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任何人站在他的立场,都不可能坐视自己叫了十几年的爹亲手杀害生养自己的母亲......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而是他内心绝对无法忍受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存在。
「让开!雨儿,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爹的话,就给我让开!」上官凌风心痛地看著自己的儿子,明明知道他是别人的种,面对他时却是比孟萋云还不忍心。
这个孩子,喊了自己十三年的爹,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像寻常父子一样好,两人一起练功、一起洗澡、一起说悄悄话......
他们曾经一起发过誓,要好好的守护家园。
「爹,您是我的爹,背後是我的娘,您觉得我有可能让开吗?」上官雨抬起头,眼中的悲哀与控诉让上官凌风愣了一下。
「这一切都是你娘造成的,你还护著她?」他知道儿子不忍心,难道他就忍心了?十四年啊!十四年的深情换来的背叛不是眼前的稚子能够懂的!
「......儿子不会躲开的。」上官雨没有反驳任何一句话,他只是静静的说出自己的决定,「您说过,男儿习武,是用来保卫家园的。」
『雨儿,你记著,男儿习武,是用来保卫家园的。』以往的对话萦绕在他脑海里,久久不散,那是他们正是父慈子孝、正是情深义重。
上官凌风再看向孟萋云,那个他义无反顾爱上的女人,微一闭眼,就看见她对他的背叛,她大概不知道吧......她前脚一走,他因为太过挂念而回来,就这样,眼睁睁看著他的爱妻带著儿子进了向家门......
他恨呐!
眼中再也看不到那个孝顺懂事的儿子,再也看不到那个温婉柔美的妻子,他运足了十成的功力,一掌劈下──
眼睛,却是闭了起来。
15
上官雨忍不住喉头涌上来的一股腥甜,一口红豔豔的血就这样喷了出来,他双腿虚软的倒下,连带著身後被他紧紧牵著的孟萋云也坐倒下来。
父亲那一掌,威力十足的打在他的肩上,也许是因为闭上了眼所以失去了准头,不然那一掌绝对会是中在他的心口,他也绝不可能再站在这里。
回头望了一眼,看著那早已吓傻的母亲,上官雨的鼻头一阵酸意,这是怎样的一场孽缘啊?为什麽以前他所认定的幸福原来不过是一场梦?
母亲啊母亲,你亲手打碎了多少人的幸福?为什麽你狠得下心?
喉头又涌上一股腥甜,上官雨强忍著咽下去,他不能倒下去,如果他倒了下去,死的不止他一人,还有他身边的母亲,可能还有,远在天边与他流著同样血缘的两个人......
其实,上官雨很明白自己只是在护短,若是他放任父亲杀了母亲,亲手终结那让母亲背叛他的男人,也许,他们还是父子,一对回不了从前的父子──就是因为回不了从前,所以他只能舍弃从前,保护他认为不可以死的生命。
......即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对不对,他也只能往前走了。
往前走......其实,连他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呢,回师傅那里肯定会被找到,去绿园......不!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见到那个人!
能去哪儿呢?
上官雨眼见天地茫茫,却无所归处,下一刻,黑暗就占据了他的神智。
而距离上官雨一条街远的暗处,站著一个身形微弯的少年,他双手抚著胸口,俊颜满是忍痛的神情,嘴角还有方才吐血的痕迹。
上官雨能活下来,其实要感谢他。
水求誉忍不住大笑,方才他见了那一幕,也不知道发的什麽疯,明知道自己武功不如人,还是冲了进去替上官雨挡下了一半的掌力......要不是他挡下那一半掌力让上官凌风偏了角度,恐怕现在那个孩子早就成了一具尸体了。
为什麽要救他?水求誉自问。
可是他始终得不到答案,他忍不住想著,也许是方才上官雨那一心求死的悲伤眼神触动了他某根还有少数良知的神经,他才会不受控制地出手。
总之,事情做都做了,现在也没反悔的馀地了。
真是的,生平第一次做好事就搬了大石头砸自己的脚,上官雨不死,他以後要走的路就会坎坷许多。
看著远处那倒下来的妇孺,水求誉忍不住自嘲。
「算了,就当是我对可敬敌人的最後恩惠,将来等你长大以後,咱们再来比试一场吧......」
水求誉吹了一声口哨,远处就飞来一只信鸽停在他的肩上,他再从怀中掏出方才中掌时从上官雨身上撕下来的衣料绑在信鸽脚上。
这是他豢养的信鸽,这信鸽对於武林世家的方位一清二楚,而且还听的懂人话,只要他一声令下,就能准备无误地飞往目的地。
而这次他给信鸽的任务,是飞到东方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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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他只知道自己躺在一张乾净清爽的床铺上,胸口的疼痛减轻不少,往左看去,是一条模糊的影子坐在桌旁。上官雨张开嘴巴,却发现再怎麽用力也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而那沙哑的声音惊醒了桌旁正在打困的人。
「醒了,觉得还好吗?」来人扑到他的身边,就著微弱的火光,上官雨看清了眼前的人正是东方傲。
「你......」虽然他很感激他的两肋插刀,可是这人为什麽总能够在他最落魄潦倒的时候找到他呢?
「想喝水是不是?我去给你拿来!」东方傲取来了一碗水,小心地喂著上官雨喝下去。
直到清凉的水润过喉後,上官雨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里是哪里?」这里既不是东方府,也不是抒临别苑,他不记得来过这里。
「这里啊......这里是你外公家,你放心,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的!」
外公?上官雨愣住,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什麽外公啊!母亲从来没提起过她娘家的任何事,唯一的一次,就是带他去找绿园的那个「姨父」。
「外公......」上官雨慢慢坐起身来,东方傲帮忙扶起他,「是你把我送到这里来的?」
「是啊,怎麽了?」
上官雨别有深意的看著东方傲,他知道自己最近实在太过多疑,所以导致疑心病过重,可是......他不得不怀疑为什麽连他都不知道的事东方傲会知道。
「你怎麽会知道这里?怎麽会知道我有外公?」
东方傲再次从桌案上端来一碗黑不见底的药汁,哄著他喝下。
「你把这碗药喝完,我就告诉你我为什麽知道!」
「......」为什麽他觉得这桥段很像是小时候娘哄他喝药时一样?
上官雨接过药碗,毫不迟疑的喝光药汁,直到瓷碗见底。
「喝的这麽爽快,你难道就不怕我下毒吗?」东方傲接过空碗,挑眉问道。
......呃,他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要想毒死我,当初放我自生自灭就可以了,又何必浪费毒药呢?」
东方傲先是一愣,再哈哈大笑,「真没想到你居然还能这麽冷静的分析啊......」笑得肚子都疼了,他赶紧正了正脸色。
「其实啊,我会找到你也是一个巧合,那天下山後我愈想愈不对,放你一个人胡思乱想实在太危险了,所以过没多久我又折回去找你了,可狂人师傅却说你告假下山了,我一想不对,这个时候你会去哪儿呢,想来想去大概也只有紫园了,结果我去了紫园又碰了空,正想再到处找找时,就看到路边倒了一个貌美的小姑娘,我一时色心大起,想拐回家娶来当老婆......没想到一抱起来居然是你,我当场可是吓得屁滚尿流啊!没想到兄弟你的背影看起来居然是如此的秀色可餐,让我把持不住......」
眼见东方傲愈说愈夸张,上官雨拧起了漂亮的剑眉,打断好友的自言自语,「东方傲,你说了这麽多,好像还没说到重点嘛?」
「呃......总之,就是,等到我发觉是你时,再回头一看,赫然发现身旁还有一个看似痴呆的妇人,正是你娘,我问她是怎麽回事,她也不答,最後只吐出了一串地址,我只好把你们带过来啦,我也是後来才知道原来这是你母亲的娘家呢!」
上官雨垂下眼睫,他知道东方傲没理由骗他,环视了一下房间的摆设,心中百味陈杂,近来发生太多事了,以往被刻意埋藏起来的秘密,似乎正一桩一桩的被拖到太阳底下。
「那我娘呢?」
「请了大夫来看了,现在喝了药睡下了。」
「大夫怎麽说?」之前母亲的疯病全是父亲刻意弄出来的假象,如今......他想都不敢想。
「大夫说上官夫人受了极大的惊吓,久久回不了神,又因为之前喝了太多涣魂散的关系,一时半刻是无法回复成正常人模样的,不过只要慢慢调养,以後一定会好的。」
「涣魂散?」就是父亲那时端的那碗药吗?
「就是一种会让人神智不清的药物,喝久了就有可能会救不回来了。」
原来父亲,真的这麽恨她。
「我想看看我娘......」上官雨要掀被下床,东方傲一见状就过来搀扶著他尚虚弱的身体。
「在看伯母之前,你应该先去见一见老人家吧。」东方傲提点著,他还有一位素未谋面的亲人。
「老人家?」是了......那个他从来都不知道的外公......
16
眼前这个头发斑白的老者,听说就是他的外公,可是,上官雨却无法从老者的眼神中读出一丝丝属於亲人的温暖。
「......」第一次见面完全不知道要说什麽,上官雨就这样呆立在小小的会客厅上,主座两旁分立著两排少年与少女,看来应该是孙字辈的人物。
东方傲以手肘顶著上官雨的腰际,提醒他要行礼。
上官雨不知所措,最後只好行以江湖礼仪抱拳一拜......毕竟,这几日里的所见所闻让他明白亲情有时候比水还要薄。
「晚辈见过前辈,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座上老者白花花的眉毛动了一下,却让底下的人看不出喜怒哀乐,低沉的声音一出口,马上招揽了所有人的注意。
「雨儿,叫错了吧,你应该叫我一声外公才对,难道你母亲都没跟你提过外公的存在吗?」
上官雨愣了愣,不知该如何回答,母亲确实是没提过,可是面对一名老人家的疑问时,他的诚实回答未免伤人。
偏偏他又不想说谎。
「提过提过,只是当时他年纪小,忘了罢,不过没关系,我还记得!伯母在提到您老人家时我也在场的。」东方傲见上官雨的迟钝反应,马上跳出来拍著胸脯帮兄弟打圆场。
「雨,你也太见外了吧!面对自己的外公居然还叫前辈?来来来,再重行一次礼,要跪下去,喊外公。」东方傲以巧劲拉著上官雨下跪,让上官雨著著实实的行了个大礼。
逼得上官雨只好不情不愿的喊:「外公万安......」
那苍白的脸色及一抹因腼腆而显得有些红润的脸颊让老者升起了怜惜之心,老者不再显得高高在上,他亲自下来扶起跪在眼前的孙儿。
「快起来,你受了重伤,身子还没好,要好好保重才是。」老者枯瘦的手臂比想像中还有力,轻轻一托就让上官雨起了身。
「看来,你母亲的确没好好向你介绍我这个老人,来来来,我现在告诉你,你外公呢我姓水,是疾风山庄的主人,身边这些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孩子,都是外公收养的义子,事实上外公只有两个女儿,一个已经过世了,一个就是你娘。」
老者牵著上官雨走到中庭,那些原本站在正厅两旁的少年少女也全都跟了出来随侍在侧,让上官雨感觉很不自在。
姓水?上官雨的脑中灵光一闪,似乎补捉到一些蛛丝马迹,他缓缓开口,「外公,您口中那个已经死去的女儿,该不会是绿园的向夫人吧?」娘亲在带他到绿园前曾经提过他还有一个姨娘,而那位姨娘就是嫁到绿园向家去的,已经过世多年了。
「咦?你知道啊!你娘告诉你的?」老者眼中透露著疑惑,但随即又淡去。
「不过,就算你娘肯告诉你,你大概也只知道一些毛皮吧。」老者牵著上官雨来到後花园的凉亭中坐下,凉亭中的雕花桌案上早已放满了瓜果点心,显然是早有安排,之後老者又遣退了身後那一大批人。
「嗯,事实上,我也是这几个月才知道娘亲家里还有一些家人,往年她都不曾提过的。」
上官雨独自面对著陌生无比的亲人,心里的戒心却不曾稍减,只敢捡著一些较没有杀伤力的话说。
「唉......都快二十年了,你娘还是不原谅我当年对她的安排,雨儿,外公带你来这就是要告诉你一段当年不为人知的故事,由於事关外公的私事,所以才要这般隐密,原本我是不打算和你说的,可是水家的人丁愈来愈稀少,到你这一代,只剩你和向绿意两个孩子,绿意这孩子是不长命了,眼看水家大概就要绝後了,我只好到处收养孩子,希望能够栽培出水家的继承人,就算不能继承香火,有得将水家的家学渊源给传下去......可是,现在你回来了,事情我都知道了,我想,你再也回不了上官家了是吧。既然不是上官家的传人,那麽,回来继承疾风山庄也是不错的选择。」
继承疾风山庄?目前这些事就已经够他心烦了,现在又要他继承什麽疾风山庄,上官雨待要开口拒绝,老者却已经自说自话起来了。
「你一定很奇怪你娘为什麽不跟我姓水是吧。其实,你娘是我年轻时在外头的一段露水姻缘所生下来的,当然我并不知道我有这麽一个女儿,後来经过十馀年,连我自己都快忘记那段露水姻缘时,你外婆却带著你娘出现了,当时你外婆已经病得很重,没有办法再照顾萋云了,所以只好找上我,希望我能够把萋云接回疾风山庄,可是......我的原配妻子当时也已经病重,我深怕这事实会伤害她,只好以领养的名义带你娘进山庄,并且让你娘继续跟著外婆姓。原本,我是打算在夫人过世後就让萋云认祖归宗的,可是这孩子当时一知道我只能以养女的身份带她进门时,她就认定了我不想认她这个女儿,所以从此以後对我总抱著一股敌意,认定是我害了她亲娘,一直不肯开口喊我一声父亲,也不肯改姓水......」老者低低叹了一口气,回忆起当年的往事让他皱纹满布的脸看起来特别感伤。
上官雨从不知道自己的母亲还有这一些坎坷的过去,孟姓是外婆家的姓,就连见了父亲也不能喊一声爹......这到底是谁的错?
老者叹了一口气後,也不顾上官雨有什麽想法,就自顾自的说下去,「萋云对我不亲,可是对她的亲姐姐水凄清却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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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的乾净优美房间里,孟萋云静静地坐在床沿,笑著,就这样看著窗外的远山,看起来份外安宁。上官雨被老者领著进去房内,看著安静的母亲,接著走到她面前,捧起她纤纤玉手,轻声道,「娘,是我。」
孟萋云缓缓回头看著他,对著他笑了一下,那笑容那起来好美,像是身陷热恋中的女人一般。
「娘?」任凭上官雨再怎麽轻声呼唤,孟萋云都只是笑,没多久,又把目光调回窗前那抹景色了。
「从这个窗口望出去,就是疾风山庄的外围,以前,向昱麟来访时,这个窗口是第一个能够看得到访客的地方,你母亲那时常常跑来这里守著这个窗口,不管这个房间当时是个柴房,对她一个姑娘家而言实在太脏乱了点。後来,我将这里的柴房拆掉了,改建成女儿家的闺房,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她回来探望我时,我能把这份礼送给她,没想到......十四年後她再度踏入疾风山庄的门,却是人事全非。」
老者上前来拉走上官雨颤抖的手,安抚似的拍拍他的手背,当年他丧女时,也是像雨儿这般心痛难当的。
「娘她......?」上官雨眨了眨眼,不敢置信以往最疼最爱他的母亲视他如无物,就连上次他见到她意识不清时也没这般惊讶。
因为当时的母亲眼中还有他,而此时此刻安宁无比的母亲眼中,却再也找不到属於他的影子。
他百般不愿承认已经失去了眼前的亲人,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接受眼前的事实。
「孩子,她已经不认得任何人了,不管是因为什麽原因,你娘她,现在非常的安宁,也非常的快乐,也许这对她而言,是最好的结果也说不定。」
上官雨不由自主的看向窗外那一片母亲念念不忘的景色,突然发现,也许母亲之所以疼爱自己,也只是因为自己身上留著那人血脉的关系,而不是因为他们之间的母子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