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嘴角动了动,一直盯着我看着,一直。
"九天......"声音里透着艰难的嘶哑。
"九天,又是谁?"我继续微笑。现在才发现,真够可笑的,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用的全是假名字。
他手,却僵在半空中。
"你是照龄世子,我是兰陵王,明白了么?"我轻轻说。他也笑了。很轻,很清爽。云开月明。
"对,你说的很对。"他笑笑,手停在空中并未收回,突然一张,金色流星四散飞溅。我愣住了。
"你干什么?给我解开!"我吼,可是却发不出声音。柳可语却靠过来,柔柔地吻上我的唇角。气息依旧那样温暖,那样温柔。
"金雨流星其实是一种点穴的手法,只不过以前的人一直把它用反了,所以很难练成。"他低低地说,靠在我的肩头,一脸的幸福。"九天,你是九天,我一个人的九天。"他抱着我,几乎让我窒息。
"还有,你要记得,你是个混蛋,天下最混的混蛋!"我感到肩上一阵温热的湿意。他推开我,一把扯下我腰上的海蓝玉。我怒道:"你放开我!你想干什么!"
他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我。"九天,你以后会记得我么?"他伸出手指,细细描画着我的眼眉。"反正我不喝孟婆汤。你的样子,我要带到下辈子去。"
"我替你去。"他笑笑,翻身出去。
我疯了一扬地用内力冲穴,今晚我本是打算带着一千兰陵军冲进蘩焉,强占蘩焉,然后再等后续的兰陵军过来。不过,我是凶多吉少。凌静又怕是早已料到了。我倒在地上,奋力挣扎。柳可语你怎么敢,怎么敢......
窗外白日渐明,厮杀时撕心裂肺的喊声尤为惊心。我摇晃着爬起来,走到窗口,正看见满山遍野的兰陵军旗。满山遍野,铺天盖地的的兰陵军旗。
我的兰陵军终于过来了。没人知道兰陵军到底又多少人。没人知道兰陵军诡秘的行踪。没人知道兰陵王到底把兰陵军驻扎再哪里。
"杀,杀,杀!"
剑戟枪矛,寒光潋滟,凛凛蔚然。豪情万丈的喊声震荡山谷。
我披甲上马,撤军出山。
柳可言你给我撑住了。我没有听到你最后的解释。你要给我活着回来。听到没有。
马蹄沉重,大地为之震颤。蘩焉城就在眼前,那一千人所剩无几,只有十几个人被围着,奋力搏杀。有些断了胳膊或者腿的失去了战斗力,便伸手戳上胸前那琉璃紫玉,里面是剧毒之针,见血封喉。兰陵军,宁死不俘。
号角震天响起,远远近近地震荡着,那十几人愣了,随即大吼:"兰陵军,兰陵军到了!"柳国军队是在是没料到会这样,被我们打了个猝不及防。我冲到那十几人前道:"好样的!"
有一个满脸血的,嘶哑的嗓音了带了哭腔:"主上您不是被抓进去了么?"我一惊:"什么意思?"
"刚刚那个持了海蓝玉的人,被抓进去了!"
我领着一对人马杀进了城去。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眼前殷红,搞不清楚是我的血还是别人的血。马蹄子踏在尸体上发出骨裂的脆响。我索性跳下马,疯了一扬在城中到处乱闯,不是,不是,全都不是可语,都不是!我提着剑闯进内宫,脑子里完全糊涂了。
这是哪里?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可语呢?可语在哪里?
请你,请你还活着。请你别死,别离开我。你说得对,我是这世上最混的混蛋。
我这一生,都在拿命来赌,但是后来还是输的一塌糊涂。
那么高的一个架子,上面吊着一具尸体。我傻愣愣地仰头看着,周围的嘶喊呼救,一切的混乱好像全都不存在了。我剑上浓稠的血液一点一点地往下淌。我挥剑,绳索断裂,他直直地掉了下来。
可语,可语,你怎么走了?
我茫然地抱着那俱冰冷的尸体,几个时辰之前还是那样的温热。
可语,你睁开眼睛看我一眼,拜托......
其实他看我的眼神一直是那样温柔,温润清朗,满目的神情。
可语,是我不对,原谅我吧,求你了。不管你是谁,你是我的可语,我是你的九天,可好?
我把他紧紧搂住。把他的脸按在我的颈窝里。冰冷僵硬。再不会有那温热的眼泪。再不会。
我轻轻地吻着他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温声低语:"可语,我来了,没事了,我来了,九天来了......"
可语的手突然一松,晶莹的绿色滚了出来。我拾起一看。海蓝玉,九天菩萨。
沾满了可语的血,神情隐忍,大慈大悲,九天菩萨。
我再也忍不住,仰头声嘶力竭地长啸。我哭不出来,奇怪我哭不出来,只能对着晴朗的蓝天大吼。
菩萨,你的慈悲,到底给了谁?
第 50 章
柔儿躺在温暖的大棉被底下,满足地小小叹息了一声,小脸儿上浮起两朵浅浅的红晕。左翻翻,柔软的大棉被。右翻翻,温暖的褥子。
前几天他偷偷要了些宫人不穿的破衣烂衫和针线,把床上的棉絮絮成了一床大棉被。然后又借着阳光好,把褥子搭在窗上曝晒一通。现在冷宫里的大床舒适无比,仔细闻闻,还有太阳的清香。虽然说今天上午那个样子怪怪的皇帝送来好些生活用品,但是那些被褥上都有股子怪味儿(其实是上好的波斯香......),还不如他晒好的旧棉被呢。正高兴着,有人戏谑地开了口:"你倒是挺会伺候自己的么。"
嗓音很沉,有一点鼻音,很有男人味儿,一句话说完周围空气似乎还要微微震颤一下。刚好和福儿的嗓音是一个类型的,所以柔儿对这个样子怪怪的皇帝很有好感。
"你不用上朝的吗?"柔儿有点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微微嘟了嘴。讨厌啊!人家正高兴着呢。
昭乾予悯关上门,眉头微微上挑:"真有趣,你似乎一点作为人质的自觉都没有啊。"他在床沿坐下:"嗯,真软。"
柔儿微微得意:"那是。"
"你......就不担心你儿,呃,尉迟雷焕是你儿子吧?"虽然说早有耳闻,但是真接受起来还是......
"你知道啦?不是我说得哦,到时候福儿生气可不怪我哦。"柔儿翻了个身,侧躺着,小小嫩嫩的手抱着被角,小脸儿半埋在被子里,一双水润的大大的桃花眼向上挑着,眨巴眨巴着看他,一脸舒适惬意。
"是,我知道。"邵阳帝有点无奈。
柔儿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今天是不是遇到不愉快的事情了?"
邵阳帝想起来今天朝堂上那帮他恨不得满门抄斩了落得个干净的老家伙就头疼。整天就只会明争暗斗,党党派派的,当他这个皇帝是个傻子么?
"你怎么知道?"
"嘻!"柔儿伸出小手,白嫩嫩的指头轻轻点在昭乾予悯的眉头:"你跟我儿子一样哦。只要一不开心,虽然脸上不动声色,但是眉头会很轻很轻地攒在一起,嘴角会下塌,看人的眼神凉凉的......"
昭乾予悯有点吃惊。自己这面皮的功夫练得不是一天两天了,满以为根本不会有人看透他呢。其实他仔细想想就明白了,当儿子的有什么能瞒得过做娘的眼睛?
柔儿拍拍他的手:"好孩子,遇到事情想开一点,年纪轻轻的不要跟个老头儿似的。"
昭乾予悯哭笑不得:"听着真别扭,你看上去也就十几岁的样子,能不能别用这么老气横秋的口气说话?"
"才不是呢!"柔儿操着嫩嫩的嗓音一脸不屑:"我都三十多了,当你叔叔足够了!你又比我儿子大多少?"
也对。看着眼前嫩嫩的小人儿,邵阳帝微微一笑:"那就多谢了。这些天可还过得惯?"
柔儿很认真地想了想:"还好还好,只是有点吃不惯你们的菜。你又不让我出去,我想借你们的厨房用一用。"
邵阳帝也很认真地想了想,说:"那你要是跑了可怎么办?"
"我跑不了,我的功夫都废了二十年了。以前我来过你们这里哦,那时候比现在热闹。你父皇叫我杀了你三伯,我杀完了之后还逛了一圈呢。"
三伯,铁靴王。当年最会打仗的皇子,老皇帝不忌惮他是不可能的。邵阳帝故意沉下脸道:"胡说!难道你真不怕我杀了你么?"
柔儿小小地打了声哈欠:"现在你怕我出事才对吧!"
"哦?"
柔儿直视着他:"因为你怕我儿子。"他得意地笑笑:"你很怕他。"
看着眼前人得意的小样儿,邵阳的脸多少有点挂不住了:"你当真不怕我一怒之下杀了你?"
"怕,怎么不怕。可是我要是有什么差池,我儿子一定会灭了大楚--要不咱们赌赌看?"
邵阳拂袖站起,柔儿哼了一声,"别扭的死小孩。"邵阳瞪大了眼睛哭笑不得:"你叫我什么?"
柔儿吊起水汪汪的大眼睛斜了他一眼:"怎么跟我儿子一样,别别扭扭的,以为天大地大自己最大,切!"
邵阳多少有点愣。突然被人叫做"死小孩",竟然有点亲切。他咳了一声,又在床边坐下。郁郁地叹了口气。柔儿露出一只眼睛:"怎么啦?"
"烦心事,多。"昭乾予悯撑着下巴,"宫里人太多,闹腾。待在你这里好像格外舒服。"
柔儿很好奇的样子:"噢噢,我知道,以前云扬给我讲过很多故事,我也看过很多戏,是不是你的儿子们争皇位什么的你很危险?"
尉迟云扬都跟自己的老婆讲的什么故事啊!难道还要在温存之前讲讲这个调节气氛?
"不是。我最大的儿子刚会走路。"很无奈的声音。
"那就是女人太多你忙不过来?"
幸亏嘴里没水。柔儿一脸清纯地说这话,还真是--别扭。
"啊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喜欢上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不是敌国的公主就是想暗杀你的杀手,你们相爱之后呢不为世俗所容于是你打算带着她浪迹天涯......"
昭乾予悯生平第一次有了想抓狂的冲动。这都什么和什么?这小家伙不去写折子戏真是可惜了!
"你说得话可都是死罪啊。"他好心提醒。
"什么,不是啊。"小脸儿皱了一下:"真没意思。"
昭乾予悯突然想笑,心情好了不少:"想象力真够丰富的!"
柔儿转动了一下灵动的大眼睛,嘻嘻一笑:"开心点没?"
昭乾予悯一愣,有点感激地说:"好多了。"
柔儿看看他:"很久没有睡好了吧?下眼皮儿都青了。"
"睡不着。"昭乾予悯捏捏额角:"总是睡不着。"
柔儿往里靠了靠,拍拍褥子:"来,躺着。"
昭乾予悯习惯性扬眉:"色诱?我不是断袖。"
柔儿一脸鄙夷:"你是断袖我也看不上啊!小屁孩一个!"
到底谁更像小屁孩啊......
昭乾予悯仰面躺下:"嗯,比龙床还舒服。"
"啊?"
"历代皇帝睡的龙床都是上好的檀香木加上一层薄薄的云锦棉,位的是警醒皇帝不可贪恋舒适而误了朝政大事。"
柔儿满脸同情:"可怜可怜。"
昭乾予悯躺好,柔儿给他盖好被子,支起上身,轻轻拍着他:"什么都别想,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就没有烦恼了......"
却是挺舒服。昭乾予悯想。他动了动,柔儿一下一下地拍着他,口中柔柔地不知道唱的什么歌。昭乾予悯缓缓地犯了迷糊,把头往柔儿那里更靠了一点。柔儿搂着他,还在唱。词儿听不真切,反正也是哄小孩子睡觉的眠歌。被窝里暖暖的,还有太阳的香气。
舒服极了。
昭乾予悯治家非常之严。像戏曲折子戏里的后妃们动辄吵架,或者像新妃子惩戒示威的事情是根本不存在的。因为邵阳帝规定了后妃的活动范围,绝对不可以超出范围。连近身伺候的奴才都有规定的路线,逾越者死。
更确切说,邵阳帝其实有点厌恶女人。特别是长舌妇。所以宫人中没有敢多讲话的。邵阳帝不是昏君,但也是惹不起的。这天下就是他宰了自己的老子抢来的,所以他根本不怕什么外戚。以前有个妃子犯妒,害得另一个妃子流了产。结果可想而知,满门抄斩。作为皇帝还是希望天下太平的,所以对待"皇亲国戚"们大面上的事儿总还是过得去。只要不惹恼了他,什么都好。那些花枝招展的嫔妃们总是让他想起小时候欺辱娘亲和自己的女人们。他恨她们。非常恨。一群下蛋的母鸡。而且有些连个蛋都下不出来的,只能欺压比自己品级低的妃子们寻找平衡。一级一级,恶性扩散。他还记得有个有些失宠的妃子如何歇斯底里地用绣花鞋抽打他的脸,因为他不小心摔了一下她的玉簪子。还有一个,隆冬时节叫他和娘亲把皇城河的冰砸开给她刷冰丝席。后来他和娘都得了肥疾,被人扔到一处废弃的厕所旁等死。等他们死了,就扔进厕所然后填平了,确保不会传染。
他和娘竟然没死。小胳膊和手,还有小腿的脚,冻得烂软,整整退下去几层皮。他落了病根,冬天稍一冻着手脚便钻心得痒。
这些在他前十几年的人生里,不过是家常便饭。
他有些可怜那些妃子们。但是一看到他们又会情不自禁地暗暗怒不可遏。是迁怒。他知道。可他就是控制不了。邵阳帝年富力强,耐力坚韧,被他抱过的女人都为他疯狂。他也只当是拿她们泄欲,没有兴趣,完全没有兴趣。他对男人也没什么兴趣,这会让他想起那个什么"倾国夫人"。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自己的野心。他唯一的兴趣就是这个。他还很感兴趣自己的对手,特别是,那个兰陵王。
"好吃吗?"柔儿眨眨眼,看着他一脸期待。上次一觉醒来这个样子怪怪的皇帝好说话了不少。竟然答应借他小厨房用。用银勺子舀了勺鱼汤,缓缓喝了,然后用银筷子挑了口白嫩的鱼肉。邵阳帝笑道:"好吃,真的很好吃。"
"那是!"柔儿得意:"我儿子小时候最喜欢喝我亲手做的鲫鱼汤,每次喝都高兴地不得了。"
邵阳帝指指让宫人从御膳房带来的一盘点心:"这你尝尝,味道不错。"
柔儿见是一盘松仁蒸糕,稍稍一愣,随即拿起来很开心地咬了一口:"不够甜!"说着拿了一块早上送来的甜糕:"看,还是这个甜。"
邵阳帝眼神一闪,伸手拿过来甜糕,嗅了嗅。"加了料了。"
"啊?"
"还是避孕药呢,兼堕胎药。"邵阳帝笑得玩味。
第 51 章
我浑浑噩噩地走着,脑袋里昏昏沉沉。
我是谁?我这是在干什么?
一时清醒一时糊涂。
好像什么人叫柳可语来着?
我摇摇晃晃地挪动着步子。这好像是一条废道,没有人。手上不知道为什么拿着把剑,一身的黑血。
我现在一定很像恶鬼。一身血,披头散发,手里还拎着剑。漫无目的。这天下好像很大。可是却没有我容身的地方。
眼前的人影纷纷而过。我叫不出名字,可我认识他们。我认识他们。
腿一软,跪在地上。眼中的血一滴一滴掉到地上。我抬手一擦,看着手掌上的嫣红苦笑。真是人不人鬼不鬼。
谁把我害成这样的?谁呢?
我躺在地上,看着朗朗晴天。真蓝。好像可以融进去一般地蓝,纯净得可以洗去我的一身血污。
我可以感觉到四肢肌肉正在剧烈地抽搐。这是力尽萎缩的现象。现实血脉衰竭,然后穴道瘀滞,最后干枯萎缩,形同废人。
我看着自己的手。真的是很好看。修长有力。不过也学很快就会像干枯的树杈,最后生生烂掉。