怎么,看上哪边的佳人了?"
尉迟云扬仰头喝酒:"什么哪家的佳人,瞧瞧一个个的,还不是奔着老家伙去的!"
"尉迟老伯?不会吧!"
"滚!"尉迟云扬一杯酒泼过去,那公子侧头避开。"你明明知道什么意思的。我娘生我难产死了,老家伙就认定是我害死的我娘,巴不得我死在外面算了呢!"
眼前发花,醉意朦胧。
"再说,这些个清秀佳人,出水芙蓉们,哪个不是奔着‘萧瀚山庄少主夫人'的名号来的,哪个是真心,哪个又是假意?"
那公子也是一声长叹。半晌,他有想起什么来:"嘿嘿,尉迟兄,听说过洗砚阁的第一杀手鬼魅夜煞吗?"
"嗯?"
"没有杀不了的人,只要给得起钱。洗砚阁主人倾尽心血培养出来的武学奇才,今年才十五,听说美得要人命呢......"
"去你的吧,不是鬼魅夜煞么?你见过?"
"上次有人出钱买圣手丹青云知浅的命,亲自点的鬼魅夜煞的名。可能这是夜煞一时疏忽,没把云知浅杀绝了,等他一走,云知浅还有一口气。打斗时云知浅划破了鬼魅夜煞的蒙面,看到了他的样子。后来拼着最后一口气,以血为墨在纸上画了一幅美人图,小半侧面,提剑离去,领子歪斜,肩上还有一枚树叶形的‘煞'字纹身......"
"啊,然后?"
"然后就震动江湖了呗。虽是小半侧面的背影,却是一派芬芳妩媚,风姿冶丽......"
"哼,你想美人想疯了?据我所知,那个什么煞的是个,呃,男人吧?"
"尉迟兄,恕兄弟直言了,你......是不是没尝过男人的滋味?"
"哧--"尉迟云扬的酒喷了,毕竟只有十七。那公子了然一笑:"别激动。下次兄弟带你去馆子里瞧瞧。给你介绍个干净温软的。"
"男人,硬邦邦的,哪能和女人比?"
"你是没见过那训练好的。男子那里比女子紧致高热,可妙着呢......"
尉迟云扬头昏眼花的,下面的,没听清了。
几天之后,尉迟云扬四处闲逛,不知怎么就逛到一处幽谷。起初颇浅,后来就越来越深,两侧山崖最后直插青天,巍峨陡峭。谷中山花烂漫,红红紫紫煞是好看。走着走着,在一片紫鸢尾中,出现了一片小湖,澄澈清冽。
故事到这里就有点俗了。傻傻的少年鬼使神差地走进了什么禁地,看见了娇小玲珑的小妖精,顿时就失了魂魄,丢了一辈子。
尉迟云扬傻了似的看着湖里游泳的小人儿,在碧波中时隐时现的莹白娇嫩的肌肤,还有浮在水面上大片的乌油青丝,彻底把他吓住了。
"你在看什么呀?"清脆的,糯甜的,非男非女中性的娇憨嗓音响起来,尉迟云扬这才回魂,眼看着湖中的小人儿站起,向他走来。
整个人小小的,像是精致无比的瓷娃娃。浓重的刘海下面是一对大大的桃花眼,水润清凉,盈盈而动。下巴小小尖尖,微启的樱唇里隐约可见洁白的小小糯米牙和粉红的小舌。到脚踝的头发滴着水,贴在身上。
这是个男孩子,显而易见。却同时有少年的青涩挺拔,又有少女的娇柔妖媚。
尉迟云扬唯一的反应就是,今天怎么这么热。
"你怎么不说话啊?"他越走越近,尉迟云扬竟然有种冲他吼"别过来"的冲动。
小人儿走到他跟前,抬起小手,用白嫩嫩的小指头揪揪他的鼻子,扯扯他的耳朵,笑得格儿格儿的:"好好玩--你是傻子吗?"
傻子......尉迟云扬有些郁闷。
小人儿还是不知死的往他身上贴,把他的领子耳朵还有嘴唇玩得不亦乐乎。
尉迟云扬一把扯下他的小手,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地说:"别玩了!"
小家伙一愣,嘴一扁,大眼睛里又有了一层雾气。
"你......怎么这么凶啊......"
尉迟云扬慌了:"别,别哭啊,你,我......"
小东西掉头就走,尉迟云扬想都没想扑上去抱住他。反应过来之后自己都愣了,恨不得抡自己一耳光。正胡思乱想小东西会不会生气,要是生气该怎么办,小东西却突然开口:"怪怪的......"
"什么怪怪的?"尉迟云扬向下看去,小东西的耳朵全红了。他向后靠在尉迟云扬身上,满足地叹息一声:"可是很舒服呢......"
手底下是丝滑幼嫩,带点凉意的肌肤。怀里,是绝色倾城艳丽无双的美人儿。
尉迟云扬忍得住么?--才怪!
他邪笑着,把小人儿反过来,正对着自己。
"还有更舒服的,要不要?"
"啊?"小人儿不解。
他轻轻地把他放进一片花海。
人比花娇。他喟叹一声。
手和嘴唇在小人儿身上游走着。柔软温热的身体,在他的手中唇下轻轻战栗着。反应青涩,尉迟云扬的笑意更大了。
"好怪......"他的花儿在他的身下低声呢喃,闭着眼睛微喘。他的花儿就要盛开了呢......
柔软的不盈一握的腰,柔韧的四肢,小猫儿一样迷糊可爱的软语呻吟,火热无比的柔滑紧致......进去的那一刻,尉迟云扬觉得自己就快要疯了,原来那家伙说的是真的......
光风无限。
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夕阳西斜。小人儿乖乖地蜷缩在自己的怀里睡觉,不时还拿小脸儿蹭一蹭自己的胸膛。尉迟云扬觉得很满足,满足到心里盛不住,就要溢出来。忽然一眼瞥见小人儿的香肩,一桶凉水就那么泼了下来。
煞,叶子形的煞字。捉住他的脉门,深厚的内力让他不禁咋舌--不光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家里的老家伙恐怕也和他堪堪持平。
洗砚阁第一杀手,怎么会心甘情愿地雌伏于他?
正胡思乱想着,怀里的人蠕动几下,一只小手抚摸上他的脸。
"嘻嘻......好怪......"小人儿笑着,小脸儿通红一片。
算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就是这个人了--我尉迟云扬认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